27. 少年人何必执念深

林羡渔一怔。

令她意外的并不是孔繁星对她的杀心,而是——他泰然自若,胸有成竹。

她明明已足够戒备,从他进门到此刻,她没有给他任何密切接触的机会,甚至他推过来的茶盏,她连碰都没有碰。

他凭什么这么镇定?

她试着抬手,果然,她手足无力,已然动弹不了半分。可,究竟是什么时候?

孔繁星含笑看着她,那笑容不禁令她有些毛骨悚然。他笑着端起面前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才慢条斯理道:“想知道我什么时候下的手,是吗?”

他晃了晃手中的茶盏:“茶里没毒,只有解药。”

“方才进门之前,我撒了一些迷药在我的衣袖上。原本只是以防万一,可惜,还真走到了这个地步。”孔繁星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似乎当真不甘心。

便是刚才他将茶盏推过来的功夫。仅仅这一瞬间,竟已足够了。

她还是输在低估了他的城府。

林羡渔由衷地赞道:“无色无味无形,见效也快,的确高明。”

“我也这样觉得。”孔繁星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除了毒性不够强这个缺点之外,堪称绝品。之前我为了制出这味毒,可费了不少功夫。”

“不过能让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也足够了,我本来想用它来对付赵桓,凑巧没用上。”他站起身来,边从袖囊中取着什么东西,边闲话家常般道:“说起这个,父亲还曾亲口称赞我,学医大约能勉强称为过人一筹,但若论制毒,绝可谓是天赋异禀。”

昨夜赵家密道里,他还称他不会制毒。

而她深信不疑。

林羡渔道:“孔公子谦虚了,学医制毒攻心,你无一不精。不过,你先将你手里的银针放下再聊这些好吗?”

孔繁星已走到了她身边,闻言顿下脚步,指尖捻着那根三寸有余的银针,惋惜道:“恐怕不行。温姑娘,我总不能给你机会去揭发我。虽然很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也只能这样了。希望来生你能愚钝些,要知道,有时候太过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至少让我死个明白。”林羡渔看着他,无谓地扯了扯嘴角:“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没几天活头了,早死晚死都是死,没多大差别。可我不想稀里糊涂的死,孔公子,念在我的救命之恩上,跟我这个将死之人聊聊秘密不过分吧?”

孔繁星低头思索了半晌,竟果真坐了回去,将那根银针轻轻搁在桌上,温煦一笑:“好,正好我也有些事情不吐不快,今日便坦诚一回。不过我还是要提醒温姑娘一句,我这迷药虽平和却难缠,你还是不要妄想用内力冲开了,白费力气不说,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很可能会引得当场毒发身亡的。”

林羡渔原本倒真有几分想法,闻言立刻放弃了运转内力的念头,安安分分坐在原处。

孔繁星既然敢给她闲聊的时间,就必定有把握她解不开这迷药。

她问:“燕惊寒怎么样了?”

孔繁星坦然答道:“应该快醒了吧。温姑娘,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关心旁人的性命吗?”

“所以我也不是问这个。”林羡渔神色不变:“我是指,他会变成行尸吗?”

这一次,孔繁星迟了一会儿才答话,仍然带着温吞的笑意:“不会的。你忘了吗?温姑娘,我给你们二人都服了解药,你这会儿不也没有任何不适吗?”

林羡渔道:“他应该中毒比较深。”

孔繁星略一思索,道:“也是,我待会儿会嘱咐魏师弟,再给燕大哥煎两副药。放心,燕大哥什么都不知道,我会让他活下去的。”

顿了顿,他问:“所以,你从那时候就开始怀疑我了吗?”

他话里的“那时候”,是指在落入赵家地牢之前,他情急之下撒出药粉,兜头撒了燕惊寒一脸的时候。

林羡渔想摇头,但脖颈僵硬,压根动不了,于是她道:“没有。事实上,一直到刚才回来的时候,我才突然想到这一层。虽然按照这个猜测来说一切都很合理,但我总觉得不能相信,直到你给我下药为止,我才有把握确定。”

“啊,那竟是我冒进了。”孔繁星轻轻张了张口,很是讶异地样子:“温姑娘,你为什么不装作不知道呢?这样你不就可以跟燕大哥一样安全了吗?”

“我装的话,你信吗?”林羡渔反问。

孔繁星低头略想了一下,忽地笑着摇了摇头:“很难说。现在聊这个也晚了,咱们换个话题。说说看吧,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制的那包药粉,香味虽然浅淡,却太独特了,很容易被记住。”林羡渔也不掩饰,道:“许乐安拿出来的时候,我只觉得似乎在哪里闻过,却想不起何时何地。回来看见燕惊寒,我忽然就想起来了。”

孔繁星无不懊恼地啧了啧嘴,道:“我就知道这香味是个问题。可没办法,我调配过很多次了,要么压不下去,要么影响药效,只能这样。”

“难怪赵桓会尸变得那么快。他吸进去的量都够他尸变八十回了吧?燕惊寒要不是回来服了药,只怕这会儿也已经化为凶尸了。”林羡渔道。

孔繁星淡笑不语,她接着道:“所以,你早就打听到了许乐安的事情,燕惊寒讲得时候你才会那么平静。你将药粉给许乐安,又诱他复仇,想玩一出借刀杀人。可你没想到赵家的结界固若金汤,瘟疫都传不进去,所以你带人以就诊为名来安岳县,其实是想伺机对赵家下手。”

林羡渔笑了笑:“你碰到我,便正好借我之力进入赵家,孔公子,也不知道是夸你演技好还是怪我自己太蠢。你既对赵家了如指掌,又如何会不知道结界的存在呢?”

孔繁星微笑道:“还多亏了温姑娘,找到了结界的薄弱处。”

“那你还不如谢燕惊寒撕裂了结界。”林羡渔无谓道:“你恨赵家,我能理解,毕竟当年你母亲和姐姐险些死在赵桓手上。不过,论起来,城里的百姓是不是有点无辜?”

“他们哪里无辜?”孔繁星嘴角朝上牵着,那笑意未达眼底,他语气也充斥着森然冷意:“当年我母亲和姐姐被囚在赵家,几次三番求助过往百姓,求救血书都不知塞出去多少,可无一不是石沉大海。最可恨的是,她们俩明明都逃到赵府之外,可还是被抓回去了。抓她们的不是赵府家丁,正是你眼中无辜的百姓。他们想讨好赵桓,却拿我母亲和姐姐的性命去做人情,你不觉得很无耻吗?”

“果然如此。”林羡渔微微一叹。

难怪她隐隐觉得,他说安岳百姓的死活与他无关的时候,是带着恨意的。

孔繁星冷笑一声:“那流氓说得很对不是吗?赵家是吃人的虎,这满城都是恶心的伥!杀人的有罪,递刀子的也跑不了。我找他们报仇,难道错了吗?”

林羡渔平静地看着他:“我又不是判官,何来立场评判你的对错?我只是觉得,你本不是磨牙吮血之徒,这千条性命的罪孽,你恐怕背负不起。”

“为何背负不起?”孔繁星反问道:“这本就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林羡渔的目光隐隐带了些怜悯,她道:“我问你,你将安岳县搅得满城风雨,你痛快吗?”

“当然痛快!”

孔繁星答得斩钉截铁,他紧咬牙关,向来温和的面容浮现出狰狞的笑意:“能替我母亲和姐姐报仇,我痛快得不得了!杀人又怎么样?这些人我救得,自然也杀得!”

林羡渔叹息一声,轻声道:“那,你为何要冒险去取朱砂呢?”

孔繁星脸上的笑意一僵,他搁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起,眼神闪烁了一下,才答道:“为了帮你而已。他们与我有仇,你却对我有恩,我替你取朱砂……”

“你不是为了我。”林羡渔温和地打断了他:“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你那颗惶惶不可终日的良心。你心里很清楚,没有你,我照样可以取到朱砂。你去冒这一趟险,于我、于安岳,其实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孔繁星的脸色猛地涨红,他甚至微带了些恼羞的怒意:“你……”

“但于你自己,却意义非凡。若成功取到朱砂,便等于替这满城百姓找了条活路,你心头的罪恶感能稍许抵消些。若不幸折在半路,那便是你罪大恶极,该得此报。你是这样想的,对吗?”面对孔繁星的怒火,林羡渔不为所动,镇定自若地说了下去。

孔繁星“噌”地站了起来,他在房里极大的迈了两步,霍然回头,眼神亮得吓人:“是又如何?我头回杀人,还不够狠而已。等下次,我……”

“不会有下次了。”林羡渔第三次打断了他,语气温软,态度谦和:“这次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你的预料,不是吗?”

孔繁星猛地朝前跨了两步,逼近林羡渔,咬牙切齿:“你!”

林羡渔淡淡抬眸看着他,甚至颇为友好地弯了弯唇角:“我没想激怒你,孔公子,你可以试着冷静一些。”

孔繁星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悠长地吐出来,睁眼时情绪已平和不少。他重新坐下来:“我是不是该庆幸遇到了你这样的知己?你接着说下去。”

“知己不敢当。”林羡渔道:“你本来没想杀这么多人吧?否则,你也不会拿出真正的解药来济给百姓。你真正想杀的只有赵家,准确来说,是赵桓。”

见孔繁星并不反驳,林羡渔知道自己又猜对了。她忽而有些好奇:“能让你恨之入骨,赵桓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囚禁你母亲的事,他不是跪下道歉了吗?”

“跪下又如何?”孔繁星冷笑:“下跪磕头请罪施粥,哪一桩是他心甘情愿的?若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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