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这般没有气节的小人,便是梅泠香倾慕许久的郎君么?

高泩做出此举,必将被满朝文武耻笑,难道他们不知道么?

是梅泠香让他做的,还?是他不顾梅泠香反对,自己执意要出风头,为权势折腰,博一个?好前程?

章鸣珂略想想,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她?是多清傲的人,怎会愿意让高泩写出这份贺表?

如今,高泩把贺表递到他手里,梅泠香若是知晓,会是怎样的表情?

哦,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如今贵极人臣的宸王是他章鸣珂。

就凭梁彬曾经?做的事,死?不足惜。

可高泩呢,章鸣珂并不希望他就这么被皇帝冷落。

他不是想表现么,那便给他机会表现。

“沈毅,把贺表送进宫里去,顺便替本王递一道折子?。”章鸣珂说着,把贺表合上,交到沈毅手中。

他自己则走到书案侧,拿起一道空白洒金奏折,慢条斯理落笔。

几日后,梁彬入大理寺牢狱,高泩则任大理寺卿,主理梁彬草菅人命、谋害朝廷命官的旧案。

也是巧合,两人都曾师从梅夫子?。

章鸣珂坐在假山侧,往碧绿的湖水中撒一把鱼食,引得?游鱼探出水面?争抢。

湖中两条大些的锦鲤,是他从闻音县运来的。

当年?小小的两条锦鲤,在这个?春日,竟已开始产卵,湖水隐约可辨出小小鱼子?。

“你们大抵也想不到,最后只有小爷对你们不离不弃。”章鸣珂轻嗤一声,将脑中关?于过去的画面?强行挤出去。

也不知道,若梅夫子?泉下有知,见到高泩审梁彬的情景,会不会气得?掀起棺材板?

梁彬被定罪那一日,章鸣珂没去看。

他这个?昔日最喜欢招摇过市的大少爷,成?了高高在上的宸王后,倒变得?低调。

京中多数人不认得?他,他也不想与那些朝臣结交。

府中的书房,还?有宫里的藏书楼,反倒成?了他常去的地方。

“过去倒没发?现你爱看书。”李飞栋打趣他。

章鸣珂翻开书页,抬眸望一眼他,目光又落回去:“以前觉得?读书头疼,如今倒是能读出些滋味来。歇了些时?日,骨头都懒了,臣宁愿啃这些晦涩难懂的书,也不愿意回到那些命悬一线的日子?了。”

李飞栋明?白他的意思,拍拍他肩膀,想到过去的不易,李飞栋自己也感慨不已。

随即,坐到章鸣珂身侧的椅子?里,与他说起高泩。

“你们都是闻音县人,是旧相识吧?你让高泩审梁彬的时?候,朕就不懂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想让高泩任大理寺卿的时?候,朕卖你人情,让他去了,却并不认为他那样没有气节的人能坐稳。”李飞栋顿了顿,眼中闪动光彩,“没想到,他不仅能胜任,还?超出朕的预料。”

“高泩竟不是钻营逢迎之辈,相反,他能干实事,还?和你有几分相似,一样的不要命。”

皇帝夸高泩官做得?好,章鸣珂心里还?不酸。

一听皇帝说高泩和他相似,章鸣珂立刻放下书卷回应:“皇上说的不对,臣与高泩可是一点?都不像。”

他们可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否则,梅泠香也不会对高泩念念不忘,却将他贬损得?一文不值。

李飞栋没有调查过他们的过去,但也看得?出,两人似有过节。

坐上皇位后,短短时?日,李飞栋已感受到人情百态,昔日并肩作战的人里,不服他的人有,懂得?藏拙,变得?小心谨慎的人也有。

唯有章鸣珂,与他说话?相处一如往昔,从不避讳什么。

所有旧部里,李飞栋最为珍视的,便是眼前敢拼命,又没有狼子?野心的兄弟。

高泩是有本事,可要想再找出第二个?能坐镇大理寺的,也不难,兄弟却只有一个?。

李飞栋站起身道:“你既不喜欢此人,朕便将他外放,不叫他来碍你的眼。”

把高泩外放,那梅泠香岂不是也会跟着离开京城?

打了三年?仗,历经?生死?磨难,才重新站到与她?同一座城池。

虽未相见,但他知道她?在,便对这京城有种说不出的感情。

若梅泠香跟着高泩离开,那他们费劲心力打下来的皇城,于章鸣珂而言,也不过是座空城。

听到这话?,章鸣珂登时?急了。

可他知道,若他表现出异样,让皇帝发?现他对高泩妻子?的非分之想,皇帝定然会想为他做些什么。

到时?有皇帝撑腰,他自己又心有不甘,难保不做出抢夺下臣之妻的丑事来。

章鸣珂不想走到那一步。

他极力克制,面?上表现得?毫不在意:“臣虽不喜欢他,但也是对事不对人。皇上既然说他做得?好,不如让他继续为皇上效力。京城虽不大,可臣若不想见此人,自然有遇不到的法?子?。”

甚至,都不必刻意回避。

皇帝点?点?头:“你不在意,那正好,朕也惜才。他入大理寺月余,却能处理的数百件陈年?旧案,且无一人蒙冤,听说还?累得?倒在案牍上。这样的人,正是朕想要的,能做事的直臣,若要换掉他,朕还?有些舍不得?。”

至于外头骂高泩没气节的话?,皇帝初时?也那么想,现下倒对其改观了。

江山初定,百废待兴,只要能做实事的,他都可以不计前嫌。

章鸣珂眉心微动,没说什么。

他假装将心神放在书卷里,实则心里一直想着高泩和梅泠香之间的事。

高泩能在一个?多月里,做出那么多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恐怕不是他一人之功劳吧?想必有他府中那贤内助出谋划策。

如此看来,比起做商人妇,她?还?是更适合做官太太。

曾经?答应替她?挣诰命,如今看来,恐怕高泩很快便能挣给她?。

章鸣珂心中微微酸涩,有种不管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的无力感。

罢了,所有人都在变好、变强,他自己也不再是从前的纨绔子?,或许该见一见面?,做个?了结。

听说宸王殿下要来探望,高泩诚惶诚恐。

他与对方并无交情,甚至没见过面?,对方来探病,难道是代表皇帝来的?高泩暗暗思忖。

高家人口不多,宅子?也不大,高泩一脸病容,亲自出府相迎。

宸王府的马车轩敞气派,由四匹马拉着。

车门打开,一位身着四爪蟒纹锦衣,腰系鸾带的年?轻男子?,探身从车上下来。

在他抬眸望来的一瞬,高泩几乎被对方肃冷迫人的气势震慑到。

但令他呆立当场的,却是对方的面?容。

“你是……章鸣珂?”高泩睁大眼睛,脱口而出。

“高大人!”沈毅上前一步,冷眼盯着高泩,提醒他莫要对宸王不敬。

高泩从震惊中稍稍回神,忙躬身施礼:“下官高泩,恭迎宸王殿下。”

“高大人不必多礼。”章鸣珂抬抬手,朝高泩身后望去。

高泩身后空空,并没有章鸣珂以为会出现的倩影。

而高泩呢,正身之后,也下意识朝马车上望去,也没见有人再从车里出来。

章鸣珂便是朝中新贵宸王,他又是梅师妹的夫君,那他来探病,便未必是奉皇帝之命了。

原本高泩便想着,自己在大理寺做那么些小事,应当还?不至于有这样大的颜面?。

现下看来,应当是梅师妹让章鸣珂来的?

奇怪,他与章鸣珂又无交情,章鸣珂来探望他的病情,为何不是带着梅师妹一起来?

高泩正想着,还?没来得?及问,章鸣珂已然开口。

他淡淡扫过府门前,语气不亲不疏:“都是故交,贵府女眷也要刻意回避吗?”

眼前的章鸣珂与旧时?大不相同,举手投足俱透着上位者的威压。

看来,章鸣珂不是来叙旧的,而是来耀武扬威?

今非昔比,身份悬殊,高泩攥攥衣袖,不敢怠慢章鸣珂,恭敬引着对方去花厅叙话?。

对方在他面?前显摆身份,倒是无所谓,高泩没打算让年?事已高的母亲出来相见。

“下官的母亲身染风寒,正卧病在床,不便出来相迎,还?请宸王殿下勿要怪罪。”高泩亲手为章鸣珂奉茶。

似乎已经?接受章鸣珂的身份变化,高泩的态度自然许多,变得?不卑不亢。

章鸣珂挑挑眉,没应话?。

这个?高泩,明?知道他说得?女眷是谁,却拿他们家老太太来当托辞。

就算梅泠香曾经?嫁过他,难道高泩的气量小到,从此不让梅泠香与他相见了么?

此番前来,章鸣珂本就不是为着探望高泩的病情。

见高泩不识抬举,他便从袖中取出那两方绣着情诗的绢帕,撂在桌案上,开门见山道:“高大人还?记得?这个?吧?你没收好,被贼人偷去了,本王也只寻回这两张帕子?,现在物归原主。”

桌案上的帕子?,分明?是女子?所用之物。

但听章鸣珂的意思,怎么是他高泩的东西?

高泩根本不记得?丢过什么帕子?。

他疑惑地拿起两张帕子?,看清上面?缠绵的诗文和红艳的梅花,仍是一头雾水:“宸王殿下是不是弄错了?这些并非下官之物,高某从未见过这样的帕子?。”

登时?,章鸣珂愣住,脸上故意装出的云淡风轻也僵滞,神情变得?不自然。

隐隐察觉哪里不对,但这根刺在他心口扎了足足三年?,他仍不相信这中间会有什么误会。

“这些难道不是她?梅泠香早年?送给你的定情之物吗?如今她?已回到你身边,成?了你的妻子?,你又何必惺惺作态?”章鸣珂冷嗤,“还?不敢认。”

他的话?,让高泩大为震惊:“章鸣珂,你在说什么胡话??梅师妹是你的妻子?!她?冰清玉洁,何曾与我私相授受过?!”

这会子?,章鸣珂终于清晰意识到不对。

“这帕子?真不是你的?”章鸣珂只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凝滞,“难道,她?来京城投奔你,却没有嫁给你?你,你将她?安顿在何处?”

高泩坐不住了,也顾不上彼此的身份,焦急问:“你说梅师妹来京城投奔我?她?不是你的娘子?吗,怎会来投奔我?她?何时?来的京城,我为何不知?梅师妹现下在何处,你快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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