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抬起来。”
“哪只?”
“知道吗?我是护士,对已经结痂长好的陈年旧伤毫无兴趣。”希塔里安告诉他,“所以请给我新鲜创口。瞧,你该换纱布了。气味真糟糕。”
伤员从绷带下发出轻哼。
几星期不见,沃雷尔变得有生气、有活力了不少,都得归功于宁阿伊尔院长的照料。希塔里安因领主的命令离开拜恩后,导师答应关注学徒的病人。否则在她回来时,这家伙八成还爬不起来,遑论在魔法的作用下和她交流了。牢狱会摧毁人的精神意志,而她是他们的良药。
“你的毕业任务怎样?”伤员问。此人的名牌上依旧写的是“威特克·夏佐”,因此谈及任务时,她稍感担忧。
“一切顺利。”希塔里安告诉他,“我甚至带回来一个同伴。当然,想追上你还有得等。”
“这桩事得冒风险。”他嘱咐。
万事都得冒风险。希塔里安在反角城已亲身领会了。“怪诞专家”带我到圣经前测试的时候,不也没想到黑骑士的出现?自然,根本原因其实在她身上。希塔里安是结社的夜莺,只会为同胞考虑。“有你的信。”换好纱布后,她从盘子里拣出信纸。
病人探出受伤的手,夹住纸边。反角城的练习让她手艺大进,即便这么折腾,绷带也绑得很牢。“不是专门给我的。”
“感谢信。给你们所有人。”
“你们?”
“领路人。”
“是我们。”他纠正。希塔里安从寂静学派回来后,也算是拜恩守夜人的成员了。
信上写了许多赞美感激之语,虽然字迹呆板、词汇匮乏,但里面有种打动人心的真情切意。病人换了只手,将信纸重新折好,塞进枕头下。
“下午会有护士再来。”希塔里安提醒,“别睡过头……”
“你不来?”
“也别太想我!”她做个鬼脸。“我可有假期享受。就当是任务奖励。”
病人又哼了一声,翻过身去。阳光照亮他崎岖的脊背。希塔里安推着车走出房间,将完全没用过的鸟嘴面具挂回把手上。一阵风吹得绳子摇摆不休。最近拜恩物资短缺,必须节约手头资源。
黑骑士在安托罗斯教堂杀死了“纹身”后,并没忘记她的存在。北方人威特克接她回到丹劳,宣布她的使命已经结束。
“可我没……?水银领主……?”
“局势变化很快,领主们都在收束力量,以对抗猎魔运动的清洗。”北方人说,“苦修士派的首领送了命,我们已是大功一件。你不用再去接触水银领主的夜莺,说白了,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但……?”
“怎么啦,希塔里安?难道你不想回家吗?”
怎么可能?在安托罗斯时,回到拜恩简直成了她的唯一指望,但真正离开了学派,她又总觉得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不必说是什么事。“领主大人要我来莫尼安托罗斯,其实是为了夺走教堂的圣经。”她轻声问。“不是要我当夜莺,是吗?”
“当然,不是。仔细想想,如果你这种行为都不属于夜莺,那什么人才能叫夜莺啊。”
“水银领主阁下那样的。”她说。我本就是去接替她的职位。
“她不如你做得好。”这话令希塔里安大吃一惊。“水银领主违背了陛下的命令,最终导致丢了自己的领地。”北方人说,“还让所有人陷入危险。”
“危险?”黑骑士制止了她,希塔里安心想,况且这并非拉梅塔女士的错误啊。应该责怪夜莺才对。我们能有什么危险?就算国王不在,拜恩也好好的。
“告诉你没意义,领主大人不会再让你离开拜恩……我知道,希塔里安,你是个领路人了,对不?但我得说,探究当前局势对你没好处。”
“求你,威特克,告诉我罢。”她坚持要听。
北方人向来无法拒绝希塔里安的请求。“诺克斯是最大的神秘之地,也会有神秘现象出现。元素潮汐就是其中之一。每到这个时候,从诺克斯分离出去的碎片——比如加瓦什和闪烁之池,它们会回到诺克斯来。前者是领主大人的故乡,至于后者嘛,显然,我们的危险主要来自于它。”
希塔里安咬紧牙关。“西塔。”曾经在四叶城,当她还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时,她和露丝渴望见到那些神秘元素生命。露西亚的信徒都希望,据说他们的祝福能让人死后到女神的天国去……然而她现在是无名者,不知道露西亚会不会介意。
多半不会。无名者和神秘领域是仇敌,但诸神对凡人一视同仁。希塔里安亲眼见到尤利尔和他的朋友攻打反角城安托罗斯,把盖亚教会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在丹劳,她每天都能听见和他们有关的传闻。尤利尔可是神职骑士啊,他是为盖亚而战,不是为教会。想起他让她非常思念。“西塔是露西亚的造物,为什么会帮助神秘领域?女神不清楚我们的苦难吗?”
“显然,女神管不了他们。”北方人是无信者,他对这话题不感兴趣。“至于原因嘛,恐怕要归功于闪烁之池的女王伊文婕琳。这女人是当初黎明之战的圣者,她和结社的仇恨由来已久,不能轻易化解。西塔都听她的话。”
“不对。”希塔里安反驳,“尤利尔的朋友帮了我。”此人也是个西塔,而且比教堂里的蜡烛都亮。她总看他有点眼熟。
威特克似乎不意外。自然,反角城的教会战争波及甚广,他作为结社夜莺不可能没有了解。在寂静学派这个神秘支点呆了半个月,连希塔里安也开始对神秘领域的名人有所认识了。
“问我的话,他八成不知道你的身份。”
“但他和尤利尔一起到安托罗斯大教堂去。这是不是说明,他和尤利尔一样不听神秘支点的?”
北方人咕哝了一声。“问我的话,你最好不要再接触那些人。他们再怎么开明,也于局势无补。”
“尤利尔不一样。”希塔里安知道他是他们的同胞,但也知道他不会轻易选择结社。
“不提高塔信使。”北方人挥手,“闪烁之池不是神秘支点。他们属于守誓者联盟。再说,一两个人的态度改变不了什么。高塔和闪烁之池,它们的圣者全是黎明之战时的大人物!别指望这种人会饶你一命,希塔里安,他们的战友同胞也曾为恶魔丧命。”
不是为恶魔。希塔里安清楚先民的战争,因为她冒险问过“怪诞专家”奥兹·克兰基阁下。说实在的,她觉得他或许发现自己的身份了,但却在“纹身”吉祖克面前帮她掩护。有很多时候,她几乎以为对方是个好人,能理解他们,就像尤利尔……直到双方在教堂开战。没有言语和交流能避免你死我活的争斗,因为人们只认可后者来解决分歧。
克兰基告诉她,当年有结社投靠了邪龙温瑟斯庞,才导致神秘领域将结社全都视作恶魔。“那真正的敌人应该是邪龙,不是结社。”她当即宣布。
“邪龙也不是什么人都会收留。”克兰基说,“无名者受祂认可,自然非我族类。况且,人们总得为过错付出代价,不管这过错属于自己还是别人,总之他们是一个集体。”
“那神秘领域干嘛不为结社的背叛付出代价?我们原本也是一个集体。这样不公平。”
“没有公平。因为我们人多。”“怪诞专家”心不在焉地回答。
现在威特克又给了她一种说辞,双方难分真假。“怪诞专家”没必要骗我,也许他只是敷衍,也许他连问题都没听清……但希塔里安回想他的话,不禁心生寒意。
她早已意识到原因了。“如果露丝被恶魔猎手杀掉,我也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