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澈的手心朝上,一枚青碧色的叶子正躺在那里,恍惚碧玉雕成。
希里碧蓝色的眼睛骤然眯了起来,她一言不发地捻起手中的绣花针然后投向眼前的黑衣少女。
绣花针何其之轻之细,但是在这个精灵少女手中便如同是千钧的巨岩,兰澈目光微微紧缩,但身体依然一动不动。
绣花针径直射入了兰澈的身体,然后贯穿而出,最终消失在她身后的门口,飞向了不可知的远处。
兰澈不动声色地看着骤然发难的精灵,等待对方情绪的缓和。
希里放下手中的绢布,从座位中站了起来,目光中有着明确的寒意:“不要以为你躲在世界的罅隙我就拿你没办法。”
兰澈慢慢开口:“我带着善意而来。”
希里冷冷笑道:“我不知道有谁会拿着永恒之树的叶子来向一个精灵表达善意。”
这样说着,希里开始迈出第一步。
她向着兰澈走去,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尖上一般,缓慢而痛苦,但是这个精灵少女脸上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
兰澈望着对方,依然一动不动。
可是希里已经缓慢而艰难地来到兰澈的面前,伸手去抓对方的手腕。
她做到了,然后再用力向着身下狠掼而出。xizu.org 柚子小说网
兰澈被她从另一个世界抓了出来,然后重重摔在了榕树小屋的地板上,整个身体都被拍在了实木之中,甚至她能感受到整株榕树轻微的战栗。
兰澈感觉全身骨头都快碎掉了,或者说,有几块骨头已经碎掉了,希里依然抓着兰澈的手腕,兰澈的手心里是那枚永恒之树的叶子。
希里半跪下来,一只手抓住对方的手腕,目光与少女猫眼绿的眸子对视。
“我不接受你的善意。”
兰澈轻轻咳嗽了一声,有粉红色的血沫从嘴唇内渗出,她有点自嘲地摇了摇头,然后开口:“这片叶子是在叶夜城摘下来的。”
希里不由松开了手。
在她松开手的那一瞬间,兰澈重新脱离了世界,她从地上漂浮一般地站起,身体就像烟雾一样穿过希里的身体,然后在不远处重新站了起来,断掉的骨头在体内自行拼接修复,拉伤的肌肉也慢慢蠕动着生长,几乎就在呼吸之间,刚才希里对她造成的伤势已经微乎其微。
希里看向对方:“我感觉还是抓着你比较安心。”
兰澈笑了笑,这次的笑容终于有了几分人情味:“我真庆幸这次来的不是我的前任。”
希里并不知道她的前任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是不知为何也感觉有点安心,所以表情终于缓和了一些。
“是不是有些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情在这里存在着。”
她用了非常含糊的表述。
然后希里认真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我选择不知道。”
兰澈的表情有些微妙。
这个精灵真的好懂啊。
是的,这片叶子就是从叶夜学院里摘下来的,而不是远赴精灵大陆去摸那群老虎的屁股所得。
艾恩露导师临走之前,上一任兵器带来的生命树枝干被插在了这里,代替那位圣人维持这里的规则与秩序,在某种意义上,得到艾恩露加持的生命树枝干衍生而出的那株可与叶塔相媲美的惊天古木与精灵族赖以繁衍的永恒之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难免对方会认错。
但是同样的,由于这株“永恒之树”维持了叶夜城东北角这个寒带雨林的神奇气候,并且附带了修改现实认知的规则,一方面是叶夜城几乎所有人都对这株凭空产生的古木没有丝毫好奇心,就好像它亘古以来就生长在那里一样。
更重要的是,这株“永恒之树”修改了以希里为首的精灵使团的认知。
她们不自觉地相信,这里就是有一处非常适合她们居住的客舍,至于不合理,不科学,为什么,这些奇奇怪怪的思绪根本不会从她们脑海中诞生,更准确来说。
她们不会意识到在她们之前,还有另外一个精灵在这里居住,并且居住了数百年之久。
希里其实知道的东西非常有限,但是她有一点却把握得非常好。
那就是有人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自己还是不知道为妙。
在那一瞬间,兰澈甚至有点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们轮换了好几拨,这群精灵还能悠然自得地生活着,从无灭绝之忧。
觉悟高真的是有道理的。
兰澈点了点头:“那么我就长话短说。”
“叶夜城将会下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雪,大到可以淹没这座城市。”
“你们所在的这里会是这座城市唯一的避风港,如果你们可以呆在这里不出去等到大雪结束,你们便可以带着自己想要的东西离开。”
“任何进入这个避风港避难的人类,精灵或者其他有灵智的生命,都可以躲避这场大雪,但是走出这个避风港的一切存在,却有可能被雪花所淹没。”
希里点了点头:“我不知道我懂没懂,但是我想说的是。”
“在这个世界里,我最近最喜欢的东西莫过于雪了。”
兰澈点头,不置可否:“另一部分的交易内容我也已经有答案了,我并不要求你给予明确的答复,我只负责点下这颗种子,期待它在未来生根发芽。”
“毕竟,你们精灵是这个世界最理智也最懂的生存的物种。”
……
……
卡罗特斯一脸绝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伸手摸摸了自己油腻的头发:“你们不确定一下自己找错人了?”
这是一处粗陋至极的空间,脚下是粗糙的褐色岩石,头顶没有日月星辰,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不像天空或者云彩,相对来说更像是发光的天花板。
当然也没有生命,无论是飞鸟走兽或者昆虫乃至于植物,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甚至这个世界很小,虽然卡罗特斯没有真正去用脚步丈量它,但是他隐约感到,这不过是一个方圆一百公里左右的小世界罢了。
对方没有说话,卡罗特斯便不由继续说了下去:“须弥镜,芥子纳须弥,一镜之内有九千小世界,不过我感觉这个小世界怎么说都有点简陋吧,”
对面的人咧嘴笑了笑,脸上的伤口几乎崩裂开来:“简陋不要紧,够杀人就行了。”
对面是一个同样落魄的男子,准确来说,比卡罗特斯还要落魄狼狈千万倍。
他一头苍白如霜的长发,长发下是一张被撕裂又缝合的面孔,狰狞中带着别样的味道。
卡罗特斯饶有兴趣的看着对方,带着商量的口味,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你我看来有缘啊,我看你有点实力,你我英雄惜英雄,就此不打不相识如何?我在家里还有几瓶珍藏的好酒,如果不介意的话拿几瓶来喝?”
对方一身破旧灰败的长袍,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他的脸如果没有那道巨大而可怕的伤口那么还算英俊,但是此时便显得不像好人了。
“卡罗特斯?”对方直接发出问询。
卡罗特斯叹了口气:“哎,真正的太阳即使埋没在尘埃之中也掩盖不了它的光芒,我……”
对面的男人哪有兴趣听卡罗特斯继续扯皮,手臂相隔数十米骤然扬起。
没有一丝声音响起。
卡罗特斯瞬间就像被人抽起的陀螺一般向着空中旋转着飞起,整个身体也有了微微的扭曲,数道巨大的裂口从他那身红色的小熊睡衣上开始延伸,然后贯穿他的身体。
有血如同涌泉一样激射而出,对方露出失望但喜悦的笑容,那是纯粹的杀戮欲望,第二只手随即扬起。
卡罗特斯在空中旋转地更快了,感官上就是陀螺在空中又被别人补上了一鞭,这个时候这位学长才反应过来,在空中发出绝望而痛苦地嚎叫。
可是能叫就说明另外一个问题。
那么就是卡罗特斯还没有死。
男人的表情越来愉悦,这是一种看到合格玩具的孩子的表情,他轻轻咧开大嘴,脸上的伤口也随之翕动,左右手同时开弓,卡罗特斯的身体在空中来回地旋转起跳,就好像有一只海豹在灵巧地顶着皮球那里熟练起舞,伴随着鲜血与碎肉的,是卡罗特斯无尽的痛苦哀嚎。
……
……
“好久不见,九公主殿下。”
“以及星曦姐姐。”
这里是一处绿草茵茵有水有云的旷野,有一个少年站在叶青的不远处,如是开口。
叶青看着眼前彬彬有礼的少年,一头银亮的齐耳短发,全身的黑色精致礼服修身笔挺,不由迟疑地发出声音:“星泽?”
“真开心九公主殿下还记得在下,是在不胜惶恐。”星泽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如是说道。
叶青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当初那个如同月光般明亮温柔的男孩了,所谓的星澈一族少主,在永夜之城行动中却奇异地站在了自己这边,为瓦解永夜之城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贡献,随后更在自己的邀请下出席了自己的生日宴会。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从此之后这个男孩便在自己的世界中消失了,不像那次宴会中的其他人,总能在一个经意或者不经意的时刻相见,起到一些或多或少的作用,只有这个男孩,是真正的消失在世界之中。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一种必然。
星澈虽然是半出世的隐族,但是绝大多数族人依旧居住在众星之城终生不曾外出,在世界上的行动有暗星这个白手套来代替他完成,而作为星澈少主的星泽,深居简出才是应有的姿态。
“怎么?这次又偷跑出来玩了?”叶青笑着说道,但是神情却一点都没有放松警惕。
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之前的朋友如今还是朋友,尤其是这个时刻,对方还用难以理解的手段将她摄到了这里。
“那倒不是。”星泽相较五年之前已经长大了许多,真正有了少年的模样,他从小就生得好看,如今更像是一个玉般的美少年,话语之间也比那个时候沉稳了许多:“星泽为公务而来。”
叶青点了点头:“我听说星主要死了,你这个少主是不是要上位了?”
叶青紧盯着星泽的表情,却看到对方神态自若地点头:“星主已经在这个世界享寿万年,如今将归星海,乃是我族幸事,至于在下,年纪尚小,境界又低,一族之主的重担,无论如何都落不到在下肩上。”
叶青微笑,步步紧逼:“但是我又听说星主还不想死?”
星泽不置可否:“即使是圣人,也未必能够全然看破生死,潇以傀儡之身延续神魂,同样是未曾看破,像月佚这般既知生,便向死的圣人何其之少。”
叶青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你们这群人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说吧,这次把我带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星泽点头:“可敢借九公主殿下项上人头一用?”
……
……
兰英迈过一层层阶梯,最终来到那扇大门前,轻轻叩响。
“我不在,或者你当我不在就行了。”林夕的声音从门内悠然传来。
兰英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拍了下去,整个门瞬间挣脱了门轴,直挺挺地向着前方倒了下去,激起尘土飞扬。
尘土之外,林夕戴着毛线帽子躺在床上,正合眼睡在那里,这个时候才睁开有些浑浊的眼睛:“我门坏了。”
兰英踏步走入:“从我的薪水里扣维修费。”
林夕看着对方:“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你的薪水从来没发过?”
兰英认真点头:“就是因为这样我感觉我存在你这里的薪水应该很多。”
林夕叹了口气:“好吧,我说我没在你听到没有?”
兰英点头:“所以我拍了拍门,确认你到底在没在?”
林夕重新闭上眼睛,顺便拉上天鹅绒的毛毯:“我继续声明我不在。”
兰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天下第一?”
林夕老脸丝毫不红:“怎么,难不成你要比划比划?”
兰英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就这么怕死?”
林夕继续一针见血:“你不怕死你可以试试走出这座城,我保证会出去捡你骨头回来。”
“你的意思是。”兰英一屁股在床头坐下,顺便将林夕的身体往墙那边挤了挤,然后掏出一把糖果放在麻布的床单上,捻出一颗放在嘴里:“我们就在这里看着他们砸门?”
林夕不甘示弱地半抬起身子,抓出一颗糖果:“阿赖耶识的糖衣炮弹?”
兰英挑起眉毛:“别告诉我她没给你送?”
“我哪有你那么精打细算,一盘花生米能吃一年的主,给我的第一个月就吃完了,除了多刷刷牙没什么不好。”林夕含住糖果再次闭上眼睛,发出了有些不雅的呻吟,然后才继续开口:“阎王有阎王的难法,小鬼有小鬼的手段,这些小鬼过来叩门我就跑出去替他们撑腰,到时候阎王来了我去请老师的牌位?”
兰英不置可否:“易岚山在哪里?”
林夕看着对方:“在他认为应该在的地方。”
“所以说我们的小鬼就是那些孩子?”兰英望向对方。
“曾经的我们也都是些孩子,不能因为我们太老了就忘记这一点。”林夕悠悠说道:“还有,卡罗特斯也在下面,有他在,便没有处理不了的问题。”
兰英表情一瞬间有些释然,随即忧虑起来:“我们是不是太信任他了?”
林夕笑了笑:“怎么?我们有不信任他的资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