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日

温霁要挑衣服出门, 正午的日头薄薄地晒在洁白的雪地上,这时候的游玩最是风景宜人。

手里刚拿了件大衣站在镜子前比划,就看到身后走来道阴魂不散的高影, 男人长手一抬,在衣柜里拎了件先前送她的旗袍。

“冷。”

他又给她拿了条连衣裙, 红色的罗纹料子,里头嵌了兔绒, 再套上白底绣红柿的长旗袍,颇为亮眼。

温霁对此归功为:“跟着我有长进哈。”

张初越坐在椅子上喝茶, 没有要走的意思,温霁知道他想看自己换衣服, 于是抱着裙子去了浴室。

等她化了个淡妆出来, 张初越右手闲闲地摆弄茶几上的珠宝盒,目光在她周身逡巡一眼, 明亮清透, 像那树上晶莹的柿子果。

窖藏到冬日, 甜流蜜。

他盯着她走过来,平静道:“欠点东西, 妈之前给你的这盒翡翠戴上吧。”

温霁清瞳一睁, 条件反射:“不行, 太富贵了!”

“不戴收来做什么?还是说你只想在家里戴?”

后面那句话他说得气定神闲, 但温霁陡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瞪他一眼:“我就戴出去招摇过市!丢了别怪我!”

他微勾了下唇:“我在你身边, 丢不了。”

她指尖托着晶莹透绿的翡翠项链, 心里划过他这句不经意的话,所谓的安全感,不是他在她身边可以不用担忧安危, 而是他这个人——丢不了,走不散。

手工富贵繁密的翡翠项链垫在兔绒的领圈上,张初越站起身:“头发是不是得盘上去?”

说着他的长指来穿过她的长发,温霁转头看向镜子,确实如此,这身富贵的旗袍又衬上了珠宝,得盘发才能显得精神。

温霁坐在梳妆台前把长发一扎,然后绕着高颅裹成了个丸子头,柜子里有她收着的张初越曾经送她的吊坠钗子。

此刻拿出来别了进去,头一晃,又灵动声响。

那晚第一次戴的时候,他一夜都没有放过她。

如此想,温霁的手忙又把钗子卸下,眼眸一抬,刚好在镜中撞见和他的视线。

“就这样好了。”

温霁小声嘀咕,不敢表现出她想起那晚的激情。

“我上次回来不是给你带了个花环么?”

他慢条斯理地提醒,温霁呆若木鸡地看他——

“那个塑料皇冠?张初越你当我小女孩呢!”

三岁的时候或许还梦想有一个含香那样风铃般的头饰,但她现在不是三岁小孩了,哄谁呢。

没想到男人真去拿了,还递给她,说:“我见那些人都这么戴。”

“那是别人。”

他的手没收,温霁跟他僵持,她也有自己的审美,然而她不接,张初越的手就撑到她身侧,一副又要为所欲为的样子!

再耽误下去,书店都要关门!

“我戴我戴,我就给你看看有多丑!”

她往发髻卡了上去,那花环上鲜花簇拥,温霁对着镜子一愣,发现嵌了虞美人和百合花。

脸蛋在镜中微微一侧,她双手扶着花环仔细打量自己,窗外柔和地照进日光,张初越的长指节挽上她的鬓发,低声道:“就这样,你本身就适合长出花。”

他见过许许多多的人戴过,也想看看他的姑娘戴上,一定万分瞩目。

从大门出来,温霁脸颊就红扑扑的,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张初越说:“去书店就这条路,谁会看你?除了你的丈夫。”

温霁张了张唇,一抬头,就对上他看她的视线,真要命,就是因为他看啊。

“接上爷爷他们。”

“恐怕在你扭捏要不要戴花的时候,他已经到了。”

温霁惊讶地睁眼,这时睫毛忽然落下丝丝冰凉,她眼睑一眨,定睛再望向张初越时,发现下雪了。

北城的雪下得庄严厚重,温霁的白色高跟鞋陷入松软的雪地,身子微晃,肩膀就让一道有力的臂膀挽住了。

再抬眼看他,彼此安静地走过这条古老的胡同,察觉他抬手替她抚了抚头顶的碎雪,大约有不少钻进了她的头花里,大约也很好看吧。

“叮咚~”

书店的白色大门被推开,门顶上的金属啄木鸟报响,温霁让张初越扫了扫肩上的雪花,视线无意识往屋里扫去,暖融融的一片书香里,一条过道铺着深红色的地毯,通向尽头的长木桌。

爷爷穿着西装已经坐在了中央,手里正捧着本书,胡桃色的长木桌边还坐了她熟悉的亲属,外婆和奶奶看到她,脸上的笑意变得和蔼。

温霁忽然有些没回过神,下意识去找张初越。

就听见爷爷声如隆钟地开口:“今天我们有幸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见证张初越同志,和他的爱人温霁小姐的婚礼。”

爷爷话一落,温霁被冰雪冻得微红的眼睑和嘴唇一道张着,懵懂间,手腕已经让人牵引,踏上由一本本书塑成的花台所包围的红色地毯,百合的馨香充盈鼻尖,生命的温度让她感受到爱意的包裹。

爷爷戴着老花眼镜字正腔圆又语调缓速地说:“婚姻是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我想问问戴金花女士,你这四十多年的婚姻,让你是想留下来,还是想走出去呢?”

被提问到的奶奶清了下嗓子,她今日穿着温霁给她买的绣金丝缎面袄,坐在雪景窗前像位富贵的老太太,而那扇玻璃窗很大很大,像一幅画,画上贴了张“喜”字。

老太太还没看口,温霁已经捂住唇想哭了。

“鉴于张彤同志这四十年来耳不聪目不明的行为习惯和生活作风,我只能开扇窗对外面想进来的人说,看看我家的老头,男人结了婚都一样,唯一一点好呢,就是我骂他,他听不见,我喂什么,他都吃。”

话一落,桌前的一堆老家伙全笑了。

爷爷立马严肃地轻咳了声,目光透过老花眼镜看向外公,外公什么也没说,直接拿过桌上的一枚瓜子,放在嘴边嗑了起来。

“这位同志很不配合我们的婚礼。”

爷爷话未说完,外公已经把嗑到的瓜子仁放到外婆手里。

“哇~”

奶奶在一旁揶揄,温霁捂着嘴边笑边吹口哨。

最后,爷爷正了正衣领,矍铄目光看向立在温霁身边一袭黑色西服的张初越,朗声问:“那么现在,请问张初越先生,是否愿意走进这座《围城》,和我们一起感受关于婚姻的人生体验?”

张初越让温霁挽着他的胳膊,另一道手一直压在她的手背上,互相地取暖,相贴,而温霁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世界了,她只觉这是一场梦。

“我愿意。”

这时奶奶小声在爷爷耳边提醒:“不是还有那句无论贫穷还是疾病……”

外婆立马拉住她的手:“妈呀,大喜的日子你说这些!”

温霁强压着嗓子,又想哭又想笑,一张脸在暖融融的屋子里憋红了,只觉壁炉里跳跃的火光在闪动,灼热着她的眼眶。

爷爷这时主持大局:“不欺瞒,不辜负,不拖累,不袖手旁观,这才是《围城》里的丈夫行事准则,以上由你奶奶戴金花,外公谢志清和外婆许红女士钦点校正,总结出的四个“不”,张初越同志,你只需要回答’yes’。”

老人家最后那句英文发音铿锵,温霁没忍住,捂住嘴就笑出了声。

这时外婆忙招手小声提醒她:“憋笑,让他得意的。”

“Yes.”

男人嗓音低沉地落下一个音节,温霁水眸微转看他,嘴唇微微憋着,似笑似哭,他的yes是说他确实很得意!

“温霁小姐,请问你意下如何?”

她憋着眼眶里的泪珠,说:“爷爷说是就是。”

这话一落,外婆还要再提醒温霁准确回答,结果外公“哼”了声:“爷是爷是,就爷爷是,外公不是。”

众人一愣,才反应过来“爷是”就是“yes”,最先笑出眼泪花的是外婆和奶奶。

最后爷爷补充说明道:“看吧,男人就得聋,不聋的就计较了。”

外婆兴奋道:“交换信物!”

温霁两手空空,顿时紧张,转头就看到张初越拿着本《围城》递给她,小声于她耳边道:“书给你了,我们好好【读】。”

他才没输,他是赢家。

温霁正要抬手捂住眼睛哭,就听奶奶开口:“既然都同意进入《围城》了,那请一对新人往红门进去。”

老太太一严肃起来就二话不说的分量,温霁还是呆呆傻傻的,被张初越牵着手进了那扇红门,就见到坐在里面的谢澜和张晋霖。

茶盏就放在茶几上,温霁还未端起,眼泪已经在掉了。

世界重回裂缝之前,他们修修补补,再叙缘分。

夜晚的喜宴是家宴,温霁没机会哭,但眼眶总是含着泪水,一晃视线,像一汪星辰在流。

张初越牵着她回来,抬手捧她的脸蛋,温霁双手握他的手背,抱怨道:“你怎么这样,害人哭。”

他低头去亲她的脸,而后额头相抵:“简简单单而已,这就让你哭了?我这工作不适合大摆宴席,等回南城了,我们再办,通知你爸妈那边。”

他话落下,温霁双手搂住他肩:“张初越,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她可以是自己这场婚礼的底气,也可以在夜晚卸下软甲依偎在他怀里。

男人掌心揉了揉她后背:“今天累不累?”

她想说累,但他花了这么多心思,她自然要高兴,要哭才对,于是手转到胸口:“这个翡翠好重。”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张初越的指腹在她脖颈后轻勾到项链,翡翠被托在她胸口中央,他说:“今夜不拆了吧,玉养人,让你肌肤跟它贴一贴。”

温霁懵懂地抬了抬脖颈,唇边就让一股力道压了下来,后腰肢被他往上拢,温霁踮起脚尖去够他的粗柴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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