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霁回到宿舍, 恰好中午休息,三个室友的帘子拉下,她小心翼翼地拿书放进包里。
里头塞了文件, 她翻出来整理时猛地想起件要紧的事——
保研申请材料还要张初越的信息!
一见面光顾着跟他吵了,连表格都忘了给他填。
正当她整理材料时, 忽地看到配偶栏上填满了。
字迹利落遒劲,银钩铁捺, 看得出来,张初越填得很认真。
温霁看着他上面的信息, 唇边不知不觉浮起笑,像小时候把资料表拿回家给爸妈填的样子。
不过很多时候都是妈妈说, 她来写, 爸爸就更是见不着了。
温霁把张初越这张表仔细收进文件中夹着,看了眼手机时间, 笑着喊:“快起来啦, 懒猪们!”
床上呻出了呼吸声:“早上晚上啊?”
温霁等三位公主下床的时间去了趟洗手间, 逋出来就听到闹钟在响,她无奈道:“快点, 闹钟都熄不动了是不是?”
“我熄了……”
“是不是婧仪的……”
“舍长, 你的吗?”
三个人互相推卸后, 温霁看到是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来电是许桓宇的手机号码。
她赶紧接通, 边捞起书包边往外走,佯装忙碌地朝室友们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众人:“……”
“喂, 许桓宇?找我什么事?”
温霁往宿舍楼道里走, 听见电话那头的青年语气有些支吾:“你最近跟喜儿联系没有?”
她心思敞亮,他一问便知内里想打探什么。
“我一会要上课,等下课后我详细答复你!”
“行, 那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就在真真酒吧。”
温霁心里叹了声,酒吧里的一杯酒够她食堂刷几顿饭了,于是说:“我吃饱过去找你。”
阖了电话往课室走的路上,朱婧仪边打哈欠边朝不远处结伴的那对人挑了挑眼,八卦道:“咱们班邱同学就好了,研究生不用考,就报一个雅思,分数一过就能申请出国留学了,就读一年。”
舍长陈妮妮冷静道:“人家一年四五十万不止,你以为文凭白捡的?”
朱婧仪努努唇:“所以我说人家就好咯,阿霁,你分数比她高不少,又拿的是年级第一,这样的绩点申请名校分分钟的事,想想她读一年回来就是硕士,你还要再吭哧给导师多干两年活啊。”
林素忍不住说:“我在辅导员那儿帮忙,听说现在就业形势不太好,过两年还不知道怎么样。”
陈妮妮想了想:“其实文凭刷上去,收入能赚回来也行,我听说邱同学他们家卖了套老破小给她出国念书。”
温霁听得骇然,条件反射地摇头:“既然大家都出国留学,那我考研竞争压力又小了呢。”
朱婧仪白她一眼:“你真笨还是假笨,咱们学校的硕士是其他本科院校的高阶跳板,你既然已经到这了,就得往上走,说实话,咱们学校百分之九十的都出国,大家都想往外看一看。”
说到这件事,陈妮妮又讲:“你要不问问奖学金的事?你在李思清的项目组,消息肯定比我们灵通。”
温霁被她们一言一语塞满了脑袋,关于工作、读研、留学、考公……,仿佛到了这个关口,都成为了大家议论的人生命题。
连室友都忍不住拿出来讨论,显然校内这种风气已经浸满了角落,她皱眉道:“你这么说,那大家都别考国内的研究生了,都知道国外好,卖房子也出国读。”
她一身正气,朱婧仪闷闷声反驳道:“你别后悔就行。”
“朱婧仪。”
陈妮妮叫住她,不让她说了。
四个人一路上都在为前程做规划和畅想,温霁看着她们三个人,就像对这所大学一样的熟悉。
往后如果保研留下来,就还有三年要读,似乎确实毫无畅想的兴致。
两节连堂的课叫职业规划,在大三下学期增设,关于就业前景内容有些过时了,但依然是她们所未接触过的领域。
课下有几个同学找老师咨询,温霁想到许桓宇的约会,边收拾书边对室友们说:“我晚上有事,先走了。”
林素和陈妮妮瞄了朱婧仪一眼,气氛结冰。
温霁出课室门的时候,恰好听到老师轻声笑:“这个专业当然Q10的学校最好,目前来说Stanford首选,我们学校就有不少学生去这儿,好好准备,老师跟你提前说一声恭喜啊。”
大三的尾巴一结束,大四就是滑向社会的缓冲。
但温霁心里想,为什么要将自己置于纠结的选项之间,最优的选择不在于选择本身,而是选择后如何将它变成最优的。
她深吸了口春末的空气,踏着晚霞往真真酒吧过去。
一进门跟酒保打了声招呼,他就熟稔地把她引到许桓宇的卡座前。
“看来不少来。”
温霁一落座,许桓宇就笑:“嫂子聪明,难怪能拿捏我越哥。”
“酒我就不喝了,你点了酒算开了单吧,我要瓶矿泉水就行。”
说着,温霁直接进入正题,把手机屏幕转到他面前:“喜儿的朋友圈,我们偶尔的聊天。”
她在来的路上还套了话,真不容易啊。
许桓宇本来没打算认真看,但温霁直接把聊天对话塞到他眼前了……
“谢谢。”
酒保递来了瓶矿泉水,温霁拧开前忽然觉得这瓶子包装眼熟,一看,喜儿之前给过她一瓶。
“等等,这个多少钱?”
酒保礼貌道:“四十九。”
温霁:“……”
等他一走,温霁说:“还真是真真酒吧,真的东西最贵了。”
她靠在椅背上,听见许桓宇笑:“嫂子还在上学,当然觉得这贵,等你以后出来工作,一顿饭能吃掉你一个月的生活费。”
温霁咕嘟咕嘟了两口水后,道:“那我就自己做。”
“等你以后赚钱了,这瓶水就不算什么了。”
许桓宇是会哄人,温霁顿时手肘搭在桌面上,说:“那照你的了解,我这个专业 ,一般薪资水平怎么样?”
他指腹点了点桌面:“体制内最简单的就是按照学历划分,本科一个级别,硕士一个级别,博士更高,看你以后走哪块?如果走体制内,收入不算高,但隐形福利好,如果走企业路子,理工科类加上名校的博士头衔,年薪能有百万级。”
温霁眼眸一亮。
许桓宇又笑:“这事越哥比我清楚,你怎么不问他?”
问他?
两人待在一块说不上两句他就要了,昨晚连表格都来不及跟他说。
温霁轻咳了声:“他话比较少,人又忙。”
许桓宇眼神往她身后拐角的卡座扫了眼,这两夫妻还挺有意思,有话都不能当面问的。
他喝了口威士忌,壮胆:“而且有海归学历的人才还有引进策略,不过这个得看学历的含金量了。”
说着,他看见温霁的眼睫微微一动,而后敛回去,在打量手里的那瓶水。
“你现在放不下喜儿,等她回国再追呗。”
许桓宇扯了下唇:“外面诱惑这么大,哪轮到她等我。”
温霁见他又喝起酒,安慰道:“那就偶尔常联系,别让她真找别人了,你要让她习惯有你。”
“嫂子还挺有经验。”
许桓宇一打趣,温霁就觉得他是想到自己和张初越了,立马心跳加快,掩饰道:“那没别的事我先走啦!”
“嫂子,问你个事啊。”
许桓宇靠在沙发上,酒劲有些上来了,开口道:“如果你是喜儿,会走吗?”
冰块在高浓度酒精里溶解,酒吧里都是嘈杂令人心烦的音乐,她说:“我不是她。”
“所以你不会走是不是,如果你真真喜欢我哥,你不会为了前程跟他离婚,始乱终弃对不对?”
温霁没想到许桓宇会这么理解,言下之意就是衬托喜儿的无情,那这家伙能喝死在这里!
“不是这个意思,许桓宇,你听我说。”
“反正你不会走!”
许桓宇喝大了,笑得像个傻子:“嫂子,你真好,那么我们说好了,你别反悔,以后也别怪我哥。”
温霁把他那杯酒挪走,没好气道:“我怪他什么?你真是喝醉了,连离婚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那我跟喜儿要分手,你要出国,跟我哥肯定得离婚啊,不然他政审都通不过!”
温霁指尖让杯子里的冰块凉着。
许桓宇拿过桌上的成瓶威士忌,直接对嘴喝,似清醒又混沌道:“越哥说这种话只能问一次,以后,不能反悔了……”
温霁眉心微蹙,问他:“越哥说?”
“嘟嘟嘟——”
忽然,许桓宇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温霁醒了下神,赶紧把酒瓶子给他挪走,喊他:“赶紧接电话!再这样我让张初越过来收拾你!”
她搬出丈夫这座山威胁,许桓宇赶紧接过去,但酒劲起来了,一直在那儿“喂喂喂”,温霁被吵得头疼,就见他站起身道:“知道了,走,我走。”
温霁见他往门外走,赶紧扶着,许桓宇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我让张初越送你回去吧,你等等,我给他打个电话。”
“我先买了单,不能让嫂子买单啊。”
温霁真是服了,说:“你这人酒品不错,喝死了都知道先把债给还了。”
许桓宇抬手摸了摸脖子,腼腆地笑:“那我跟越哥是朋友,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扑哧!”
温霁被他逗笑了,往门外走有道台阶,温霁怕他踉跄摔倒了,赶紧扶住他手臂,哪知刚环上,迎面一道暗影罩在身前,下一秒,许桓宇压过来的重量一轻,手臂也从她手中抽走。
“我来。”
熟悉的低沉嗓音落下,在温霁的心口荡了又荡。
是张初越。
“你怎么来啦?”
她轻声问,看着许桓宇那团烂泥滩在张初越身边。
“他说约你在这问些事情,自然得先问过我。”
温霁张了张唇,心眼子也在跳:“为什么得先问你,还得要你允许啊?”
她抬起一双眼睛,明明就要了瓶水,但看人时的眼就像琥珀酒似的迷人,他反道:“你说呢?”
轻巧的两三句推拉,温霁忍不住抿唇,然而夜里的氛围还未浓起,就被许桓宇一声嚎叫打破。
最后张初越把他塞进车里,温霁嫌他有酒味,自己走两步路回学校。
然而走着走着,忽然步子停下,张初越知道许桓宇约她问喜儿的事,所以单独让他们谈,那他就是在附近咯?
而且让她走回来,说明知道她没喝酒,所以确实是在旁边听咯!
许桓宇一开始还算清醒,到后面就上了头,说话颠三倒四的,但他追着自己问会不会出国,是为了证明喜儿的狠心还是要在她这儿找安慰呢?
温霁咬了咬唇,她真应该说“如果我是喜儿,我肯定出国啊”这种话,既安慰到许桓宇,又气死张初越。
不过如果她这么说,张初越听到了还有她走回来的机会?
他那么喜欢她。
想到这,温霁勾了下唇,算了,让他尝点甜头吧。
“嘟嘟嘟~”
忽然,塞在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妈妈】。
初夏在铁丝网被太阳晒得反光的那一刻到来了。
周六的校园到处是校外参观的游人,许桓宇打电话找温霁,说:“我们毕业典礼,嫂子来帮忙拍拍照呗。”
温霁此刻脚步匆匆,说:“一会再跟你讲,我现在有些事。”
“啊?”
许桓宇还要继续说,那头就“嘟”地挂断了。
无奈朝张初越摊手:“哥,你就自己跟嫂子说想她来看你的毕业典礼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婚都结了,诶,哥,你去哪儿?”
手机是外放,张初越刚才隐隐听到温霁喊了声“妈”。
不会是谢澜又来找温霁?
昨晚周五,他要去学校接她,她就以有很重要的事不能离校。
草圃让太阳照晒得绿油油的一簇,向上旺盛生长。
温霁站在校门口跟秦莲对峙:“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秦莲抓着她的手不放,眼眶里都是泪:“阿霁,你是我亲女儿,他是你亲哥哥,你怎么能见死不救?一百万,你没有,但张家有,你让张初越去拿,你是他太太,就说是我们借他的,阿霁,就当是妈妈跪下来求你了!”
这儿是学校大门,秦莲如果真这么做,就是置温霁于道德死地!
“妈!”
她用力抓着秦莲的胳膊,前几天接到那通求助电话的时候,温霁就开始寝食难安,虽然电话里拒绝了母亲的哭求,但她知道这位爱子如命三十年的传统母亲,一定会来学校找她。
“阿霁,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不会来找你,你不能让阿昀坐牢的,初越这么好的工作,如果自己妻子的亲哥有案底,他的工作也会没了,所以阿霁,你得保住你哥!”
温霁被她这句话说得五雷轰顶。
“到现在你都不认为是你儿子的错,而是拿张初越的前程威胁我!妈,阿姨,秦阿姨,当时初越还劝过他收手的,是他太贪心了!现在是温昀连累了我和张初越,你居然威胁我们救他!”
“阿霁,你说的是什么话?打断骨头连着筋,他是你亲哥,我是你亲妈,是我生你下来的。”
温霁气得眼睛都模糊了,说出来的话却似无力的笑:“您现在认我是您亲生的了?”
秦莲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永远都是这样,以一个女人的可怜去要求女儿的顺从。
“您说得对。”
温霁扯了下唇:“我跟温家是血缘关系,上到法院都得负担这笔债务,不过我是学生啊,没有钱,就让温昀坐牢吧。”
她转身要走,秦莲用力拽住她。
私家车停驶在校门外的石球前,张初越一眼看到温霁被人拉拽的身影,长手一把推开车门,快步跑了过去。
“妈,我跟张初越办离婚,原因是我要出国留学,他的工作太神秘了,不允许太太长期持有国外护照。对了,另外再给我准备五十万,您刚才说了,都是你亲生的,不能偏心哦。”
温霁嗓音温和平静地在太阳底下落来,烫得张初越心头漏了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