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行诗

老房子比温霁印象里的还要老了。

地上被泼的一滩水很快就隐入了土地里, 温霁想说张初越浪费水的话说不出来,因为这土地里埋有野花小草的种子,或许得了这一瓢水, 三月后春暖花开。

只要撒进大地里,就能被无限地包容。

再抬头, 张初越已经将院子边的脱谷机挪到了房梁下,后背隐在黑色的大衣里, 筋骨在用力时自然会隆起,她想象着他的身体, 想起第一次新婚的那几日,看着他在干农活, 觉得他就是大地的儿子。

土地是所有人的归属。

脱谷机往台阶上一推, 忽地,边沿有道纤细的手指握住, 张初越转眸, 看到温霁:“别弄脏手。”

“怎么会有台机子放在院里?”

她边说边帮他往屋子里推。

“秋收的时候, 院子借给了乡亲晒谷,这机器本就放在老屋的杂物间, 我让人拖出来给他们用。”

温霁听到这话就有些不高兴了:“用了也不知道放回去。”

听到这话, 张初越轻笑了声:“这上面都盖好了防水布, 淋不着晒不到。”

这时见他们俩在推, 张秋礼也伸出了两道肉乎乎的手握住了脱谷机的脚架,温霁一看, 顿时紧张地把她挪到一边:“不许碰, 会扎到手!”

张初越见状,拍了拍手上的灰,半蹲下身把她衣服兜里的手套拿了出来:“张手。”

短嫩的十指张开, 让张初越一一戴进了手套。

“推吧,使出你吃奶的力气。”

张秋礼很有气势的样子,嚷出一声奶气:“嘿呀!”

温霁笑得不行。

刚才的不高兴也就淡了。

大概收拾了一下老瓦房,张初越又领着温霁和闺女去奶奶家,那套房子的岁数小一些,是栋水泥砌的平房,张秋礼第一次见这样的房子,按照爸爸的吩咐要敲门。

其实只是让她学会礼貌,谁知道丢空的房子竟然真的有人开。

张初越、温霁:!!!!

张秋礼:“你好,请问是我太奶奶家吗?”

下一秒,张初越把自家闺女扛在了肩上。

温霁下意识抓着张初越的胳膊,吓得心头一跳,然后就看见一张头发花白的慈霭面容:“是金花家的孩子啊?”

木门推开,能看见内里灶膛星火,炊烟袅袅。

“我是隔壁屋的伯娘,借金花家的灶台煮粽子。”

老太太说着,指了下她住在对面的二层小院:“只有你奶奶家有这样好的灶台,我家那煤气炉煮不透。”

听这解释,温霁顿时松了口气,张初越把两条腿扑腾的秋礼放回到地上。

还没开口,秋礼已经闻着味进去了:“好香啊!”

“裹蒸粽,囡囡要不要吃呀?”

“好的,谢谢。”

秋礼一点都不客气,温霁跟张初越无奈对视一眼,男人长手推开木门,让温霁进去,迈过门槛,火膛里燃着光,秋礼蹲在一旁,看老太太添柴火。

一旁堆柴的地方多是些小枯枝叶,倒是有根树桩子粗壮,没有劈开,张初越见老太太要抬,长手伸了过去,轻巧接住,说:“伯娘,我来。”

“欸,别扎到手。”

老太太操心,张初越知道奶奶家的劈柴刀放在了哪,三两下就破开了,捧着堆柴棍堆到离灶台远一些的地方,听见伯娘对温霁说:“上回去你们老瓦屋那儿晒谷,脱谷机太重了,我们老头都推不进去,就先放着等年轻的回来搬,又说要在城里过年,回了一两天,都来不及交代……”

温霁婉言微笑:“没什么,都封好防水布了。”

说着瞥了眼张初越,男人坐在灶膛前,眼里燃了一抹笑。

秋礼站在爸爸身边,问:“什么时候可以吃。”

温霁皱眉,把她拉到一边:“不可以这么贪吃,是伯娘家的东西,想吃爸爸妈妈给你买。”

“囡囡都长这么大了,传宗接代是好事,我们山里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他们都不回来……”

伯娘说着,从棉裤里拿出一封小红包,笑吟吟道:“难得囡囡肯回来,给你张红纸。”

温霁顿时条件反射地要开始拉扯,根本不认识的亲戚,怎么一言不合就给钱了:“不用不用,伯娘,小孩贪吃,我把她抱走,您慢慢煮着。”

“一张红纸而已,初越媳妇,你不要太客气了……”

老太太又把红纸往秋礼兜里塞,小姑娘低头瞧着,听见妈妈说:“什么红纸,这里头可是钱。”

话一落,看到张秋礼把红纸轻轻一抽,抓在了手里。

温霁头痛,怎么养小孩这么的难。

“呐,里面有钱,买粽子。”

清清脆脆的糯声响起,温霁和伯娘都在这番拉扯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门边的石长凳上,温霁拨开了一条胖嘟嘟的长粽子,热气萦绕,木筷子挑了里面一颗煮得绵软的红豆,喂到张秋礼的嘴边。

粉润润的小嘴就开始抿,张初越在里面打扫完出来,站在门边瞥了眼女儿:“好吃吗?”

温霁说她:“小馋猫。”

张初越这时候当仁父了,为女儿开解:“她这个年纪需要靠味蕾感受世界。”

所以小孩抓到东西就想往嘴巴里送,好奇,探索,对这个世界还揣有向往。

夜里回到南城,张晋霖和谢澜不放心,等在了一楼,车一鸣笛,大门打开。

谢澜去抱睡在温霁怀里的小孙女,心疼地“哎哟哟”。

一边说:“你们赶紧去休息,礼礼我们带着睡就行。”

张家的卧室里,谁没有秋礼的小床啊。

温霁打着哈欠点头,张初越停好车,跟着太太上楼。

门一关上,黏了上来。

温霁还在脱衣服,心里有些感慨:“这样长的路,一辈辈地从山上往下搬……”

话未落,张初越的吻从唇往下延。

温霁推开他,恼道:“都是烟火味!”

她觉得他太不正经了,张初越讲:“行,去洗澡。”

温霁一听,在他脱外套的时候抢先一步进去了。

门吧嗒一声反锁。

张初越:“……”

等她洗完出来,眼神幽幽瞥他一眼:“过两天就回北城了,你收敛一点。”

她今天奔波劳碌,只想睡上一觉。

张初越没吭声,进了浴室,门却不关,温霁捂着眼睛给他把门关上了。

致命男人。

灯全关的卧室里,安静的床被他蹭得不安静。

温霁在夜里把手抵在他胸膛上:“好好好……你今天辛苦了……张初越!”

又恼又娇气的声调滴滴落在他耳廓里,和他喉结滚动的节律叠在一起:“怎么生了个孩子就浑身都是奶味?这儿有肉了。”

温霁咬牙,她承认自己确实胖了些,被姐妹们调侃从苗条的平面2D身材变成了凹凸有致的3D,但这好处全落到张初越的嘴里!

夜夜生火。

“小宝宝才啃的地儿,你多大了,还靠嘴巴探索世界呢!”

她狠拍了拍他健壮的胳膊,“啪啪”得更响了。

“忘了?”

温霁“嗯”了声。

“我还有聊天记录,你叫过我宝宝。”

温霁:???

宝宝埋得她深,一觉醒来,昏昏沉沉欲碎。

以为闹钟响了,温霁发脾气打被子:“谁定的!”

张初越长手捞过来,“啧”了声:“你那位苏姐妹的电话。”

温霁一听,轱辘从床上坐起身,张初越斜她一眼:“接我电话有这么积极?”

她抽回手机,清了下嗓子接通。

苏美云明天要回北城,问她今日要不要一起带孩子去动物世界。

前两日南城天气降温下雨,他们也计划停滞,在酒店待了几天。

“好啊,我们十一点门口见。”

张初越见她阖了手机,长手自然去搂她腰,隔着被子把她抱成一朵花束,挪到自己领地里,就听见温霁着急:“快点收拾,我们去动物世界。”

张初越语调懒懒:“去什么动物世界,你昨晚骂我禽兽不如的时候不就已经见识过物种多样性了么?”

温霁朝他微微一笑:“是呀,带你回家。”

张初越就靠在床头上看她忙忙碌碌地翻衣柜找穿搭,唇边勾了抹笑。

她好不容易走到浴室刷牙洗脸这一步,男人又要挤进来跟她一起刷,她眼神看了眼镜子里的他,下一秒,下巴就被他扶着亲了一口,满嘴的泡沫!

“张初越!”

她囫囵地一喊,他就说:“动物世界里接吻代表检查你嘴里有没有偷吃东西。”

“我吃什么啊,全是泡沫!”

温霁一吐,漱干净了口,逋站直身,他就搂住她的腰开始真正地吻了下来。

“人类世界里,接吻代表我喜欢你。”

说着,他的吻又加深一层:“伸舌头,代表我愿意交给你。”

温霁脸颊轻轻地发烫,被他抵在墙边,双手被他肩头推高,听见他说:“试试把舌头伸进来我这里,绕着我的打转,让你感受一下男人的快乐。”

温霁撇了下头,哼道:“今天带蜂蜜去动物园给你抹嘴巴。”

动物世界的门口人气颇旺,全是带小孩出动的家庭,苏美云一家到的时候,温霁还看到他们带了两个随行保姆。

温霁礼貌地跟对方打招呼,她的大女儿盛嫣已经八岁了,当年还是温霁在船上接生的,小儿子叫盛邃,小名岁岁,看到这个大名的时候,温霁心里想,这小孩以后学写名字得多累啊。

但他今天穿了身拉夫劳伦的白色马甲线衫,看起来休闲又矜贵,五岁多就已经是个小帅哥了。

“妹妹呢?”

开口的是盛嫣,她转头四处找张秋礼,就见温霁抬头扬了扬下巴,盛邃跟着目光往上往,赫然看到挂在树上的穿得像个红灯笼的秋礼。

盛嫣顿时笑出了声,苏美云吓得抬手捂住嘴巴,一旁的张初越双手卡着张秋礼的嘎吱窝把她放落地,说:“今天要走很久的路,所以先热热身。”

张秋礼很认同地点头,然后还问盛嫣:“姐姐要热身吗?”

盛嫣笑不出来了,说:“你问我弟弟。”

张秋礼于是把目光落在盛邃身上,男孩子板着脸,盛昭熙双手环胸看儿子:“男孩更得锻炼。”

盛嫣看弟弟好戏,张秋礼见他皱紧了眉头,忙摆摆手道:“不练就不练,哥哥,你别害怕了。”

善解人意的秋礼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听见盛邃高冷地说:“我只是觉得树枝太不安全,还是在我家练比较好。”

大人们一致微挑眉稍,只有盛嫣戳穿弟弟:“嘴硬。”

张秋礼笑嘻嘻道:“我爸爸会保护我,但你不是他的孩子,不然他会保护你的。”

这时苏美云逗小秋礼:“妹妹这么厉害,都可以保护哥哥了。”

张秋礼歪头:“我为什么要保护他?”

旁边的盛嫣眼睛一亮:“你来我家给我弟弟当老婆就可以啊,他不是给你捡到了手套吗,就像灰姑娘里的王子捡到水晶鞋的故事一样!”

七八岁的女孩想象力天马行空,只有盛邃喊住了姐姐:“你乱说什么!”

张秋礼却很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然而摇了摇头,对上盛邃惊愕涨红的脸蛋说:“不行的,我答应了祖宗要传宗接代,终有一天要回到山里。”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