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原来是你 张煦只觉得心脏一……

明月霜怎么也不可能想到, 这两个称号的出现,其实是因为一篇文章。

君琢之前写的那篇《红巾军统考记》,在誊抄了无数份之后, 装在信封里,又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被陆续送到了诸多收信人的手中。

其中有当世名士, 有博学大儒, 有世家子弟, 有年轻才子。

他们看完了,觉得这文章颇有可取之处,便又分享给自己的朋友、世交、子侄……于是在明月霜毫不知情的时候,“红巾军”这三个字, 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黎最有话语权的那一拨人。

如果是之前,就算是收到了这封信,看过这篇文章,人们也只会将注意力放在君琢的文章上,称赞他十年磨一剑,终于写出了这种能够名垂丹青的锦绣佳作, 彻底击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传言。

偏偏这信是在西州的战报传到各地之后才送达的。

这时, 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西州忽然冒出了一支“红巾军”,从乔珩和顾承骏的手里抢走几座城池,实力十分强悍。

尽管西州的变故距离他们很远, 但是因为红巾军的首领是个女人, 麾下也多用女兵,很快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和好奇。偏偏就因为西州太远,没有太多确切的消息能传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 君琢的信送来了。xizu.org 柚子小说网

除了随信附送的文章之外,他还像写游记一样,记录了自己在红巾军的见闻和生活。

虽然只是普通的书信,但正因如此,才更显得生动活泼、内容详实,与那篇多用骈句,气势浩荡、汪洋恣肆的《红巾军统考记》比起来,又是另一种清新古朴的风格。

靠着这一文一信,无数人认识并了解了红巾军,知道这是一支主要由流民组成的队伍,知道她们的口号是“自由,平等,和平”,知道明月霜三日连下三城的传奇,也知道了那场别开生面的考试。

至于“用兵如神”和“识人之明”,都是君琢在信里用过的词。

所以系统的判定标准其实很简单,就是以知名度来判断。而这个知名的范围,并不限于西州,而是着眼于整个中原大地。知道的人越多,名声越响亮,便越容易根据所有人对她的印象生成称号。

这才是明月霜之前做了那么多事,却始终没有触发称号的根本原因。

因为她做的事情,始终没有流传到红巾军的势力范围之外。

之前为了方县县令的位置,明月霜倒是向朝廷进献过一次高产种子。不过那时已经入了冬,朝廷就算重视,也要等开春之后再试种。结果一开春,就发生了宦官想要换个皇帝,宋之琳援引秦秉忠入京的大事,其他的微末小事,自然就没人在意了。

就算一切顺利,试种,培育种子,推广种植……估计也要两三年后,才能见到成效。

所以对于明月霜来说,现阶段是否知道游戏的判定机制,影响都不大。毕竟她目前还是要低调一些,不会主动去给自己做宣传——至少在解决掉西川之前不会。

她现在要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从去年过年之前就进入西州,一直驻扎在白城附近的凤、华二州联军,终于动了!

在洛京之变的消息传到西州之后,这支军队便蠢蠢欲动,一直想联合红巾军和东川搞点事,好牵制住西川,让乔珩无暇分心他顾。奈何不仅红巾军的回信满纸搪塞之词,就连东川也没有跟他们联手的意思。

顾承骏可还记着自己当初求援不成的仇呢!

况且眼看随着红巾军崛起,西川统一西州的野心即将覆灭,顾承骏只求能安稳几天,当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招惹乔珩。

尽管如此,这支军队也还是一直赖在西川的地盘上,始终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

现在他们终于动了起来,应该是西川那边施压了。

西州地理位置十分特殊,与凤、华二州之间门隔着一条绵延盘亘的横断山脉。几万大军,肯定不能像马队那样走崎岖难行的山道,就只有少数几处可以通行。

他们要从西州回去,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一条是往西绕一个圈子,经黄龙峡谷进入凤州。因为黄龙峡谷一直在凤州的掌控之中,可以在路上接应他们,道路也较为宽阔平坦,所以这条路会更安全、更好走。唯一的缺点是要绕远,路上至少要多花费一倍的时间门。

另一条则是往东进入东川,穿过康城地界,进入华州。但康城隶属于东川,若是出兵阻拦,他们很难越过,而且这也是一条十分陡峭的山道,中间门还有数处险地,没有黄龙峡谷这么好走。

当然除此之外,他们也可以直接从白城坐船,顺江而下,进入楚州,再从楚州绕回华州。但那不仅路途遥远,可能会引起楚州的警惕与反击,更需要大量的载人船只,完全没有必要。

所以,穆桂英断定他们一定会走黄龙峡谷,一早就领着大军在巴城等候——这里是从白城前往黄龙峡谷的必经之地。

如今明月霜得到消息,确认他们果然在西川军的逼迫下选择了这条路,便立刻派人去给穆桂英送信。

凤、华二州的军队一走,西川军也随之撤去,东川那边没了外界压力,所有的布置自然也可以启动了。

两边的进展都至关重要,就算自觉已经做了能做的所有安排,明月霜也还是难免有些坐立不安。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她尽可能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门里,不出现在人前。

幸好她还有系统地图,可以通过地图上的黑点数量变化,看到穆桂英那边的大致战况。至于白城那边,就鞭长莫及……等等!

明月霜突然想起来,那个刚刚开启没多久的阵营系统里,好像还有个设置敌对阵营的功能?

她倒也不是完全把这个功能忘记了,因为在明月霜看来,系统既然给了她这个功能,就等于是给了她选择开团时机的机会,这个功能自然要等开战之前再用。

明月霜都已经想好了,副本1-4打东川,1-5打西川,通关副本的第一篇章,也就能统一整个西州了。

因为已经事先安排好了,明月霜才不再去考虑这个功能。但这一刻她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既然己方阵营可以查看和管理原住民,敌方阵营是否也可以看到相应的内容呢?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打开了阵营界面,点开属于东川的地图板块,对着那个“设为敌对”的按钮,沉思起来。

为了一个不确定会不会有的功能去点它,值不值得?

她人在松城,就算能够看到实时进展,其实也没什么用。真出了事,她也不能通过游戏面板空降到白城去帮忙。

但还是好想看哦……

明月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主公在想什么?”旁边的李国言忽然出声问。

明月霜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也是有助理的人了,房间门里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她这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叹气,表情从紧张到狰狞再到犹豫不决的模样,对方全、都、看、见了。

这个念头让明月霜脸上的表情僵住,整个石化。

就是说,虽然她从来也没有练过什么养气功夫,更不打算装什么高深莫测,素来不太注意掩饰自己的情绪,但人毕竟是社会性动物,只要身处人群之中,多少都会有一些表演的成分。

不可能将私底下的自己完全展示出来。

这就像是一个人要出门,可以不盛装打扮,却不能脸都不洗,头都不梳。

明月霜用力地揉了一把脸,转头看了一眼李国言的面色,见她一脸的担忧,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尴尬,便竭力按捺住社死的感觉,摆出一本正经的姿态,“我在想,一件事,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是否不要轻易尝试?”

李国言低头想了想,道,“可是我们现在做的事,哪一件又有十足的把握呢?

明月霜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是我矫情了。”

人生在世,谁又不是在冒险呢?像她们这样举旗造反固然有极大的风险,但当个顺民难道就没有么?如果没有,红巾军也不可能招揽到那么多的流民了。

就算是皇帝,重臣,世家之主,难道就事事都有把握吗?

念头一通达,明月霜的思路就更加顺畅了。

她意识到,此刻选择将东川设立为敌对阵营,其实也并不算太冒险。

如果石彤和宋游那边顺利的话,说不定等穆桂英这一仗打完,她们要办的事也可以收尾了。

也就是说,进攻东川的最好时机,很快就会出现。

所以这个时候将东川设立为敌对,也不过是提前几天。就算游戏或者顾承骏会有什么动作,估计也来不及,风险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大。

至于设立敌对阵营之后,会不会有敌方阵营的面板,问问游戏不就知道了?

游戏大概已经习惯了明月霜胡搅蛮缠的作风,基本上不会在她要做的事情上为难人,所以明月霜很快就得到了答案:这个可以有。

再打开阵营面板,明月霜看向那个【设为敌对】的按钮的眼神就完全不同了。

这一次她不再迟疑,手指在虚空之中轻轻一触,原本只是用红线勾勒出边境线的东川地图,整个被染成了一片鲜红,看起来非常醒目。

再点击时,就有新的面板弹出。

跟己方阵营的内容差不多,没有那么详细,但对明月霜来说,已经够用了。

至少它将东川的重要人物全都列举了出来,在已知会出事的情况下,光是看名单的变化,就能猜到一些。

而且明月霜发现,这玩意其实还有别的妙用——抓俘虏的时候,可以顺着名单一网打尽,少了什么关键人物立刻就能知道;也能提前查看敌方有什么被埋没的人才,从这里入手。

虽然这个功能东川是用不上了,但她们又不止这一个敌人。

不愧是你,游戏戏!

在一长串的名单里找到了熟悉的名字,点上关注之后,明月霜想了想,从阵营系统退出来,点进战斗副本页面看了一眼。

果然,原本一直是灰色,上面还挂着一把锁的副本1-4,已经开启了。

打开详情页一看,明月霜不由一乐。或许是因为她们对东川的渗透和了解足够多,敌方情报已经解锁了不少,该亮的都凉了,倒是省了许多的功夫。

心满意足地关闭页面,明月霜倏然发现,能够实时关注两边的情况之后,她的紧张也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果然,未知才是令人不安于恐惧的源头。

……

白城。

顾承骏将手中的各种证据丢到尹东山身上,怒道,“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尹东山捡起证据,一一查看,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疑惑。这证据实在太充分了些,充分到……如果不是有人背叛了自己,那就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想到这里,尹东山立刻振奋起精神,问道,“我现在说什么,节帅还会相信吗?”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顾承骏更加不快。

尹东山道,“算不得冤枉,因为这些确实是我做的。”

顾承骏面色骤变,“你……”

“节帅且听我说完!”尹东山大声打断他,“我对节帅瞒下此事,全因我对东川一片忠心!”

“那传国玉玺固然是天命所在的好东西,但是如今的东川,若果真拿到了这东西,反倒是捧了一只烫手的山芋,吃也不是,丢也不是,若是消息再走漏出去,让西川甚至其他藩镇知晓,节帅可知会是什么后果?”

顾承骏想到那样的情景,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一些。他何尝不知道,如今的东川其实根本没有实力据有这样的宝物,反倒可能会招祸。

可是人心就是这样,即使想得再明白,又有谁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野心和**呢?

又有谁甘愿承认,自己就是不如旁人,不配持有宝物?

所以顾承骏明知道尹东山说的都是老成之言,但听在耳朵里,却只觉得刺耳极了,好像字字句句都在指责他——毕竟东川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弱的,是在他的手里,才被乔珩逼成现在这样。

忠言逆耳,无非如此。

然而尹东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旧在侃侃而谈。

好在无需顾承骏自己开口,就有人出声打断了他。张煦道,“尹司马这话中的意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难不成你想说,节帅没有资格得到那传国玉玺?”

尹东山一瞪眼,就要反驳。

但张煦根本没有给他机会,他从队列之中走出来,横眉怒目,大声斥道,“节帅没有资格,难道你尹东山就有资格?若只是觉得这东西拿在手里烧手,那也可以想办法把东西送出去,换取好处。若是怕走漏消息,你只管悄悄地献上便是,难不成节帅还会将此事通告天下?”

“不论如何,这些都需要节帅来决断,你尹东山只是行军司马,凭什么越俎代庖,替节帅做主?”

顾承骏听得眼皮一跳,显然是被这句话戳中了要害。

尹东山意识到了这一点,也不再辩解,只高声喊道,“节帅,我对东川的忠心日月可鉴!当年老大帅将您托付给我,尹某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在这件事上,自然也是如此!”

“我自然不敢做节帅的主,但身负劝谏之责,不敢轻举妄动,只想准备周全后,再徐徐将此事告知节帅,以免节外生枝,谁知终究还是出事了。此事做得适当,我承认,但若说尹东山心怀二意,我不服!”

张煦闻言暗暗一笑。

如果只听这一番话,倒是十分动人。倘若是个善于纳谏的主公,想必不会让忠臣寒心,可惜啊……

可惜尹东山枉自在顾承骏身边待了这么些年,却连他服侍的这位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性子,都没有看清。

顾承骏因为自己年轻,怕不能服众,所以一向并不反驳父亲留下来的这些老臣们的意见,对他们十分尊重,虽然不会特别亲近,但是他们的意见都肯听取。装得太像,竟让尹东山等人真的信了他顾承骏是个虚怀若谷的谦谦君子吗?

然而在张煦看来,顾承骏最厌恶的一件事,就是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起父祖的功绩,仿佛他有今日,全没有一点儿是自己努力所致,全都是靠父祖余荫——虽然这是实情,但正因如此,才不好听。

既然连自己的父祖都心有芥蒂,又怎么可能乐意看到父亲留下的老臣在自己的面前充长辈呢?

连凤州节度使符明、华州节度使董昌这种真正与顾家父祖颇有交情的一州之主,于书信间门以长辈的身份自居,顾承骏都会不悦,更何况尹东山只是父亲留下的家臣?既是家臣,便也没比家奴高贵多少,自然更加不配了。

尹东山也未必真的什么都没察觉,不过当局者迷,不愿意将顾承骏往最坏的方向想,以至于自误了。

果然,都不需要他继续挑拨,顾承骏听了这一番感人肺腑的话,非但没有回心转意,反而面色愈沉,“尹先生是父亲托付的重臣,从前还教过我读书,我也不愿疑心你,奈何人证物证俱在,不得不信。”

见尹东山面色微变,顾承骏心下也有了几分快意,朝身旁的人抬手示意,“原是为了成全先生的体面,没有传唤人证。既然先生不认,便叫他来与先生对峙吧。”

尹东山听到这话,心头便是以沉。待看清那个被叫上来的“人证”,更是面色骤变。

他原本挺直的脊背,像是被无形无质却不可抗拒的重量压着,微微塌陷了一些,抖着唇道,“是你……怎么会是你?”

来人是他的心腹,也是他的老友。

尹东山的一切他都知道,是尹东山绝对信任,从未想过他会背叛自己的人。

原以为是张煦这样的小人在陷害自己,所以尹东山丝毫不怕,认为自己既然问心无愧,那只要将事情解释清楚,顾承骏自然就会回心转意。然而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超出他预想的阴谋!

这一瞬间门,不知为何,尹东山忽然想到了十年前的那场大案。

作为东川的主人,顾家上下三代的脾气都不算坏,算是非常好相处的恩主了,所以像这样的大案,十年间门也仅此一件。

当时,尹东山自己没有被卷进去,但那种山雨欲来的氛围,他却至今记忆犹新。此刻,看到面沉如水的顾承骏,尹东山忽然意识到,或许,又一场大案要出现了。

这恶搞念头让他忍不住战栗,同时转头去看张煦——这个唯一从十年前那场大案里脱身,并且从此平步青云的小人。

“果然是你!”尹东山瞪着张煦,目眦欲裂。

他一开始的想法就没有错,果然是有小人作祟!只不过,这个小人的胆量和胃口,比他想的要大得多。

这是要将顾承骏身边得力的人一网打尽,好为自己铺路?还是说……

想到突然被送到自己手中来的传国玉玺,尹东山竟生出了几分恐惧。还是说,张煦已经打算背叛东川自立,所以才丝毫不顾惜可能会有的损失?

然而顾承骏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恐惧与震动,只以为尹东山的变脸是因为罪行昭彰,于是催促证人说出他的证言。

尹东山木然地听着证人说出自己平日里私底下抱怨顾承骏的那些话。

气恼上头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何况他视顾承骏如子侄,恨铁不成钢,言辞就更激烈了。但是,分薄到日常之中,其实这些话十天八天也不见得会说一句,尹东山自己都没有在意过。

此刻被人集中说出来,却像是他对顾承骏满心怨恨,下一刻就会背叛东川。

连尹东山自己,从头听一遍,都觉得很有问题,何况旁人?

这一刻,尹东山终于意识到,他最大的错误不是隐瞒了玉玺的消息,而是对顾承骏太亲近,模糊了君与臣的界限,以至于没有看清自己所面临的危机。

证人终于说完了,顾承骏问,“先生可还要辩解?”

尹东山耳朵里嗡嗡的,其实根本没有听清后面的内容,但也无所谓了。

他低下头道,“老臣……无话可说。”

张煦本来还有些紧张,生怕尹东山又攀扯自己。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万一他嚷出什么,顾承骏纵然不会全信,也难免疑心。

谁料尹东山竟然就这样放弃了,倒叫他好生意外。看着尹东山大受打击、心如死灰的样子,不由在心里嗤笑。这世道,忠臣哪里是这么好当的?

多疑是上位者的通病,何况如今的风气又是如此。这一点,顾承骏再年轻也难以避免。

不过,顾承骏终究是尹东山亲自认证过的厚道主公,听到尹东山认罪,他的怒火反而没有那么高炽了,“先生不顾念你我之间门的情分,我却仍会为你保留几分脸面。”

遂吩咐左右,“给先生斟一杯水酒,送他上路。”

尹东山又哭又笑,最后给顾承骏磕了个头,“老臣……谢节帅成全。”

……

尹东山死了,但这并不是结束,而只是个开始。

在他没有听清的那部分内容里,张煦见缝插针地安插了不少人进去。尹东山认了罪,顾承骏就不能不接着查下去。

接下来的事就与他无关了,张煦从头到尾都是清清白白的,一切都是顾承骏自己的想法,就算将来他后悔了,要清算,也攀扯不到张煦身上。

如果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来的话,确实如此。

但在背后看着这一切的人,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既然顾承骏已经听信张煦的诬陷自断一臂,那接下来自然就该她们出手,在顾承骏面前揭露真相,解决张煦了。

就在这天夜里,秋月白带着两个婢女出了门。在石彤的安排下,她们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就顺利来到了顾承骏下榻的正院之外,敲响了院门。

顾承骏今晚心情也不太好,一直在长吁短叹,院子里的人看在眼里,自然都十分不安。

来开门的人也很谨慎,只开了一条门缝,问道,“什么人?”

“我家主人是从解忧院来的。”一个婢女上前道,“节帅今日没来解忧院听琴,我家主人有些担忧,便带了琵琶过来。”

开门的人本来想拒绝,听到这话,却是心下一动。

是啊,人人都知道,这府里住着一位“解忧琵琶”,听说她弹奏的曲子,能让人忘记所有的忧愁,这不正是节帅如今最需要的吗?况且节帅素日对这位姑娘的敬重,也是人尽皆知的,她亲自来了,总该去通报一声。

这么想着,他就壮着胆子把人放进了院子,自己亲自去屋里通传。

果然,听说是“解忧琵琶”来了,顾承骏便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心事了,又惊又喜地道,“快请!”

虽然自觉听了这么长时间门的曲子,他跟秋月白之间门已经有了某种不言自明的默契,但是顾承骏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一天没去听琴,秋月白竟然就自己过来了!

可见他的想法不错,对方也视他是个知己。

光是想到这个念头,顾承骏便一扫愁容,把今日的不快都忘在脑后了。尹东山老糊涂了,不识得他的好处,自然有别人知道。如今他既有传国玉玺在手,又有佳人主动探望,正是得意之时,又何必理会那些烦心事?

不多时,秋月白就被请进了内室。

她穿着黑色的斗篷,整个人都像是被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只有怀里抱着的琵琶能辨识身份。但顾承骏只看她行动之间门的袅娜姿态,便已经先醉了三分。待秋月白到了近前,抬手去解斗篷的系带时,他的心跳猛然加速,只觉得就是成为东川之主那一天,似乎也没有这样的快活。

婢女上前帮着秋月白取走斗篷,露出她的面容与身段。虽然琵琶半掩,又是在昏黄的灯火之下,看得并不那么真切,但果真容貌殊艳,光彩照人,蓬荜生辉,眉目流转间门,更是顾盼含情。

最难得的,却是她身上那一段风流的气质。

总之,这一出从初见时就开始铺垫的“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不仅没让期待已久的顾承骏失望,反而让他的情绪更加亢奋。

想到秋月白深居简出,从不以真容见人,更不愿意与男子交谈,如今却在自己面前破例,叫他如何能不激动?

所以当秋月白盈盈下拜时,他也顾不得唐突,连忙伸手扶住,“劳烦大家亲自走这一趟,已是骏失约之过,岂能再受此大礼?”

秋月白也不强求,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旋即后退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门的距离。

手上一空,只一缕余香缭绕,让顾承骏怅然若失。

但不等他品味这一点失落,就听秋月白开口道,“深夜来访,是月白唐突了。只是十万火急、事关重大,便也顾不得礼节了,还请节帅勿要见怪。”

顾承骏惊喜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又怎么会见怪?

他甚至没注意到秋月白口中的“十万火急、事关重大”,脑海里只有“她主动对我开口了”这一个念头。

果然是他精诚所至,终于打动了佳人的芳心么?

秋月白却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继续道,“都说疏不间门亲,此事本不该我来开口,然节帅待秋月白一向敬重,不能不有所报。既知晓此事,便不能让节帅被人奸人蒙蔽,便也只能逾越了。至于节帅信与不信,皆可自行斟酌,月白只求问心无愧。”

她铺垫了那么多,顾承骏总算从那种激动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了一些。

如此郑重,让他生出了一点不妙的预感,忙问道,“不知秋大家所言,究竟是什么事?”

“先帝身边一个姓韩的太监,一直躲藏在白城,日前被白城刺史张煦查获,从对方手中得到了价值连城的传国玉玺。”

“张煦?”顾承骏失声叫道,“不是尹东山?”

“尹司马?”秋月白有些疑惑,“此事与他也有关?”

顾承骏这才想起来,尹东山之死是今日的事,他封锁了消息,秋月白自然不会知道。

但他此刻也没有解释的心思。

传国玉玺竟然是张煦找到的!那为什么他得到的消息,却是尹东山找到了玉玺,想私自昧下,甚至隐隐有背叛他,夺取东川之意?

前后联系,一切就都清楚了。

尹东山真的是被冤枉的!是张煦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不仅想要除去尹东山,还要剪除他身边信重的臂膀!这般狼子野心,张煦究竟有什么图谋,也是昭然若揭了。

真正背叛的人是他!

说起来,尹东山之前被审问时,似乎确实指认过张煦,不过没有后续,顾承骏当时也没有在意,只以为他是在胡乱攀扯。

这让顾承骏不由得有些埋怨尹东山。既然不是他做的,为何不否认到底,反而认了罪?

他自己死了不要紧,却险些连累了他!

难不成是恨他不信任自己,所以故意不说?

顾承骏心中一片混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一方面,他多少有点因为害死了一个忠心的老臣而愧疚,另一方面,他又很难接受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论起信任的程度,顾承骏是更相信张煦,超过尹东山的。

但是秋月白总不可能平白构陷张煦,何况她还带来了有力的人证——来自京城宋氏的人,宰相宋之琳的养女宋游。她伪装成秋月白的另一个侍女,才逃过了张煦的追查。秋月白也正是从她口中得知了实情,才决定带她来见顾承骏。

宋家受皇帝之命,一直在秘密寻找玉玺,她能说出所有的前因后果,自然比之前的告密之人更可信。况且张煦查封花船的事,顾承骏之前就有所耳闻。

前后都能对上,何况传国玉玺之事的十分隐秘,绝不是她们能胡乱编造出来的。

顾承骏已经信了十成,自然就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他现在可是身在白城,还住在白城刺史府里!如果张煦真的要对他做什么,太简单、太容易了。只要除掉他手边信任的人,他就彻底落入了对方的网中,根本不可能挣脱。

只要想一想,就叫顾承骏头皮发麻。

他连秋月白也顾不得了,一边叫着“来人”,一边大步往外走。

不立刻解决张煦,他今晚哪里还能睡得着觉!

……

尽管张煦有些看不上顾承骏,认为他很蠢,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顾承骏就是命好,生下来就注定要继承偌大的东川,坐在他努力半辈子都够不到的位置上。

所以,当东川的主人发怒,决定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即使这是在白城,是张煦的势力范围,他也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直到被亲兵粗暴地从房间门里揪出来,他还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顾承骏不去审讯那些被牵连的人,怎么会突然来找他的麻烦?

直到顾承骏说出他是在花船里抓住了韩太监,张煦才终于确信,自己暴露了。

可是……为什么?

这一刻,张煦跟刚刚得知自己被构陷的尹东山一样茫然,不理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做得如此隐秘的事,居然会那么快就被捅到了顾承骏跟前。

不过毕竟已经有了一个前车之鉴,张煦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或许也被人背叛了。

但背叛的人会是谁?他竟然想不出来!

未知令人恐惧,越是想不到,他就越是忐忑心慌,不知道对方究竟掌握了多少东西,后续又会如何出招。

但他实在是想多了,就这一件事,顾承骏便再容不下他,根本不需要什么后续。

他倒是见到了顾承骏,主要是顾承骏还想从他口中问出更多东西——既要问问他究竟为什么要背叛自己,也要问问是否还有别人隐藏在背后。

事已至此,张煦自知再无幸理,便也不再挣扎,问什么都老实回答,只求顾承骏告诉他,自己是如何查到这些的。

顾承骏当然不会说出秋月白,但宋游是可以说的。

张煦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当然知道有一家刚搬来的人正在打听韩太监的踪迹,也顺藤摸瓜找到了根本没怎么隐藏行迹的宋之睿和宋璟父子,随手将他们解决掉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来还有第三个姓宋的!

下面的人汇报的时候,似乎确实说过那对父子还带了一个婢女。但张煦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一个奴婢,还是女人,能成什么事?

谁知这个婢女竟然是宋之琳的养女,并且在他的人过去之前就得到消息跑了。

说不定她才是寻找玉玺的主谋!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这件事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而自己浑然未觉,从一开始就踩进了别人设置的陷阱里。说不定就连韩太监的消息,都是对方主动给他的,否则那人在白城已经躲了一年多,怎么会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是这时被他的人发现?

一时间门,张煦左右四顾,只觉得看谁都很可疑。

甚至就连顾承骏这个被他嘲笑过愚蠢的节度使,似乎也有点高深莫测了。

但很快,他就没法继续想下去了。大约是怒极了自己竟然被张煦当傻子摆弄,顾承骏甚至没让别人动手,而是拔了亲兵腰间门的剑,亲自给了张煦一剑。

他亲自杀人的机会实在不多,所以这一剑虽然刺在了要害上,但张煦却没有立刻毙命。

他躺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顾承骏踩着方步离开,看着亲兵们去搜检整个刺史府……最后,他看到一双绣花鞋,慢慢走到自己跟前。

绣花鞋的主人跪了下来,张煦看见了她的脸。

石彤面上带泪,双目通红,哭得十分伤心。

张煦这时的反应已经有些迟钝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有妻子送自己最后一程,至少不算凄凉。

只是这念头才刚刚在脑海里成型,就见石彤拭了一下眼泪,俯身凑到他耳畔,轻声说,“狗贼,总算等到了你受死的这一日!”

张煦只觉得心脏一痛,是石彤握住剑柄,将那插在他胸前的剑又往里推了一把。

眼前陷入黑暗,生命的最后一刻,张煦听到在自己枕边睡了十年的女人泣不成声,“夫君,我替你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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