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怎么总是看我？”明月霜忽然回过头来,用玩笑的语气说，“若是让林姐姐知道，只怕要生我的气了。”
她敢开玩笑,宋之睿却不敢接,“贤妹说笑了,我与你情同手足，你嫂子怎么会生气？”
难为他四十多岁了，已经是能给明月霜当爹的年纪，却能把“情同手足”四个字说得那么自然。不过高门之中，老夫少妻不在少数，年轻的妾侍就更不会少了，幼子和长孙一起出生都是很寻常的事，想必是不会觉得说不出口的。
明月霜也没有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既然如此,宋兄有话不妨直说。”
宋之睿心头微微一顿,不由想到,以她对局势的把控,不会没想到城外那五千人,却至今未曾提起,想来是有意等他来提。既然如此,跟她绕圈子毫无意义,反而显得自己并无诚意。
如此想罢，便索性直截了当地道，“我有意接手城外大营中的五千人，只不知贤妹是否还有别的安排？”
“唔，宋兄想要,拿去就好了。”明月霜漫不经心地说，“你坐镇巴城，手底下自然不能没有军队差遣。况且等陈炯得到消息，必然要领兵来攻，咱们的人自是越多越好。”
宋之睿闻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为兄也是做此想。那……我这就派人前去接收？”xizu.org 柚子小说网
明月霜微微一笑，“宋兄且慢，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阿青——”
英姿飒爽的女侠应声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只巨大的木盒，放到了明月霜身边的桌上，然后退到一边。
明月霜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意地抬手掀开盒盖。
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宋之睿瞳孔不由一缩，失声问道，“这是什么？”
那木盒里装着的，赫然竟是几颗大好头颅！
明月霜笑着说，“宋兄想要收服那五千兵马，想来不会再用原本的将领，小妹便代为除去了。之后宋兄或是重新安排人接手，或是从底下提拔，所用之人一定更为忠心。”
宋之睿已经猜到了，但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不由得颈项一寒。
他忍住伸手去摸一下脖子的冲动，不着痕迹地转动眼珠，瞥了站在明月霜身侧的阿青一眼。和精致完美得不似真人，因而产生了疏离感的明月霜不同，阿青站在那里，就像一柄锋锐的剑，让人完全忽略她的性别与容貌。
这就是明月霜的底牌之一吗？
能在数千人之中，击杀带兵的将领却不惊动任何人，这是什么样的手段？
那可是活人，而且都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个个凶神恶煞、狠辣至极，不可能站在原地等着人杀。
而明月霜丝毫没有掩饰这一点。
说是允许他接收这五千人，甚至还好意相助，但宋之睿看到那几颗头颅，却只觉得对方是在威慑自己——这手段既然能用来击杀这些将领，将来自然也能用到他身上。
他这到底是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煞星？
哦，不对，好像是这煞星自己找上门来的，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是的，直到此刻宋之睿才猛地明白过来，看似是自己选择了跟明月霜结盟，一起拿下巴城，但从始至终，做出选择的那个人都是明月霜，他不过是在对方的推动下，一步步走到现在。
他是朝廷命官，他是宋氏嫡系，这些都是明月霜选择他的原因，但……明月霜真的忌惮这些吗？
一念及此，宋之睿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贴身的里衣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十分难受，也让他有一种溺水的窒息与无力感。
明月霜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传来，“宋兄怎么不说话，难道是不满意这份礼物？”
宋之睿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满意！”他呵呵干笑了两声，“贤妹如此用心，为兄怎么会不满意？”
他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上前，用微微颤抖的双臂捧起那个木盒，“多谢贤妹，那我就先去忙了。”然后不等明月霜回答，就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窦娥正好从外面进来，见状不由惊讶，“主公做了什么，怎么把宋大人吓成那个样子？”
“不是我吓他。”明月霜笑道，“是他自己吓自己。”
人总是更相信自己脑补的东西，越想越怕、越怕越信，明月霜只需要给出一个引子，就可以在对方心里种下一片阴影。只有这样，宋之睿心有顾忌，才不会贸然破坏他们之间的联盟。
否则万一宋大人掌权之后就飘了，又想搞点别的事情，那岂不是又要给自己添麻烦？
虽然，明月霜命令刚好赶回来的阿青去做这件事的时候，想法真的很简单：管卡1-2的第一格是打山民，第二格是收服巴城，城内的官员和家族都被宋之睿控制了，城外的军队宋之睿也打算收为己用，那她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总要有点参与度，才能推动副本进度条。
窦娥眨了眨眼睛，不由有些可怜那位宋大人，不过面上，她却主动附和了明月霜的话，“宋大人的胆子也太小了。”
“胆子小才好。”明月霜说。她选择这位宋大人，固然是因为这是最容易接触到的目标，但他能被陈炯压制那么久而不反抗，也是明月霜挑选的标准之一。
“不说这个。”明月霜终结话题，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山上的仗虽然打完了，但是收尾的工作还有很多，所以除了阿青之外，明月霜身边的人都上山去帮忙了——那里以后就会成为方县除了本部之外最重要的据点，自然也该尽快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
窦娥说，“那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婉儿和穆将军都说要请主公上山，我就来接人了。”
此一时彼一时，之前要打仗，她们自然不放心让明月霜亲临前线，但现在，敌人已经被拿下了，那边就成了她们的地盘，反而比巴城更安全，众人自然不会让明月霜继续留在别人的地盘上。
虽然窦娥现在觉得，这样的担忧有点多余了。
就看主公吓唬宋大人那个样子，想必在巴城也是如鱼得水，哪里会有危险？
……
说北山没什么风景，那也不过是相对于那些名山秀水而言。
事实上，明月霜这一路走来，只见层林尽染，比云霞更加绚烂可观，而且山林深寂，别有一种幽静，叫人想起“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想起“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都说王摩诘“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她们现在岂不就在画中么？
一路都是这般明媚的风景，再想到要去的是自己的地盘，接下来能够源源不断地出产铁矿、军备和井盐，感觉真是快活极了。
她都如此，更不用说阿青了。一进山，人就没了踪迹，只是大约心系职责，消失一会儿又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倒是着实锻炼了一番护卫们的心态。
明月霜想起自己之前的那个打算，便问她，“你这样喜欢山里，不如就替我镇守此地，如何？”
阿青眼睛一亮，显然是极为心动，但很快，她又摇头，说，“我护卫主公。”
“我出行时，你再来护卫便是。”明月霜道，“反正她们也不许我随意出门。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也用不上你。”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主公这话真令人伤心，我们不许你出门，难道是出于私心？况且，真说起来，主公要出门，可比我容易多了。”
明月霜回头一看，却是上官婉儿领着人来迎她，正好听到了前面那句话。
她只好举手投降，“你辛苦了。”
其实明月霜自己也知道，她的行事风格，说好听点是雷厉风行，说得不好听了，那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出门的时候，她们打算的是借着林夫人结交宋之睿，然后徐徐图之，谁知到了这里，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完全超出一开始的预料。
亏得是身边的人都完全信任她的判断和决定，再离谱的要求都尽力做到了。
“辛苦倒不算什么，主公能记得我们的辛苦才好。”上官婉儿语气幽怨。
穆桂英站出来打圆场，“好了，主公一路过来也累了，有什么事，到里头坐下再说。”
明月霜一眼就看出她眉宇间的疲惫，恐怕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便也连忙道，“不错，先进去吧。其实你们这么忙，不必特意来接我，费时费力，摆出的排场也没有外人能看见。”
上官婉儿不赞同地说，“您是主公。”
这排场也不单是给外人看的，即使只有自己人，也不可忘了她的身份。
明月霜对此却不以为然，“婉儿，你忘了吗，身份……就是把我们禁锢在塔里的东西。只有要分出上下尊卑的时候，才需要用各种排场来彰显身份，主公的威严不在这里。”
收拢人心这种事，明月霜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绝不是用什么“规矩”和“礼仪”来让人产生距离感和敬畏心。
那不是她的道路。
上官婉儿一愣，垂下头默默无言。
也许，她这种从权力的游戏之中挣扎出来的人，或许反而不像李阿妹那样，能够轻易地接受明月霜的这个理论。
哪怕她明知道那是不对的，也总难免会落入惯性之中。
这时她们已经到了矿井所在。老实说，条件比明月霜想的还要更差一些，几栋胡乱搭建起来的木屋，约等于无的采矿设备，以及挤在大通铺上满脸惶恐的矿工及家属，就是这个采矿点的一切了。
看得明月霜十分头痛。
整改，必须整改！
但是问题来了，要怎么改？虽然来自信息时代，可以毫不谦虚地说自己是什么都懂一点，但是明月霜懂的那一点，很显然是不可能直接拿出来用的。
好在作为有金手指的人，她也不必死磕脑子里那点微薄的记忆。
不过，要搞这种工程建设，该抽什么卡？
可惜了，因为游戏背景设定是古代，所以卡牌人物也几乎都是古代的传奇女性，基本上是与现代化机械无关了。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能抽到现代化的工具和器械，还不用为能源问题操心，那她还用辛辛苦苦打天下吗？
虽然明月霜很发愁，但其实这些问题都不是当前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另一件事——阿笠部的山民们要如何处理？
被陈炯收服的这一支俚人，人口大概有一千多。本着全力以赴的原则，穆桂英将她带来的三千人尽数投入了这一战，胜败自然是没有悬念的。
但是，“胜了”跟“俘虏”甚至“全歼”，差别还是很大的。
山里的地势非常复杂，不可能像汉人的城池那样住下那么多人，所以整个阿笠部分成了上中下三寨，人员分得很散，三千人根本无法形成合围之势。就算是穆桂英，也不可能把他们都留下来。
深山是俚人的主场，这部分逃走的人要不要追击？还有那些已经被抓住的俚人，又该如何安排？
这些都需要明月霜来拿主意。
“逃走了吗？”听完穆桂英的回报，明月霜若有所思，抬手打开了游戏地图。
现在，不管是矿山、作坊还是三寨，都已经被占领，地图自然也随之展开。虽然占领区之外的地方，依旧是被白雾掩盖着的，但因为还有另一块根据地方县存在，所以地图也不得不扩大了很多倍，露出了之前看不到的部分。
明月霜盯着三寨往北的区域，按照比例尺来算，显露出来的这一部分，面积已经大得惊人了。阿笠部只是俚人的一支，甚至很有可能只是很小的一支。
“暂时不必追击。”明月霜略一沉吟，就做出了判断，“他们这样狼狈逃走，多半会被山中其他部族直接吞并。”
对于山中还有其他部族这一点，众人都没有异议。
既然如此，此时追上去，反而容易惹上麻烦。倒是按兵不动，已经损失了一个阿笠部，山里的部族在摸清楚她们的虚实之前，肯定不会轻举妄动。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防备随时可能回来的陈炯部，山民这边大可以放一放。
穆桂英点头，表示明白。
明月霜想了想，才说，“至于那些被俘虏的山民……”
“主公！”上官婉儿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
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断明月霜，但她又有点害怕明月霜会心软。毕竟三寨的青壮，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之中损伤了许多，俘虏之中更多的是老弱妇孺，而明月霜对这些人的体恤与怜惜，从来没有遮掩过。
“放心。”明月霜朝她笑了笑，“我们现在自己都还艰难着呢，没到同情旁人的时候。”
她当然可以收拢这些山民，让她们为自己所用，但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得到很好的待遇，那么从在山寨时就一直跟着自己的那些人，又算什么呢？
内外之别，还是要区分的。
上官婉儿歉然一笑，“是我多虑了，您继续说。”
明月霜说，“那就让他们签订契约，免费为我工作十年，十年之后便能恢复自由身。”
顿了顿，又说，“如今咱们有了矿山和作坊，往后想必会越来越多，这都需要有人去做事，不如就此形成定例，无论战俘和人犯，一律送到矿山劳动改造，至于年限，则视情节轻重而定，回头拟一个章程出来。”
最后一句是对上官婉儿说的，她立刻站起来应了，又说，“主公英明。”
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明月霜就占据了一县，并且在实质上控制了半个巴城。十年之后，即使最不乐观的推断，她也应该成为西州之主了吧？那时候放这些山民自由，让他们成为治下子民，也是应有之义。
毕竟到时候，明月霜的敌人就都在西州之外了。
其他人也跟着说，“主公仁慈。”
这还是一个奴隶合法的时代，俘虏自然没有人权可言，明月霜只是让他们去挖矿，甚至还有时限，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仁慈。
毕竟这个时候，攻占一地后，最常规的做法其实是屠城，好一点也要烧杀抢掠一番。听起来很残忍，但这确实是个节省成本的好办法：一方面可以补充几方在战争之中的消耗，另一方面也可以消灭城中的反对势力，为接下来的统治奠定基础。
野蛮也好，残酷也罢，任何习俗能够一直流传下来，就必然有其存在的意义。
只是明月霜不会那样做。
不管在哪个时代，人都是最宝贵的财富。历朝历代的君主，为了增加人口可谓是操碎了心，就这么杀了多可惜？
所以接下来，明月霜说的就是矿山和作坊的安全管理。每一个工人都很珍贵，她还指望他们给自己干上至少十年的活，自然要改善一下他们的工作环境。
更多的，就要等她抽到卡之后再说了。
为此，明月霜打算尽快将关卡1-2推完，不仅可以拿到首通奖励，还可以每天扫荡拿玉币。
“主公想尽快解决陈炯？”窦娥微微皱眉，“我看宋大人似乎是想封锁消息，尽量拖延时间。”
明月霜嗤笑一声，“那可是一整座城池，数万人口，他封锁得了吗？”
陈炯毕竟是乔珩的心腹，而且本人也在巴城经营多年，拥趸并不比宋之睿少。宋之睿凭什么觉得，他只要软禁一批人，就能高枕无忧？
“道理虽是如此，但若是陈炯挟怒而归，咱们恐怕也难以应付。”上官婉儿说。
明月霜看向穆桂英，“将军觉得呢？”
“主公提醒我了，若果真要打，的确是越快越好。”穆桂英说，“若是战斗的时机能掌握在咱们手里，就没有那么棘手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明月霜笑了笑，“你觉得，我要是让宋之睿主动联系东川，两面夹击陈炯部，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穆桂英也不由为这个提议拍案叫绝。她想的只是由她们派人去送消息，把握住陈炯回来的时间，在路上埋伏，而明月霜的这个想法，就大胆多了。
这倒是她一叶障目了，总想着主公要征战天下，就看谁都像是敌人。可方县是隶属于东川的，而现在的她们，也还没有被那些大人物看在眼里的实力。
既然是要在东川和西川之间保持一个平衡，争取发展时间，那么如今西川势大，她们向东川靠拢，不也理所应当？
若此事能成，说不定都不用宋之睿请命，东川节度使顾承骏就会主动为明月霜授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