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沅看着外面漆黑的夜,想到过去这些天刚刚发生的事,忽有所感。
他拿起一直带着的二胡出来。他拉起得哀婉,唱得细声:
“留住你一面,画在我心间。
时间拿不走,初见的画面。
哪怕是岁月,篡改你红颜。
我还是昔日,多情的少年。
留得你一晚,骨骼都相缠。
人世的流言,谁爱谁评断。
生死有何难,谁都别来管。
有你没有你,我苟延残喘。”
刚唱完,二胡最后一个音节还没落定,李乐康就打趣道:“哈哈,焦灼的牛郎要上吊哇,是忧愁的织女要跳河。”
本来都心有所想的众人一阵哄笑。楚江沅跟他熟了,也不在意,只是笑笑不说话。
中土的二胡并不像番邦的梵阿玲(小提琴英文‘violin’,鲁迅曾在小说里把它译成“梵阿玲”),梵阿玲像个未经世事的女孩子,快乐和悲伤都可以无尽地流淌出来,将人生紧紧把握、贴恋着的一切东西都流了去了。
二胡却是个饱经风霜的老游侠,满腹愁绪也不过轻叹一声,然而这声叹息里又含了多少意味。不过虽然苍凉,到临了又总像是北方人的‘话又说回来了’,远兜远转,依然回到人间。沧桑的老游侠用他苍凉的嗓门提醒着人们,悲喜不过一瞬,再难也要走下去的。xizu.org 柚子小说网
而当人在一首曲中听到了自己的故事,并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时,他就已经与这世界握手言和了。他会在不完美之中寻找美好,接受人生的生死轮回和残缺之美。他也懂得了生命最伟大的光辉不在于永不坠落,而是在于坠落后总能再度升起
人这一辈子,也怕忽然听懂了一首歌,于是风静深这次是真的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看到身旁是认识的楚江沅,便腼腆的、心安的笑了一下。
他撑坐起来,眼光所及,又扫向围在火边热切看向他的一双双眼眸,感激得、仔细的看过他们一张张被篝火映照着的满面红光。他发觉到除了楚江沅和李乐康是他认识的,其他十八个人都眼生的紧。
他想站起来说点什么,但却立即被身边楚江沅按住,就连李乐康也急道:“别动啊你,赶紧歇着!”
风静深想说声‘谢谢’,但这‘谢谢’也似乎说不出口。只好眼神和其他人一一对望,却也已经表达了万千。
“醒了,就过来坐会”。楚江沅见风静深多少有点认生,就把自己右边让开一处空,笑着对他道。
风静深凑到楚江沅近前,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他问楚江沅:“楚大哥,扶疏城的蹴鞠队后来怎样了?我离开那里后,总是想起来那时和你一起去看比赛的日子。”
楚江沅叹道:“现在也踢得功利了,不再是那时的‘全攻全守’了。”
风静深并没有任何失望,只是淡淡道:“见过一些别离和变化,我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永恒。花开了又落,又有几人几事还在,几人几事离别。就说你们刚见的救了我的那个小醉,即使以后不会再见她,不论她今后会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记得她现在的好。这样善良的人,上天一定要保佑她,保佑她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战胜,不被挫败。保佑她哪怕哭过多少次,摔倒过多少次,仍有站起来的顽强。保佑她所遇见的人,都是内心温暖的人。”
楚江沅见风静深似乎和以前在扶疏城时一样虽敏感却坚忍,多少放下心来,便回应道:“是啊,世间万般都是变化,都不过是一个个故事。偶有风过,思想起初来时世界的模样,每个人都会被原谅。”
“是啊,我们人也是从来都是变化的。每个人总有低谷,也总有高峰。无论怎样,都要‘顺不妄喜,逆不惶馁’。而且低谷也并不一定都是不好的。我们经历了最低谷,就不会再害怕回到那个地方,因为你会觉得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静深,你真是又长大了。”楚江沅心有所感,不由叹道。
风静深又不好意思起来,像是回到了少年,挠了挠自己后脑,笑了起来。
他想起了什么,便问楚江沅道:“楚大哥,记得你说过你家也是衡沅的?
“是啊,怎么?”
“没什么,想起来我以前在天中时也认识过一个衡沅人,是个大我十多岁的姐姐,和楚大哥你差不多岁数。”
“嗯,这也不稀奇,衡沅人很多念书出来的,最终都到了天中了。”
“哦对了,那时第一次碰见她,她就被天曦忽悠进风营了。”
楚江沅心里一惊,心想这么巧的事么?进了风营,是衡沅人,岁数又和自己差不多?于是他连忙问风静深道:“她是不是姓卫?”
“你怎么知道?是啊,她叫卫言璧,也是太学出来的。”
楚江沅道:“来这前,我刚到天中去见过她一面。”
风静深呆了,他明白过来什么,连忙又问:“你那时在扶疏城跟我讲起的那个故事里,你的那个同窗,就是她?”
“嗯。”楚江沅点头道。
听到这里,风静深又回想起楚江沅刚刚唱的那首曲子,明白了他现在的心思。
于是风静深对楚江沅道:“楚大哥,我虽岁数比你小,但也算经历过一些。你要明白,疯狂的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忘不了的,就不要强迫自己忘了,真正的忘记是不需要努力的。”
说完这些,风静深又想到什么,又对小队其他人请求道:“如果我们都要死在这了,请让楚大哥最后一个死。我知道这不太恰当,可是,他还有想去见的人呢。”
“不用,不是已经见过了么。”楚江沅感动万分,却简单话语直接拒绝道。
风静深还是纠结于楚江沅说起的故事,又问他:“那后来你都一直还是一个人吗?”
“是啊。不过就在前几天我离开天中后,来雁荡山的路上收到了一封鸽信。是你以前的那个嫂嫂来的。”
在扶疏城时,风静深就知道了楚江沅的遭逢,因此也有些诧异,问道:“她?她还要做什么?”
“她后悔了,想回来复合。”
“楚大哥,你是怎么想的?”
“人生最好的三个词,是‘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虚惊一场’,但却没有‘和好如初’。”
“楚大哥,随着自己的心去。不论你最后怎样决定,我都能理解的。”
“嗯,我早就已经想好了,不会走回头路了,更不会再重蹈覆辙。只是这几天多少有些心绪烦乱。”
风静深这次没有立即答话,想了好几息的时间,才又道:“楚大哥,和福祸相依一样,欢喜和悲痛也都是相依的。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所以悲和喜都是经历和感受,喜要尽情享受,悲也要尽情享受。任何的存在和悲喜都是有理由、有意义的,不用逃避这些情绪。像是笑和哭,笑并不都是欢喜,哭也不都是悲伤,很多时候都是反着的。既然来人间走了这一遭,就使劲得活,活得洒脱恣意,活的潇洒自如。想喝两杯了,就尽情去喝两杯。难过了就使劲哭,高兴了就用力笑。睡不着了,就爬起来做点眼下能做的事。想去哪了,就去哪里看看。想念谁了就用力想念,等想念过了劲,也就没事了。爱上一首歌,就一遍遍循环听,直到听厌了去。”
楚江沅也心中万千,便也道:“是啊,人就该活得洒脱一点。很多人对自己的现状不满,又无法改变自己的现状。大多数人都是为这件事而不快乐。其实,不快乐的人往往不是欠缺改变现状的能力,几乎都是因为懒和怕,所以就混和等。结果常常是一辈子都笑不出来。可是你也不必怕,我们风营这些人,也都会陪着你的,你就放肆的笑就好了。”
风静深真的笑了,道:“嗯,我早就不怕了。我想做成那种经历了大风大浪,却还平静地像只是下雨时踩湿了裤脚一样的人。那样的人性格里有一种荒腔走板的力量,也温柔,也不慌不忙。他也会认命,但他不会服输。”
楚江沅也笑道:“你听过那个传说没有?说是每个人死后都会变成一本书,书的内容就是死者的生平。这样一来,有人成了名著,有人成了艳书,有人变成菜谱,有人变成地图。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我们读着别人,做着自己,等着被读。我们都各有渡口,各有归舟。”
风静深接道:“可果真是那样的话,大概有很多书不会被人读到吧?但是我还是希望着到时有人会读到我的。我希望那会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可能会比天曦还要可爱,她能捧着我在窗台微笑。”海豹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这时,整个山洞的其他人都被二人的话语吸引了,每个人也都开始笑了起来。
这个暂时与世无争的角落里的时间仿佛无限延长了,好像时间暂时变成了一个环,它穿越亿万年,又总会绕回来的。
话未竟,东南白。
楚江沅见众人还都不想睡,就又拉起来二胡。
这次二胡被拉得雄壮了起来,拉着二胡的楚江沅粗糙着嗓门吼唱道:
“曾嗟叹碧海悠悠,更妄走千山白头。
穿云踏雾行雁阵,始知浩瀚恨埋首。
轮台月,长安楼,雄关孤烟觅封侯。
西湖水,绍兴酒,三杯两盏壮潇秋。
睥睨万古无憾事,莞尔迈步竞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