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宗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墨画自从进入乾学州界,就经常跟着道廷司混悬赏,现在对这些妖罪邪魔,分得也比以前清楚了。
罪修,指触犯了道律的修士。
这些修士,可能本身是正道修士,修的也是正道的功法,但因私心作祟,或是一时冲动,犯下了杀人,盗窃,劫掠,玷污,采补等罪行,从而被道廷司通缉捉拿。
罪修游走在灰色地带,大多从功法上,是分不出正邪的。
甚至有些罪修,杀了人,犯了法,只要想办法掩人耳目,给自己套上一个冠冕堂皇的身份,照样能道貌岸然地,在人前活得光鲜亮丽。
前提是他的罪行,不被人发现。
而道廷司也追查不到。
邪魔修士的性质,就更恶劣一些,而且功法和道法上,就能区分。
邪修指的是在修行时误入歧途,或是走火入魔,学了某些魔道功法和法术的修士。
邪修由正转邪,大多单独行动。
偶尔有结群的,也是各自为阵,只是临时凑在一起,他们本身功法,道法的体系,是不同的。
魔修不一样。
他们聚在一起,有明确的目的,有统一的头目,有组织有计划地犯下恶行。
而这些魔修的传承,也是有体系的,修同一类魔功,养同一种邪器,施展同源的道法。xizu.org 柚子小说网
魔道传承体系,是魔修跟邪修,最鲜明的不同。
这点墨画一开始也没太放在心上,后来接触得多了,觉得魔道的功法,有些古怪。
他便请教了一下顾长怀,还有一些在一线缉拿魔修的道廷司执司,这才弄明白,魔道传承体系的阴险可怕之处……
无论正邪,修道都是需要“资源”的。
正道修士的修道资源,是灵石。
魔道修士的修道资源,是人。
或者说,“人”就是魔修的“灵石”。
正道的修士,凭借自己的努力,萃取灵石,炼化灵气,虽然缓慢,但却稳固地向着大道,一步步修行。
这个过程,是正道,但是枯燥,辛苦,而且太慢了。
于是魔修便走上了另一条路,去杀,去抢,去剥夺他人辛苦修出来的血气和灵力。
这样的修道,速度更快,而且杀伐更强。
但这样修魔,修到一定程度,就会有瓶颈。
那就是,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去杀,去抢,去剥夺,速度还是太慢了。
因此,一些强大的魔头,就会发展“下线”。
这些魔头,将自己的功法,传给数个弟子,让这些弟子外出,替他去杀,去抢,去吸食血气和灵力。
这些吸取来的血气和灵力,一部分由这些弟子自行消化,但大部分,还是会“上供”给魔头。
因为魔道弟子们的魔功,是魔头传的,修为的进退,道法的强弱,甚至自身的生死,都由魔头掌控。
他们不得不屈从。
而假如,这些受魔头支配的魔道弟子想要变强,那就必须独立自主,再去发展“下线”。
他们要收徒,要传功,然后从他们的弟子身上,吸取灵力和血气,逐步变强。
弟子的弟子,再往下传……
这样一层层往下,魔功传的越广,魔教弟子越多,势力越大,所吸食的正道修士的“血气”和“灵力”也就越多。
这样一来,初始的魔头老祖,受的供养越多,他的修为,自然也就越强大。
这就是魔宗的“传道”体系。
这个体系,会有些例外的情况,但大体上不会变。
层层剥削压榨,层层吸血,吸灵,一层层向上供养。
邪修的终点,是传功的魔修。
魔修的终点,是传道的魔宗。
而魔宗的终点,便是由魔君统领,凌驾于亿万人之上,豢养无数“血奴”和“灵奴”,吃人入骨髓,垄断一切的“大魔殿”……
这是墨画结合宗门典籍,又四方打听,才探听出来的秘闻。
当然,如今道廷一统,推行正法,诛杀魔修,且焚灭一切魔道功法和典籍。
“大魔殿”这种东西,已经湮灭在了修界的历史长河之中,很少有人再提及了。
但人性只要有贪,有嗔,有痴,便会有魔。
魔修很难斩草除根。
魔宗的传道形式,自然也就残存了下来。
而且,与灰色的罪修,独行的邪修,鱼龙混杂的普通魔修相比。
具有一定规模,传承同源,结构严密,宛如瘟疫一般,可通过“功法传道”扩散的魔宗——
即便是小型魔宗,组织力也更强,破坏力更大,危险性也更高……
“乾学州界近期冒头的,是一个修行血系魔功的魔宗。”
“魔宗里的魔修,是会吸食修士血肉的,目前也已经犯下了三宗大案:灭了一个二品小家族,一个仙城外的小村落,还有一次修士集会中,近千名修士……”
顾长怀神情凝重。
墨画也皱着眉头。
“不只如此,”顾长怀道,“这些魔宗,还在发展‘下线’,扩散魔功,进一步扩大势力。道廷司处理的难度,也在不断加大……”
“领头的是金丹期的大魔修?”墨画问道。
“是,”顾长怀点头,神色严峻道,“而且不只一个,魔宗里面的金丹长老,估计有十多个……”
十多个金丹……
墨画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在乾学州界的周边,十多个金丹魔修,可真就不得了了。
修道的诸多势力中,洞虚坐守一方,是老祖级的人物,不会轻易出手,基本也不走动。
在外行走的,顶天的人物,也就是羽化了。
当初在大离山州界的离山城,魔道和正道修士,围困师父的时候,出动的最高修为,也就是羽化。
当时他还小,修为低,眼界也浅,感触还不深。
如今琢磨过来,这么多羽化境真人,基本已经是,一般大势力能动用的“顶尖”的战力了。
甚至墨画猜测,大荒邪神信徒中,那位藏在幕后,神秘莫测的“屠先生”,应该也只是羽化。
羽化境真人,墨画遇到的也不算少了,感觉上或许没什么,但他现在才筑基。
真要让他自己去修,那才是望山跑死马,遥遥无期。
而羽化之下,是金丹。
即便在一些大世家,金丹也算是家族的中坚力量了。
更别说,在乾学州界周边这些二三品的小仙城中了。
在这些地界,筑基巅峰的火佛陀和水阎罗,尚且能横行一方。
这些有着魔宗传承,有组织,有计划的金丹境的魔头,无疑就是天大的“灾祸”了。
墨画叹了口气。
但这是金丹的局,他这个筑基,也只能无能为力了。
他要真敢进局,分分钟被人拍死。
一个筑基巅峰的火佛陀,他尚且斗了那么久,更别说这十来个魔宗出身的金丹修士了。
“道廷司这边,会加派人手么?”墨画问道。
顾长怀道:“具体的我不能跟你说,但道廷司这边,已经开始从附近的州界,抽调金丹境的典司,过来帮忙了。毕竟魔宗冒头,放在哪里都是大事,更别说在宗门林立的乾学州界了……”
墨画点了点头,而后担忧地看了眼顾长怀。
“顾叔叔,那你也要小心点。”
魔宗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没事,我心中有数。”顾长怀道。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神情却十分凝重,显然这件事并不轻松。
墨画心中微微叹气。
顾叔叔这个人就是这样,骨子里是有些傲气的,有苦也自己扛着,能不跟别人说就不会开口。
“行吧,反正你自己小心点。”墨画道。
吸血的魔宗,十多个金丹,他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顾长怀点头,“你放心吧。”
……
年宴结束后,顾家家主亲自派马车,将墨画送回了太虚门。
又过了数日,年节结束。
新的一年也就开始了。
这是墨画在太虚门的第七个年头。
从这一年开始,就是筑基后期的学年了。
唯有墨画,还是筑基中期。
他也正式成为了太虚门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以筑基中期修为,直接进入筑基后期学期的弟子。
墨画因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更格格不入的是,一群筑基后期的弟子,还要喊他“小师兄”,这让他感到压力很大。
自己这个小师兄,不仅没起到“表率”作用,竟然还拖后腿了,沦为了“吊车尾”。
还是凭关系才没留级。
更主要的是,墨画认识的所有弟子,无论是程默,司徒剑,郝玄,杨千军他们,还是令狐笑,小木头,全部都顺利晋入筑基后期了。
只有他一个筑基中期。
墨画很难受。
因此他此后的第一要务,就是尽快突破筑基后期,越快越好。
此后墨画专心修行。
终于,一个月后的一日清晨。
墨画例行修炼。
一枚枚灵石,被他炼化成精纯的灵气,沿着经脉游走,历经大周天,汇于气海,沉淀成汞水一般形态的灵力。
一遍又一遍,墨画修得沉稳,不急不躁。
而终于,水滴石穿。
墨画气海一颤,灵力沸腾,周身经脉和穴位,都有些燥热。
这是修行遇到瓶颈的征兆。
墨画精神一振。
但天衍诀的突破,又与一般功法不同。
毕竟这是古功法,古怪冷僻,而且不走寻常路。
周身灵力沸腾之后,并未突破,而是散出一些小小的游丝,自经脉溢出,沿着细小的脉络游走,逐渐向墨画的百会穴汇聚。
至天门穴时,这些灵力游丝,便如丝线一般,结成帷幕,由血肉骨骼,破开壁障,向内在的识海渗透。
最终灵力与识海交织,显现一道道复杂的阵纹,结成一副副晦涩的阵法,不断融合编织,宛如百川归海,龙蛛吐丝,化作一大片灵幕般的谜阵。
这副景象,墨画从炼气境就看过了,看了很多遍了。
如今再看,整个过程,也大同小异。
但这次的瓶颈,却又有些不同了。
阵纹更高端,谜阵更复杂,体量也更大。
这些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谜阵的颜色,是纯金色。
这是神髓的颜色。
换句话说,也就是“神识道化”的颜色。
墨画靠近谜阵,用自己神念化身的颜色,和谜阵的颜色比了比,发现自己身上的“金闪闪”,远没有谜阵的金色,来得更纯粹。
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神识“道化”的水准,达不到天衍诀的要求。
墨画尝试着,沟通谜阵的念力,用来破阵。
可漂浮在识海中,由灵力和念力交织构成的谜阵,一笔一画,像是注了金水,重若千钧。
墨画全力以赴,但以他的神念,根本调动不了。
这也意味着,他连“破谜阵”的资格都没有。
墨画吸了一口凉气。
尽管他早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这天衍诀的“变态”,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以自己现在神识道化的境界,都达不到修炼的资格?
这个古功法,在上古时代,到底都是谁在学啊?
门槛这么高,真的合理么?
总不可能是给神兽,或者神明学的吧?
还是说,上古的修士,都是神念强大到“变态”的存在?
墨画无语了。
他坐了下来,望着漫天金色的谜阵,油然生出一股无力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困难归困难,总要想办法克服,叹气也没啥用。
而且,算起来,这是筑基后期的瓶颈,是金丹前的最后一道大槛了,一旦迈过去,下一步就是结丹了。
结丹!
墨画精神一振,开始静下心来,考虑怎么突破瓶颈。
从目前来看,天衍诀的瓶颈,有两个要求:
一个是神识质变的程度,也就是黄山君所说的,神识“道化”的境界。
这种境界,以神髓的颜色来表现。
另一个,就是以灵力和神念编制成的,漫天的谜阵灵幕了。
但对现在的墨画来说,谜阵反而好办。
他的二品阵法造诣,尤其是五行和八卦范畴的二品阵法,已经炉火纯青了,便是荀老先生都赞叹有加。
所以谜阵他能解,最多花点时间。
唯一的问题,就是神识道化的境界,墨画还差了不少。
想提高神识道化的境界,增强神识质变的程度,就要吞噬“神髓”。
而且看样子,一点两点的“蚊子腿”神髓还不行。
要吃大量神髓。
又是神髓……
墨画头疼。
他稍稍琢磨了一下,若是想吃神髓,第一个方法还是一如既往,从大荒邪神身上入手。
找祭坛,杀神骸,炼神髓,吞了以后进行神识道化。
但现在形势有些恶劣了。
自己借“邪胎”的身份,以龙王庙祭坛的权柄,抹去了歃血名单,掐灭了上面所有邪神爪牙的命魂。
屠先生狗急跳墙了,既然二品爪牙死光了,他便索性直接动用三品金丹了。
金丹的局,自己就玩不转了。
再加上,自己身上还存在着邪胎的隐患。
当然,即便没邪胎,现在也不适合到处跑了。
因为他如今是“乾学第一,阵道魁首”,高低也算是个“名人”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
他现在就“壮”得不行,明里暗里被很多人盯着。
墨画自己没想到,他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弟子,有一天竟然会为声名所累,束手束脚的。
而也正因如此,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都必须缩在太虚门里了,能不外出,尽量不外出。
这样一来,机关算尽,似乎也只有唯一一条出路:
斩杀邪胎。
将自己命魂中的邪胎斩了,炼出它的神髓,自己才能使神识进一步道化,破了天衍诀的瓶颈,达到筑基后期。
可是,“斩邪胎”这个念头,墨画已经想了很多次了。
问题不是他想不想斩,而是现在他斩神式未成,以他的手段,根本斩不掉邪胎。
太虚斩神剑,他倒是一直在修。
每天也都会对自己的神魂斩上一剑。
每斩一剑,邪胎就会弱一分。
但他斩了这么久,邪胎看着一天弱于一天,但无论怎么斩,它还是像狗皮膏药一样,死死贴着,生命力极其顽强。
墨画也不确定,到底还要斩多少次,才能将这邪胎宰了。
他也能加快进度,每天多斩几剑。
但这样一来,对神魂的负荷会加重,又需要“神髓”来修补。
这就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需要神髓修斩神剑,斩杀邪胎。
但又只有杀了邪胎,才能得到神髓。
没有神髓,杀不了邪胎,而杀不了邪胎,又得不到神髓……
这几乎是一个“死结”。
墨画叹气,之后几日,他都在琢磨这件事。
但这个“死结”,并没有那么好解开。
……
几日后,又是七日之期。
墨画画了阵法,温习了剑道功课,便坐在弟子居,等独孤老祖来抓自己过去。
片刻后,虚空裂痕一闪。
墨画眼前一阵恍惚,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后山禁地,漫山都是残旧的剑冢。
独孤老祖还是一如既往,向墨画传授剑法,而后考校墨画的剑道功课,最后让他拿着竹剑,去砍硬得跟石头一样的木头。
墨画也一如既往地照做。
在墨画砍木头的时候,独孤老祖就微微皱眉,一直看着他。
砍了半个时辰后,独孤老祖突然摇头道:“不行……”
墨画一怔,转过头来,问道:“老祖,我砍得不对么?”
“你砍得没错,”独孤老祖道,“但太慢了,以你这个进度,想在剑法上有所成就,得到猴年马月。”
“而等你剑法有成,能学神念化剑了,说不定那个时候,我已经被你熬死了。”
墨画:“……”
“老祖,您是洞虚,一定能长命千万岁。”墨画说道。
独孤老祖神色淡然:“别说这些马屁话,我自己的生死,我看得很清楚。”
“那……”墨画挠了挠头,“我不练了?”
独孤老祖摇头,“我考虑过了,你要换个方式来练。”
“换个方式?”
“嗯。”独孤老祖目光锋利,似乎洞察了一切,“你和别人不同,你要走不一样的路,否则便会明珠蒙尘,埋没了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