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敏锐地发现,自己一提起赵恪,这屋中的气氛就有些变化,太夫人和夫人一脸的泫然,而赵爽却是恨恨的表情,“郡主,莫再提这个孽子,老夫就当从没生过这个儿子。”
护国公夫人便有些委屈地叫道,“老爷……恪儿他也是受了奸人的蛊惑,做下了那等糊涂事,何况,他如今不是已经知错了吗?”
“妇人之仁,这孽子就是被你给宠坏的,生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蠢笨如猪,这街头听来的小道消息,也敢就给律儿写密信害得律儿如今这处境……”赵爽痛心疾首道。
太夫人大声斥喝道,“都给我住口,惟今之计,如何渡过难关方为首要,追究这些细枝末节又有何益处?恪儿是不太精明,着了有心人的道,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右相既然有心要害咱们家,要害咱们律儿,总会找到方法的,不是恪儿也会是其他人。你又何必这么苛责恪儿”
原来是赵恪写的信,难怪赵律会这样相信信中的内容。
阿九笑着对赵爽说,“国公爷,不知道赵恪在什么地方,还要烦请您派个人带我过去,我有话要问他。”
不知道从哪里袅袅婷婷走上前来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藕色的衣裙,素净又不失典雅,长得端庄秀美,开口也是低柔婉转,“公公,就让媳妇陪郡主一块去镜轩吧”
那女子一手轻轻地扶着腰,仔细看便能看出她的肚子有些隆起,阿九便猜了出来,她该就是赵恪的妻子梁氏了。
赵爽终是拗不过,无奈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梁氏挺直着身子在前面带路,镜轩似乎离正厅有些距离,这一路细碎地脚步,似乎走了很久很久。阿九曾听说过这位梁氏是京城之中颇有才名的名门闺秀,此时见她相貌打扮举止仪态,都算上等,不由暗暗点头,赵恪若是与梁氏琴瑟相偕,日子想必能过得很好。
穿过几个回廊,跨过几个院子,梁氏突然停了下来,指着前方的一座小院子道,“郡主,那便是镜轩了。夫君知道自己惹了祸,害得二哥中了敌人的奸计,身陷牢狱,便自己来到了镜轩接受惩罚。”
阿九眉头一挑,“惩罚?”
梁氏清淡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过,“郡主等下进去便就知道了。”语气顿了顿,又说道,“妾身就不陪郡主进去了,那边有个亭子,妾身就在那里等郡主。”
见阿九疑惑地望着她,梁氏苦笑道,“相公不喜欢看到我,我还是不进去给他添堵了。”说着给阿九福了一福,便扶着腰身徐徐地退了下去。
看起来,梁氏过得并不幸福。
阿九推开有些破旧的木门,光线洒在久已尘封的空气中,显得迷离和遥远,憔悴邋遢的男子听到动静缓缓地抬起头,问了一声,“是谁?”
“你瘦了呢”阿九望着茫然的赵恪,难掩怜意。
赵恪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过了好半晌,才语调颤抖地问,“阿九妹妹?你……你不是?”
阿九有些歉疚地对赵恪说道,“对不起,恪哥哥。那个时候我怕你不小心走露了口风,所以就瞒住了你。”
赵恪摇了摇头,“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我做事如此莽撞,你那时若真的告诉了我,想必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把这事捅给我二哥知道了。”
话语中的悲凉,让阿九听得浑身一震,是什么时候起,一向乐观开朗天不怕地不怕的赵恪,也变得如此自暴自弃了?
“你别这样说……是我不好……”
还想再解释点什么,但赵恪去打断了她的话头,“我去花满楼喝酒的时候,坐我隔壁包厢的是是兵部尚书刘大人,我认出了他的声音,本想过去打个招呼,未曾想却被我听到了他正与威王府李总管的密谋。他们说,天子已然病重,只要把武王梁王干掉,威王就能登上龙座。”
赵恪重重地凝视了阿九一眼,继续说道,“李总管说,江州的长乐郡主手中有先皇的金牌令,想请刘大人秘密派了军队把月照山庄给剿了,有了金牌令,威王登基就更顺当了。我曾听赵虎说起过,二哥与长乐郡主有些交情,那时长乐郡主掉入悬崖,二哥整个人都悲痛了好些天,所以便多事给二哥去了一封信。谁知道,他便连夜乔装回了京……”
阿九一怔,半晌后才讷讷问道,“你二哥是因为事涉及我,才私自回京的?”
赵恪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二哥刚入京就被禁卫军识破身份,扣住了,这时我才知道整件事怕就是个局,等着我傻傻地上当,等着二哥傻傻地自己跳进来。”
阿九沉默良久,道,“即便如此,你蜗居在这镜轩之中,所为又是何呢?护国公府被圈禁了,你二哥被刑部拘押,你爹娘和奶奶都为此愁白了头发,你妻子也怀了身孕,能够撑起一府重担的男人,除了你大哥,就只有你了。这时候,你不去为你大哥分担些责任,为家族想想出路,就只能蜷缩在这暗无天日的房子里,去感伤和后悔吗?”
这话真如同当头棒喝,把赵恪狠狠地打醒在原地。
他呢喃道,“我果真不是能当大任的料,对,这时候我应该像个男人一样,为家族顶梁,而不是像个懦夫,躲在这里后悔。”
阿九见他渐渐想明白了,才站了起来,“我等下还要入宫,你也赶紧起来,你夫人就等在那边的亭子里,等下你跟她一起回房,好好洗洗干净,换身干净衣服,然后小两口和和美美地一起去陪着太夫人他们。”
赵恪神色变幻,“她怎会在外面?”那语气中多有不耐。
阿九摇了摇头,“她为什么不能在外面?如果你不爱她,那为什么要娶她?既然你娶了她,为什么要冷待于她?”
赵恪一时语结,过了良久才道,“我心中喜欢的一直都是蓝禾,若不是祖母以身子相逼,我才不会……”
阿九冷笑道,“你既然心中有蓝禾,为何却娶了别人?连为你们两个的事情争取都不争取一下?腿长在你的身上,你若想跑,谁还能拦得住你?你祖母若见你心意绝决,还会以死相逼不成?”
她的目光顺着门口一眼望到原处一抹微小的身影,不由叹了口气,“你的妻子何其无辜,只不过是因为你不想违逆祖母的命令,便要做你一辈子的牺牲品。以她的才情相貌,这京中多的是爱她尊重她的伟男儿,可她却嫁给了你这样既没担当又只会怨天尤人的男子,果真是她的悲哀。”
赵恪闻言脸上的表情一滞,“我……只是恨她,取代了蓝禾的地位……”
阿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不是她想要取代蓝禾的位置,而是你选择了让她做你的妻子。不要忘了,她的肚子里还怀了你的孩子,善待你孩子的母亲吧,像个男人一样。”
发现赵恪竟然如此地让人失望,阿九心中有些小小的怒气,但同时却忽然开始有些庆幸,若是蓝禾真的冲破层层阻隔与他结合,那么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想着,她便挥了挥袖子,转身离开。
“蓝禾……她还好吗?”那声音空洞而游离。
“她嫁了一个有担当的伟丈夫,很幸福。”阿九的回答回荡在这小院的上空,慢慢地飘散出去,消失在空气中。
梁氏见阿九出来了,便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郡主,相公他怎样?”
阿九笑着说,“他大约想通了,你在这等他一会。”看到不远处立着两个婆子,便挥了挥手,“你在这儿陪着你们三少奶奶,她身子重,看仔细了。你带我回太夫人那里。”
两个婆子都已经听说了阿九的身份,对于她的援救都很感激,立马点头答应了。
梁氏既紧张又期盼地盯着镜轩的门口,一动都不动,良久良久,那木门已然是紧闭着的,她顿时有些绝望,便对婆子说,“我们回太夫人那吧。”
也许是因为失望,也许是因为肚子越来越重了,也不知怎的,梁氏的步伐很沉,她寂寞的身影在这宽阔的院子里,显得越发地瘦削和冷清。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她笑着说,“这位嬷嬷,我走得动,不必扶我呢”
转头,却对上一双百味交杂的眸子,目光复杂地交错在她清瘦的脸上和隆起的腹部,她不由惊喜地叫道,“相公”
阿九匆匆地告辞了赵爽等人,便带着灰鹄出了护国公府的大门,门口的守卫依旧威风凛凛地站着,但对于阿九和灰鹄这两个大活人的离开,却称得上是视而不见。
灰鹄看出来了阿九的心情并不是太好,忙问道,“小姐,是不是事情有些棘手?”
阿九摇了摇头,“没有,和我料想中差得不多,多半便是右相捣的鬼,至于威王,他如今下落不明,到底有没有参与谋逆,还未可知。不过,我愿意选择相信他,是被人阴了一把。灰鹄,马上派人去查查这个兵部尚书刘大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灰鹄忙点头,然后牵来了马车,“小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