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都。
妖灵翻了翻手上的文件，那是在景阳山脉时让橘子做的策划案，回来一路上走走停停，橘子也是抽出时间做出了一份，嗯，算是初稿：“你以为我让你做的是什么东西？”
“橘子愚钝。”这句话怎么听都是不太满意的意思，虽然妖灵似乎一直以来都没对她发过火，景阳山脉一行更是让橘子看明白了不少，但她还是很拎得清自己位置的，所以果断认错。
“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妖灵摆了摆手，“那天你走之后，冰冰和我聊了很多，她说得很对，很多事情并非我们自己就能决定，东乐城收你为徒之后，其实你就已经无法回头了，真要说起来，让你安静读书什么的，反倒是我在自欺欺人了。而且，抛开这个不论，我这当老师的也的确是不应该独断专行，想做什么事情总还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才好。”
橘子正欲开口，妖灵又是摆了摆手：“你不必急着回答，想做的事情可近可远，要是长远规划，你需要进行长时间的思考，这样你才能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更不容易后悔。现在，我们还是继续谈谈我们手上的东西，如果你的确想把它做好的话。”
“还请老师教我。”
“你知道你吸引我的是哪一点吗？”妖灵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你的智慧，更准确的来讲，是你的思维，思路。”
“智慧是很多样的，就像我们前几天认识的轩梓文、镜红尘，他们就是天生吃魂导师这碗饭的，核心法阵的刻画、搭配甚至推陈出新，对他们就像是喝水一般简单。冰冰也是一样，但她的天赋，是体现在修炼上、魂技上，还有战斗上。”
“一段时间内，我曾经想过，魂兽与魂师的区别，这姑且算是一个比较有趣的话题，两者的区别也很多，魂导师的修炼和魂师的修炼相较魂兽的修炼，自然不可能混为一谈，但说到底也有共性，我把他们都归类到了力量。而在你的身上，我看到的是一种不同的智慧，那同样也是人类相较于魂兽更大的区别。”
橘子回忆着妖灵手上那份文件的名字：东出方略，那是他为自己那个皇子师兄起草的企划书，甚至是计划拿到日月朝堂上露脸的。
“扯远了，说回刚才的话题吧，你以为我让你做的是什么东西？”妖灵很认真的看着橘子，“那是一场空前的战争。”
“战争？”橘子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疑惑这种神情，她的家庭可以说就是因为日月星罗两国的战争毁掉的，而对于战争，她能想到的，自然便是铺天盖地的魂导炮弹，然后便是硝烟弥漫、尸横遍野、断壁残垣。
“这的确是一场战争，不过是一场略显特别的战争。”妖灵再次肯定了自己的说法，摇了摇手里的文件，“你的反应也的确在我的意料之中，事实上，当时我把这个计划交给你的时候，并没有让你把它做好的意思，更多的是要让你知难而退，毕竟很多东西，你还没有来得及学习，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我最近会比较忙，待会还需要出一趟门，所以现在挤出点时间，就当是给你上一课了。”妖灵找出了一副纸笔，右手转了转笔。
“我们要了解一些概念，当然，这也就是我从一些古籍中看到的只言片语，再自己闭门造车，难免会有不足的地方，说是上课，但更多的还是印证交流居多，你要是感觉有什么问题，大家不妨可以探讨一番，不过我也未必能够回答你就是了。”
橘子：(?▽?)，自家老师只能说真的是太谦虚了。
“第一个概念我把它称为意识形态，你可以把它看成一种观念的集合。大概就是对事物的理解、认知，它是一种对事物的感观思想，是观念、观点、概念、思想、价值观等要素的总和。这也是我认为人区别于魂兽的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不过并不是人脑中固有的，而是源于社会而存在，同时受到思维能力、环境、信息、价值取向等因素影响。”
“第二个概念则是舆论，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公众的言论。更具体的来说就是社会中相当数量的人对于一个特定话题所表达的个人观点、态度和信念的集合体。”
橘子皱了皱眉，妖灵讲的东西并不算是很难理解，但真要说出点什么，又有些似是而非之感，不过她只是点了点头，继续认真的听着。
“当然，这样说起来，或许显得有些抽象，那我们现在就来聊一聊比较具体的东西。当今大陆日月、星罗、天魂、斗灵四国鼎立，各国疆界都有着明显的划分，前些年帝国东进，打下了天魂帝国的不少州郡，但即便是天魂守军溃逃，帝国军团长驱直入之后，这些新占领的土地之上，依旧是大小的叛乱不断。你认为这是因为什么原因？”
“归属感。”橘子的话里略微有些迟疑，“他们依旧认为自己是天魂人，所以自然不愿意接受帝国的统治。”
妖灵给了橘子一个赞许的眼神，这些东西是有些新的，其实妖灵的理解也并不那么深，但他就像是课堂上放PPT的老师，底下总会有几个大佬学生能够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橘子无疑就是这样的大佬学生，妖灵这个赞许的眼神就是在鼓励她要多悟。
“认为自己是天魂人，就是这些土地上人们的群体意识的一个侧面。所以，你现在理解我说的这场战争了吗？”
“所以老师的方略，意在攻心，把这些土地真正变成帝国的疆土，把原本的天魂人，彻底的变为日月人，这的确是很要紧的事情。”橘子这番话真情实感，完全看不出半点可以奉承的意思。
“对，但也不对。如果只是做到这种程度，这份企划我可不会取这么个名字。已经占领的地区，虽然也重要，但真要论起功劳，其实不算太过明显。我想要的，是东三国民心思变，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彻底摧毁东三国的群体意识，在帝国出兵之前，他们的普通百姓、魂师、商人、工人，都对本国的统治者甚至是整个民族彻底失望，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这真的是能做到的吗？”橘子咽了咽口水。
“事在人为。当然，要做到我刚才说的那种程度的确是有些困难，甚至是根本不可能实现，但即便只是完成五六分，也已经算得上不错的建树了。我说了这么多，橘子有没有什么想法？”
“魂导器。”橘子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了一个名词，“帝国魂导器蓬勃发展，给人们的衣食住行带来了极大的便利，这也是帝国对东三国的极大领先，我们从这一点入手。”
妖灵点了点头，在纸上写下了自信心三个字：“你说的很有道理，帝国魂导器的发展，的确是远远强于东三国，这也是帝国的骄傲，不过魂导器只能算是一个点，你说的这一个面，我们可以把它叫做自信心。”
“自信心？”橘子重复了一下，又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概念。
“现在，我们不妨把复杂的东西简单化，抽象的东西具体化，这算是一种考虑问题的方法，你平日里也可以从这个角度看看问题。举一个例子，就以个人学习魂导器而言，比如你有一个大你一些的师兄，每次我交给你们一个问题讨论，只要你提出自己的观点，那你的师兄就立马斥责你，说你的观点思路有问题，然后给出自己的观点，那之后我又认可了他对你的批评和他的方法，那么长此以往，在你这位师兄面前，你是不是就会本能的认为对方的确比你强，对方一定是对的。”
这个例子略微显得有些粗糙，不过橘子自然是明白妖灵想要传达的意思。
“这就是各人的自信心，准确的来讲，是在魂导器领域方面的自信心，而我刚才说的自信心，是一个群体的自信心。群体比起个体，无疑会复杂许多，想要入手，我们不妨将其拆分为诸多领域，其中很容易想到的自然就是魂师领域，但除此之外，还有着比如民生领域，经济领域，文化领域等，至于群体的自信心，群体的自信心，说穿了，也就是由着一个个的个体组成。”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出我们比东三国优越的领域，然后再展现在东方人的眼中，打击他们的自信心，让他们承认我们的优越性？”橘子的思维的确很快，但心还是太白了。
“优越当然更好，不过，很多时候也并不一定需要。我说了，这是一场战争啊，所以要做的，也并不是展现，更准确的来讲，应该叫做攻击。就好像刚才我讲的那个例子，师兄否定了你，老师也否定了你，你的观点或许有着一定的漏洞，但我并没有说就是错误的。”
“例子的重点，在于否定，持续的否定？”
“聪明。”妖灵微微颔首，“事物的发展总是曲折前进螺旋上升，现在的社会比起一万年前无疑是要好了太多，但即便如此，由于人们视野的变化，需求的变化，注定永远不会让人满意，而这些，就是我们要否定的东西，也就是我们攻击的地方。”
“这些东西必然是社会中存在的问题。”妖灵在自信心的后面又写了问题两字，“当然，我们选择的问题也有一定的讲究，最好是短期内不可能解决的问题。再举个例子，比如魂师的高贵地位，这种状态很难改变。”
“这似乎很正常吧？”橘子又疑惑了，虽然被妖灵养在身边这么久，但魂师高人一等的信条依旧在她心中根深蒂固。
妖灵并未在这一点上争论：“所以我们需要讲究方法，常见的就是放大，比如我们想要借此攻击东三国。可以用个例代替普遍情况，用极端情况来替代一般情况，仗着魂师的身份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客观不可观的其实不算太重要，但一定要极端，要有煽动性，而且在放大这个问题的过程中也要注意，对于事件一定要找准我们需要的点然后进行包装，抓住目标群体疯狂输出，其他的绝口不提。而对己则是一样，主要也是找到一个可以放大的点，着重就是要突出这个点，刻意体现出我们的优势，可以弱化甚至直接裁剪掉其他的信息。”
“两相对比，推广到各个领域，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东三国的人，他们在各个领域上都不行，特别差，而帝国在这些方面强出了很多。两相对比，就可以让对方产生崇拜感，有这样的思维的人越多，那么整个群体也就被我们给动摇了。”
“当然，打击他们的自信心，不过只是手段，接下来要做的，才是我们的目的。而我们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样，那就是让他们与整个国家背离。”
“背离？”
妖灵点了点头：“这才是最重要的一步，要把他们对自身的不满，与对我们的崇拜转化为对自身的厌恶。要让他们有一种认识，他们其实是和我们同样优秀的个体，但所在的国家却是糟透了，而且积弊已深，自身没有办法改变，而这种情况下，再给他看一看我们的生活，他们自然就会强化这种厌恶，会开始指责、抱怨、脱离，甚至是摧毁。”
妖灵说的很慢，橘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对于她而言，此刻的妖灵真的是在讲一种很新的东西，而且，这种做法听起来似乎是真的很有着可行性，同时，也有些吓人。
妖灵停了停，让橘子缓了缓：“当然，刚才说了那么多，但终究不过是理论化的东西，这样的理论模型，说到底不过是我们根据自己的认知建立起来，实践中可能会出现的状况却是千奇百怪。所以今天我要教你一句话：实践出真知。”
橘子认真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手里的文件：“老师，你刚才似乎对舆论提的不多，可以再讲一讲吗？”
“其实只是没有刻意提出来而已，当然，这的确可以说是一个很厉害的大杀器，你不妨想一想，怎样才能把它利用起来。”
橘子还想再问，但看到冰帝已经站到了门边，便是果断闭嘴，只是点了点头。
妖灵拍了拍橘子的肩膀：“过几天我应该会出一趟远门，北庭的人虽然良莠不齐，但你的眼光我还是知道的，不妨找几个适合的人，这样我和冰冰不在的时候，你的身边也算是有个保障。”
橘子应了下来，知道妖灵是决定把一整个北庭都放心让她操持，加上手里的计划，过两天还得去皇家学院上课，即便是劳模橘子也是感觉到有股子连轴转转不过来的感觉。
而妖灵看着门外的冰帝，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了，这本来是回明都就要处理的事情，拖到现在，也的确是因为确实感到头疼，毕竟家务事什么的，是真的很难处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