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当今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得颇不顺利,不仅将自己的母亲折磨得死去活来,也令整座皇宫里的人心慌意乱,当婴儿终于降生,疲惫不堪的佟青娥晕了过去,慈宁太后、皇后等人喜极而泣,御医、产婆如释重负,太监、宫女跪地庆贺,道姑、尼姑加紧念经,感谢神佛的保护……
只有淑妃邓芸说出一句令人略微扫兴的话,“吓死我了,我再也不想生孩子了。”
张有才跪在皇帝面前,激动万分,“生了,陛下,生了,是位、是位皇子。”
韩孺子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脸上却不动声色,嗯了一声,说:“去问问,朕什么时候能去探望惠妃母子?”
“现在就能去。”
时值后半夜,寝宫门前却挤满了人,违背了一连串的规矩,中司监刘介在人群中穿梭,小声训斥,命令人群散开,可大家都是走出几步之后又折回,他也没办法,只能默认。
皇帝驾临,人群立刻分开,让到两边跪下,韩孺子走到门口,刘介迎上来,小声说了两句,皇帝点头,刘介转过身,以一种不太情愿的严肃语气大声说:“陛下说了,诸位值守有功,每人赏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不多,可这是皇帝赏赐的,意义非凡,众太监、宫女齐呼万岁,都觉得没白等这一天半夜。
其实这是刘介的主意,营造喜庆气氛,接下来他以记录姓名为由,带着大多数人离开,只有个别人还守在外面,都是佟青娥在宫中的好友。
寝宫里的人听到了外面的呼声,慈宁太后亲手抱着婴儿,带领众嫔妃迎出来。
慈宁太后可以说是最高兴的人之一,但是也跟儿子一样,显露得不太明显,只是面带微笑,怀里抱着婴儿,脚步轻柔,生怕有一点颠簸,几名太监与宫女环绕左右,以备不测。
礼节还是得遵守,众人拜见皇帝,韩孺子加快脚步,走到母亲面前,低头看向刚刚降生的婴儿。
那是一个皱巴巴的小家伙,闭眼熟睡,对自己带来的种种麻烦全然不知。
“跟陛下小时候一模一样。”慈宁太后声音微颤,难以压抑心中的激动。
韩孺子笑了笑,心情渐渐平复,不知该说些什么。
“要抱抱吗?”慈宁太后问。
韩孺子抬起双臂,怎么摆姿势都觉得不对劲儿,最后道:“算了,让他好好睡吧,惠妃怎么样?”
“没事,昏过去一会,已经醒了,御医说过几天就能复原。”
韩孺子看了一眼皇后,崔小君站在太后身后,脸上犹带泪痕,神情最为激动。
慈宁太后转过身,“这也是皇后的儿子,你要尽心将他抚养长大。”
慈宁太后早就许下过诺言,崔小君还是感到一惊,看向皇帝,得到首肯之后,小心地接过婴儿,“应该问一下惠妃。”
“她没什么不愿意的,能受到皇后的庇护,是他们母子二人的福分,就看你愿不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崔小君马上道,眼泪差点又流出来。
婴儿啊啊了几声,似乎要哭,一边的产婆走来,笑道:“该让小皇子吃奶了。”
佟青娥刚刚生产,还没有奶水,乳母早就找好了,一共三人,一人主喂,另外两人备用。
皇子被抱走,韩孺子进屋探望惠妃,安慰几句,慈宁太后连使眼色,韩孺子明白母亲的用意,当众宣布,册封惠妃为贵妃。
贵妃的地位仅次于皇后,通常只有一人,偶尔也有两人,金垂朵的贵妃之位有封无册,名籍不在宗正府,未得正式承认。
佟青娥实在起不来床,只能由贴身侍女代为下跪谢恩。
论功行赏,佟青娥配得上这样的殊荣,这位皇子对大楚至关重要,意味着一度风雨飘摇的帝位,终于恢复稳定,不仅当今皇帝的位置再不可撼动,整个朝廷也因此解除了一项大忧。
次日一早,百官齐往同玄殿朝贺,韩孺子能从大臣们的脸上看到同样的如释重负。
第一位皇子并非命中注定的太子,但是他的降生仍然极大地稳定了人心,比皇帝勤恳执政还要有效。
韩孺子无奈,甚至有点嫉妒自己的儿子,更多的是高兴,仿佛突然间还清了积欠多年的债务,终得一身轻松。
需要他操心的事情仍然不少,但是大楚总算又回到正轨。
除了杨奉之死,这一年对韩孺子来说诸事顺遂,几个月后,第二位嫔妃生下一位公主,最让他高兴的是,皇后终于怀孕了。
韩孺子本已打算推动巡狩之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推迟了计划,无论如何他要陪伴皇后生下孩子。
因此,整整一年,皇帝也很稳重,安心待在宫里,偶尔去一趟倦侯府,慈宁太后对此非常满意,皇后怀孕之后,她将皇子带到自己的寝宫,亲自看护。
皇后怀孕的消息对崔家影响甚大,崔宏的伤势一直没有完全康复,这时再度上书,请求交出大将军和南军大司马之职,只保留太傅的虚衔。
韩孺子这回接受了,与宰相致仕一样,也要经过三番五次的谦让,初冬季节,崔宏致仕,将南军归还皇帝。
崔宏的地位堪比宰相,又是皇后的父亲,韩孺子给予的赏赐数倍于申明志,同时封崔腾为侯,并正式立崔家嫡孙崔格为世子,以后袭承崔宏的侯位。
一门两侯,崔家的权力减弱,威势却更盛。
韩孺子对宰相的监督也减少了,卓如鹤纵有私心,也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身为宰相,他的能力没有问题,值得皇帝托付朝廷。
在这一年里,北方的匈奴也很平静,入冬以后,他们开始向西迁移,据说是要收复失地,对大楚的威胁减弱许多,柴悦等将军因此能够返京,接受朝廷的再度封赏。
东海之战进行得也极为顺利,在云梦泽,黄普公只是小试身手,海上才是他大展拳脚的地盘,二三十条船、四五千将士,被他用得如神兵天将,逢战必胜,众海盗根本不敢靠岸,不是远遁它方,就是选择投降。
照此推算,不等东海国将全部战船造完,东海战事就能结束。
韩孺子迟迟没有任命南军大军马,打算将这个位置留给立功之后的黄普公。
一切都那么顺利,韩孺子反而感觉不适应,常常在梦中惊醒,从头到尾地思考,确定真的没有危险之后,才能安然入睡。
只有一件事还会偶尔打乱他的心情。
金纯忠花了将近两个月时间调查杨奉之死,找到不少线索。
杨奉返京途中,一直受到跟踪,其中几拨人与云梦泽群盗关系密切。金纯忠抓到几个人,却没法确认这些人与杨奉之死有无关系。
至于《淳于枭》这本书的其余部分,再也没人见过,金纯忠去得晚了,驿站已经住过别的客人,现场毫无价值。
景耀负责追查杨奉的家人,进展更慢,他找到了杨奉年轻时的邻居,对杨家早年间的生活了若指掌,可是从离家到在东海国入王府为宦的十几年时间,杨奉的经历整个消失了,没人了解他,甚至没人见过他。
景耀不死心,仍在执着地调查下去,向皇帝请示,他要亲自出马,前往各地追寻杨奉的蛛丝马迹。
侍卫头目王赫在观察了整整三个月之后,终于将栾凯送到皇帝面前。
韩孺子几乎将他给忘了,当初的热情早已消失,出于好奇,才在凌云阁召见这位武功高强的“刺客”。
栾凯天生是飞檐走壁的好手,一旦跪在地上,立刻显得笨拙而僵硬,犹犹豫豫的,总像是要跳起来。
他不像别人那么驯服,磕头之后,大胆地打量皇帝,受到太监的训斥之后才垂下目光。
对杨奉,栾凯只有一句话说:“他早说过陛下会用我,让我耐心等待,还真让我等到了,陛下,我能当什么官儿啊?”
“你当不了官儿,先跟着王都尉当侍卫吧。”韩孺子莫名地对栾凯存有好感,与他聊了一会,好感更多。
可栾凯这里没有杨奉的线索,在他的印象里,杨奉是个爱看书的怪人,而且胆子奇大,明明知道许多江湖人要行刺自己,却从不躲避,反而经常亲临险境,更兼心狠手辣,出手从不留情,颇合栾凯的脾气。
栾凯走后,王赫提醒皇帝,这种人招安容易,反叛也容易,不能成为近侍,只可外派使用。
韩孺子让王赫安排,心里却觉得,杨奉相信的人,大概不会错。
杨奉到底在出什么题目?韩孺子还是不能抛掉这个念头,但是想得越来越少,那本只剩三页正文的残书,被他收藏起来当作纪念。
将近年底,外出数月的景耀突然返京,事前没有写信,立刻求见皇帝,可他并非受宠之臣,等了好几天才得到通报。
韩孺子马上召见景耀,好奇心又被激发起来。
景耀的年纪比杨奉大得多,奔波多日却不显疲惫,向皇帝行礼之后,开始讲述自己这段时期都去过哪里、见过哪些人,都是些琐碎小事。
韩孺子听了一会,不得要领,屏退身边的太监,说:“景公有话直说吧。”
景耀等的就是这一刻,再度跪下,膝行几步,“老奴尚未找到杨公的家人,老奴查来查去,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人,老奴却不能查下去。”
“何人令景公如此忌惮?”
景耀磕头,吐出两个字,“上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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