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武林客栈。
李莲花坐在房里,独自品茶。
方小宝去逛夜市了,出门前撒泼打滚邀请了他无数遍,被他以“心疾复发,需要休息”为由拒绝了。
叶姑娘和笛盟主在各自的房里不知道忙什么。
忽然有人随意扣了下门环,却不等他应声,便自顾自推门走了进来。
他一偏头,便看见还如十年前一般意气风发又从不见外的纪公子冲他走过来,手里拎着两壶酒,还拿油纸袋装了两个包子。
“我就知道你还活着。”纪公子将酒往桌上一放,“早怎么不知道报个平安,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李莲花没有否认,勾唇笑笑,不似平日敷衍。
“不过,你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纪公子绕着他打量他一圈,看得出面色苍白,气血有些虚亏,这十年应该也吃了不少苦。想说什么,却终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道:“你啊,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传奇。这忽然摇身一变,又成了生死人肉白骨的李神医了。”
李莲花也笑,招呼纪公子坐下,拿出酒盅给彼此斟了两杯酒。
“就不问你当年如何了。”纪公子端起酒杯,“此次回来待多久?”
“我回四顾门有些私事,顺便参加阿娩的婚礼,礼成后便走。”李莲花也抿了一口。
这青梅小酿还是当年的味道,只是因为放了十年,酒精挥发的差不多了,入口略显苦涩,咽下便回味甘甜。
“好,那明日来家里吃饭,我介绍阿芙给你认识。”
见他说起妻子时目光温柔,李莲花是真的为旧友开心,只好举杯致意:“却还没说恭喜。”
“现在说也不迟。”纪公子摆摆手,“明日记得给我把贺礼补上。”
“一定一定。”
“说来也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跟阿芙也没有这个缘分。”
李相夷跟清焰姑娘对弈三十六局俱输,却仍得美人青眼,在暖阁内呆了两炷香的功夫才下来——旁人都忙着传风流韵事,纪公子却去仔细看了那三十六局棋。
到了最后一局,清焰姑娘已经懒得留手,在中盘就已取胜。
他顿时就明白,她其实是故意引他们掉坑,把局面控制在‘差之毫厘’的程度,让人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怪不得清焰姑娘嘴角总是勾着一抹居高临下的嘲讽,她眼里的东西实在太复杂了。
后来,清焰姑娘辞别袖月楼,当年的花魁就落在了楚玉楼的芙蓉姑娘头上。
纪公子忽然发觉芙蓉姑娘其实才情不输,又温婉知礼,是他心中的良配。
没到一年,他便凑够了钱给阿芙赎身,又叛出家门,将她迎做正房夫人。
这事在扬州城也是掀起轩然大波,羡煞多少青楼女子。
“明日带叶姑娘一起来。”纪公子又倒了一杯,“阿芙跟叶姑娘当算得故人,应该聊得来。”
李莲花酒到唇边,闻言顿了顿:“那,我一会问问她吧。”
叶姑娘行事自有主张……况且当年的事,她记不记得尚不好说。
她那个性,在袖月楼应当人缘很差吧。就算纪夫人大度,她自己却不知道是何态度。
“阿芙一直推崇叶姑娘的舞,说她的舞中有乾坤沟壑,想找她讨教呢。”
虽然青梅小酿的度数不高,但也许是旧友重逢让人心醉,纪公子才喝了几杯便有些微醺,拉着他打开了话匣子。
“我跟你说啊,老爷子死后我才发现这操心一大家子有多么烦神。”
“酒楼的生意事无巨细,件件都要我操心,达官贵客迎来送往,官府还有许多事要打点……”
纪公子有一点跟方小宝很像,就是话痨。
十二年前便如此,李相夷常说,‘纪暄,你干脆自己去说书。这满大街的说书人都没你能唠叨。’
但如今,这熟悉的碎碎念却显得有些亲切。
好像这些年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俩还在江山笑的雅阁里聊天闲扯,一醉到天明。
纪公子说的这些李莲花也不懂,却没法像对方小宝那样问他‘你烦不烦呐’,只一边听他说,一边笑着摇头。
“这些年多亏了阿芙从旁相帮。”纪公子说着叹了一口气,“她从前也是贵女,德容言功无一不好,会看账册又懂经营,还能识人。我原先从不知道,这大家族的主母要操心那么多事。”
“我觉得阿芙哪里都好,我娘却处处挑刺,前两年嫌弃她出身,这两年开始刁难她不能生育……总是挑着芝麻大的事发难,天天念叨让我纳妾,我每日都一个头两个大。”
“纪公子,你喝得太多了吧。”李莲花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我这也没有成亲,你跟我说这些,我也帮不上你啊。”
“哦,那我换个话题……”纪公子自说自话:“要我说啊,你不当四顾门主真是明智之举。”
“我从前可羡慕你,快马轻裘,来去如风。可自己挑了担子之后,其中辛酸劳苦,简直没处可说。”
“刚接手酒楼那会我连账册都看不懂,想当甩手掌柜,转身就被手下人坑了个血本无归。然后决心自己发奋,便整日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我常常疑心疑你莫不是太累了,故意假死脱身。”
累自然也是有的……那时候常常忙得三五天都不合眼,一睡下去简直不知道今夕何夕。
门中杂务虽然不要他处理,但今天这个家族被灭门,明天那个帮派惨遭横祸,后天魔教作祟……求上四顾门的事越来越多,好不容易有两天太平日子,他又不放心百川院的卷宗、一百八十八牢的安稳,非要亲自过问。
真不敢相信自己当年哪里来的精力。
“绝世武功,万人敬仰,代价是操心整个江湖的是是非非。”纪公子说着大摇其头,“不要也罢。”
李莲花微微一笑,“是啊,不要也罢。”
纪暄是唯一知道他身份后,觉得他如今这样很不错的人。
“真的,我可羡慕你那座楼了,想去哪就能去哪。”纪公子说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忽然支棱起来,“阿芙一直说想去漠北、雪山、南疆、海外,看看那些叫什么车狐、安息、楼兰、夜郎的神秘古国……可守着这一大家子,总是不能成行。”
“将来你若有空去了,一定寄信给我。我请人给写成话本,在江山笑里说书,以弥补当年的遗憾!”
李莲花笑了一声,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又从袋子里摸出一块糖塞进嘴里。
这纪公子这么大人了,还满脑子都是话本,一心要把自己的朋友写成故事里的绝代剑客或江湖游侠。
也罢。
若是自己做完分内的事,还能有余下的时日,不妨去他说的那些地方看一看。
“我说,如今乔姑娘另有归宿,叶姑娘又爱你至此,你是否也该认真考虑一下?”
李莲花缓缓摇了摇头。
“阿娩我确实已经放下了,只是如今……我时日无多,也不敢再耽误叶姑娘。”
“我认识的李相夷不会这般优柔寡断,我知道的清焰姑娘也绝不会在意这些。”纪公子抬起朦胧的醉眼,“你既知她情意,却还把人留在身边,这不像你。”
李莲花苦笑了一下,实在是叶姑娘太强势,上来就开了个他无法拒绝的价码。
纪公子却道:“人生苦短,别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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