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出了神,回想起了那一夜的情形。
那夜在令狐家祖坟,顷刻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如注,他将盗墓的二人逼退后,自己大吼发泄,随后也力竭倒地。
谁料这暴雨愈下愈大,竟然将晕倒的无忧裹挟其中,随着山洪一起狂奔而去。
无忧终于醒了过来,可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山洪裹挟着这漫山的碎石和枯枝,一遍又一遍的敲打着无忧全身,仿佛就要将他吞噬。
就在他觉得自己的这一生就要在这里终结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瞄到了一个残影,那残影跳入了洪水之中,朝着自己艰难的走了过来,无忧随后就晕了过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躺在了一辆马车里,他斜着眼睛望了望,此刻马车里正坐着一名中年男子,正在那闭目养神。
这个人他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他仔细的在自己的脑海中回忆着。
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他的确见过,就在不久前,就在父亲的寿宴之上,这人就是那四川来的张生福。
他没有感到惊慌,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很可靠。
当你意气风发之时,如果有人来对你阿谀奉承,极尽谄媚之能事,这样的人或许不可靠,可是当你萎靡不振,一无所有之时,如果还有人不辞艰辛,跨越万水千山来见你,那这样的人又怎会不可靠呐。
他没有去叫醒他,他知道他此刻一定已经精疲力尽了,他不想吵醒他,他想让他多休息一会。
他想要轻轻的挪动一下身体,毕竟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躺了很久,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可是就在他准备用手臂支撑稍稍挪动一下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他浑身上下已经被白布包裹的严严实实,就仿佛一个死人一般。
他被吓坏了,他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了起来,肆意摇晃着身体,想要将这些包裹着自己的白布弄掉。
张生福醒了过来,他被这巨大的晃动所惊醒。
他看着无忧那不断扭动的身体,随后扑了上去,紧紧的摁住,轻声安慰道:“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张生福,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我们之前在你父亲的寿宴上见过。”
无忧没有说话,依旧摇晃着身体,想要摆脱那些层层包裹着自己的白布。
张生福依旧紧紧地摁着无忧,紧接着道:“你整个身体都被山洪中的碎石割伤了,不能随便乱动。”
无忧这才停止了挣扎,他已明白,这一层又一层的白布,只是为了包裹自己那浑身的伤口,并不是那盖在死人身上的白绫,虽然它们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
张生福见无忧停止了挣扎,才将那紧紧摁着的手,缓缓松开,此刻他早已累的满头大汗,坐在一旁,大口的喘着粗气。
无忧看着他的样子,不由的有些内疚,随后道歉道:“不好意思,我误会你了,你没事吧。”
张生福朝无忧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就是好久没怎么运动了,一动就累的不行,缓一缓就好了。”
无忧看着他那富态的模样,心里想到:“这样的身体,如果跳入那滔滔洪水之中,怕不是连站都站不稳就要摔倒吧。”
随后问道:“是你救了我?”
张生福连忙摆了摆手,随后笑道:“你说笑了,我这个身体,走路都站不太稳,怎么救你,是别人。”
无忧急忙问道:“是谁?”
张生福回道:“一个少年。”
“一个少年,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并不认识。”
无忧接着问道:“那你们是怎么相遇的。”
张生福笑了笑说道:“我是个生意人,虽然我在金陵还没有分店,可是我已经准备要在这里开店,因此我认识了这里很多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人告诉我可以在哪找到你,于是我就去了,我在那里见到了他。”
无忧已经猜到这个少年是谁了,但是还不能确定,随即接着问道:“你是在哪里遇见他的。”
张生福回道:“城隍庙,就是城郊的那座城隍庙,我去的时候,他刚好准备出去。”
无忧已经完全确定了,那残影不是别人,正是阿三。
无忧随后急忙问道:“他人呢?”
张生福叹了叹了气,道:“他为了救你...”
“他怎么样了,你快说。”无忧的语气变得急切起来。
张生福接着道:“为了救你,他跳入山洪之中,不幸被碎石击中了左眼,只怕现在左眼已经看不见了。”
无忧听着顿时激动起来,急切道:“你为什么不救他?”
张生福略显内疚道:“当时他将你救了上来,交给了我,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掉了。我追上前去,想要让他和我一起走,可是他说‘还有自己的事情没有完成’,我只好作罢,看着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走掉了。”
无忧听着张生福的叙述,顿时心如刀绞。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画面,一个衣衫褴褛,消瘦不堪的少年,在那瓢泼大雨中,一瘸一拐的走着,鲜血从他的眉角不断的涌出,随即就被冲刷到地面上,汇成了一条河流,一条血色的河流。
他知道自己欠阿三的已经太多、太多了,自己这辈子恐怕都已还不清了。
他缓缓的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涌出,肆意的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