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佑不自觉地又退了一步,夺妻灭嗣,其仇不共戴天,父亲真的做过这人神共愤之事么?
他心里再次起了矛盾,如果救了他,无异替家门保全一个可怕的仇人,如果杀了他,自己说过要为他解毒。这两个不同的意念,使他再次陷入痛苦与矛盾之中。
他不明白自己何以会突然仁慈起来,下不了决心杀这个黑衣人?
“阁下尊名?”
“黄埔达。”
“黄埔达!黄埔达……”
“小友,如你能解了本人所中剧毒,将来必有以报。”
张天佑一瞪眼道:“我该杀你!”
黑衣人面上的肌肉一颤,定定地瞪着张天佑,揣不透这恐怖煞星易变的意向。
张天佑接着又道:“但在下曾说过要为你解毒,自不能不算数,这是解药,拿去!”话声中,取出一粒白色丹丸,投与黑衣人。黑衣人接在手中,道:“小友,本人记住这笔人情!”
张天佑冷冰冰地道:“大可不必,也许下次见面我会要你的命。”
黑衣人又是一窒,但他随即把凡丸天入腹中……
张天佑仰首望天,深深地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张天佑竟然救活一个可怕的仇人,这事如果传入修武界,岂非是一件令人难信的新闻。
黑衣人已开始跌坐,运功迫毒。
张天佑慢慢移转目光,心想,此刻杀他还来得及。
他向黑衣人欺近数尺,距离伸手可及。
但他的手刚扬起,又放下了。
蓦地——
头顶浓技密叶之中,一阵“哗啦”作响,张天佑又迅快地暴退三丈,只见一团黑影,从树顶下泻,坠地无声,定睛一看,心头为之剧震。
一个肉球似的白头怪老,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拍拍灰,望着张天佑龇牙一笑,道;“小子,你既然要救他,为什么又想杀他?”
这怪物,正是百年前名震江湖的尚礼。这怪物隐身树顶张天佑没有发觉,楞了一楞之后,道;“这不关阁下的事!”
尚礼嘿地一声冷笑道:“好小子,你敢对我老人家如此说话,若非看在你救他的份上,我老人家便毙了你。现在你可以去了。”
张天佑不由心火直冒,傲然道:“如果我不走呢?”
“我老人家要你走,不走也不行!”
肥短的手掌一挥,一道狂飚匝地卷起,张天佑被震得踉跄倒退了七八丈。
张天佑愤怒之情被激发,一弹身,射向尚礼。尚礼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当双方身形即将碰撞的刹那,尚礼不知如何挪动的,鬼魅般地换了方位,张天佑杀手未施。眼前人影已杳,意念还来不及转,一道排山劲气,却从后涌来。
“砰”的一声,张天佑飞栽到三十丈之外,但却没有受伤,他一骨碌弹了起来,眼中冒出了火花。
就在此刻——
黑衣人长身而起,一见尚礼在侧,忙施礼道;“老前辈,晚辈再世为人!”
“结果如何?”
“晚辈追踪他两日夜,终于追上,想不到十多年不见,他竟然学会了施毒,晚辈猝被毒袭,被他走脱了。”
“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假以时日吧。”
“噫!他……”
黑衣人目光一转,发现了数十丈外的张天佑,立即扬声道:“张天佑,承你的情了,容后再报!”
尚礼冷哼了一声道:“这小子行事莫测,他方才还想杀你呢……”
张天佑片言不发,转身飞掠而去,从对方刚才的几句交谈中,他意识到堡中必然发生了事故,而父亲竟然不是这黑衣人黄埔达的对手,的确,自己是保全了一个可怕的仇人,然而,任性惯了的他,仍不后悔,他知道如果自己下手毁了黑衣人,尚礼必不会放过自己。
黑衣人如不得到自己的独门解药,准死无疑,如果说错,便是不该给他解药。
另一方面,如果对方知道自己的来历,后果就难逆料了。
黑衣人与尚礼既是一道人物,看来必非等闲之辈.他说与父亲结的是“夺妻灭嗣”之仇,那父亲的行为,的确不可原谅,只是为人子者,又将如之何呢?
他忽然动了乡心,决定返回家族中。
于是,他取道张氏家族所在方向。
经过几日夜的奔驰,踏上了家园故土,他感到有些胆怯,此次专程回家联姻,自己中途变卦,此事该如何向母亲解说?当然,丑媳妇难见公婆,他不能不见母亲。
张氏家族巍然的建筑群在望,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向家族大门奔去。他奇怪何以门前不见人影,至低限度,在他进入家族十里范围之内,该有人前来迎接才对。
铁皮包钉的巨型大门八字形敞开,静悄悄地阒无人声。
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了他的心头。
一颗心登时扑扑乱跳起来,他像突然发狂似地冲入堡门。
一阵腐尸恶臭,扑鼻而来,张天佑不由胆裂魂飞,并疾步奔入宅,通道之上,死尸触目皆是,紫黑的血渍,凝结成了一幅幅惊心怵目的图案。
无可置疑,张氏家族业已遭了血洗。
目眦张天佑欲裂,步履踉跄地奔向正厅……
一幕惨景入目,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灵魂像是被活生生地剥离肉体,他钉立在阶沿之下,身形摇摇欲倒。合抱的廊柱上,左右各三,分别绑了六具死尸,那六副面孔,他熟而又熟,正是家族中顶尖高手,被族长倚为心腹的六位高手,一个个龇牙努目,像是死不瞑目。
院中,屋角横七竖八的尽是家族中执事人等的遗骸。
这是惊人的惨剧,有计划的屠杀。
“母亲!”
他歇斯底里地狂叫一声,奔入内院,异外地后院没有一滴血渍,也没有半具死尸,只是寂如鬼域。
难道母亲幸免于难?那些丫环仆妇呢?
他丧魂失魄地搜索,查遍了大小房间、花园、通道,什么也没有发现。
泪水,到此刻才开始滂沦倾泻……
天黑了!
天亮了!
张天佑从极度悲伤中解脱出来,随着升起来的是恨,无边的恨。
我要报仇!报仇!报仇!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仇家,正是自己大反情理救活的黄埔达,帮凶的当然也不在少数,尚礼可能是其中之一。
离家不过数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连做梦都估不到。
父亲..........照尚礼与黄埔达的谈话,显然还活在人世。母亲呢?成了生死下落不明,骨肉情深,心中那份悲痛,是无法以言语形容的。
他很奇怪,家族人不少,罹难的不过十之一二,何以没有人出来善后?
他含悲忍泪,埋葬了所有尸体,然后,离开了这伤心之地,带走的,是满腹仇恨,与两肩血债。
第一步,他必须先找到父亲,然后共谋复仇之计。
一路之上,他深深地想,张氏家族虽然为方圆数百里第一大家族,但这些年来,已很少参与江湖活动,而他,奉父亲严令,上清风宗修习玄武之术基本上未与任何人结怨。难道是此次回家途中一系列经历无形中结下了仇家?于是,他想到了复仇之计。
由于这一决定,他不急于探查父母的下落了,他要先报血仇,隐瞒起自己的身世,深藏起自己的性格,设法接近仇人,然后伺机下手。
夜漏将尽,旅邸中,一间上房之内,灯光荧然,一个少年,兀坐窗前,时而怒目切齿,时而垂首长叹,容颜十分枯槁。
他,正是新遭巨变的张天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