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回涯被?她?这不着调的传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很快又觉得疲惫,说:“想?是不说,他也会懂的。”
严鹤仪道:“世上自困者,莫非是不懂吗?即便是再粗浅的道理,圣人早就说尽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三人相伴走?进机关阵,互相简短叙述了各自在山上的境遇。
宋回涯提了谢仲初的一干布置,轻描淡写地说他死?在剑下。
“就那么死?了?”梁洗还想拐去瞅一眼踢两?脚,又怕三人迷路,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遗憾道,“便宜他了。”
宋回涯放缓脚步,觉出些蹊跷,又捋不明白。
梁洗不明所以地跟着停下,挑眉询问?。
宋回涯严肃道:“我只觉得此行一遭,好似真叫人给算计了。”
梁洗心道谁能算得准她??她?亲娘来?了都得败下,但听宋回涯说得神神叨叨,跟着发愣道:“谁啊?”
宋回涯低低说了个名字:“高观启。”
严鹤仪觉得耳熟,可一时想?不起?,听见姓高的便意思地惊讶了下,紧张问?:“他算计你什么了?”
宋回涯也不确定起?来?:“杀谢仲初?”
严鹤仪迷惑道:“那不是如你所求吗?”
“也是。”宋回涯反复琢磨不出个味儿来?,索性抛之脑后,“罢了。那姓高的瞧着也不是个什么正经人。管他做什么。”zusu.org 茄子小说网
付有?言绕去后院,找了两?件付丽娘最喜欢的衣服,捧在手中回去前?厅。半路听见一阵潺潺的水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溪边。
他盘腿坐下,将衣服铺在膝上,上身前?倾,对着清澈的水面,看着自己的倒影。
他头顶盖着一片厚重的云,看得久了,只觉微微的波纹中隐约漾出一张宋回涯的脸。
付有?言伸手拨去,等着水波平缓,抱起?衣服再次起?身。
密集的细雪忽而打乱水面,付有?言抬起?头,瞳孔中落进一片细碎的雪花,冷得他闭上眼睛。
“怎么下雪了。”
梁洗走?出暗室,摸了把脸上融化的雪水,也同宋回涯一般,回首望向身后的高山。
古木连空,半山为白云断去,只是在山上时,不觉自己伫立在迷雾中。
梁洗倚着自己的长刀,颤颤巍巍地道:“忘了前?面还有?条河呢,这可怎么办,要我游过去是没那条命了,要不你回去找你那朋友借条船?”
“等等,你们看。”严鹤仪抬手指向一处。
只见茫茫湖水上,漫漫飘雪中,黑点?似的孤舟随风奔流而来?。
天水是如一色的灰,两?岸的山林浓荫与船头潇洒的虚影是浓淡相宜的墨色。
仙风道骨的老者立在风中,爽朗的笑声越过空寂的长空,传至覆着冰霜的山脚。
“宋小友,别来?无恙啊!老道可是依约来?接你了!”
荒寒河岸边。
昨日的人群已?大半散去,仅剩三三两?两?的侠客守在此处,等着不知何时归来?的游人。
宋知怯拍拍屁股,裤子被?草地里的水汽洇湿了一块,她?换了个姿势,跪坐起?来?,手中抓着石子霸气地拍下,见对面少年又开始皱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地思索。直起?上身,百无聊赖地冲边上人喊:“前?辈,你不去找我师父,光在这里等有?什么用啊?这天都亮了!还下雪了!”
周神医看着面前?的火炉,上头煎着药,不满道:“你师父的事叫你师父自己做,老夫都一把年纪了,要留在这里看你这两?个小孩儿,当我容易?”
宋知怯用质疑的眼神打量着她?:“你这么年轻就打算颐养天年啦?”
老儒生?冷哼道:“老夫没被?宋回涯气死?就算不错了,如今又多了一个你,还颐养天年?阎王都迫不及待要请我下去拜把子咯。”
他偏过头,瞥了眼地上的棋局,只觉惨不忍睹,拍了下额头道:“你们两?个蠢得出奇的臭棋篓子,可真是棋逢对手了。这拿脚也能下个有?来?有?回,还需要用脑子?”
少年手里捏着一块石子儿,左右游移不定。老儒生?看不惯他这温吞的性格,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
石头落进歪曲的网格,少年也不恼,仰头朝师父憨实?地笑了两?声,说:“师妹,到你了。”
那头宋知怯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迈着短腿朝着岸边狂奔,挥舞着手臂亢奋道:“师父!我在这里!”
老儒生?又惊又喜又怒,慌慌忙忙赶去:“那千年祸害回来?啦?”
第067章 但去莫复问
梁洗听见喊声,病恹恹地抬起头,瞧见远处徘徊不?散的?几个人影,提了提精神,用发?麻的?手臂抬起佩刀,抱进怀里。
严鹤仪嘀咕道:“那帮游侠怎么还守在此处?不?会是专等?着我几人上?岸,要将我们围杀了吧?”
梁洗呼吸间吞吐着团团的?雾气,眼?前已是白花花一片,站在晃荡的?竹筏上?,头重脚轻,只有嘴上?还留着两分气力,极尽真恳深情地道:“乖徒,纵是天?塌下来,为师也会顶在你身后。”
严鹤仪满耳朵都是她的?算盘声,翻着白眼?道:“此情此景,倒是不?必再讲什么师徒情谊。”
清溪道长笑了笑,尚未开口?,梁洗扯住他的?拂尘,一本正经地问:“这条尾巴能杀人吗?”
清溪道长对她的?古怪性情不?觉冒犯,慈和笑道:“老道平日?惯使的?兵器其实是把剑,不?过此番回来,是为与人讲道理,自不?好携利器相见,于是随手取来拂尘装装门面。”
梁洗若有所悟,颔首道:“这东西拿来杀人嫌碍手,抽人巴掌,确实不?错。”
话谈间,竹筏推着水花悠悠靠岸。这附近没有停泊用的?缆桩,且隔着几步的?距离,四人足下轻功一点?,相继飞身上?岸。
四散的?人群跟着汇聚过来。
宋知怯个头小,冲在最前面。她枯黄的?头发?上?覆着层薄雪,在浅暗的?晨光中,有种绵软柔和的?气质,不?那么张牙舞爪了,像只灵动乖巧的?小猴儿,仰着头问:“师父,你没受伤吧?我担心你一晚上?了!”
梁洗半身血污,好似是从?死人堆里刚滚出来的?,如?此显眼?地杵在边上?,没得来半句关切,酸溜溜地接道:“我受伤了。”
宋知怯充耳不?闻,围着宋回涯转了一圈,不?遗余力地吹捧道:“太好了师父,我就知道师父是神仙在世,那些?土鸡瓦狗就算扑腾出个三尺高,也碰不?到?师父的?半片衣角!”
宋回涯轻轻拍落她脑袋上?的?碎雪,由着她吵闹,另一手按在冰冷的?剑鞘上?,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
四面的?游侠小步挪动着靠近,眼?神中透露着热烈的?殷切,又带着唯恐惹她嫌恶的?克制与小心,朝她抱拳一礼,恭谨道:“宋大侠,是晚辈蠢笨,贤才奸佞不?分,真以为谢仲初有那般过人的?胆识,浩然自守、丹心可鉴,还曾对其勇夫之举敬仰不?已、推崇备至。岂料到?头来,冯文?那狗贼原是为前辈所诛!谢仲初不?过是个诬洿清士,窃君子之名的?真小人罢了。”
几人赧颜道:“今朝窥破谢仲初的?真面目,才幡然醒悟,反省自己也不?过是下愚之士。前辈不?屑虚名,放逸离俗,却是照见我之卑劣,迷于浮华了。”
“‘不?知而自以为知,百祸之宗也。’,蹉跎半生,才学了这浅显的?道理。惭愧。”
宋回涯听得满头雾水,心道冯文?又是谁,不?动声色地转过眼?,人群外清溪道长一脸心照不?宣的?朝她轻笑点?头。
“只是可惜……”为首青年支吾着似有些?难以启齿,“叫谢谦光那贼人逃了。”
宋回涯又是一愣:“谢谦光?”
怎么她只在木寅山庄过了一夜,竟有种物是人非的?错觉了。
“就是谢仲初的?长子。前辈在谢府所杀的?那位,不?过是个李代?桃僵的?家仆。”青年侧过脸,对着边上?老道微微躬身,才又续道,“清溪道长识破那贼人奸计,让场中英雄将其拿下,尚未审问清楚缘由,太守便领着一群官兵冲进门来要人。城中百姓亦帮着阻拦,挤挤攘攘占了半条街,叫喊着我等?是顽匪,逼迫我等?放人。我几人势单力薄,又不?敢与百姓出手,实在强留不?住,只好任其逃脱。”
宋回涯恍然,几乎都要忘了这条漏网的?杂鱼。
这群少侠守在岸边,只是为了与宋回涯告知此事,担心她无所防备,步了歹人圈套。心意已了,又客套两句,便礼貌拱手告辞。
濛濛烟霭中,竹筏上?横着根长杆,风波一起,便在碎光粼粼的?江河里,逍遥散漫地朝远处走去。
鸟是天?上?鱼,船是水中云。
清冷山水间,片片雪屑自在漂游,几点?黑色的?人影聚在孤挺的?老树下,围着一个热气弥漫的?火炉席地而坐。
老儒生给梁洗处理着身上?伤口?,拿匕首细细剐去腐肉,见对方?双目紧闭一声不?吭,同?是一幅犟得出奇的?死牛脾气,恼怒之余颇感无奈,痛心疾首道:“大好一后生,为何要跟着宋回涯水里来火里去呢?只为一时心头快意,弄得这满身狼狈。”
梁洗皱了皱眉,小声道:“本是想闯出些名堂,好回去接个人。”
老儒生惊奇:“你家中还有别的亲人?”
梁洗感怀旧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老儒生用力一扯布条,勒得对方?倒抽一气,无动于衷地撇下一句:“那更该惜着些你的小命。一群兔崽子。”
他见宋回涯牵着小徒的?手朝这边走来,嘴边那些?骂人的?话艰难憋了回去,站起身来,袖口?高高卷起,盛出碗滚烫的?药汤。
宋知怯快跑上?前,两手端过,殷勤用麻布垫着,端到?宋回涯的?手中。
老儒生实在恶心她这番狗腿子的?模样?,忍不?住嘘了一声。
清溪道长倒是赞扬:“你这徒弟一腔赤诚,倒是不?错。”
宋回涯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说谁?我徒弟?”
两人面面相觑。
须臾,清溪道长挪开眼?,若无其事地欣赏着远处山景。
宋回涯笑说:“看来我这徒弟,如?今是改好了。”
宋知怯身弱体寒,哪怕穿了厚重的?袄子,还是有些?发?冷,坐在边上?紧紧偎着她,抱着她的?手臂直打哈欠。
梁洗看着这对师徒和睦的?融洽场景,目光偏移,谴责地瞥向严鹤仪。
严鹤仪深有同?感,当即开口?请求:“宋回涯,不?然你收我做徒弟吧。”
梁洗鄙夷一声:“啧。”
宋回涯没有理会,专注地喝手中那碗浓得发?苦的?药汤。
老儒生从?包袱里翻出些?点?心,饿了一天?的?几人纷纷上?前取用。
严鹤仪手中抓着把蒲扇,走到?宋回涯身侧,一个劲地劝说:“宋大女侠,你若是肯收我为徒,我直接将那辆马车送你。这等?寒苦天?气,坐马车可得比坐驴车舒服上?百倍。你也不?需你教我什么,绝对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宋回涯对其投去平静目光,仍不?搭腔,只接过他手中的?蒲扇。
严鹤仪欣喜若狂:“你这是答应了?”
宋知怯从?后面冒出来,在他耳边无情地说:“我师父是让你去一边儿凉快去,少做白日?梦。”
严鹤仪愤懑不?平,反手将宋知怯推远了些?,抗议道:“你连她都肯收,为何不?能收我做徒弟?”
宋知怯登时跳脚,龇牙咧嘴地叫骂:“我怎么啦?你这厮自己不?行!拉我下水做什么?!”
梁洗在旁讥笑:“呵。”
严鹤仪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胡讲,激得宋知怯哇哇吵嚷不?停。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一圈,发?觉周围人都不?当真,怀疑严鹤仪是在故意逗着她玩儿,绷着脸说:“你真想做我师父的?徒弟啊?”
“你这臭丫头,攒了八辈子的?狗屎运,还问别人羡不?羡慕?”严鹤仪似真似假地说,“江湖中学剑之人比比皆是,往常无人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唯独你师父横空出世后,杀得整个武林再无人敢吹嘘自己的?剑术。这样?绝顶的?高手,若有机会,有几个不?想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