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素来喜欢以排名论武力,每月江湖小报最受欢迎的版块也是天下高手的武力分析。可惜老一辈散仙早已决出强弱,前代玄门掌门付红叶在世人眼中已是个死人,他若不出现于人前,至少百年内是没人能去挑战风十七的霸主之位了。
好在说书先生们思维也活跃,既然老一辈玩不出什么新鲜花样,那就从新人着手,赌一赌谁是下一代霸主也算是个博人眼球的话题。于是,天字新星榜便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
人族在具备修行潜能的种族中是天赋最差的一个,在妖族就算是血脉最寻常的雪狐,睁开眼的第一天也会本能地吸收灵气,随即开始凝聚妖丹锻炼妖骨。
而人族的新生儿有九成都不具备这感知灵气的本能,就算经过系统学习和师父引导,也有三成人连筑基都做不到。与人相比,妖从一开始就赢在了起跑线上。
好在只要基数够大早晚会有几个体质变异的天选之才,四十亿人中仅有一成也是相当庞大的数量,而这些天才彼此成婚生下后嗣,最终又造就了极少数连洪荒妖族都要为之惊叹的绝世妖孽。
这天字新星榜收录的便是这些百岁以内的青年才俊,榜上有名者皆是小小年纪就结成元婴的绝世天才。zusu.org 茄子小说网
比如常年位居新星榜三甲的苏三水,作为风十七的关门弟子,小小年纪就成了天下闻名的炼器大师。然而他不止在炼器一道极具天赋,修行天赋亦不落人后,二十五岁便结成元婴,如今距离渡劫期也只有一步之遥。只凭他这个后继者,天下修士就知道不知门下一代绝不会衰败。
这等速度已经令人望尘莫及,第二位的林开天却比他更妖孽。在同龄人还看着各种经脉图根本不明白灵气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七岁的林开天就成功引气入体完成筑基,之后十三岁结金丹,十八岁结成元婴,若非他成年后分心经商减少了清修时间,只怕如今早已到了渡劫期。
此二人的修行速度放在五百年都是天下霸主的胚子,在当今新星榜却排不上首位,只因他们之上是人族五千年来都未出现过的绝世妖孽——步天歌。
生而筑基,十岁成丹,十四结元婴,二十见雷劫。这一番经历足以震惊古今所有修士,就在世人期待着苏三水和林开天谁会在百年内进入渡劫期刷新天才记录的时候,云城降落的阵阵惊雷就已经告知世界,不必争了,未来的天下第一依旧是玄门掌门。
步天歌之前,修士们从没想到世间竟会有人刚出生就能自发吸收灵气,可他就是做到了。这等极品天赋引起了天下强者的兴趣,最终还是不知门查出了原因——步天歌与林开天的母亲都是世间罕见的太阴固灵体,她们在怀孕时就通过灵根诱导胎儿适应灵气,如此在母体中便能完成筑基。这在妖族是每个女妖都有的本能,出现在人族身上却是头一次,它证明了人或许已经能在血脉上战胜曾经高不可攀的妖族。
这个理论一经发表便震惊了整个修真界,各派都疯狂寻找同等体质的女子,可惜这样的体质千年难得一遇,这时代出现两个已属天道眷顾,终究还是没找到第三个。
但凡修真大派谁不想拥有一个天赋超绝的后裔,月星石已经和林暄绑在了一起谁也不敢跟万宝堂去抢,但步凌云可是一直寡居着。于是向玄门求亲者便数不胜数,最后还是步天歌愤愤提剑将人全都打了出去,这些想做他后爹的男人才不敢再登门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些风波,步天歌每逢母亲出门总要跟着,生怕有哪个居心叵测的臭男人将他娘骗了去。纵使他这个娘才是玄门真正的第一强者,小掌门的防备之心也丝毫未改,今日的小亭也命弟子们小心守着,不允许任何外人打扰。
步凌云常年守在太阴殿,现在最喜清静,对这样的安排倒没什么意见。她就坐在小亭中默默看着盛开的梅花,就同过去五百年的每个除夕一样,与自己最重要的玄门共同守岁。
五百年的时光足以让一切新奇戏码都变作老生常谈,戏台上的热闹并不能吸引步凌云,她只将目光移向了踏雪归来的白衣少年。那是以卓越天赋惊艳了整个修真界的玄门掌门,世上有太多人不希望他活得太久,然而在步凌云眼里还是那个总是顶着风雪练剑不知冷热的小男孩。
她本是闲来无事折了几枝寒梅研究香粉,见儿子归来便轻轻一笑,“你不是说要吩咐厨房为小雷音寺另做一席素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个问题让来人愣了愣,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这便用步天歌往日语调淡漠地回:“那和尚正和万寿书斋同席,我看他聊得兴起也无心离开,便不必浪费食材了。”
怕麻烦的确是步天歌作风,然而他语气中的冷漠还是让步凌云在不经意间挑了挑眉。她并未质疑这个解释,只是轻捻梅花继续研磨,用闲谈的语气问:“昨夜我见你房中有亮光,可是又在熬夜研究剑君留下的剑谱?”
白衣女子的容颜与少女时期并无什么改变,只是眼眸不复年轻时的活力,沉静得宛如冬日被冰封的湖水,再难为任何人掀起涟漪。虽是如此,低头研制香粉的她还是有了几分闺阁女儿的柔情,来人认真凝视着这或许再也不会见到的容颜,最终还是用步天歌素日语气不耐烦道:“那些狐狸比女人还烦,送的剑谱倒是不错。”
这话让步凌云又笑了笑,“你娘也是女人。”
他已许久不曾见到这样的笑颜,虽知不能露馅,语气还是不由柔了几分,“你也烦,事事都要唠叨我。”
他藏在暗处观察了多日,一切言行都与步天歌别无二致,步凌云果然没有发现破绽,闻言只摇了摇头,“儿子大了,嫌娘唠叨了。”
儿子这个称呼很不顺耳,男人垂了垂眼,这便换了个话题,“在你眼里,我爹是什么样的人?”
母子之间聊起家人也很平常,步凌云似乎已经很久没回忆过去了,沉思了片刻才平淡道:“他?很普通的一个人,容貌虽不出众却很有才学,每日都在离火殿埋头研究古籍,丝毫不关心外界纷争。我过去从未见过如此超然世外之人,你外公自请流放之后门中一片哗然,我也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寻到一方清净,久而久之,便习惯了和他在一起,若有一日见不到了,反倒有些寂寥。”
步凌云拥有绝世资质,选择的丈夫却只是玄门离火宫的一个普通长老。这男人深居简出,江湖纷争半分不沾,唯一出现在世人闲谈之间也是陨落于北海那一次。很多人都对这神秘的男人充满好奇,步凌云提起时眉目间却只有怀念,“若没有他的陪伴,我应该没办法振作起来认真修行,也不可能与谁成亲生下孩子,或许最终就是庸庸碌碌度过一生罢了。”
平淡言语中满载的是对过去的眷恋,白衣少年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犹豫着道出了一个消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并不普通,只是为了接近你而伪装了自己。”
此话让步凌云眼神凌厉了起来,然而她很快又敛了下去,仍旧低头研磨花瓣,“我那时可不是太上长老,一个无权无势的罪人之后而已,接近我又有什么好处?”
这番言语让他摇了摇头,“毁灭玄门这样的门派靠外力是没用的,只有让内部的裂痕一点点扩散,最终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这个人族的支柱就会自己崩塌。”
步凌云这个太上长老终究不是每日只养花逗鸟,只是一听便明白了为何自己会被选中,“曾经我父亲是这道裂痕,可他在自己和祖宗基业之间选了师门,以自我流放避开了内斗的结局。如今我作为他的女儿,玄门掌门的母亲,更是整个玄门修为最高的太上长老,自然是下一道裂痕的最好人选。”
然而,来人仍是摇头,“现在已经太晚了,其实,策反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了她。”
这番话可以说是明示了,步凌云终是不能再佯装淡然,抬起头便坚定道:“我的丈夫对我很好。”
她这反应让那人露出了一丝苦笑,“并不是每个对你好的人都不会害你,就算他不想,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为他人利用。”
步凌云本是想先试探一番,如今听见这污蔑自己丈夫的言语到底不能再镇定下去,指尖法诀一捏便开启了别院的防御大阵将进出道路悉数封锁,紧跟着长剑出鞘,直指这假冒自己儿子的神秘人,“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天歌?”
步凌云是玄门的太上长老,虽因常年清修而被世人遗忘,实际修为也不差林暄几分。玄门的天道剑意融于自然,风起剑来,花落剑归,原是让人防不胜防的一剑,然而那人竟像是早已看破她招式一般,虽是后发,抬手却以剑鞘将这一剑正好挡住。
妖兽年生来丑陋,古时盛传以形补形之说,于是她选出了365个种族,每日从各族选出最漂亮的一只食用,想要以此让自己相貌进化。可惜这些食物并没有让她的模样得以改变,她依旧没有漂亮皮毛和灵动的眼睛,唯一得到的就是一身幻化神通。她凭此混入各族之中,千年来持续不断地坚持这份特殊食谱,直到诱捕雪狐时偶然被妖王白微捕获。
白微一直源源不断地留下后嗣,谁也不知道他为何执念于此,反正就算是妖族中公认最丑的年,他也下得去手。或许是年这一生从未遇到过能忍受自己相貌的妖,又或是白微这公狐狸精当真魅惑众生,总之结果就是年用尽毕生道行为他诞下了最优秀的一个儿子。
这个后裔继承了年的一切神通和她的丑陋外表,同时又传承了九尾狐的不死之身,他以妖王后裔之名聚集妖族,为的就是超越白微缔造一个新的妖族帝国。
不过,他也继承了父亲的毛病,对繁衍后嗣同样颇为积极,而陆问,就是他与人族生下的后裔。
狐、人、年,这三方血脉汇聚于一体,陆问拥有年的三百六十五般变化,尾狐的断尾逃生之能,以及人族顶尖的剑术,可他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或许只有死去的那一刻他才能确定自己的原形是什么。
不过,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从假死脱离玄门那一天起陆问就已做了选择,如今他只是妖王麾下最强的剑客。他五百年都不曾用过自己真正的脸,面对眼前这唯一眷恋过的师妹也不会显露真容,只疑惑地抬了抬眼,“你一早就发现了?”
年过去依靠这变化之能捕食猎物,伪造气息的手段五千年来都不曾被破解。纵使修士文明如何发达,年每轮捕食的一人依旧从不缺席,且至今都没有被人族发现。这样的伪装术竟被步凌云一眼看破,也难怪陆问惊讶。
对此,步凌云神色丝毫未变,一面以剑气拖住他等待各派驰援,一面平静道:“我这一脉在玄门没落已久,天歌自小就刻苦修行想要为我争一口气。但我宁可自己终年闭关也不愿他活得这样辛苦,每日都催他早早休息不许过度修行。这孩子嫌我烦,在我面前绝不会承认自己熬夜研究剑谱。”
陆问行事很谨慎,他在步天歌身边观察了很久,直至能将小掌门的言行都模仿一致才抓住机会现身。他唯一没料到的是,步天歌日夜苦练竟是躲着母亲的。天下人都以为玄门想要一个修为超绝的掌门,唯独步凌云只希望步天歌能够平安喜乐,好好享受人生仅有一次的少年时光。
这种慈母之心早已抛弃为人身份的他当然不会明白,此时也只能轻声一叹,“你长大了。”
步天歌得到的一切消息都未隐瞒自己母亲,步凌云知道九尾白狐在以自己为诱饵寻找陆问,她并不是蠢笨之人,此时怎会不知来人身份。少年时疼爱自己的师兄如今却变作敌人出现在眼前,纵使凌云长老素来铁面无私也不由神色复杂,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声,“师兄,是你吗?”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陆问很怀念,可他知道回不去了,从他为隐瞒半妖身份答应取走九尾狐妖丹的那一天起,他就注定再也无法成为幼时所憧憬的正道修士。他今日也不是为叙旧而来,对步凌云的问题避而不答,只问:“你分明可以渡劫,为何还不飞升?”
世人只知步凌云是散仙修为,却不知她的渡劫失败竟是故意的。那时步天歌尚且年幼,玄门处境更是风雨飘摇,步凌云没办法将儿子独自留在这个险恶人间,于是放弃了护身法宝,任由万千雷劫将自己劈进了落仙湖之中。飞升不成便是散仙,步凌云如愿留在了人间,可她终究是只差一步就能登天之人,若不再抑制修为,自然随时都能再次招来雷劫。
这本该是只有她一人知晓的秘密,如今却被陆问道破,叫步凌云怎能不惊讶。然而陆问已察觉了步天歌逐渐靠近的气息,深知自己不能再留了,转身便化作一只穿山甲钻进地面,只给步凌云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不论你多想和这个儿子在一起都该放下了,人族注定灭绝,别再留恋人间,现在去天上还来得及。”
天道盟十席的别院都布置着人族最强的阵法,玄门这无门金锁阵便是其中之一,阵法只要启动任谁也不能离开阵法范围。然而这阵法笼罩了地表和整片天空却唯独漏了地下。步凌云也没想到这人竟还有遁地之能,虽挥出剑气进行拦截到底是迟了一步。
与此同时,被阵法惊动的步天歌也第一时间赶到了母亲身边,还未落地便急切道:
“母亲,发生了什么?为何突然启动防御阵法?”
素日冷漠的玄门掌门难得有这样慌张的时候,这院中只有他与步凌云知晓启动阵法的法诀,若不是遇上大事步凌云绝不会突然隔绝院落打断款冬宴。既然出手了,就代表这是以散仙修为都解决不了的急事,只剩下母亲这一个亲人的步天歌又怎能不急?
步凌云也知道自己儿子其实很缺乏安全感,见他到来连忙就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陆问来了,他变幻成了你的样子。这等变化之术当真神奇,若我不是你的母亲,只怕还无法分辨真假。”
玄门突然启动阵法打断了宴会,各派都在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白辰却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步凌云,立刻与李无名赶来了玄门所在的石亭,林开天见他们忽的神色凝重,也就好奇地跟了上来。
他们到时刚好听见了这对母子的对话,白辰没想到陆问竟会化身步天歌接近步凌云,心中暗道疏忽,此时只走向了石子路上多出的洞穴,向步凌云问:“这个洞是他留下的?”
步凌云没想到九尾白狐竟来得这样快,不过原本也没想隐瞒,这便如实道:“我没想到他还能化成妖兽,被他给跑了。”
月停云在戏班后台与狐妖会面,陆问又在这时见了步凌云,看来他与这狐妖定然存在某种联系,或许根本就是一伙的。
白辰让步天歌将步凌云哄来邻安城为的就是勾出陆问,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又怎能半途而废,立刻就向步天歌认真道:“步掌门,他出现在这里必有内应,今日不能让任何人离开别院。”
玄门宴会对出入人员管理极为严格,妖族绝不可能靠自己混进来,白辰虽未指明,步天歌却知他说的内应正是月停云。事情牵涉到了自己母亲,步天歌岂能姑息。他来时就发现小亭附近守卫都被迷晕了,此时便唤来巡逻守卫,厉声吩咐道:“立刻结阵封锁地底,随我排查所有宾客,断不能叫这贼人逃出去!”
步天歌亲自出面调查,哪家门派都不可能不配合,白辰见状总算稍稍安心,这才向步凌云问起了具体情况,“凌云长老,陆问可曾同你说过什么?”
说到这个,步凌云神色中也有了一丝疑惑,“他说人族必定灭绝,叫我立刻飞升。”
白辰相信陆问冒险与步凌云见面必定有所图谋,却不想他说的竟是这样的胡话,一时也困惑了起来。林开天并未听过陆问这个名字,对他们的问答本是一头雾水,直到听了此言才惊讶地抬眼,“灭绝人族?好大的口气,这陆问到底是何方神圣?”
人族现在各方面都是最强盛的时候,修士们甚至还有与仙神比一比的自信,如此情况下说人族必定灭绝,任谁听了都会将这当做疯话。
然而,李无名揉搓着之前在戏班后台捡到的雪白毛发,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未必是狂言,如果我没猜错,出现在戏班后台的那只狐妖应当是白微。”
白微是吞了九尾狐妖丹的雪狐,毛发质感仍保持着雪狐模样,其中蕴含的妖力却属于九尾狐,在世间也算是独一无二了。李无名以师父传授的秘法暗中试了试,这地上落下的狐狸毛果然和白微留下的皮毛一致,可见这曾叫人族闻风丧胆的妖王是真的还活着。
一只狐狸被剥了皮竟还活着,这样的事听着就觉诡异。可白辰知道李无名不会说谎,一时只能困惑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白微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就连那妖王后裔都不知道,复活后的前代妖王就像是失去了所有豪情壮志,除了留下后裔便是以人族的小玩意儿消磨时光,仿佛将一切都交给了后代们去处理。
然而,谁都知道他不可能安安静静地做一只无所事事的老狐狸。这一次白微隐忍多年按捺不发,待他真正出手的那一刻,世间必定迎来远胜千年前的巨大变化。
白危月从来不是会藏私的性子,当年既然深爱那只狐狸,自然是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白微从不用剑,可这不代表他不会用剑。或是由于对昔日感情仅剩的留恋,当初的妖王至死不曾用剑仙的剑术对付人族,如今他若是迈过了那个坎,只怕比千年前更难对付。
没人比李无名更清楚剑仙传承有多可怕,他低头看着藏了白剑仙神识的右手,也不知师父是不是早预料到了今日情况,此时面对白辰只能轻声一叹,“我只知道白微在千年前就一直谋划着灭绝人族,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当年的妖王之乱绝对是人族永远的阴影,林开天闻言都神色沉重。这种时候同为妖族的大雪山立场就有些尴尬了,然而,一山不容二王,白辰不可能对李无名的仇人俯首称臣,此时也只能一战。
九尾白狐抬起头,只以一句话表明自己态度,“不论白微有何目的,我才是大雪山的妖王。当今妖族的事,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