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这种塔兰坦收音机体积小、能随身携带,质量过硬不易坏、可充电(需要购买专用的电压转换器,价格同样不贵), 除了收听广播外还能当闹钟用、还有计算器功能, 价格还只有(本土)传统收音机的十分之一, 非常受大众欢迎。  王都人就是塔兰坦收音机的忠实用户,即使这种收音机转卖到王都后价格会上涨个30%~50%左右, 王都人也乐于支付这笔中间商赚走的差价相比起又贵又笨重、连天气潮湿点儿都会出现故障的传统收音机, 这玩意儿实在是太香了。  收音机的普及,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广播台的受众大幅度上升;就连国王港西区那些干苦力活的力工, 又或是外城区的普通市民, 也渐渐养成了劳累一天后聚集到有收音机的工友、亲朋或邻居家里蹭会儿广播听的习惯。  相比起王都那几家广播台为上流社会和中产阶级听众准备的歌剧、艺术品赏析、名人传记之类的“高雅”节目, 绝大多数的王都市民显然更热衷于收听因纳得立广播台的节目每逢节假日便拿出来反复重播的《苏珊传奇》、《我们的奋斗》、《卡迪家的农场》、《欺诈者恶典》等经典剧目百听不厌;那部(地球写手执笔)又水又长的、还增加了许多狗血元素的乡土风种田广播剧,在远离乡村生活的城市居民之中也有着不错的市场。  王都的广播台被少年布鲁克那批“地下活动小组”干预、没法儿正常推送节目,因纳得立广播台可不受影响;从早上九点起,因纳得立广播台每隔一小时就插播一次“战争快讯”, 反复批评诺斯克联邦的无耻侵略行为, 并“即时更新”亡灵政权治下三地正在为与群略者战斗做出什么样的准备……  对于绝大多数王都市民, 不, 对于绝大多数莱茵国民而言,战争是个十分遥远且陌生的词汇……虽然两百年前莱茵王国就曾经差点儿被灭国,可对于以代际传承的方式重复着父辈生活的平民来说, 他们的祖先可没那精力将曾经的战争记忆传给后代那是不用操心眼前生活的人才有资格去做的事。  但不了解不意味着莱茵国民对战争无知, 这个国家好歹是陆地商路中枢、信息并不算闭塞,中土被肯亚帝国践踏成何等惨状, 莱茵国民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概念的。  因纳得立广播台反复抨击侵略者的快讯, 让无数收听广播的莱茵国民惊惶不已;要不是收音机中也在同步激昂地播报着亡灵政权正积极地做出各种应战准备, 一些忧心忡忡的市民搞不好就得开始做搬家到乡下去避难的准备了。  得益于塔兰坦亡灵那堪称辉煌的战绩、以及连烈阳教会都不得不派出神官来找噩梦屠夫谈和的滔滔武德,莱茵国民别管是不是身处于亡灵政权治下,都对这个目前尚且并不算本国唯一政权的“地方军阀”相当有信心……  伪装成普通街头少年的布鲁克蹲在破旧公寓楼街边摆着擦鞋摊,一下午的时间里就听到无数次路过的行人或焦虑担忧、或乐观积极地讨论着噩梦屠夫能不能像逼得烈阳教会主动谈和一样威胁到风暴教会,讨论战无不胜的亡灵大军与诺斯克联邦军哪边更厉害。  热情地招揽着擦鞋生意的布鲁克,脸上的笑容愈发愉快。  蹲在街头观察了一下午的王都市民,入夜后与同伴们密会,布鲁克便兴奋地对伙伴们道:“难怪赵姐女士让我们一定要绷紧神经、要把舆论战当成一场看不见的战争来打,这确实是很有必要的啊!”  与布鲁克一起来王都秩序秘密任务的都是年轻人,有布鲁克曾经那个冒险团的伙伴,也有布鲁克成为亡灵政权的一份子后之后才加入的新人。  一名年轻人好奇地道:“战争?我们这样也算是在参与战争当中吗,和有资格去前线的那些士兵一样?”  “当然!”布鲁克肯定地点头,双眼闪闪发光,无比坚定地道,“赵姐曾经告诉过我,当人们能够团结起来时,再弱小的国家也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可为什么很多国家的国民总是很难团结起来,总是会有各种不合、各种冲突呢?因为这些国家的国民们并没有被真正团结起来,人们只是被迫接受不同的社会分工、被迫在同一个国家、同一座城市中生存而已。”  布鲁克注意到同伴们都露出了不解或困惑的神色,这个最早跟随在赵蓁蓁身旁的少年人立即反应过来他的表达太过深入了一些,他的同伴们并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略微思索了下,这个聪慧的少年人立即转换方式,用更容易被同伴们理解的话语说出他的想法:“就像我们这些人和王都市民都是莱茵人,可王都市民与我们这些人,对莱茵国民这个共同的身份,会有多么深厚的认同感呢?我很清楚是没有多少的,我们和王都市民之间唯一的共通点只不过是向同一个国王缴税罢了。”  “所有的莱茵人都是如此,王都人觉得其它领地的人都是土包子,塔奇亚领北部的人认为塔奇亚领南部的人都是山里的穷鬼;我们虽然都有着‘莱茵国民’这个共同的身份,但在我们所有人的心底,谁都不在乎‘莱茵国民’这个身份。”  “归根到底,我们对‘莱茵王国’这个国家,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情感,因为这个国家的主人,是那些与我们有着天渊之别的贵族、王族,我们只是缴税的奴隶。生而为奴,能挣扎着活下来就不错了,谁还在乎什么身份认同感呢?”  这些话,与布鲁克同行的年轻人们都能听懂。  在进入亡灵政权后,类似的话他们已经从教导他们学习的文员小姐那儿听过许多次。  “我有些明白你想要说什么了,布鲁克。”说话的年轻人似有所悟,眼睛也亮了起来,“啊,等等,我想我理解我们为什么要跑到王都来执行这趟任务了原来是这样啊!”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就不能直接说开了吗?”年轻人边上,一位满脸雀斑的少女不解地道,“说到这趟任务,我们不就是来给王室制造点儿麻烦的吗,还能有什么别的涵义?”  “这样说自然是没错的,只是我们并不仅仅是来给王室制造点儿麻烦。”布鲁克笑着道,“你应该也发现了吧,王都的市民相信亡灵政权会为了保护莱茵王国而战,不管他们认不认为我们的军队、我们的亡灵大军能否击败诺斯克联邦,但他们相信我们会为了保护莱茵王国去战斗,对此毫不怀疑。”  雀斑少女面露疑惑,随即反应过来,掩口道:“哎呀……对哦!”  布鲁克用力点头,愉快地道:“这是一个开始,人们会渐渐意识到国家并不是因为王族才存在的,人们会慢慢认识到保护国家的人、建设国家的人,才是国家的主人。王都人,其它领地的人,都会从今日起逐渐认识到这一点。”  “没错,即使不用特意去针对王族,王族也会被人们抛弃、遗忘这正是我们在做的事呢!我们在做着这样了不起的事呢!”年轻人亢奋地握着拳头,用力一挥。  这群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少女,正是渴望着赶紧成为大人、干大事、被人认同夸赞的年纪;成年人困于固有思维、不敢去挑战的权威象征莱茵王族,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少女们眼中,并不是那种不可亵渎、只能叩拜的神圣存在。  意识到自己正参与到这样一场了不起的无形战争,让这群少年少女极其振奋,要不是担心闹出动静会被他人发现,都要当场欢呼起来。  “赵姐女士将这样重要的任务委托给我们,我们可绝对不能让赵姐女士失望。”布鲁克强忍着兴奋之情,竭力保持平静语气,“今晚咱们加班加点把传单印出来,天亮前尽可能将传单撒满国王港西区、南城区和西城区,让市民们不要被明日印发的那些报纸所骗。”  “好的!”  少年少女们立即动起来,精神奕奕地排版宣传内容、印发传单……  莱茵王国六大领地,四领在亡灵政权手中,受战争气氛影响出现内乱的可能性非常低。  北方二领暂时鞭长莫及,王都这个常住人口最多、人口密度最高的王国中心城市,国家队可不能看着它乱起来……高官贵族爱怎么死怎么死,百多万的平民肯定得想办法把人心给稳住。  布鲁克这支“地下行动小组”肩负的任务,是配合因纳得立广播台做好王都方面的宣传工作;至于捎带手刨掉王族的统治根基这种小事嘛……只是附带。  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只是“附带”的胡德亲王,对广播台失望后,把希望放在了报纸上。  次日清晨,看到新出炉的几份报纸上“赏心悦目”的头版头条内容,憋了一天的胡德亲王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王都的报社必不可能跟王室对着干,所有的报纸都在最显眼的头版上印满了符合王室要求的内容将因纳得立广播台反复通报的“军情快讯”盖章为扭曲事实颠倒黑白的污蔑之言,撕破脸痛骂亡灵政权才是不要脸皮的入侵者,并竭力盛赞诺斯克联邦出兵助拳、帮助莱茵王国消灭“入侵者”的义举。  不知多少王都市民在看到本日的报纸头版后,喷出了早餐牛奶。  尤其是居住在内城区外围和东城区的那些王都中产,正准备用完早餐就去上班或应酬的先生夫人们,惊愕地盯着报纸上那些痛骂亡灵政权入侵行径、盛赞诺斯克联邦出兵“义举”的头条内容傻眼时,收音机里还在传出因纳得立广播台播音员正义凛然、慷慨激昂地痛斥诺斯克联邦为侵略者的声音……  “这到底是哪边说的才是真的啊?!”  胡德亲王砸下血本请“友邦助拳”这种并不光彩的破事儿当然不会公开宣扬,虽然竭力模仿上流生活、但其实压根就没贵族那种信息渠道的王都中产们,压根就不知道王都里发生过多少大事。我们的战争(十)  第五百二十八章  “那可是诺斯克联邦啊!”  王都东城区最热闹的商业街, 一家会员制的沙龙中,一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男士正装外套的先生愤愤地将报纸拍到茶几上,不满地对同伴们抱怨道:“居然把那样的强盗请到家里来, 王室到底在想什么?”  “可不是吗, 奥狄斯家才刚刚迁走呢, 要不是‘南方’那帮家伙正好接手了奥狄斯领,说不准那些强盗打到家门口来了咱们还一无所知。”另一位同样身着男士正装的中年男人满腹怨言地接话。  “真是见了鬼了, 难道奥狄斯家就是因为这样才提前跑掉的吗?”  “谁知道奥狄斯领那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南方’那帮人到底能不能挡住诺斯克人?因纳得立广播台放出的那些消息到底可不可信?”  “国王港那边据说昨天还看见过从因纳得立过来的船队,但那些船员也不清楚下游的情况……”  “太糟糕了, 我们公司还有一批送往诺斯克的货没发出去……”  这种会员制的沙龙大多都拥有那么几位贵族会员, 但显然, 贵族会员们并不需要特意跑来沙龙中聚会、交换情报……真正私密性的、重要的事儿,贵族们可不会特意跑到公开场所来交流。  此刻,大清早便匆匆赶来聚会的先生们,不过是看似离“上流”很近、但其实更接近底层的中产罢了。  南方的亡灵政权与王都的王室隔空打舆论战, 这些从平民中脱颖而出的中产精英们虽然没有“上流圈子”的信息渠道, 但也隐约解读出了一丝很不妙的危险气息……切确地说, 是与自家饭碗息息相关的危机感。  王室, 与南方那边彻底撕破脸了!  连诺斯克联邦这个素日里东部国家尽皆避之唯恐不及的“好邻居”都请进国门,王室这次显然已经不打算再虚与委蛇,要与亡灵政权刺刀见血了!  这种可怕的危机预感, 比战争的威胁更让王都的中产们坐立难安。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王都的中产们虽然并没机会接触到地球位面某位大佬的神作,这些中产的本质依然跟地球位面的小资产阶级如出一辙, 都具有该阶级特有的软弱性和妥协性比统治阶级更惧怕动荡和变革, 反对一切会导致他们自身财产受到负面影响的社会变化。  依附贵族而生、依靠为贵族打理财产、为贵族提供职业服务的王都中产, 痛恨威胁到贵族地位的亡灵政权;但若是王室硬气起来与亡灵政权拼命,他们的怨恨目标又会转向王室。  大家坐下来像个文明人一样玩政治游戏不好吗,没事赌什么“国运”?赢了还罢,输了岂不是要所有人都得给你们陪葬!  一想到南方三领那些被吊死、被抄家的贵族,中产们就愁得揪头发王都贵族若是也给亡灵政权的剃刀过一遍,在场的这些先生们,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要失业!  当然,怨恨王室没事找事的话肯定是不能说的,所以这些中产的先生们只能埋怨王室找了个不靠谱的强盗友邦……反正诺斯克联邦本来就以作风霸道强盗闻名,东部王国人尽皆知。  中产们只敢绕着弯子抱怨王室,王都的市民可没有这么“斯文”。  如果说“塔兰坦系”放出的“有敌人正在入侵我们,我们正在组织反击”消息让王都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无数市民心生不安的话,王室喉舌在报纸上大肆“辟谣”的“友邦入境平叛”,就是让无数市民感觉荒诞了。  西城区和南城区的平民街区、国王港西区的酒吧街、水手区等地,无数市民恼火地走出家门、与熟识的人聚会,唾沫横飞地批判报纸上那些荒唐的报道内容。  蹲在王都广播大楼对面街边摆擦鞋摊的布鲁克,一大早就看到附近居民在街尾处的小酒馆处汇聚;不时有人愤慨地当众挥舞报纸和他们这个地下活动小组偷偷印发散布的传单、指责王室出了个馊主意。  “从来没有听说过请强盗到家里来帮忙对付自家人的!国王陛下还是噩梦屠夫的追随者呢!”  “我可不想哪天一出门,就被别人告知说咱们莱茵人也变成诺斯克人了!”  “王室真是糊涂了,诺斯克联邦有多么霸道难道他们不知道吗?”  “风暴教会来了以后可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同时交两份十一税吗!我们家可交不起!”  “金币教会的大神官不是也在咱们王都吗,怎么就不管一管这事儿?”  “塔兰坦亡灵还是快点赶走那些诺斯克人吧!”  竖着耳朵偷听的布鲁克,硬绷着脸不让情绪流露出来。  亡灵政权和王室争夺国家主导权,谁胜谁负,王都市民们并不很关心这个异界,不,即使是地球上的不少国家和地区,也并没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种传统武德。  但王都市民不在乎国家权力归谁,对他们自身的利益是否受影响却会非常在乎!  地下活动小组熬夜散出去的传单,就针对市民的利益立场、贴心地为市民们算了笔非常简单、连小孩子都不会算错的账:  诺斯克联邦的霸道人尽皆知,人家来帮你打仗,打完了会老老实实收拾东西走人吗?那肯定不会。  诺斯克联邦是风暴教会的联邦,风暴教会是要收教会税的;若风暴教会不打算与金币教会正面开战、或是短期内斗不出结果,那么莱茵人就得交两笔十一税。  而亡灵政权,并不额外收税!  报纸一出,小账一算,原本不在乎神仙打架谁胜谁负的王都市民,必须得给激出倾向性来……  在没得选的情况下,作为国家至高无上权力象征的王室拿出什么政策,国民都得捏着鼻子受着;但如果有了新的选择,这个新选择还更愿意当人,那么国民会选哪边不言而喻。  “人民群众,是最有韧性、最具包容性的群体,只要少从他们那儿拿走一些东西,让他们能活得下去,他们就愿意忍受并不公正的对待。”  布鲁克遥望着只能在街头表达愤怒、却无法做出任何实际行为来维护自身利益的市民们,心中默默回忆着赵蓁蓁灌输给他的知识。  “可如果换成是中产、贵族、王室,别说是少从他们那儿拿走一些东西了,只是让他们少拿一些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们就会暴跳如雷,就会想尽办法来反对你,乃至消灭你。”  布鲁克默默扭头,看向王宫方向。  在他这个位置自然是看不到王宫的,极尽目力也只能看到高高的内城墙。  王宫还在那高高的内城墙之后。  那道遥望过去仿佛触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内城墙,在布鲁克的视线中,恍惚间竟与曾经困住他的会所外墙重叠。  布鲁克隐隐有些不适,但并没有产生逃避的想法,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道墙。  那段糟糕的记忆让布鲁克饱受伤害,但在被亡灵捡到之后,在跟随赵姐女士学到让他更加了解这个世界的知识之后,布鲁克已经可以做到平静地去看待那段遭遇,冷静地分析、推演如何尽可能消灭那种不应当存在的罪恶之窟了。  “要让这个国家得到改变,要让这个世界得到改变,就必须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就必须获得更多人的认同。幸运的是,绝大部分的人们都是可以争取到我们这边来的,公平,秩序,稳定,把这些王室和贵族任意践踏的东西给他们,人们就能被满足。”  布鲁克低声呢喃着赵蓁蓁曾经教给他的话,视线中那道高高的内城墙便变得清晰起来,再无重影。  布鲁克轻轻吐口一口气,再度转头,看向街尾处越聚越多的市民们。  体验过彻骨黑暗的布鲁克,并不认为这些被蒙在鼓里的人们肤浅、愚蠢;绝望而又无力改变现状的人有发泄情绪的资格,哪怕发泄的方式会显得有些不堪。  “不要紧的……很快,大家就可以安心下来了。”  布鲁克无声地呢喃了句。  市政厅并不会愿意王都真的乱起来,王室“配合”宣传工作自己把脸撕破、自个儿将丑陋面孔暴露出来,真正的“前线快讯”就可以放出来了。  新历1033年八月七日,中午十二点。  莱茵王室与联邦先锋军上将“失联”超过四十小时、感觉到不安的胡德亲王直接跑到王宫枢密署等着前方电报时,数小时前还用紧迫的语气声称正在紧锣密鼓备战的因纳得立广播台,发出了一条震惊全国的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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