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里糊涂地被人拉下马车,又懵懵懂懂地跟着排队领取日常生活用品、分配了宿舍;直到被带到两层高的铁架床前,有人指着二层的床位告诉她那儿就是她以后的生活空间时,梅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有不懂的东西,以后问你们这间宿舍的舍长,就是她。”工作人员把一个个子比梅还矮一些的小姑娘叫了过来,介绍道,“她叫珍妮,虽然比你小两岁,但已经是这儿的老人了。” 名为珍妮的女孩儿扎着小辫儿,辫子末端还绑着个漂亮的花朵形塑料发饰,开朗地朝梅挥手:“日安,我叫珍妮。” “我、我叫梅,日安。”梅对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很有些自惭形秽,诺诺地应声。 “交给你了珍妮。”工作人员很忙,拍了把小姑娘的肩膀就离开了。 “放心吧。”珍妮小大人一样地点头,热情地从梅手上接过她刚领到的一小袋子生活用品,“宿舍里每个人有一张床位,和一个带柜子和抽屉的桌子,床位有现成的,铺盖被子和桌子要去跟舍管阿姨申请才行,我带你去找舍管阿姨吧。” 梅不好意思让比她还小的女孩子帮她拿东西,可她也没有勇气要回来,担心对方会觉得自己没有眼色,局促不安地点点头。 仅有十一岁的舍长珍妮却是一点儿也不在乎梅是不是放不开,大大方方领着她下楼找舍管申请了桌子铺盖,又请路过的男生帮忙,把东西抬上楼。 “我们女生住的宿舍,下午五点以后就不可以让男生进来了,五点之前的话是没关系的。” “现在是周末没有课,如果你想要零花钱的话,明天早上早一点起来,我们可以去酒吧区那边找一些零工干,我建议是去汉克太太的熟食店帮忙,汉克太太很慷慨,会给打零工的人送一些没卖完的食品,可以拿回来当零食。” “到后天早上,就要去学校了,听到打铃声就要赶紧起来洗漱,要在七点以前去食堂,不然的话好吃的东西就被人抢光了……” “学校就在旁边,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墙体外面有覆盆子的房子?就是那儿了……” 珍妮似乎很喜欢说话,絮絮叨叨地对梅说了很多,在小女孩儿叽叽喳喳的声音中,不安的梅渐渐镇定下来,仿佛看到了自己将来的生活轨迹,心里也渐渐期待起来。 把领到的桌子放在床位与床位之间的空地上,珍妮指点着梅把生活用品放进桌子下的抽屉里,在宿舍里的女孩子们也围过来帮忙铺床。 “你的头发是不是刚刚剃掉的?那你有一阵子用不到洗发水了,我可不可以拿我的香皂跟你换洗发水?” “不要听珍妮的去熟食店打工,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城外的成衣翻新工厂,只要把捆好的衣服整理出来洗干净就可以了,活儿很轻松的,和在家里的时候干的差不多,凑上几天的工时就可以换到漂亮的衣服穿呢!” “熟食店哪里不好了,明明我之前介绍你们去的时候你们都很高兴的!” “你只是喜欢吃汉克太太给的零食吧,哈哈哈……” 这间宿舍中住的姑娘,最小的是十一岁的珍妮,最大的是一位十七岁的兽人族少女,这位兽人族少女拍着胸脯豪爽地对梅道:“跟她们去的都是轻松的活计,没什么好处,不如和我们结伴去农场干活,干一天就能背一袋子土豆回来。” 女孩子们立即发出“谁要去啊”、“不要听她的”、“男生都干不来”之类的起哄声。 梅能感觉到这些女孩子们是在友善地表现出接纳她的方式,可偏偏就是这种善意让梅惶恐起来;她太自卑了,她甚至不是被父母送到这儿来上学的,而是因为被家人当做物品一样卖掉后才因缘际会地来到这儿她甚至没来由地恐惧起大家知道她的来历后会不会看不起她,排斥她。 更让梅抬不起头的是,这些女孩子中无论是谁,走出来都不像是跟她一个世界的人所有人的面色都很红润,脸颊都很饱满,穿着也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还有不少人的头发上绑着漂亮的发饰、鲜艳精美的发卡。 当女孩子们谈起学校里的“名人”、一位堂姐是卡洛琳的女生时,梅更是感觉到自己与这些女孩的格格不入……她根本不知道大家口中向往不已的卡洛琳是谁! 心底藏着巨大恐惧的梅,只感觉听到女孩子们的笑声都是种煎熬。 艰难地熬到熄灯时间,梅爬到床上,躺在舍管发放给她的干净床单上,摸着柔软的床单、松软干净的棉被,感受着床单下的床垫,心头的恐惧并未消散,反而越来越强烈。 她真的可以得到这一切吗? 可以和好人家的女孩们一块儿住在又大又漂亮的房子里,和她们做朋友,拥有一样的东西,一起上学,一起打零工赚零花钱她真的可以得到这一切吗? 这些……不会都只是梦吧? 会不会等她睡着,就会有人推醒她,告诉她不要继续做美梦了? 梅真的不敢相信自己会是那个幸运的人在她长大的家里,她所拥有的仅仅只是一个垫了点儿干麦秆的角落;因家里的孩子太多的关系,父母有时候甚至会忘记了她有没有吃过午餐。 在家里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到了这个她从未来过的陌生地方,她真的可以得到吗? 梅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瞪大了惊恐的双眼。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在巨大的压力和恐惧下,这个仅有十三岁便遭遇人生剧变的女孩儿,终于没能控制住情绪,痛哭出声。 同宿舍的女孩们被惊动,有人光着脚跳下床跑向梅的床位,有人拉开了灯。 女孩们关切的目光下,梅像是做错了事情的人一样,羞愧地哭泣着连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能骗你们,其实,其实我是……我是被爸爸妈妈卖掉的……” 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自己的来历,她被父母以一个金币的价格卖给了镇上的赌场,又被带到荒原里的小镇上,以三个金币的价格转手给塔奇亚来的商队。 听着梅连声的道歉,同宿舍的女孩们茫然地面面相觑。 “这个……好像你是被卖掉的人,又不是你去卖别人,为什么你要道歉呢?”兽人族的少女不解地挠着头皮道,“我的族人们好多都是被卖到因纳得立来的,难道我们都需要道歉吗?” “就是啊,好奇怪啊。”另一位兽人族的女孩困惑地道,“你为什么要哭呢,那又不是你的错。” 沉浸在痛苦之中不可自拔的梅,不由呆住。 有个女孩“啊”了一声,恍然道:“你不是觉得你被卖掉过的事情很不光彩,害怕我们看不起你啊?” 梅心头一痛,默默低下头去。 “才不会的啊!”那个看穿梅的小小心思的女孩哭笑不得,“你没有听文员小姐说过吗,住在这儿的人全都是免费上学的呢,不交一分钱的,因为如果学校要收钱的话,我们家里根本就交不起学费,更不会让我们这些女孩来读书。” 小女孩珍妮可算是明白新室友为什么要难过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肯定不会看不起你的啊,梅,我家以前是住在城外的贫民区里的呢,我和我的两个哥哥都没有上过学,我大哥约翰还曾经被人抓去打仗呢!” 又有个女孩子道:“我爸爸是个烂赌鬼,被抓去塔兰坦荒原干苦工去了,我听文员小姐说,没有几年回不来。也幸好他被抓走了,不然的话就算是免费学校我也没有办法来上学,他肯定会逼我去打工赚钱给他赌的。” 梅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的来历,少年之家的少年人全是要么没有监护人的孤儿,要么是家里暂时没有固定住所的,要么是家人离得远、没法儿照顾孩子的,谁都不是好出身会看起来像是出身在好人家,不过是吃了几个月的饱饭、作息又有规律才养出了好气色罢了。 珍妮的大哥约翰在橘猫老板的骑士领挖河沙,母亲也有工作、不在城里,她和二哥巴里都住在少年之家。 明白了新舍友的心结,这个虽然年纪最小却被推选为舍长的小女孩爬到梅的床上,小大人一样地拍着梅的肩膀道:“你不要想得太多,既然来到这里,就好好的上学,争取早点儿毕业,那样你就可以早点儿参加工作,自己赚钱养自己,再也不怕会不会被人看不起了。” 说着,这个早熟的小女孩自豪地拍着胸脯道:“我妈妈以前是洗衣妇,没有正式工作的,她在我们学校里上了两个多月的夜校,成绩比我大哥还要好,现在去永望镇当扫盲教师了呢,大家都夸她可厉害了!我要跟我妈妈一样当教师,你也跟我一起吧!”超凡者的路径 第三百一十六章 少年之家的学生们有相当高的比例在放假时是没有家可以回的, 于是到了节假日,少年人们结伴外出打工就成了最常见的景象;有时候,还会有需要低日薪打工仔的业者会赶到少年之家来聘用假期间的学生。 梅还没有上过一天学, 倒是提前体验到了放假学生的生活。 周日这天清晨, 昨晚痛哭过一场的梅顶着肿泡眼起床, 迷迷糊糊地跟着室友们下楼洗漱。 用刚领到的牙刷学着别人的样子刷了牙、归置好洗漱用品,梅又被精力旺盛的珍妮拉着往食堂跑。 因市政厅拨给的经费有限, 少年之家提供的免费三餐并不可能太精致, 甚至会牺牲质来追求量毕竟半大的少年别管是男孩女孩都很能吃,为尽可能地收容更多没有监护人或监护人失职的孩子, 工作人员必须在成本上精打细算。 像是这个早上的餐点, 就是一大碗干挂面(产地为地球的陈粮地瓜土豆玉米粉西红柿混杂打的挂面, 一斤只要一块多点),面碗里搁点酱油、盐、一勺子油渣臊子和一点点猪油,再给配一碟子生菜,就是一顿了。 清汤寡水的面条再加上连酱料都没放的新鲜生菜, 这种供给学生的早餐要搁地球上绝壁会被黑出翔……可对于少年之家的孩子们来说, 却已经是难得的美食了。 别说是梅这种被救助后才吃过几顿饱饭的可怜孩子, 就算是珍妮这种已经在少年之家呆了好几个月的“老人”, 嗦面条的速度也非常快。 “把生菜在面条里蘸一下会更好吃哦。”呼噜噜嗦面的珍妮,还没忘记跟新来的梅传授经验。 “嗯嗯!”梅用力点头,也跟着珍妮一样把只是清洗干净的生菜往面碗里卷。 这种踩着华夏国食品安全红线的超低成本挂面, 口味其实没有差到哪里去……毕竟是精加工过的面食, 口软细腻易咀嚼,还带着淡淡的番茄香, 再加上酱油、盐的调味, 在大部分平民眼中, 已经是能端得上体面人家餐桌的美餐了。 最重要的是……量够足。 珍妮、梅这种小女孩,能领到三两干挂面煮的满满当当一大碗清汤面,更大一些的少年人,可以领到四两、五两,只要吃得下、不撑着,还可以再加。 在绝大部分平民之家都只能保证两顿的大环境下,这些小少年们可以吃到三顿,三顿都还能管饱,对于孩子们来说,真是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了。 从未有过吃早餐、早餐还能吃饱待遇的梅,摸着圆鼓鼓的小肚皮,一脸憨笑地被珍妮带着离开少年之家,经由圣约瑟大街,前往酒吧区。 虽然大一点儿的女孩们说的去成衣翻新工厂赚新衣服的打工很让梅动心,但对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来说,好吃的东西仍然比漂亮的新衣服更有诱~惑~力。 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赶到酒吧区时,整条街已经热闹得像是集市一般,所有的店铺门面前都有大量的人群在排队。 珍妮熟门熟路地拉着梅小跑到汉克太太主管经营的熟食店,忙碌得满头大汗的汉克太太完全没问珍妮屁股后面那个小跟班的来历,直接大手一挥,将两个小女孩打发去后厨切酸菜。 汉克太太的熟食店主打售卖的是各种口味的便宜酱菜、腌菜、咸菜、酸菜,因价格便宜口味又重,很受城中市民的欢迎,还有很多工厂区的人会赶个大早跑过来购买。 珍妮拉着梅跑到后厨,不用别人提醒便老练地从员工柜子里取出围腰、头巾、袖套,武装完毕后仔细地用肥皂清洗双手、把指甲缝都挑得干干净净,这便正式开工上岗。 用半人高的大坛子里取出用酸汤水泡出来的大叶青菜、菜头、萝卜等酸菜,切成粗细不等的条状(粗细不匀也不要紧,底层人民并不太挑剔卖相),稍微过一遍清水后装进大盆里,就可以抬到前面去售卖。 来买便宜小菜的人大多会自带容器,碗、碟子、罐头瓶子、坛子、盆子不等,按量算钱,一碗或一碟子只要两个铜币,装罐头的瓶子塞满的话要五个铜币,如果是更能装的坛子,那么就要三十、五十、八十铜币不等。 工厂区来采买的人每次来都要买很多,酸汤水泡的萝卜条总要装走几大坛;还有些进城采购的农场上的人,耐储存的腌菜咸菜总会带走半马车。 两个小姑娘切了半早上的萝卜菜头大叶青菜,才算是把工厂区的老客户打发走;刚喘了口气,又被汉克太太店里的凉菜师傅凯特伯克利叫走,忍着冲鼻的气味吭哧吭哧地切洋葱条、青椒…… 凉菜师傅凯特伯克利的年纪并没有比少年之家的少年人大很多,却已经是成熟的“社会人”了,被汉克太太聘用前就曾经自己提着篮子走街串巷地买下酒小菜,在梅看来是那种十分勇敢的、了不起的人。 指点新来的梅注意洋葱条要切得更细一些时,凯特从身后把着梅的双手,耐心细致地教她怎么按着洋葱、怎么下刀,让梅差点儿哭出声来在家里的时候,即使是妈妈也从来没有对她这么温柔过。 “可不要用手揉眼睛啊。”凯特没有发现梅看她的眼神不对,笑着走开,去切小女孩们不太容易切好的姜丝。 同样被洋葱气味冲得眼泪哗哗的珍妮吸溜着鼻子,很有小大人模样地提醒梅:“咱们动作得快点了,梅,早上的事要早上做完,下午还有别的事要做的!” “嗯!”梅用力点头,聚精会神地、更加认真地切起洋葱。 少年人们放假的时候,也是酒吧区的商铺生意最好的时候,许多经济拮据的人家,在周末时也会挤出点儿钱币,买点儿口味够重的食品来给家里人开开胃。 像汉克太太经营的这种主打二铜商品的熟食店,生意从早到晚都很好,就连中午时也没时间休息;直到把最忙的时段撑过去了,汉克太太才叫珍妮去隔壁的豆腐店买了两盘子油炸豆腐和烤豆腐,又叫斜对门的面食店送几份面饼来,让店员们凑合着糊弄一顿。 “把咱们店里的酸菜夹在面饼里吃是最棒的吃法,比在面包上涂抹辣酱还来劲。”凉菜师傅凯利热情地教新来的小姑娘吃东西,“诶,不能用那种没加过调料的酸菜,要像我这样,用这种加了辣椒丝和姜丝凉拌起来的酸菜,隔壁南城区的酒馆还是从我们这儿学到的这种吃法呢!” “哇,你不要真听她的啦,凯利就喜欢骗人吃辣的!”不能吃辣的珍妮赶紧阻止梅,“像汉克太太一样加没有拌过的酸菜就可以了!” 梅坚持要学凯利的吃法……才啃了小半个面饼,就辣得直奔后厨找水喝。 “你干嘛老是逗人家小姑娘玩。”汉克太太也不阻止,只在事后哈哈的笑。 “没有吃过辣的人怎么会知道喜欢不喜欢吃辣呢?”凯利也哈哈地笑,还朝厨房里喊,“是不是很来劲啊,梅?” “嗯!”辣得嘴唇发红的梅,居然也符合着点头,喝了凉水后回来继续捧着加辣的面饼啃。 珍妮气得不想理她了。 到了下午,果然如珍妮所说,活计也很多……要清洗很多很多的青菜萝卜,用过的大缸也要清洗,还要扒蒜、刮姜、剁辣椒…… 到下午四点左右,店里仍然忙碌,但帮忙了一天的珍妮和梅却必须离开了这是市政厅的规定,雇主可以雇佣未满十八岁的少年人,不过雇佣时的单日工作时长不能超过八小时,多给钱也不行。 累得胳臂都抬不起来的两个小女孩并没有意识到这种针对未成年雇工的标准是不是在保护她们的合法权益,汉克太太笑着给她俩各支付了二十铜币的薪水时,两个小女孩的眼睛都亮得像是星星一样。 “要早点儿回去少年之家,可别在外面乱跑。”汉克太太喜欢勤快懂事的小孩子,发完薪水,又各给了她们一些零食卖剩下的、不太辣的凉拌小菜。 “我赚到钱了!”回程的路上,梅手里拎着汉克太太给的小菜,捂着揣进胸口袋子里的钱币,整张脸上全是傻笑。 “咱们回去把钱放好,然后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珍妮早就习惯工作后领到钱了,不像梅这样激动,拽着她飞跑。 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没有拿到钱就要马上花出去的习惯,俩个小女孩特地回了趟少年之家、把钱放在宿舍里,只拿着汉克太太给的小菜,跑到了圣约瑟大街的市民广场上。 市民广场也很热闹,不过与酒吧区的热闹不同的是,这儿并不是人们交易的地方,人们也没有随处走动,而是有数百人围着广场中间干枯的喷泉水池分散而坐,正陶醉地听着什么。 梅被珍妮拉着跑到人群外围后,也听到了奇妙的声音,嘴巴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