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少年个个听得脸色发青。魏无羡心中无聊,眼神乱飞,飞到一旁蓝忘机的侧脸上,见他神情是绝非作伪的专注和严肃,不禁大惊道,“这么无聊的东西,他也能听得这么认真!?”
阿黎规规矩矩的坐着,认真地看着,摆在桌案上面的蓝家家规书卷。
忽然,前方蓝启仁把卷轴一摔,冷笑道:“刻在石壁上,没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条一条的复述一次,看看还有谁借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这样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讲些别的。”
虽说这句话安在这间兰室里所有人头上都说得通,但魏无羡有种直觉,这是在对他警告。果然,蓝启仁道,“魏婴。”
魏无羡道,“到。”
“我问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不是。”
“为何不是?如何区分?”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清河聂氏先祖所操何业?”
“屠夫。”
“兰陵金氏家徽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修真界兴家族而衰门派第一人为何者?”
“岐山温氏先祖,温卯。”
他这厢对答如流,在座其他子弟却听得心头跌宕起伏,心有侥幸的同时祈祷他千万别犯难,务必一直答下去,千万不要让蓝启仁有机会抽点其他人。
蓝启仁却道,“身为云梦江氏子弟,这些早都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答对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再问你,今有一刽子手,父母妻儿俱全,生前斩首者逾百人。横死市井,曝尸七日,怨气郁结,作祟行凶。何如?”
众人连忙也跟着犯难。横死市井,曝尸七日,妥妥的大厉鬼、大凶尸,难办得很,只盼他千万不要抽点自己回答才好。
蓝启仁见魏无羡半晌不答,只是若有所思地道,“忘机,你告诉他,何如。”
蓝忘机并不去看魏无羡,颔首示礼,淡声道,“方法有三——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众人长吁一口气,心内谢天谢地,还好这老头点了蓝忘机,不然轮到他们,难免漏一两个或者顺序有误。蓝启仁满意点头,道,“一字不差。”顿了顿,他又无不讥讽地道,“若是因为在自家降过几只不入流的山精鬼怪、有些虚名就自满骄傲、顽劣跳脱,迟早会自取其辱。”
魏无羡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蓝忘机的侧脸,心道,“原来这老头早就听过我的名字了,叫他的好学生一起来听学,是要我好看来着。”
他道,“我有疑。”
蓝启仁道,“讲。”
魏无羡道,“虽说是以‘度化’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说来容易,若这执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说,但若是要杀人满门报仇雪恨,该怎么办?”
阿黎也有一抹疑惑,但不同于魏无羡得疑惑。
蓝忘机道,“故以度化为主,镇压为辅,必要则灭绝。”
魏无羡微微一笑,道,“暴殄天物。”顿了顿,方道,“我方才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在考虑第四条道路。”
蓝启仁道,“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第四条。你且说来。”
魏无羡道,“这名刽子手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凶尸相斗……”
阿黎被魏无羡此言吓得一激灵,支支吾吾地想要开口,替魏无羡解释一二,却终是不敢。
蓝忘机终于转过头来看魏无羡,然眉宇微皱,神色甚是冷淡。
蓝启仁的胡子都抖了起来,喝道,“不知天高地厚!”
兰室内众人被这一声暴喝吓得一悚。蓝启仁霍然起身道,“伏魔降妖、灭鬼歼邪,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还要激其怨气?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魏无羡嘻嘻而笑道,“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塞为下策,疏为上策。镇压即为塞,岂非下策……”
蓝启仁一本书摔过来,他一闪错身躲开,面不改色,口里继续胡说八道,“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也可以,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阿黎有一些瞠目结舌。
蓝启仁又是一本书飞来,厉声道,“那我再问你!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无羡边躲边道,“尚未想到!”
蓝启仁大怒,“你若是想到了,修真界就留你不得了。滚!”
魏无羡求之不得,连忙滚了。
阿黎强忍着不笑出来。
他在云深不知处东游西逛、吹花弄草半日,众人听完了学,好不容易才在一处高高的墙檐上找着他。魏无羡正坐在墙头的青瓦上,叼着一根兰草,一腿支起,右手撑腮,另一条腿垂下来,轻轻晃荡。
聂怀桑指着他大笑,道:“魏兄啊!佩服佩服,他让你滚,你竟然真的滚啦!哈哈哈哈……”
“你出去之后好一会儿,他都没明白过来,铁青铁青的!”
魏无羡冲下面喊道,“有问必答,让滚便滚,他还要我怎样?”
聂怀桑道,“这个蓝老头怎么好像对你格外严厉啊,点着你骂。”
江晚吟哼道,“他活该!答的那是什么话。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居然敢在蓝启仁面前说。找死!”
魏无羡道,“反正怎么答他都不喜欢我,索性说个痛快。而且我又没骂他,老实答而已。”
聂怀桑道,“魏兄,其实你说的很有意思。灵气要自己修炼,辛辛苦苦结丹,像我这种天资差得仿佛娘胎里被狗啃过的,不知道要耗多少年!而怨气是都是那些凶煞厉鬼的,要是能拿来就用,想想,嘿嘿,挺美的。”
“对吧?不用白不用。”魏无羡道。
江澄警告道,“够了。你说归说,可别走这种邪路子。”
魏无羡笑道:“我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走这阴沟里的独木桥干什么?真这么好走,早就有人走了。放心,他就这么一问,我只这么一说。喂,你们来不来?趁着没宵禁,跟我出去打山鸡。阿黎,你随我去吗?”
江澄道,“打什么山鸡?这里哪来的山鸡!你先去抄《雅正集》吧。蓝启仁让我转告你,把《雅正集》的《上义篇》抄三遍,让你好好学学什么叫天道人伦。”
《雅正集》就是蓝氏家训。他家家训太长,由蓝启仁一番修订,集成了厚厚一个集子,《上义篇》和《礼则篇》占了整本书的五分之四。
魏无羡吐出叼的那根草,拍拍靴子上的灰,道,“抄三遍?一遍我就能飞升了。我又不是蓝家人,也不打算入赘蓝家,抄他家家训干什么。不抄。”
聂怀桑忙道:“我给你抄!我给你抄!”
魏无羡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什么求我的?”
聂怀桑道:“是这样。魏兄,这老头子有个坏毛病,他……”
他说到一半,忽然噤声,干咳一声,展开折扇缩到一旁。魏无羡心知有异,转眼一看,果然,蓝忘机背着避尘剑,站在一棵郁郁葱葱的古木之下,远远望着这边。阿黎看见蓝忘机时,跳了一下。
他人如芝兰玉树,一身斑驳的树影与阳光,目光却不怎么和善,被他一盯,如坠冰窟。众人心知刚才凌空喊话,喊得大声了些,怕是喧哗声把他引过来了,自觉闭嘴。魏无羡却跳了下来,迎上去叫道,“忘机兄!”
蓝忘机转身便走,魏无羡兴高采烈地追着他叫,“忘机兄啊,你等等我!”
那身衣带飘飘的白衣在树后一晃,瞬息去得无影无踪,摆明了蓝忘机不想与他交谈。魏无羡吃他背影,讨了个没趣,回头对人控诉,道,“他不睬我。”
“是啊。”聂怀桑道,“看来他是真的很讨厌你啊,魏兄,蓝忘机一般……不至于如此失礼的。”
魏无羡道,“这就讨厌了?我本想跟他认个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