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冷汗直冒,硬着头皮道:“阿父……”
死死盯着信纸的始皇帝嬴政缓缓抬眸:“嗯?”
凌厉的目光让胡亥身体一僵。
他的表情凝固,心声刷刷刷地往外丢:【呜哇呜哇!】
【大兄这个笨蛋——又做了什么啊?】
【求情……你好歹说个缘由让我判断一下啊?】
好一个扶苏,竟是还怂恿胡亥帮忙!
嬴政目光微凝,气极反笑。他目光如冰刃般冷冽,淡淡地划过胡亥:“嗯?”
这是第二个嗯了!
光是听到眼前的语气词,胡亥都觉得身上的温度刷拉拉地往下跌了一大截。
起码……也要知道原因吧?
他努力鼓起勇气,硬着头皮道:“阿父,您有点生气……是不是大兄说了什么?”
胡亥的声音渐渐变轻。
眼看嬴政怒意更盛,他还是憋出最后那句话:“大兄他可能不太会说话——可他的心是好的!”
【没错没错。】
【虽然扶苏他不太会说话,人也犟头犟脑的,但他的出发点还是好的!】
【再说人在十万八千里外呢。】
【始皇大大现在生气也打不到他啊QAQ】
嬴政示意胡亥到跟前坐下:“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胡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挪到车帘处,再差一点点都快挪到外面去了。
【我的危机意识真强!】
【连心思都没转过来,身体就自己动了呢。】
胡亥面上乖巧应声,心声腹诽不已。
他老老实实地挪到始皇帝跟前,低着头盯着自己落在膝盖上的双手,不敢偷窥扶苏的信件。
嬴政沉着脸,将信推到胡亥跟前:“看。”
胡亥抬起头,一目十行看着扶苏寄给始皇帝的信件。
他渐渐平静下来,甚至茫然地歪歪头。
胡亥捧起信纸,又从头到脚仔细一遍。他的眼睛睁得溜圆,眉梢眼间皆是迷茫:“……咦?”
胡亥错愕:“大兄做的是好事……吧?”
嬴政神色平静,颔首道:“他难得也有不错的想法。”
胡亥困惑反问道:“那阿父为何生气?”
嬴政抬眸看着胡亥:“他先斩后奏,朕不该生气?”
胡亥:“…………也是哦?”
嬴政又加重语气:“甚至还让你帮他说好话。”
胡亥悚然一惊:“阿父怎么知道?”
嬴政想到这里,登时又一次发怒:“朕看你的反应就知道!”
胡亥缩缩脖子,又不敢吱声了。
嬴政沉着一张脸,表情难看至极:“朕在他眼里是什么模样?难道是暴戾之君?这等事也要担心朕发火?”
胡亥举起手:“阿父现在就在发火啊?”
他看了看嬴政的脸色,又特
意补充道:“上回看到阿父脸色这么难看的时候,还是上回大兄说要与匈奴和谈时。”
【上次之后,扶苏身边的人都被换了吧?】
【我可是听人说了——撤职并永不录用属于是最低的惩罚◎◎[,还有人被下狱,更有人被贬去骊山为奴了!】
【这不是发怒是啥?】
【这明明就是发怒——】
随着胡亥的心声碎碎念个没完,嬴政的脸色又黑了一点。他捏了捏拳头,忍住揍儿子的冲动而选择弹了胡亥脑门一下。
胡亥的心声戛然而止。
他捂住脑门,难以置信地看向始皇帝:“?”
嬴政淡淡道:“朕觉得你在说朕的坏话。”
胡亥受惊后的眼睛睁得溜圆,半响心虚地别过头。他清了清嗓子,然后选择转移话题:“那样的话,阿父是准备同意了吗?”
嬴政颔首道:“没错。”
他神色平静:“朕去年曾准备派人攻打百越,最后因为乱七八糟的情况而没有开战。”
“节约下来的粮草刚好能用上。”
“加上去年的收成还不错,今年又或许是个丰收的年份……少收一个郡的粮食也不成问题。”
胡亥仰着脑袋,看着嬴政。
嬴政说完话以后,又垂首对上胡亥的双眸:“怎么了?突然这样看着朕?”
胡亥托着脸傻笑:“阿父果然是最棒的!”
嬴政哼笑一声:“说好话也没用——你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吧?刚刚不知情况就想为扶苏说话,朕罚你再抄两页。”
胡亥:“…………”
片刻以后御驾里便传出凄厉的惨呼声:“怎么这样啊——!”
车架外的李信搔搔头,望了眼御驾。
他牵着缰绳,喃喃道:“陛下……居然还会和孩子打打闹闹。”
超乎想象啊……
呆在自家封地多年,纯属当代第一宅男的李信对迅速发展的世界很困惑。
见怪不怪的郎中令王贲驾马上前。
他轻轻拍了拍李信的肩膀:“陛下比以前开心多了,这是好事嘛。”
李信:“……还是觉得很离谱。”
王贲哈哈一笑:“那你不觉得你屁股下的马鞍离谱么?还有马镫马蹄铁?不觉得咸阳城的水泥地奇怪嘛?这些都是胡亥公子从仙人这里得知来的哦?”
李信:“…………仙人啊。”
他啧了一声,又示意王贲离开:“你在我旁边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如今我们位处先楚国的地界,这里可是反叛势力最强的地段。”
王贲笑道:“放心放心。”
他深知李信多年来的压力源头,抬眸扫向两侧森林的同时也补充道:“我已经派遣人手到前方去查探并准备营帐了,有任何问题都会及时回报的。”
李信:“…………嗯。”
直到一行人抵达预期扎营安寨的地方,一切都很正常。
胡亥苦着脸,被始皇帝拎进御帐。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周遭的景象?[(,就又被一堆课本书籍所淹没。
胡亥忧愁地写着字。
他写完功课,手上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又开始给远在咸阳的胡夫人和阴嫚公主、以及远在上郡的扶苏等人写信。
【大兄笨蛋!都是你害苦我了。】
【取消上郡今年赋税这等好事,又不是什么坏事,还要我帮你说好话……你也太小看阿父了吧?】
【害我还被你牵连,又挨了一顿骂。】
【拜托大兄,就算想让我帮你求情……你也提前说下是什么原因吧!?】
胡亥一气呵成,连写三张控诉扶苏的不靠谱。
等到第四张他终于开始写关于身边发生的事:【至于我身边倒是挺安稳的,也没什么趣事。】
【我们已通过武关,即将抵达云梦。】
【这里本是楚国旧地,因此阿父和全军上下都很警惕,我也没有外出。】
【不知道最近的县镇在哪里】
【天天待在林子里,我都觉得自己不像是在东巡而是在野外探索。】
正当胡亥写得起劲时,外面忽然一阵骚动。
他停下动作,侧耳倾听外面的声响——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胡亥顶多听到里面几句惊呼:“好大的……”
“我的天哪!这有多长?”
“这东西哪里冒出来的!”
“好久没见到这么大的家伙了!”
胡亥:“…………?”
他抬声唤道:“吕泽?章平?外面吵吵闹闹的是怎么回事?”
掀帘而入的是吕泽。
他眉飞色舞,看着很是开心:“公子!卫士们在湖边巡查时捕得鳄鱼一条,公子要不要看一看?”
胡亥手上的笔吧唧掉在桌上。
他的眼睛睁得溜圆:“啥,啥玩意……鳄鱼?”
这里应该是后世的湖北……吧?
湖北居然还有鳄鱼的吗?
胡亥一脸震惊,同时也兴奋起来。
他放下书写了一半的信,兴致勃勃地跟着吕泽出门。
营地中央黑压压的一群人。
胡亥挤进去看了眼,登时吓了一跳:“呜哇!好大!”
长度足足有卫士身高之长。
那暴露在外的尖牙利齿闪烁着冷光,没有人会怀疑它的危险和致命程度。
李信单膝跪在地上,脸色不太好看。
他检查了下这条鳄鱼,沉声说道:“派人去周遭县镇询问一番,可否有黔首遭遇鳄鱼袭击,又或是有人打猎未归之事。”
周遭卫士齐齐应声。
胡亥吸了口气,脸色不太好看:“遭遇鳄鱼袭击?”
吕泽恭声应是:“这些年已经少了。据说周王尚在时天气较现在要更炎热,当时就连內史郡都有鳄鱼踪迹,至百年前消失殆尽。”
“这里却是不同。”
“云梦附近有大片森林沼泽,又接连江河,犀牛麋鹿鼠兔鱼鳖皆多,鳄鱼众多也是常事。”
“问题是此物性凶,口生锯齿,往往害人。”
“若是周遭县镇有百姓遭难过,那就得将这些鳄鱼清理一空。”
李信站起身来:“吕卫率说的极是。”
他神色严肃:“另外……卫士发现这条鳄鱼的附近,还发现了残破的木船碎片和一些衣服碎片。”
胡亥倒抽了口凉气,嫌恶地往后退了退。
原本还在考虑丰盛大餐的卫士们也止住声音,垂头丧气地往外走:“走走走,我们去打头麋鹿吧?”
“也是,别往湖边走了。”
“嗐,亏我刚刚还看到几条大鱼!”
“可拉倒吧……钓不到也就算了,钓到结果碰到鳄鱼把你拖下水。”
卫士们交头接耳,神色严肃。
胡亥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赶紧奔去御帐。
他进去的时候嬴政刚好处理完政务,抬眸看到绷着脸的胡亥进来。嬴政开口道:“怎么了这是?外面吵吵闹闹的?”
胡亥比划着:“卫士抓到了大鳄鱼!”
胡亥努力划拉:“比胡亥……不!比卫士还要长的大鳄鱼!”
嬴政看着胡亥的小动作,眼中闪过一缕笑意。
不过他的语气依然平淡:“鳄鱼啊?朕听闻最大的能有二十尺。”
按二十尺算,今日那条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的大小。
胡亥光是想想,也忍不住抖了抖身体。他小嘴紧紧闭着,圆圆的眼睛里写满担忧:“……卫士还发现了船只和衣服的碎片。”
嬴政的神色稍稍严肃了些。
他召来李信和王贲仔细询问发现经过,遣人先去将那条鳄鱼解剖,而后又等前去周遭县镇盘问的卫士归来。
好消息是解剖鳄鱼后并未发现人体残骸,坏消息是周遭县镇古往今来都有渔民猎人遭遇鳄鱼袭击丧命的记录,失踪记录更是数都数不清。
胡亥的表情瞬间有了裂痕。
与此同时,嬴政果断下达命令:“立即召附近驻军前来,一同清理鳄鱼。”
李信和王贲齐齐应是。
数日以后扶苏先是收到始皇帝的圣旨,而后又收到胡亥的信件。除去抱怨他的几页以外,后面全是胡亥的见闻:【我再也不说东巡无聊了!】
【抓鳄鱼也太恐怖了!】
【不是说过程离谱……实在是鳄鱼太多了!】
【这里哪里是森林沼泽,明明是鳄鱼魔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