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全场鸦雀无声。
正当所有官员尚且沉浸在李斯的描述中时，胡亥率先回过神来。他眼中异彩连连，鼓掌叫好：“对对对！廷尉说得对！”
【不愧是李斯,这么快就回过神来了！】
【反秦者中有几人是为了复国啊？就说那张良，起义反秦也是自己拉扯大旗，再想投奔楚假王，后来投奔刘季的！】
【他家还五世相韩呢！】
【真要是对故国忠心耿耿，也没见他们投奔韩国王室啊？】
【说到底,还是被剥夺了权利的缘故。】
【另外还就是祖父辈的教育……唯有让他们感念到秦国的好，让他们下一代人自诩为秦国人,才能彻底解决所谓反秦复国的念头。】
有了胡亥呼声，官员们也纷纷醒过神来。
右丞相王绾抚掌笑道：“还是廷尉想得周全，就该这样去做。”
一时之间,殿内皆是赞誉声。
良久没有受到这般待遇的廷尉李斯眉眼舒展，很是扬眉吐气。最让他欢喜的是始皇帝也抚掌笑道：“李斯说的有理。”
李斯眼眶微红,难掩激动。
始皇帝嬴政很满意李斯的态度——能不钻牛角尖，那李斯就能继续用。他沉声开口：“李斯。”
李斯向前一步：“臣在。”
嬴政沉声道：“朕将统计原六国诸侯后裔及两世以上为官宦者名单之事交予你处理。”
廷尉李斯肃容领命。
嬴政又侧首看向扶苏和胡亥：“咸阳城规划之事也要加快——诸侯后裔及为官者居住的房屋院落也得提前修缮。”
胡亥拍了拍胸膛：“是——”
扶苏定了定神，恭声道：“阿父,是以什么爵位或品级来定？”
嬴政摆摆手：“先造着吧,具体数量等李斯名单出来再敲定。”
胡亥和扶苏齐齐看向李斯。
廷尉李斯的嘴角抽了抽,恭声补充道：“小臣定然会以最快的速度办完此事。”
还能怎么办？加班呗。
李斯回到廷尉署后立刻召集所有人手,先搁置手上工作开始整理名单。
六国诸侯后裔名单便是洋洋洒洒一大堆。
李斯需要先确定他们的身份和重要性,再安排信件到各地郡守处,令郡守再行确定诸人身份及人口，最后再行拟定最终上咸阳城人数。
光是听听就是个巨大数值。
萧何和曹参也在其中，忙得晕头转向的他们许久都没空出门，更是来不及与刘季等人联络感情。
刘季不算而已,算算也是头晕脑胀。
王陵身为付账的冤大头，看着厚厚一摞单子也是沉默了。
他带到咸阳城的钱都快用光了！
王陵想想家里还让他拿着钱在咸阳城里买套宅子安置的事，心底已经开始烦躁了。
咸阳城的改造还在进行中。
手里拿着破房子的黔首巴望着住上好房子，同时还担心卖房以后会将换房资格剥夺，那是绝对不愿卖房的。
反倒是公士、上造、簪袅和不更爵之人愿意卖掉一两间破屋，只是价格一个叫得比一个厉害。
王陵选了好久都没选中心仪的房屋。
他捏捏空瘪瘪的钱袋子，心下烦躁得厉害——这回是连自己看不上的房子，都买不起了！
王陵乍穷以后，精神气都少了一大圈。
他努力控制情绪，尴尬地挤出笑容：“二郎，后面咱们还是省点用吧？”
刘季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点点头：“……这些钱等我发了俸禄后还给你。”
王陵张了张嘴，忍痛道：“算了。”
他摆摆手，又点了点案上最后几张当票：“你还是想想如何把这些东西赎回来吧？”
没钱以后，王陵觉得他懂吕娘了。
看着像是散金童子的刘季，目光也禁不住幽怨起来。他叹着气：“现在我身上的钱，连个银簪子都赎不回来了。”
卢绾掏出空荡荡的口袋。
他也摇摇头：“我连最后一个铜板都拿出来了。”
三人坐在一起，唉声叹气。
刘季咬咬牙：“再不济……我先预支点俸禄吧？”
王陵没好气：“那后头的吃食呢？”
刘季厚着脸皮：“就去工地上蹭吃蹭喝呗，反正那边的吃食也不错。”
王陵和卢绾：“…………”
正当三人头碰头唉声叹气的时候，门外隶臣匆匆而入。他将三封信送上前来：“郎君，是沛县来的信。”
三人三封，人人有份。
刘季眼皮一跳：“…………”
他急忙拿起著名是自己的那封，打开来看了一眼。
王陵和卢绾也拿起自己的那封信。
三人看完信件，皆是沉默不语。最后还是卢绾抱着头哀叫一声：“都是我，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在信里吹嘘……这，这，这可怎么办！”
卢绾急得快要哭出声来。
他左顾右盼：“阿父他们要举家到咸阳来了！”
王陵吸了口气，用力捏了捏钱袋。
他顾不得想刘季的事如何处理了，现在担心的是自家的宅子该怎么变出来。
刘季也维持不住轻松的神色。
他指尖用力，捏住信纸：“……这下麻烦了啊。”
更糟糕的是——
刘家是打算和吕家一起上路，信里刘媪还感叹吕家人对他们的照顾，另外还有对刘季尚未与吕娘成亲的埋怨，最后还有吩咐他要好好照看吕娘的话语。
刘季眼皮子直跳，咽了咽口水。
吕娘的两位兄长都是习武之人……自己应该不会被打得很惨吧？
卢绾看看神游天外的王陵，再看看面色惨白的刘季，最后低头看着信纸。
兄弟没办法帮自己了……那要咋办？
他咽了咽口水，哭丧着脸决定明天开始好好用功读书。
继刘季还钱，卢绾也开始奋发读书。
有人道是刘季等人改过自新，重新奋发努力了；也有人道是卢绾与刘季分道扬镳，知道该靠自己了；还有人道卢绾是不服气吕娘学业比自己好，因此想煞一煞吕娘的威风。
吕雉听到些风言风语，也没往心上去。
她路过卢绾读书的屋子，看着埋头苦读的卢绾啧啧称奇。
自己那时追着刘季后头，又是帮忙擦屁股又是好生劝说……全都屁用没有。
等到自己不出面了。
一个戒了酒水还会还赊账，一个还开始读书写字了……吕雉啧了一声，脑海里就剩下一个念头。
真贱啊！
吕雉轻哼一声，自顾自往前走。
坐在屋里的卢绾似有察觉，呆呆地看向吕雉的背影。他哀叹一声，又一头撞在案上，引来师傅厉声呵斥：“卢郎！不好好读书就给我滚出去！”
换做此前，卢绾定然梗着脖子出去。
可想想唉声叹气的刘季和王陵，再想想快要到咸阳城的家人，卢绾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捧起书来。
读吧，读吧！
呜呜，读书好难啊！
早知道……我还不如留在沛县呢！
吕雉没将刘季几个放在心上，刘季却还得硬着头皮寻上门。在前去规划署以前，他还去了趟廷尉署——倒不如刘季不想去萧何曹参家里寻他们，主要是他蹲了几日都没见着人啊！
眼看刘家人和吕家人快到咸阳城，自己还没能凑够赎买簪子等物的钱，刘季也只好到廷尉署门口蹲一蹲了。
刘季，乃是咸阳城的话题人物。
他往廷尉署门口一蹲，廷尉署的卫士立马将消息禀告上去。
包含廷尉李斯在内，数道目光落在萧何曹参两人身上。两人笑容凝固，本就因繁琐事务而头晕脑胀的脑袋更是胀痛起来。
萧何定了定神，起身告罪。
他与曹参匆匆而出，看着蹲在门口可怜巴巴的刘季很是无语：……刘郎。?_[(”
刘季急忙抬起头来：“大郎，二郎！”
他两眼泪汪汪的，瞧着险些要汪的一声哭出来。
等刘季说完来龙去脉，两人都被整无语了。
曹参没好奇道：“让你前面不老实，现在后悔了吧？”
萧何气定神闲：“出钱可以。”
没等刘季欢喜，他冷着脸道：“你写下字据来，往后每月的俸禄下来就先送三分之一到我们这里，再送三分之一还给王陵和卢绾，剩下三分之一供你日常开销，直到还清为止。”
这是逼着刘季改性子呢！
刘季心里是不愿意的，可事到临头他也硬着头皮应下了。
萧何打定主意要给他一个教训。
他冷着脸道：“等等。你别急着答应，若是你做不到的话，我会直接报官。”
曹参抽了口凉气。
刘季也憋着气：“萧郎不信我？”
萧何冷酷无情的回答：“不信。”
直截了当的答案像是一柄利剑戳入刘季的心头，他郁闷半响还是老老实实签了下来。
萧何曹参也很果断◥◥[，马上给了他钱。
见刘季急着离开，萧何抬声提醒道：“刘郎……咸阳城改造一事你要多多上心。”
刘季脚步一顿，沉声应了是。
他先去将吕娘当掉之物全数赎买回来，连带着银两一同送到规划署内。照旧想将刘季轰出大门的吕雉动作一停，惊疑不定地看着刘季：“真的假的？你真变性了？你哪来这么多钱的？不会又是从同僚官员那强借来的吧？”
刘季在沛县便有前科。
顶着自己要前去咸阳城的名义，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被索要一把钱财。
刘季连连摆手：“都是借的！我连欠条也写了！”
不等吕雉质疑，他又补充道：“萧郎说了，要是我不按约定每月还钱……就要报官。”
吕雉神色复杂：“…………”
她看了看熟悉又陌生的物件，说不出什么话来。
与此同时，刘季还在往下说：“我原本想去信交代我两的事情，但没想到家里人一起往咸阳城来了……因此我打算当面说清楚事情——你放心，都是我的错。”
吕雉不管这个，惊讶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低呼一声：“…………我家里人来了？”
刘季一拍脑门，连连点头。
吕雉脸色难看得厉害，没心思和刘季再说话。她果断道：“既然我收回了所有东西，咱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等我家里人到了，我也会自寻地方安置他们，与你无关！”
刘季张了张嘴，倒也没有反驳。
吕雉拎着东西返回后院，脚步格外匆忙——原本她打算上年后的第一场，而如今却是想赶在家人抵达以前先试上一场！
刘季立在原地，目送吕雉的身影渐渐消失。
电光石火间，初遇的片段从记忆深处浮起，让他刹那间失了神。
刘季张了张嘴，又选择合上。
他摇摇头，将脑海里最后一丝不舍丢弃，匆匆转身离开。
桥归桥，路归路。
曾经交缠在一起的两条线，终究彻底朝着两个方向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