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胡亥错愕之余,又很快收回心神。

钟离眜苦着脸,上前来道歉:“抱歉……额,那个,你……”

钟离眜尴尬得恨不得能脚趾抠地,钻进地里。

韩信转悠出来,慢吞吞道:“钟离哥想问……怎么称呼您来着。”

钟离眜定定神,而后点了点头。

胡亥挥挥手:“哎,别您啊您的,我是胡亥。”

钟离眜和韩信齐齐愣神:“……胡亥?”

钟离眜倒抽了口凉气:“你,你,你就是传说中得天人所授,将仙人所用的秦纸传于天下的胡亥公子?”

韩信补充道:“还有能让亩产翻倍的灵肥?”

钟离眜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有灵肥!”

灵肥又是啥玩意?不会说的是沤肥吧?

胡亥头回听说民间的流言,只觉得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尴尬地搔搔脸颊,看天看地:“外面传得太夸张了吧?好吧,我是胡亥啦,就是那个胡亥公子。”

韩信和钟离眜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两人凑在胡亥身边:“原来竟是您!”

“抱歉,我那天还想打你。”

“还好阿信拦住我,万一我把你打伤的话我只能以死谢罪了呜呜呜!”

“倒也没那么夸张!”胡亥哭笑不得。

“哪里没有!听说亩产可以翻倍啊,那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还有那纸张生产后,各家里巷多少能凑钱买起书了,不用为了借到一本书籍就轮番求人,还有还有那个面粉……”钟离眜生怕胡亥不相信,涨红了脸念叨着。

韩信点着头,认真附和:“没错没错。”

胡亥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有点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花费老大的功夫才寻觅到韩信,然后举荐其或者建议其去参加武举,从而给秦国新增人才,却没想到自己会阴差阳错和韩信两人认识。

胡亥听着韩信两人的夸赞,脸颊微微泛红。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转移话题:“韩信,你为什么要为了钓鱼竿……同意从那个混蛋□□爬过去啊?这种事,这种事……反正我肯定是忍不了的!”

说到这里,胡亥又一次气恼起来。

他侧首看向钟离眜:“钟离哥,你说是不是?”

钟离眜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他回忆往昔的经历,喟叹一声:“我们以前还在家乡时他就是这个脾气,明明一拳头就能打翻的地痞流氓,他非得忍着,看着我就恼火!我好两回都和阿信为这件事吵起来。”

胡亥扬起眉梢:“还有这事!?”

钟离眜愤愤不平:“对啊!我和您说最可恶的就是韩文和韩武,他们……”

胡亥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竟是如此?”

钟离眜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可不就是嘛?”

眼看钟离眜将自己的黑历史全部倒出来,还要遭受

两人谴责目光的韩信:“…………”

他抿了抿嘴,缓缓道:“当时刘洪双手拿着钓鱼竿,我怕它折了钓鱼竿。”

胡亥腾地抬起头来。

韩信别过头,不看胡亥。他闷闷道:“那是公子留下的东西,我不想有损伤。”

胡亥的心仿佛被利箭当场射中。

这是韩信吗?这是天天天天天——使啊QAQ!

钟离眜啧了声:“那你以前呢?”

他低声说道:“像是韩文他们总是欺负你,你从来不向你叔父叔母说明。”

韩信神色平静:“叔父叔母让我和我阿母住下,已是对我们极好的了。多两个人,家里劳动力却没有多,韩文他们不喜欢我也是正常的。”

钟离眜张了张嘴:“那,那还有周路,狸和!”

韩信情绪有些不太好,垂着眼眸叹道:“我阿母只剩下我一人了。一旦我被抓走贬为城旦,恐怕我阿母会活不下去。”

韩信身上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

他一如先前般冷静,缓缓道:“我不过是丢了点面子,那又如何?只要能保我阿母的平安,我都愿意。”

胡亥眼睛微微张大:“……”

吕泽和章平等人朝着韩信投去惊诧的目光,眼眸里的那些轻视渐渐转为钦佩。

很多人都知道这些个道理,又有几人真能做到?

哪怕目标明确信念坚定,普通人还是会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尤其随着身边的流言蜚语越变越多,更是会一遍一遍内耗自身,怀疑当下。

可韩信没有,他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胡亥思绪复杂:“阿信,你好厉害啊!”

韩信哎了一声,愣了愣:“是,是吗?”

钟离眜抬声道:“是——当然是!”,他又是羞惭,又是愧疚,还有些懊恼:“我……不是,我没想这些。抱歉,我,我之前还骂你是胆小鬼。”

韩信摇摇头:“没事。”

说起韩信阿母的事,胡亥想起正事来:“哎哎哎!你们上车,赶紧回家去看看!”

钟离眜和韩信齐齐一愣:“哎?”

胡亥搔了搔脸颊:“那天你们不是说家里人生病,是想出来求民医和巫医的吗?我就将太医带上了!”

他微微一笑,自信满满:“我想太医的医术定然能比寻常民医和巫医好的!”

韩信双眼渐渐放光:“也就是说——”

钟离眜难掩兴奋:“阿信你阿母的病,还有我爹爹的病都有的治了!”

一时之间,众人也顾不得刘洪的下场。

他们坐上骡车,一边啃着猪油煎饼一边往韩信与钟离眜的住处奔去。

韩信和钟离眜住在塘边巷。

这里远离城镇中心,四周皆是农田和水塘,放眼过去都是绿浪滚滚的稻田。

卫士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四周。

比起心旷神怡的他们,车厢里的气氛算不上好。韩信

和钟离眜细致说着自家人的病情,急切渴望从太医口中得到个确切答案。

两人父母的疾病都有些类似。

起初只是有些疲倦难受,而随着时间变化他们的体力持续下降,无法长时间做体力活动,全身都有酸痛的感觉,到最后他们无法行走,只能躺在室内。

太医抚着胡须,若有所思。

他仔细思考片刻,缓缓说道:“两位小郎君无需着急,我还得先看看病人才是。”

韩信和钟离眜哎了一声,心急火燎地坐在车厢里。

他们恨不得骡车能长出一对翅膀,吧嗒吧嗒地飞回自家,免得饱受焦虑之苦。

胡亥安抚道:“不必担心。”

他拍着胸口:“一个太医不成咱们再换一个,总能找到能治疗的人的。”

韩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与钟离眜相视一眼,将舌尖存着的话语重新吞回肚中。

这样的话……他们怎么好意思?

韩信和钟离眜沉默不语,直到骡车停下他们才重新打起精神。两人走下骡车,朝着塘边巷的里正道:“里正。”

里正还没得到消息,诧异地看看胡亥一行人。

胡亥笑道:“我与他们认识,请了一位民医过来。”

里正闻言,登时眼前一亮:“原来如此。”

他忙让人打开大门,巴巴地将一行人往里迎:“请进,请进!眜哥儿和信哥儿一路扶持家里人到这里,都吃了不少苦头,要是能治好这病就好了!”

听着有医生过来,留在家中的里民纷纷出来。

他们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又或是年幼的孩子,围着胡亥几个叽叽喳喳:“太好了!”

“韩娘子有救了!”

“我娘亲也有这般的毛病,就是比韩娘子要轻些。”

胡亥闻言,愣了愣:“你们也有人得?”

他面露担忧:“难不成是……”传染病?

胡亥脑海里登时浮现出肺结核之类的病来。

不过转头他细细一想,又觉得韩信两人此前的描述和肺结核没半点关系。

说话的那名里民连连摆手:“不传染。”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无论男女吧,年纪大点就容易得,若是没骨折或是严重的话好歹能多活点年数,要是骨折……”

周遭气氛瞬间沉寂。

胡亥左看右看,还有点没明白。

等一行人来到里巷最深处的小院,远离先前那些里民以后吕泽才悄声道:“公子,小的曾在一些偏僻村落听说过一些事。”

胡亥:“…………哎?”

吕泽沉声道:“若是得了养不好的病,老人们就会去山上……”

胡亥下意识接话:“去山上做什么?寻药?”

吕泽沉默一瞬,从齿间挤出一句话来:“寻座山崖跳下去。”

胡亥的手指蜷缩了下:“…………”

他难掩震惊地

抬起头,对上吕泽笃定的双目。

胡亥只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往韩信的方向看去。

恰好韩信也回头看来,他点了点头:“这位兄台说得对……我和钟离哥以前住的地方。”

韩信声音顿住,似乎喉咙因异物而哽住。

下一刻他又恢复冷静,嘴唇蠕动着挤出话来:“也是如此……”

胡亥身上一阵发寒。

他忽然醒过神来——他与钟离眜背井离乡会不会有这一份原因?

又或者……韩信早就知道母亲的病无法根治?

胡亥忧心忡忡,紧随其后往里走——因着韩信母亲的病情更严重一些,所以他们先进去韩信家的院子。

或许是韩信家只有两口人的关系,又或许是临时租住的关系,这座院子坐落在里巷最深处的夹缝里,四面都被其余房屋所遮蔽。

大部分时间阳光无法落入其中,让整座院子显得格外阴冷潮湿。

院子如此,更何况房屋。

胡亥推门而入,放眼望去整个房间皆是昏暗阴沉,光线不入。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又或者说压根没什么陈设。最里面是两张床榻,外面铺着草席,中间围着堆砌木柴烧火做饭的炉灶。

除此之外,唯有一尘不染的几案、插着两朵花的花瓶以及厚厚一摞翻看过的书籍值得让人多看几眼。

看得出主人又在努力改善环境,却收效甚微。

这样的环境根本不适合养病——胡亥走进去扫了一圈,便得出答案来。他复杂地打量一圈房屋,而后目光落在榻上容貌枯槁,瘦削无比的女人身上。

韩娘子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她强打起精神,勉强撑着身体坐起身:“你们是……”

韩信三步并两步上前,伸手扶住:“阿母!”

不等他说出自己的身份,胡亥也走至床榻边:“夫人。”

胡亥看着面容惨白,格外脆弱的女人,下意识放缓了声音:“我是阿信的朋友,带了位民医来给您看看。”

韩娘子喃喃道:“你们是小信的朋友?”

她脸上绽开笑容来,努力坐直了身体:“小信居然交了新朋友?真是太好了!小信这孩子不爱说话,还想得多,还请你多多见……”

韩信气恼:“阿母!”

胡亥也忍不住笑了:“夫人,先让民医为您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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