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民出去一会,又很快回来了。
屋子里的温度上升了些的同时，他身上的冷意也是一扫而空。
乡民心下满意，刚想搭话又合上嘴巴。
他可不想继罗子之后,也跟着惨遭训话啊！
乡民战战兢兢地看了眼张良，见他倚靠在火炕上，身上盖着毯子，连连打着哈欠看似有些瞌睡的时候才放下心来,蹑手蹑脚地坐在一旁。
张良像是睡熟了般,呼吸渐渐绵长。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下,睁开眼扫了乡民一眼后又再次合上，在心底默默估计着卫士交班且巡逻的时间。
三、二,一。
门口响起卫士的脚步声,又一次由近至远。
让张良心喜的是与他估计是正确的，而让他闹心的事巡逻卫士的数量没有减少！
张良的心沉了沉，却没有放弃计划。
他平静地估算着接下来的时间,并打算在第二回卫士离开后立刻开始计划！
下一次轮值经过的时间是……两刻钟之后！
张良掩盖在毯子下的手轻轻交错,很快解开了麻绳。他小心翼翼地将麻绳放好,又假装翻身触碰到几案，让几本书册从几案上落在火炕和地上。
声响引起了乡民的注意。
他走上前来，伸手将落在四周的书册捡起并整理好,堆放到墙角处再蹑手蹑脚地坐回原处。
甚至张良还能听到乡民的咕哝声：“谢天谢地，还有张郎没醒来,我可不想今天又听他念书。”
张良：“…………”
他定了定神，又一次开始计算时间。
三、二、一！
倒数落下的同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噼啪声。
张良浑身一震，乡民吓得直接跳起身。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而后才小心翼翼推开门：“这是咋了？听着咋像是爆竹的声音？”
刚刚轮值到门口的卫士：“我听着也像……可是爆竹能连着响这么久？”
从刚刚到现在,还在响呢！
巡逻卫士不太放心，遣人顺着声音过去看看。
与此同时，周家屯广场上的黔首们都惊呆了！
所有人都维持着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怔怔地看向最前方。
灰尘与纸屑四溅而开。
直到黔首们被怪味熏得直咳嗽，他们才渐渐回过神来。隔壁村的林里正倒抽一口凉气：“周里正——这特么是爆，爆，爆，爆竹？”
其余黔首的眼珠子都要弹出去了。
他们睁大双眼，目瞪口呆地看着噼啪作响的……爆竹？
有人没忍住，开口道：“这是爆竹？”
旁边的黔首迷迷瞪瞪，颤声道：“看着像，应该，应该就是……吧？”
又有人道：“可是爆竹不得丢到火堆里？”
还有人疯狂搔抓着脑袋：“对啊……哪有这样，这样连成串，在下
面点个火就能把竹子炸开来的？”
不对不对，这根本不是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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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地上只有纸屑，连竹子影子都没！”
“纸……纸是怎么噼啪响的？”
“我觉得……这怕不是仙术吧？！”
议论的黔首们安静一瞬，而后恍然大悟。
他们越琢磨越是觉得有道理——瞧瞧周家屯为何变得如此好？不就是因为有仙使降临吗？别说他们不知情，咸阳城里的变化都证明了！
想到这里，他们纷纷开口：“是仙术！”
“对对对对……这是仙术！”
“神仙在保佑我们来年丰收呢！”
“神仙在帮我们驱逐鬼怪，保佑平安呢！”
黔首们难掩兴奋和激动，眼眸里满是狂热。
欢呼声再次响起，以至于坐在马车里的胡亥都无语了。他喃喃着：“……咋就又是仙术了？上回采石场实验的时候，周遭黔首就说是仙人降下雷火……”
胡亥说的是□□。
眼看同僚之一被流放至泰伯山顶，眼看几名同僚被贬去骊山为奴以后，剩余的方士那叫一个拼了！
为了不丢掉自己的性命，为了保住现在的体面生活，方士们悬梁刺股，通宵达旦，很快按着《天工开物》上的配方做出了□□。
好奇《天工开物》上所描述的强度，始皇帝嬴政还遣人送去采石场实验一二。
据负责的郎中令称：其声如雷，能移山脉。
听说住在采石场附近的黔首更是认定此处有仙人为惩治鬼怪而降下雷火，甚至有富户送了号称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方士入咸阳。
胡亥听说时，都惊呆了。
他都给那名方士想好死的路子了——方士说自己看到雷火景象，好家伙！那你是偷窥秦国机密——斩了；方士说自己没看到雷火景象，好家伙！那你是骗人骗到始皇帝跟前——斩了。
反正，左右都是死：）
等胡亥知道这名方士姓徐名福时，对方已经凉了。
胡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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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今年发生的一连串好事，他觉得有必要庆祝下。胡亥使人取了少许□□、又用废纸麻茎卷成纸筒并编成串，做出了第一串鞭炮。
咸阳宫到咸阳城，乃至周家屯。
看着穿着登样衣服的孩子连连蹦跳，听着欢呼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胡亥眉眼间的无奈渐渐散去。他托着脸蛋，好心情地嘀咕着：“算了算了，仙术就仙术吧！希望下回炸山开路的时候能传个好听点的，别再是仙人降下天雷以惩治恶人……嗯，不如说是万千天兵天将前来相助？”
始皇帝嬴政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胡乱地揉了揉胡亥的脑袋：“嗯，朕觉得胡亥的提议很好。”
真的假的啊？
胡亥腾地抬头，圆圆的眼睛里写满震撼。
坐在一旁的扶苏、公子高和阴嫚公主齐齐笑
出声。
扶苏清了清嗓子：“阿父，我们下去瞧瞧？”
嬴政颔首道：“去吧。”
胡亥见状，理直气壮地加入准备下马车的队伍。只是脚丫刚刚伸出门帘又被嬴政揪了回来：“你等等。”
胡亥抗议：“为什么啊？”
嬴政扯了扯嘴角：“这里的人都认识你，你下去了他们几个还能转悠？”
胡亥：“……他们也认识大兄，还见过三兄！”
嬴政摇摇头：“他们来过几次？你又来过几次？你坐着吧，等人散去点，朕再带你下去转转。”
胡亥蔫巴巴的应声：“好——”
幸亏马车的位置也不错，他凑在窗户旁兴致勃勃往外看。
待鞭炮声停止，锣鼓声又一次奏响。
这回抬着长龙的伶人们奔上街头，长龙足有近六七尺长，一人举龙头，一人举龙尾，八人举龙身。长龙乃是竹制而成，外面披着织布，下面用木棍支棱着。随着伶人们的动作，舞龙腾空而起，翻腾盘绕，流畅轻盈的姿态引来黔首们阵阵掌声，连胡亥也没忍住，兴奋地直鼓掌。
伶人们很快退了下去。
马车也随着跟上前，到了相对僻静的准备处。
顶着伶人们惊讶的目光，胡亥三步并两步蹦了下来。他将一袋子的铜板丢进先前手持龙头的伶人手里，大方地挥挥手：“来，这是赏你们的！”
伶人揣着重重的袋子，喜上眉梢。
他连连谢赏，又不住道：“小的几个后头还有表演，郎君要不要瞧一瞧？”
说完以后，伶人又有些慌张。
他拘谨地弯腰，恭声道：“小的……小的就是提一提。”
胡亥笑道：“行啊。”
阿父不让他去前头凑热闹，那他就在后台看呗。
与此同时，到村内打探情况的卫士也回到破屋前。
他满脸遗憾：“刚刚那是鞭炮的声音！”
“鞭炮……你说的爆竹吗？”
“对对对，我问了纪卫率……说那是公子新琢磨出来的，外面用的是纸皮麻茎而不是竹子，公子给取名叫鞭炮！”
“哎……不过你小子怎么去了那么久？”
“刚刚那不是在舞龙吗？嘿嘿我就看了，看了那么一小会！”
“你小子——”
“听说待会还有别的活动呢！”卫士小声咕哝着，然后哎呦一声叫。
卫士首领怒道：“咱们轮值都没结束。”
眼看时间差得有些远了，几名卫士赶紧匆匆离开。
乡民伸长脖子看着外头。
他想着自己眼前凑的热闹，那叫一个遗憾。乡民一边合上大门，一边念叨：“也不知道那鞭炮到底是什么玩意，张郎你听说过——”
张良高举几案，咣当砸在乡民背后。
乡民两眼一翻，顺着门咕咚栽倒在地上。
张良撩起袖子，用力将其往回拉。
他用解下来的麻绳将乡民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了块破布，最后将乡民塞进被褥里，只留得头发在外头。
张良将几案搁在火炕上，又将书册放在上面。
他准备就绪，迅速离开破屋——等走出一段路，张良才发现自己的麻烦比预计还要大。
虽然他此前注意到从窗户看出去，自己所住的屋子周遭似乎没有别的建筑，但他没想到外面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正值冬日，麦苗长得缓慢。
这点高度和翠绿的颜色完全无法让人躲藏，张良试图从麦田离开的计划瞬间泡了汤。
他不得不迈开腿，匆匆奔向远处。
张良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更换衣服寻觅斗笠，离开周家屯！
运气好的是，张良看到了不少黔首。
运气不好的是，他似乎来到周家屯的中心。
眼看远处大声介绍火炕的周罗，张良低骂一声，转身换了一条道路。他四下查看空荡荡的房屋，目光很快落在一户人家的院子中……或者说是落在那几件衣衫上。
张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左右确认无人，伸手轻轻推开大门。
张良哧溜一下溜进院落，伸手摸向挂在竹竿上的曲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