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放弃意味着错过这一季的麦种。

即便现在还可以选择种冬麦,先前的辛苦劳作也等于泡了汤。

不但如此,而且他们还会没了一季的收成。

对于靠田地而活的农人来说,这应当是最恐怖的惩罚了吧?

扶苏恍然,下意识叹道:“可惜……”

胡亥耳朵自动捕捉到可惜两个字,不由得眉毛倒竖,睁得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扶苏:“大兄!”

扶苏看着他警惕的小模样,登时悚然一惊。

他讪笑一声道:“我不是可惜那些贼人,是可惜那些辛辛苦苦种下去的麦苗。”

胡亥哼唧一声,勉强接受了扶苏的解释。

接受以后他又有些不放心,顺带还联想到扶苏迂腐仁善的老毛病上。胡亥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们可是犯罪,而且我都给了他们自首的机会。”

“他们越早自首,麦苗越能救回来。”

“要是等到彻底烧坏才交代……那是他们自作自受,活该至极!我和你说,要是这还同情——阿父肯定会揍你!”

扶苏扯了扯嘴角:“阿父才不会揍人。”

胡亥想了想,喃喃道:“也是——阿父不用上手揍,光是那眼神一扫,我就心惊肉跳的了!”

怎么就转移话题了?

胡亥又连连将话题转回这件事上:“反正你不能心软。”

扶苏无奈道:“我真没想——”

他越是这么说,胡亥越是担忧。他换了个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扶苏道:“大兄别忘了,秦律尚未修改以前——他们这是盗窃罪!”

“五人盗,赃一钱以上,斩左止(趾),又黥以为城旦。”[注1]

“不仅他们受到惩处,还会牵连家人、邻里和亲戚。现在就单单处罚他们已是轻了许多……更何况我此前已说自首者罪降一等,凡是自首的只需为役夫三月以示惩戒,也没了别的惩罚。”

“他们还能说说只是一时冲动。”

“剩下那些抱有侥幸心理的人,怎么看也和无辜没关系,你居然还担心他们的田地?他们的田地摆在那,才能作为警示!”

胡亥痛心疾首,瞪着扶苏。

扶苏摸了摸鼻子:“我就想想。”

胡亥双手环抱胸前,低声怒道:“想也不准想!”

他越想越气,回宫以前甚至还去了趟淳于越处。

淳于越听闻来龙去脉,若有所思。

他面对胡亥期待的目光,给出肯定的答复:“公子放心,此事包在小臣身上。小臣定然会追查结果,并将其公布在邸报上,让天下黔首农人皆知恶果。”

这还没完,回到咸阳宫后胡亥还去公子高、将闾和凯风那告状,要求三人去上郡以后盯着扶苏,以免他再犯错误。

公子高、将闾和凯风面色严肃,频频看向扶苏。

他们相视一眼,齐齐应声。三人一个个将胸膛拍得邦邦

响,争先恐后道:胡亥你就放心吧!

对对对??[,这件事就包在我们身上!”

“放心!我们定然会盯着大兄,不让他做傻事的!”

被四人排斥在外的扶苏:“…………”

他忍不住举起手,介入众人话题:“等等?我才是长兄吧?”

四人齐齐切了一声。

以胡亥为首,四人同时睨着扶苏:“等你脑子清楚,咱们再说长幼顺序!”

扶苏:“…………”

胡亥功成身退,由着公子高、将闾和凯风轮流教育扶苏。

胡亥一连串的行为瞒不过始皇帝的眼睛。

稍迟一些时间,胡亥和扶苏今日所为皆被列在奏章上送到始皇帝嬴政的案前。

嬴政翻看着奏章,表情时有变化。

他的目光落在几兄弟的对话上,眉心稍稍皱了皱。

次日嬴政下令命负责后勤的诸多官员提前出发——扶苏,也在名册之中。

胡亥送别扶苏以后,瞬间感觉空落落了不少。

没等他忧郁几日,吕泽送来周家屯的信件:“公子,是周里正的信。”

胡亥拆开一看,轻哼一声:“这都多少天了?”

与胡亥相处了大半个月,渐渐了解胡亥性格的吕泽好奇道:“公子,是关于那件偷盗案的?”

胡亥点了点头,顺手将信件放回吕泽手里。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除去最开始的五人外,后头也有人陆陆续续自首——大多都是发现自家苗子上出现烧灼痕迹,想救一救自家苗子的。”

“这人倒好……”

“最早前让他们施沤肥,这人死活不肯。”

“见着冬麦收成好,又觉得自己吃了亏。”

“其实前头他家麦苗就和另外人一样,麦苗上出现烧灼痕迹了,结果他却觉得周里正是骗子,啥都没干苗就好了,觉得自家的苗也能好。”

“拖到今天……呵呵。”

“眼看麦苗都快枯死了,才哭着喊着来自首……不对!他这叫自首吗?他这是胡搅蛮缠,还非说己用的是原本归属自己的那份,根本不是偷盗。”

胡亥冷笑一声:“什么东西!”

他吩咐吕泽:“你替我回一封信——就说一切都按秦律来办。”

吩咐完吕泽,胡亥便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倒也没有。他提笔刷刷刷地写了封信发往上郡,将结果告诉扶苏。

等信发走,胡亥也彻底放下心来。

恰好胡夫人也走了过来:“我的小祖宗,你也不看看行李?瞧瞧里面可曾缺了什么?”

胡亥面对胡夫人,立刻是小儿作态。

他熟练地贴贴,又笑嘻嘻道:“阿母准备的东西,我自然都是满意的!”

胡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就你会说!”

她戳戳胡亥脑门,又止不住升起担忧:“你出门在外切记要乖乖听陛下的话,不要打些偷摸出去玩

耍的歪主意……知道没?”

胡亥无奈:“我又不傻。”

胡夫人嘟嘴:“真是个傻子,我也不必担心了。我就怕你自作聪明,反而在东巡路上出事!”

话说出口,她又后悔了。

胡夫人呸呸呸地几声:“不当真的,不当真的!”

胡亥乐得前仰后合:“放心吧!”

他歪倒在榻上,笑嘻嘻道:“有大几千号人守着咱们,能出啥事?”

再说了,张良都入锅里了。

胡亥想着也报名文举的张良,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他双手叉腰,斩钉截铁:“阿母放心,肯定不会出事的!”

胡亥说完话,又浑身抖了抖。

莫名有种头顶竖起FLAG的感觉捏:)

错觉,肯定是错觉!

胡亥小手在脑袋上挥了挥,企图将竖起来的FLAG去掉!

胡夫人侧目:“你这是做什么呢?”

胡亥摇摇头:“没做什么——”

胡夫人狐疑一瞬,又转移话题。

她笑弯了眉眼:“今日有从东海郡送来的石首鱼,胡亥要不要吃石首鱼面?”

胡亥眼前一亮:“好耶!”

他忘记FLAG之事,开开心心去吃黄鱼面。

又隔了几日,时间终于来到东巡出发的日子。

始皇帝出行,依仗空前盛大。郎中令王贲奉命带领五千精锐卫士拱卫在外,內史李信则带人在其中护卫。

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出现任何差池。

胡亥坐在御驾之中,发现出巡比在咸阳城溜达还无聊。

道路两侧被清理干净,沿途民居是不允许居住的,提前三日就被腾空,以至于全程胡亥除去马蹄声脚步声外,压根没听到一声黔首的呼喊声。

【这和我想的出巡完全不一样啊!】

【安静——好安静,甚至还不能随意离开。】

【可恶,这样的话岂不是比在咸阳城还无聊?】

始皇帝睨了胡亥一眼:“胡亥是不是很无聊?”

胡亥悚然一惊,瞬间止脑。他沉默一瞬,又点了点头:“阿父有想过如何打发时间?”

嬴政笑了笑:“想过。”

胡亥想了想,小声道:“不会是全程批阅奏章吧?”

【想也知道,另外还能有啥呢?】

【始皇帝牌工作狂,你值得拥有!】

傻孩子,其他当然有啦。

嬴政微微一笑,拉开脚柜抽屉,拿出胡亥无比眼熟的书籍来。

胡亥瞬间大惊失色,冷汗直冒。

嬴政心情不错:“恰好今日剩余的都是不太重要的奏章,朕便亲自给你授课吧。”

胡亥:“…………阿父。”

他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颤巍巍道:“您不如,还是批阅奏章吧?”

嬴政似笑非笑看胡亥一眼。

胡亥浑身一激灵,连忙收回先前的话:“咳咳,我那是激动过度了!”

眼看嬴政的神色没有转好,胡亥硬着头皮道:“没想到能得到阿父的指导,胡亥好开心^O^”

嬴政斜了胡亥一眼。

直到胡亥脑门冒汗,笑容僵硬以后,他才淡淡收回目光。嬴政残忍冷酷且无情地表示:“既然你这么期待,朕就给你多讲一会。”

胡亥:“…………”

他怀疑始皇帝是不想让他出行得太舒服,但他没有证据。胡亥顶多在内心怒吼:【救命——!】

【谁来救救我QAQ!】

【这日子要怎么过啊QAQ!】

【整个东巡不会每天都要这样吧?!】

胡亥笑容僵硬,痛不欲生地进入读书时间。

等到安营扎寨的时候,胡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御驾。

偏偏随行的公子只有他一人。

胡亥心里哇哇凉,却是无处哭诉——拉着吕泽和章平说此事,两人安慰归安慰,面上还带着与有荣焉,只差写上我家公子真受陛下宠爱的字眼,以至于胡亥压根诉苦不下去啊!

胡亥气了个仰倒,委委屈屈地回到自家营帐。

他愤怒地看看堆积如山的书册,一脑袋咣当砸在几案上。

胡亥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写出数篇信件。

他遣人将信件送回咸阳宫给胡夫人和阴嫚公主,另外几封则送去上郡扶苏和纪昀等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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