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寂静无声,久久公子高率先笑出声来。
他撩起袖子，露出比离开咸阳时黑了两个色号的胳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送来的是防晒伤的药物也就罢了,居然送来的都是防冻疮的东西！”
公子凯风拿起一件厚实的斗篷。
光是拎在手上，他就觉得掌心冒汗：“居然还送来这么厚实的衣服……阴嫚那家伙果然是故意的吧？”
公子将闾叹道：“岂止是阴嫚。”
眼看兄弟几人齐齐看向自己，他没好气道：“胡亥没常识，难道阿父也不知道上郡的天气？我看阿父就是在逗胡亥玩呢！”
公子高和凯风齐齐沉默。
扶苏将衣服和药膏重新放回箱子里：“防患于未然也好,听说上郡的冬日时间长温度低,还会刮狂风……想来到时候定然能用上的。”
“那还得好几个月呢。”
“另外阿父还遣人送来了鳄鱼皮制的皮甲。”
“呜哇……他们到底杀了多少鳄鱼？”几人凑在堆成小山的皮甲前啧啧称奇,公子将闾拎起一件叹道：“放以前也是顶好的东西，不过现在有了铁甲嘛……”
随着冶铁技术迅速提高,铁器的质量和产量都有了飞跃式的进步。军队之中尤其以征伐匈奴的将领军士都开始换上铁质武器和铠甲,放往日唯有公侯贵族能用的高档皮甲在与强大的铁甲面前地位骤然下跌。
扶苏笑道：“总归有兵卒可以用上。”
将闾想了想，也点点头：“这倒也是。”
众人遣来卫士隶臣，将该分的东西分一分,该收的东西收一收。整理到一半时,他们又发现罐子下还放着另一张纸条：“咦？”
扶苏拆开一看：“这是阿父的字迹？”
公子高、将闾和凯风立马凑上前来,只见纸条上写着：【胡亥大意，不曾想上郡情况】
【朕在单后附薄荷膏药方一份。】
【此物乃是胡亥所做，有疏风散热、清利头目,止痒驱蚊之用。】
扶苏四人：“…………胡亥那家伙。”
他们相视一眼，又忍不住笑出了声。等整理妥当,扶苏也准备了上郡特产发往咸阳和东巡车队，同时还附上几人的回信。
数日之后,已离开云梦泽来到衡山的胡亥再次收到扶苏等人的回信：【上郡现在天气颇为宜人，我与高弟、将闾和凯风三人还去河里游泳，暂且用不到鳄鱼膏。等天气转凉后,我们会试试看的。】
胡亥：“…………？”
他茫然地眨眨眼：“天气宜人？游泳？”
胡亥跪坐在席上，明明信上的字都是他认识的，组合在一起时却带给他一种陌生感。
胡亥思考片刻，抬声招来吕泽。
吕泽恭声道：“公子有何吩咐？”
胡亥沉吟片刻，缓缓道：“吕泽可知上郡如今的天气？”
吕泽愣了愣：“上郡？”
他想
了想，慎重道：“小臣未了解过上郡，不过与纪郎其次聊天时曾听纪郎提过一些——那边四季分明，春季干旱多风，夏日温热晒人，秋季温凉多雨，冬日寒冷干燥……”
胡亥插话：“那现在上郡是什么季？”
吕泽笑道：“如今正值夏日啊！”
胡亥：“……￥#&！”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这个事，你说阿父知道吗？”
吕泽愣了愣，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小臣想陛下定然是知道的！”
胡亥：“……真的吗？”
吕泽察觉到一丝异常，谨慎小心道：“公子，上郡定时会送来战报……天气之事想来也会提到的吧？”
胡亥羞耻到脚趾都缩成一团！
他恨不得当场挖出个咸阳城，然后蹦进去再把自己埋了！胡亥顾不得与吕泽再交谈，他一跃而起，气愤地朝着御帐奔去：“阿父啊啊啊啊——！”
嬴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他淡定地折好扶苏等人送来的信件，泰然自若地继续批阅奏章，假装没有看见跑进来的胡亥。
胡亥跳脚：“阿父，您也看了大兄送回来的信是不是？您一开始就知道上郡的天气了对不对？T-T明明上郡现在天气炎热，我送鳄鱼膏您都不说下……”
嬴政动作一停，似笑非笑地扫了胡亥一眼。
他嗤笑道：“朕知道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将鳄鱼膏寄出去了吗？再说，你若是细心一些又怎么会不知道上郡的天气如何？”
胡亥：“……唔！”
他嚣张的气焰渐渐低迷，最后没忍住补充道：“可是原本，您要是提醒的话我可以送到薄荷膏去啊T-T”
薄荷膏多适合夏天啊。
嬴政眼底闪过一缕笑意，故作淡定道：“哦？薄荷膏啊，朕已让人将薄荷膏的方子给他们了。”
胡亥：“…………可恶！”
胡亥憋着气，心声刷刷刷地往外蹦：【谁能做主啊！始皇大大欺负小孩！】
【T-T地理学得不好是我的错吗？】
【我兴奋过度，光记得上郡那块秋冬能冻死人，有时候能达零下三十度是我的错嘛QAQ！】
【我那是防患于未然！】
【始皇大大明知道差错还故意装不知道……可恶，可恶！】
胡亥碎碎念个没完，嬴政全装不知道。
他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对了，扶苏也送来了些特产。”
“他在上郡发现了一批当地粟米。”
“此米能储存数年依然害虫难蚀，米质不变。”嬴政难掩欣喜，使人取来金灿灿的粟米：“据说这一批粟米已在窖藏内放了近两年，依然色泽金黄，颗粒混圆，如刚刚采摘的新粟一般。”
“据当地人所说，甚至有存放五年之后也可食用。”
“扶苏说他与军中诸人都已尝过陈粟，无论是干饭又或是稀饭都极为好吃，与当年的新粟口味差别很小。”
嬴政笑道：“若是真能储存多年——”
他捞起一把粟米，眉梢眼间皆是喜色：“只要大批量生产，各地的军需存粮就不必有后顾之忧了，不过。”
嬴政话锋一转：“缺点是这种粟米的种植时间很长，足足需要大半年的时间。”
胡亥盯着粟米，越看越眼熟。
他也捞起一把凑近仔细看：【嗯？这个小米我好像见过的？】
【等等……上郡的话，陕西的小米？】
【卧槽？这个不会是米脂小米吧？】
【明清时是贡米，后来还跟着八路军打仗，成了名副其实的军需小米！未来还会从石器时代的龙山文化遗址内发现已经碳化的米脂粟米呢！】
【而且米脂小米产量也比较高？】
【要是能提前作为军粮生产，增加产量的话——嘿嘿~】
胡亥连连附和：“我觉得可以试试看！”
他双手捧着金灿灿的米脂小米，笑容同样灿烂：“如果真如当地农人所说能存放那么多时间的话，种植时间长点也无所谓吧？”
嬴政眯了眯眼：“也是。”
他细细琢磨着胡亥的心声，对种植这种粟米的信心又增加了不少。
见始皇帝心喜，胡亥又补充道：“这样的话更要将匈奴全数赶跑，不然种出来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嬴政敛了笑容：“没错。”
在此之前，他还令膳夫将扶苏送来的新粟和陈粟，以及巡行队伍里自带的粟米，还有从周遭县镇取来的陈粟煮了，打算看看彼此间的区别。
那一日，粟米的香气充斥着整个营地。
李信和王贲等官员听闻此事，也齐齐将视线落在膳夫送来的粟米粥上。
只需一眼，诸人就分出区别来。
其中两碗粟米色泽金黄，浓稠厚重，上面还浮着厚厚一层米油，另外一碗色泽少显寡淡，熬得粘稠绵密，上面带着一层薄薄的米油，最后一碗颜色灰暗，熬得稀稀落落的不说，不见米油倒是能见几只米虫的尸体。
这玩意能端上来的！？
王贲大惊失色：“这碗粟米粥怎么回事？可是仓管不严所致？”
膳夫急得满头大汗，连声解释道：“回禀通武侯，那一碗所用粟米并非军中所带，而是县内农人处所得。”
“这等东西，怎么能拿到陛下跟前？”
“是朕让他们取来的。”嬴政打断王贲的话语，目光在两碗同样熬得浓稠厚重，色泽金黄且散发着浓浓粟米芳香的粟米粥上左右摇摆。
他眉心微紧：“这两碗是新粟和陈粟？”
膳夫斩钉截铁，立刻给出肯定的答案：“回禀陛下，千真万确！小的亲自在旁边盯着熬煮的，绝对不会有错！”
“这是新粟和陈粟！？”
“对，这是扶苏发现的上郡特产。”嬴政示意宦官上前试毒，同时解释道：“一批是去年年底收割的新粟，还有一批则是放了近两年的陈
粟，据说当地农人还有储存五年未坏的。”
顷刻间，营帐内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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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贲面色涨得通红，死死盯着面前两碗几乎没有差别的粟米粥片刻，又抬眸紧紧看着试吃的宦官。
宦官谨慎小心，轮番尝了一遍。
等尝到第四碗浮着米虫的粟米粥时，他的表情瞬间凝固。宦官捂住嘴，强挤出笑容来：“陛下，这碗粟米粥似乎是……坏了。”
“米虫那么多，坏了也是正常。”
“我在仙人书上见过，虽米虫无害，但其蚀咬过的米粮需重新筛一遍，最好能冷冻去除里面的虫卵。”
“冷冻那怎么能做到。”
“是啊，现在也没办法。比起米虫，更重要的是米粮霉变的问题，食用霉变米粮的话轻则会腹痛腹胀恶心呕吐，重则死亡。”胡亥凑近闻了闻，果然那碗被指坏了的粟米粥里带着淡淡的霉变味道。
闻起来就有，吃起来怕是更重。
胡亥摇摇头：“这边天气炎热潮湿，想来是保存不当导致粟米霉变了，卫士是从何得来？回头便劝那些黔首丢弃了罢。”
在场诸人齐齐色变，面露担忧。
李信骇然：“竟是还有这等问题？”
胡亥点头：“是啊。”
他搔搔头，有些苦恼：“我最怕黔首不愿丢弃。后面只能多宣传宣传，另外让米粮产量提升，黔首能吃饱饭……想来也会渐渐愿意丢弃霉变的米粮。”
【嗐，其实也难。】
【两千多年后大家总能吃饱饭了，每年还有因黄曲霉素中毒身亡的案例。】
【过过苦日子的老人难以接受丢弃粮食。】
【更何况这里的黔首农人，几个愿意丢弃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
这等难题两千年后都没解决。
胡亥除去多宣传宣传，尽可能减少因此身亡的人数以外也没别的好办法。他选择转移话题，目光落在宦官身上：“那两碗的味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