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七女从小就不喜欢小孩。
大概是因为小孩第一次去裴家,就吃了一碗加蛋的长寿面。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立春,爹说要娘晚上做些春饼来吃,炒个鸡蛋,炖个萝卜,那时候二叔寄回家里的钱还不多。
仍要靠她爹在外头卖苦力,去码头做工,她娘寻些浆洗缝补的活来赚钱。
有饼和鸡蛋吃,对她们来说,就跟过年一样了。
哪怕前一天就是她的生辰,她什么都没吃到,她也不是很在意,兀自高兴着。
毕竟姐姐妹妹过生辰也不会有什么好吃的。
据说大姐小时候过生辰曾吃到过炸腌鱼,这也没什么,她是爹娘的第一个孩子,当然不一样了。
娘有时会说起,大姐出生的时候,爹是多么高兴,抱着女儿乐的像一个傻子,大冬天的,她没有奶,孩子饿的哇哇哭,他去凿冰捞鱼,不得法,折腾半天只弄到三条拇指大小的鱼,回来时湿衣裳都结成了冰,后来终于弄来了一条大鱼,起锅、烧油,把蒜放进去翻遍几下,煸出香味儿,然后刺啦一声,鱼放进去,又跳出来,抽到爹脸上,他太着急了,竟忘了杀鱼……
七女特别爱听这个故事,不过她总把故事里的大女,当成七女。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她早些年出生就好了,就可以当爹娘第一个孩子了。
可惜……她是第七个,据说她生下来时,爹气的摔了碗,还要花钱去补。
娘说,爹有那么多女儿已经腻了,并不是不喜欢她们,只是想要个儿子。
她忙着生儿子,自然也顾不上女儿。
总是大姐带着她们,她那么好,吃过再多的炸腌鱼她也不会妒忌。
可那个小光头凭什么?
那么大一碗白面条,上头还窝着蛋,油花儿在上头飘。
娘说那是她的生辰就该吃长寿面的,可她生辰的时候怎么没有?
她拉着八女站在一边,怎么也想不通。
没一会儿她就不想了,只是盯着她的嘴,看她把面嗦进去。
那是一整条的面,娘说不能夹断,所以她吃的很费劲,那面那么多,她那么小,肯定吃不完。
爹不在家,她可以去求娘,分给姐姐们前,先给她吃一口,她从没吃过这样的面,就一口,哪怕没有蛋,她也会很高兴了。
可那个小秃驴,她全都吃光了。
腆起来的肚子那么圆。
带她来的尼姑直念佛,说她破了戒。
她说:“好饱,师太,面好香。”
到底有多香呢?七女不知道,所以她想让娘给她也做一点,她比划着说:“就这一点点面面。”
可娘骂她不懂事,爹也骂她,连春饼都没让她吃。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小秃驴有的吃,娘说那是她的小妹妹,爹没有吭声。
她从姐姐们那里得知了,她的确有这样一个妹妹,从小就被送了人,做尼姑去了,所以娘难免心疼她一些。
可是凭什么?
她那么白,脸蛋肉肉的,总有人抱着她,每次来不是趴在人怀里,就是人在背后的筐里,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总是开心的不得了。
她过的多好啊,有什么可心疼的?
娘一看到她,就拿最好的东西给她,每次都那么温柔的和她说话,爹不高兴她都不在乎。
可她和八女哭一哭都要挨骂。
七女怎么可能不讨厌她呢?又时候,她甚至会想,被送人的是她就好了。
她又乖又懂事,肯定比她讨喜,绝不会被人送来送去的,还老是惹事给大姐添麻烦!
到时候这个讨厌的人和八女盯着她瞧的时候,她肯定会和她们一起吃东西的。
才不会像她那么自私呢。
七女怒视着小孩,那是新仇旧恨加起来的讨厌:“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滚出去啊?”
小孩:……我要是说不知道能不能把她气死?
“等裴大娘她们给我找到新爹娘的时候。”
七女:“这么说你要在这儿赖一辈子?”
小孩:?
“谁不知道你是个祸害,连县太爷都得罪了,谁敢要你啊,也就我大姐心眼好,收留你,可你也不能那么不要脸吧?什么活都不干,干吃白饭。”
小孩:……原来她们想说的不是灾星,是祸害。
小孩:“那我要干什么?”
她问过许多次了,这次的答案也还是一样,七女不敢使唤她,想了半天,也只是嫌恶道:
“你会干什么,不添乱就不错了,我们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碰上你,你等着吧,我早晚要让大姐把你赶出去饿肚子!”
小孩不懂这世上有一种活是要她抢着干的别人才会满意的,她本身就是一个好安逸的懒人,别人说不用她,她当然很高兴了,虽然有点怪怪的,可她也确实不知道该做什么,她能想到的都已经有人在做了。
所以她只能待着,呆着,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仿佛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为了救猪肚,她讨好过裴珠她们,所以她并不是全然不知道要怎么讨人喜欢,可她打心眼厌恶那样的自己。
她做的所有事都不是她想做的,还听不到什么好听的夸奖,她们只会说没想到她会这样,为什么她早不这样,因为她在假惺惺,因为你们喜欢,因为做这些她一点都不高兴,所以她不做。
尽管讨厌,可那时候小孩想做这样的事,至少还有些头绪,裴珠和刘仁本想要她做什么会直说,翠梅也会很直白的指使她。
可七女想要她做什么,裴大女她们喜欢什么小孩一点都不知道。
当七女巴拉巴拉说了那么多,意思还是隐晦的希望她干点活,但听到小孩耳朵里就是——你给我滚。
好的,滚就滚。
小孩把鸡笼子搭在猪血身上,行李也搭在它身上,再把自己和猫放上去。
想了想吃白食的确不好,所以她留下了一个镯子,趁着大家都忙,就从后门走了。
回山看看。
与此同时,十里八村也接到了要服徭役还要征兵的消息。
蒲罗村的老村长茫然的看着那些比衙役还吓人的官兵,还是壮着胆子了一句:“啥?要征歪丫?军爷,您搞错了吧,她才多大啊,胳膊细的跟麻杆一样,哪能入伍啊,那上了战场不是送死去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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