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景仁村的事,萧天河不由得心中堵得慌,因为当年杀害全村村民的凶手,正是他的娘亲叶丛云。
“不,也有不同之处。这里不是还有个幸存之人吗?”何天遥将视线重新投向了默默不语抽着旱烟的驼背老者。
“唉,谷阳镇……的百姓,也、也是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老头将烟杆在桌沿轻轻磕了几下,口气无比惆怅。
“老丈,愿闻其详。”金婵玉道。
经过老者缓慢又冗长的讲述,众人大致理清了整件事的经过。
谷阳镇,本是个热闹的地方。俗话说:“山南水北称为阳”,这个座落于落雁谷南口的小镇因此而得名。而落雁谷则是巍峨群山中的一条狭长深谷,“落雁”二字意为“连飞过当空的大雁向下俯瞰,也会对深幽的山谷感到眩晕而坠落”之意。这座深谷由于其盛产的某种炼丹良草而远近闻名。只是采药需要机缘,来落雁谷求药之人鲜有耗费大量时间在谷中碰运气的,基本都是从谷阳镇的集市上直接购买。谷阳镇百姓以采药为生,过得还算富庶。
就在一周之前的某天深夜,灾难突然悄无声息地降临这座安宁的小镇。所有的村民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那位老者姓魏,出事的那夜他恰好去探亲,所以不在镇上。两日后回来,才发觉人们都消失无踪了,一间间房屋之中仅留下了凌乱的搏斗痕迹。起初,魏老头也以为是山贼匪类来袭并掳走了镇民,可后来经过仔细探查过之后发现,钱财珍宝等等并未被取走。百般疑惑的魏老头向幽幽的落雁谷中查探,在距离谷口数里地的地方,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地上散落着零星衣物的碎片。再往深处探去,衣物碎片也越来越多,还有触目惊心的断肢、碎骨、烂肉等血腥之物出现。
魏老头吓得魂不守舍,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谷阳镇。在他想来,会将人撕碎的可怕东西,不是鬼怪就是妖兽。从那天起,他就不敢夜里点灯了,生怕谷中的杀人妖魔会被灯光吸引而来。白日里他也不敢轻易出门,差不多终于蜷缩在房中,浑浑噩噩地度日。今日是偶然听见了外面有人声,他才悄悄藏在街尾偷看的。
结结巴巴的话终于说完了,魏老头轻轻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长吁了一口气,继续“吧嗒吧嗒”地抽起旱烟来——这已是进屋之后的第三袋了。
房中重归寂静,只有烟斗的红光在一片昏暗之中忽闪忽闪地亮着。
许久,赵湘琳打破了沉默:“怎么办?”
“当然要去谷中一探究竟。”何天遥道。
“我赞成。”花清雨道。
萧天河亦点头同意,随即望向了金婵玉。
“暂且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入谷。”金婵玉道。
这一夜,除了被魏老头的话扰得忐忑不安的赵湘琳之外,几人都静静地冥想。而魏老头在叮嘱了众人一句:“不要开窗、不要出门、不要点灯”之后,就进到里屋去再也没有出来过。
漫漫长夜,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寒雨。清晨时分,雨停了,谷阳镇与落雁谷一起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在告别了魏老头之后,一行人踏上了入谷的行程。
向北出了谷阳镇之后,可见一条还算宽阔的泥路直通落雁谷。落雁谷两侧的山上生满了蒺藜,在高处还有从岩缝中横生出的枸刺、苍松。而谷口两边则分别耸立着一柏、一柘,就像是两尊门神一般镇守着山谷的入口。这条大路还岔出来许多小路,有的盘山而上,有的绕山而去,经过秋雨的浸泡,不仅十分泥泞,还积起了不少水洼。看此情形,想必落雁谷中的路不会太好走。
谷中的路是个向下的斜坡,越往深处行进,光线就越暗。仰头向上望去,青天只可见一线。脚边的岩石湿漉漉的,上面覆满青苔。随着时而拂面而来的穿谷轻风,隐约有流水声传入双耳。偶有老鸦高鸣,在谷间回荡。谷中的一切看上去都那样静谧祥和,若不是为了“抓鬼”,秋季深谷的美意一定会为此行平添一份愉悦。
赵湘琳是无心观景的,与另外几人相比她的神情更显凝重。金婵玉不论何时都不失淡雅之态,萧天河他们则镇定如常。随着继续深入山谷,光线越来越暗,外头明明是白日,谷中却像是黄昏似的。赵湘琳心中的弦也越绷越紧,不安地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情况,深怕一不留神,那个掳走全镇村民的“恶鬼”就会窜出来。
别说,还真有东西窜出来。众人走着走着,突然从旁边山坡上的一块岩石后面跳出来一个灰不溜秋的东西,拱在杂草下面冲着几人疾速冲来,把赵湘琳吓了一大跳,“呀”的惊叫一声,向后跳了一大步。
众人定睛一瞧,一只野兔已经跳上了近处一座山岩上面,抬起前腿向几人张望着。
“哈,赵姐莫怕,我来替你收拾它!”何天遥佯装过去要砍,故意一剑斩偏落在岩石上,野兔向后逃了几步,转过身来继续瞅着这群“不速之客”。
“这该死的兔子……”赵湘琳捂着胸口。
“赵姐,我发现你实力下降之后,胆子似乎也一起变小了呀!”萧天河笑道,“这还是当初那个飒爽的五行级八王营首领吗?”
“要我去应敌,我何时胆怯过?可让我去抓鬼……咱们姑娘家到底不比你们男子心大。是吧,清雨妹妹?”
赵湘琳本以为花清雨会赞同,却不想花清雨是如此回应的:“这次只是有人在‘搞鬼’而已,何惧之有啊?”
“此话怎讲?”赵湘琳不解。
“湘琳姐,你难道忘记前番韦凌明之事了?可不要被那个魏老头孱弱的外表所迷惑了哟!”花清雨道。
“啊?你的意思是,魏老丈在骗我们?”
这时,金婵玉也开口道:“他那个故事编得倒是绘声绘色,可惜漏洞百出,实在蹩脚得很。”
“就是。那老头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萧天河道。
“多半连口吃都是装出来的呢!”何天遥鄙夷道,“估计是故意说话慢吞吞的,好在心中盘算着该怎么把谎话编得更像真的。”
赵湘琳傻眼了:“怎、怎么,你们都发觉了?我怎么没听出来哪有漏洞呢?”
“魏老头腿脚不算利索,还拄着拐杖。你觉得他那样的人,真能走下落雁谷的这条大斜坡来吗?就算下坡容易,他回谷阳镇时还得上坡吧?反正我是不相信他说的什么‘独自入谷探查’的鬼话。”何天遥道,“所以要么他那腿脚不便是装出来的,要么入谷探查是莫须有的。”
花清雨继续道:“没错。对他那样的老头来说,全镇的人都消失无踪了,当立即去他处寻求帮助才是,怎么可能会孤身入谷?另外出事的那一夜,他正好去探亲,说明他有其他的去处,即便真的无处可投,也可以去临近的州城嘛,总不至于在发现镇民们的断骨残肢之后还继续留在空无一人的谷阳镇上担惊受怕吧?吓得连灯也不敢点,门也不敢出,何苦来哉呢?”
“还有,谷阳镇上的情况也十分可疑。每间房中都乱成一团,但所有的门窗却闭得严严实实的,你何时听说过掳走人后还捎带给关好门窗的?我看关上门窗的多半就是魏老头自己。镇民消失不过是上周发生的事,现在街上以及镇口的门标却都已经破败不堪,怎么可能这么快?如果说以前镇上就是如此破旧的光景,那又不对了,魏老头亲口说了谷阳镇从前是个热闹、富庶的地方。总之,要么是魏老头在扯谎,要么是有人刻意将谷阳镇弄成现在这幅样子的。”萧天河发现的问题也不少。
“最可疑的还有两点。”连金婵玉都忍不住开口补充,可见魏老头的谎话是多么的荒诞,“第一,魏老头的房间明明靠近镇口,他却说是‘偶然听见了外面有人声,他才悄悄藏在街尾偷看的’。就凭他那不便的腿脚,还想在我们眼皮底下偷溜出屋并且藏到街尾去?未免太小看我们了;第二,他说‘两日后回来,才发觉人们都消失无踪了’。听到这句话时我差点儿笑出声来,既然他离开了两日,那他又怎么知道镇民们是在‘一夜之间’消失的呢?既然不知镇民们究竟是何时消失的,那个‘镇民消失的两日后’,又是如何得出来的?呵,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他亲眼目睹了事情发生的经过,所以知道镇民们消失的时间。”
魏老头前夜所述的事情,被几人这么一说,简直成了筛子盖竹篮——里外全是洞。
赵湘琳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心中对魏老头那副可怜兮兮的印象瞬间支离破碎。她使劲咽了下口水,把几人指出的疑点总结了一下:“那就是说,魏老头应当在那一夜亲眼目睹了镇民们被劫走的事,然后将镇上房屋的门窗都关好,又将镇街及镇口故意布置成破落之相,藏在暗处偷窥,故意被我们发现,再装做腿脚不便以及口吃的可怜模样博取同情,最后编造了一个不怎么高明的故事欺骗我们?”
“没错!”几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那个臭老头意欲何为啊他!”赵湘琳简直哭笑不得。
“很明显,是为了诱使我们入落雁谷来。”金婵玉道。
萧天河赞同道:“的确,落雁谷盛产某种炼丹良草,来到镇上的想必都是些有一定实力的修真之人。听到‘鬼怪’、‘妖兽’吃人的消息,但凡有些正义之心的人肯定会抱着‘为民除害’的想法入谷中来。”
“那他并不只是针对我们,而是企图诱骗所有到谷阳镇的人?”赵湘琳十分惊讶。
萧天河点了点头。
“难怪你们从未像我一样坐立不安……”赵湘琳慨叹自己的思维不够敏锐,“既然你们早已识破了,为何还要不动声色真的入谷来呢?这岂不是硬往陷阱里跳嘛!”
“不管怎么说,镇民们的失踪是个事实。故意跳进魏老头挖好的陷阱,也就能弄清一切了。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再说,落雁谷的走向渐转向西,是我们继续向恭庆界行进的捷径嘛。”金婵玉笑道。以她的实力,不论是什么圈套,恐怕都奈何不得她分毫。
“唉……没想到在皇崖界被‘小孩’骗得险些丧命之后,在这儿又差点着了老头的道儿,真是人心险恶呐!”赵湘琳心中的不安已被惆怅所替代。
“但愿镇民们不是被魏老头全部杀掉了才好。”花清雨又想起了景仁村的事。
“那个魏老头虽然鬼鬼祟祟的,但不像是什么厉害人物,应该不会的。”萧天河道。
花清雨道:“如果他不是此事的始作俑者,那他的背后一定还隐藏着另外一个人。”
“相信事情的真相用不了多久就会揭晓了。”何天遥回头看了看,谷口早已看不见了,落雁谷在缓缓转了一个大弯后,已经折向了西方。
前面的路愈发昏暗,谷中亦十分潮湿闷热,横空的树藤滴滴答答地落着水滴。在如此狭窄且幽闭的环境之中,连呼吸都感觉吃力起来。深入到了这里,其实已经没有“路”了,脚下的泥土也已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岩石与沙砾。岩石无棱无角,表面圆滑,似乎以前这里曾经是一泓水脉。头顶的山崖似有合拢之势,只依稀可见一点点山外青天的光明。
闷闭的环境也压抑着人的心情。经过对魏老头的讨论之后,几人都没怎么开口说话,只是一边向前走一边留意着周遭的情况。潮湿的空气浸湿了外层的衣服,闷热又使得几人出了一身汗,透湿了内层的衣服。落雁谷中仿佛变换了一个季节似的,丝毫没有清爽之秋的感觉。
何天遥十分厌烦这种好像置身于蒸笼中的感觉,忍不住抱怨:“哎,大家说说,那魏老头会不会只是想支走我们才胡乱诌到落雁谷上啊?我们进谷的时间可不短了,为何还是没发现什么异样?”
萧天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反问道:“支走我们,他独自一人留在空空的谷阳镇又能做什么呢?”
几位姑娘将斗笠拿在手上“呼呼哒哒”地扇着,可扇出的风都是又潮又热,一点也不凉快。尽管头发粘在脖颈上、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很不舒服,但金婵玉的脸上始终挂着淡雅而迷人的微笑,她接过何天遥的话茬:“其实异样也不是没有,你们看看前面那块岩石。”
几人惊而望去,还是没有任何发现,那不过是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而已。大家又纷纷回过头来,等待着金婵玉的解释。
“从这个角度看不出来什么,你们到岩石前头去看一看。”
最靠近岩石的何天遥向前跨了几步,回身仔细打量着岩石的每一处细节。一处不自然的白色印痕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禁皱了皱眉头,这种整齐的痕迹绝非天然形成的。换言之,曾经有人用利器劈斩过这块岩石,而且从痕迹的深浅来看,那人用的力气并不大。忽而,他惊叫了一声:“啊!”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不正是之前我驱赶野兔时留下的那道痕迹吗?
这可真是怪了,明明隔了很远的距离,那道印记怎会出现在这里?
几人闻声纷纷凑上来细看,花清雨疑惑地问:“天遥,你确定么?”
“是我亲手劈的,怎么会记错?”何天遥十分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再说从这个角度看就很明显了,这就是那块岩石啊!喏,当时那只兔子就站在这儿,后来吓退了几步之后,又站在那儿!”他指了指岩石上的两处。
“没错,是这块石头,我也有印象。”赵湘琳亦道。
何天遥难以置信:“怪了,石头难道长脚了不成?几个时辰过去了,我们少说也走了几十里地了啊!”
“莫非我们一直在原地兜圈子?”花清雨向周围看了看,这里的环境明显与遇见野兔时大相径庭,所以她对自己的这个猜测也不是很肯定。
“如果我们在兜圈子,不会一点儿都察觉不到的。看看地面就知道了,我记得那时还是泥土地,现在却全都是石头。”萧天河道。
“那是石头自己移动到这儿的?真长脚了?”何天遥都被自己的话给逗乐了。
赵湘琳道:“石头自己不会移动,但人可以移动它……哎,不过谁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这块石头半人来高,最宽处足有一丈,可谓又大又沉,真有人挪动它几十里地的话,那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或许你们没有注意到。在我们这趟长途跋涉中,这块岩石至少在我们身旁出现了四次。只是每一次摆放的角度都不同,所以很难辨认出来。”金婵玉道。
“你不说的话我们还没注意到呢!”萧天河围着岩石绕了一圈,“不是人为的话说不通,若是人为的话,意义何在?而且谷中只有一条通路,我们根本就没发现有人扛着岩石超过我们。”
“只有这一块岩石如此吗?”金婵玉又说出了令人吃惊的话,“其他石头没有留下印记,我们也辨认不出是否曾经见过。”略微停顿之后,她接下来的一句话点醒了所有人,“虽然周围的环境看似在变化,可是物体却在变换了位置之后重新出现。你们说,这会是什么原因呢?”
经她如此提醒,一个词同时涌到了几人嘴边:“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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