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热火朝天的铸造房中,老太太慕容蝶不满地用拐杖敲打着铸台边缘,
“不对不对!怎么老改不掉你那坏习惯呢?锻打必须直接、简练、利落,绝对不许有多余的动作!”满头大汗的费徒空回答道:“是是是,我也没想做其他动作,但是汗就要滴下来了,不得擦擦汗吗?万一落在铸胚上怎么办?被汗水里的杂质影响了品质……”老太太冷笑:“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别说汗水瞬间就会被烧干,即便没有,一两滴汗里的杂质还不足以影响成品的品质,怎么,难道你从来不洗澡,身上全是灰吗?再说你擦也擦在胳膊上,反而会因为挥臂使得汗水飞溅!”费徒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上身:“说的也是……”
“说了这几句话,这块铸胚的最佳锻打时期错过了一段,不堪用了,重新来过!”老太太用拐棍末端将尚红的铸胚拨到了地上。
“哎……”费徒空下意识地要去拾,可铸胚已经落地,真的不堪一用了,
“我可是足足锻打了好几个月啊,就那么一小会儿……”他小声咕哝着。
老太太监督费徒空铸炼已经好些年了,自她进入铸造房以来,费徒空就没有过过一天的
“好日子”。老太太对有关铸造的一切都要求严苛,精益求精。费徒空简直被她盯得苦不堪言。
他那声嘟囔虽然很小声,但还是被感官敏锐的老太太听见了。老太太斥道:“停一天吧,你现在的心态根本不适合铸炼。”
“啊!那我可以去见……”费徒空说了一半,突然发现老太太正瞪着他,戛然而止。
“你以为我对你严格就是故意为难你吗?”老太太用拐棍顿着地面,费徒空知道,这是她生气的标志,
“我们慕容家的铸技本不可外传,我在这儿指点你已经算破例了,再说我也是为你好,你不铸出点儿名堂来,如何配得上我闺女?”眼见她又要唠叨起来,费徒空赶忙赔笑:“是,是晚辈不明事理。反正今天也休息一天,我也好几年没见着灵儿了,去见见她也能平复一下心气。我保证,明日开始绝对专心致志按您老提出的要求去做!”他一边说着,一边给老太太捏起肩膀来。
“你呀……那咱们就一起去!”看得出来,老太太还是挺喜欢费徒空的。
“好咧!”费徒空披上外衣,干净利索地收拾好铸台,扛起一麻袋铸好的武器,扶着老太太出了铸造房。
铸造房是早年间新盖的,在白鬼帮北侧的一座小丘之上,距离营地约有十几里路程。
选这里建铸造房的原因一是为了清静,二是附近不远就有一座山泉寒潭,可以取水为淬火之用。
费徒空原本胡诌八扯想赖在柳千灵所住小楼中的那套鬼话,在慕容老太太面前自然行不通。
最近这些年以来,费徒空也算是为白鬼帮立下了不少功劳。白鬼帮人不多,钱也不多,以往也不曾有过铸匠,帮众的武器都很差。
费徒空铸器的水平自有老太太指点之后扶摇直上,单是练手所铸的武器,就足够帮众所用了。
再加上早年间他参照《洞天秘典》自己铸造的法宝,白鬼帮如今的日子已比从前好过多了。
就因为这点儿功绩,费徒空还死乞白赖地问柳千灵讨来个
“副帮主”的虚职,仅是为了名头好听而已。初冬时节的山林中已是寒霜遍地,老太太挺心疼费徒空,拿了一块手帕让他擦干汗水,还叮嘱他穿好衣服。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俨然像是一对母子。十几里山路不算远,很快,他们就回到了白鬼帮驻地的后门。
守门帮众见两人回来了,连忙打开大门,毕恭毕敬地行礼:“见过太太、副帮主。”一声
“副帮主”让费徒空听着十分受用,他随意从麻袋里抽出一把魔刀,抛给了守卫。
守卫大喜,连声称谢。以他在帮中的地位,是没资格问帮主讨要武器的。
费徒空所铸的武器理应入库,归柳千灵调配分发。但他就是要利用点儿
“特权”,谁那一声
“副帮主”喊得甜,他就大方地赏一柄武器。柳千灵也管不住他,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已经得到武器的守卫调离。
时间久了,帮里的守卫都知道,守后门是一件美差,不仅有机会得到武器,还能晋升。
所以守卫们无一不掰着指头算日子,巴不得早些轮班到自己看守后门。
“帮主呢?”费徒空问。一个深山小帮,平日也没多少事务。柳千灵有时也会独自进入深山中静修。
守卫回答:“禀副帮主,前几日有客人来访,帮主这些天来都在陪客。听说今天一大早两人就出寨了,也不知现在回来没有。”
“哦?客人?”费徒空有些惊讶,
“这种鸟不……呃,怎么会突然有客人来山里呢?还一连好几天都没走?此人是来干什么的?”
“毕竟咱不是守正门的,不知道啊。要不您去正门那儿问问?”守卫说的没错,来访之人必然要通报姓名和目的,正门的守卫理应知晓。
“灵儿竟然陪了他好几天……”费徒空想了想,大步往寨里迈去,甚至把老太太给忘在了后头。
“站住!慌什么?”老太太叫住了他,
“真是的,连话都不会问。”接着,她问那名守卫:“客人是男还是女?”
“禀太太,是个女的。听说长得漂亮极了,当时正门那几个兄弟都看傻眼了呢!”
“哦,是个女的呀!”费徒空松了口气,咧嘴笑了。老太太白了他一眼,又道:“那不用问了,这几天闺女肯定是陪着客人在山里四处游玩,今日外出可能是去镇上逛了。若是飞去的还好;若是陆行,一来一去怎么也得个十天半日的。小子,你的愿望要泡汤咯!”老太太的口气竟颇有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好不容易捞着机会休息,见不到心上人儿,费徒空怎么甘心?
“长相漂亮的客人,还一来就不走了,肯定是故友。想来想去就只有清雨妹妹了,她来这里说不定是带了有关我母亲的消息,我得等着她们俩回来!”费徒空道。
不管此话是真心还是临时编的,至少理由听着很充分。如此老太太也不能强求他第二日回去铸造了。
让费徒空高兴的是,当天夜里,柳千灵和那个客人就飞回了白鬼帮。两人一进大厅,费徒空就欣喜地迎了上去:“宫、宫主!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来者原来是太安宫主——金婵玉。
金婵玉笑了笑:“费兄弟,好久不见。”费徒空看两人亲昵地挽着手,颇感惊讶:“咦?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两个原先认识呢?”
“我与金姐一见如故,不行吗?”柳千灵道。
“刚认识?”费徒空心中不得不感叹,女人真是一种难以琢磨的生物,第一次见面,关系居然能好成这样。
金婵玉笑道:“好了,莫开玩笑了。以前我曾与柳妹有过一面之缘,此番算是第二次相见。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小姑娘如今竟成为了一帮之主。”
“上次见面我们就很亲了啊,不算是假话。”柳千灵道。
“唔……宫主,既然你来之前并不知道灵儿就是白鬼帮帮主,也就是说,此次你是来寻我的咯?”费徒空问道。
金婵玉点点头:“是的。我从花清雨那儿得知你在这里,就寻过来了。不过听柳妹说,你正在闭关铸造,她又盛情难却,我就多留了几日。本来打算等明日再去寻你,不想你今日就出关了。”
“那宫主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金婵玉正色道:“确实。你们去凌波门参加武林盟主大赛的事,我也听竺远来说了。此番前来,我是要请你与慕容夫人出山的。”
“我和大娘?”费徒空诧异地回头看了看慕容蝶。慕容蝶也是一脸茫然,她根本就不认识金婵玉。
费徒空问:“请我们出山干什么?”
“这个……你还记得‘太公’么?”
“如何不记得?当初不就是太公把我弄伤了,才在你宫中待了许久么。”
“好。这次我正是奉了太公之命,来邀请你们出山。具体要干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费徒空抓了抓脑袋:“这么神秘?”
“你如今已是五行级了吧?”金婵玉问道。
“是的,又升了一级,”费徒空得意地伸出一根手指,
“我在太安宫时,因为鹏王的妖灵宝珠而提升了功力。加上这些年专注于铸炼与修炼,终于顺利突破到了五行级。”
“嗯。萧天河已经是七星级了。”
“啊?”费徒空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不久之后你见他时,他将会是八卦级。”金婵玉仿佛故意气他似的,
“哦,对了,不仅是他,花清雨、何天遥、叶玲珑他们三个也都会是八卦级。你和他们比起来,已经算很弱了。”
“呵,呵呵……”费徒空干笑了几声,
“我说宫主,你该不会是在故意逗我吧?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修炼得如此之快?”
“在太公那儿修炼,再快我都不会惊讶的。”金婵玉道,
“好了,你就说吧,太公的邀请,你去还是不去?”费徒空毫不犹豫:“去,当然要去!”
“这位宫主姑娘,不知那位‘太公’是何许人呐?”慕容老太太问道。
“大娘,太公可是了不得的神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击败九宫级高手!去他们那儿准没错!咱们一定要去!”费徒空听说昔日的好友们实力大增,真着急了。
柳千灵好奇地问:“怎么,‘太公’还不止一位?”
“有十位呢!”费徒空看了看柳千灵,心中忽生不舍,
“灵儿,不如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柳千灵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呢?我走了白鬼帮怎么办?”
“这个……你实力大增的话,不仅对自己,对白鬼帮也有好处啊,帮主厉害了,帮众自然不会遭到欺负。”费徒空又问金婵玉,
“宫主,多带一个人没问题吧?再说本来你二人关系就不错,关键时候,你不拉你妹妹一把?”金婵玉笑道:“瞧这嘴巴,真是能说会道。柳妹如果愿意去,我当然不会阻拦。”
“金姐,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抛不开帮里的弟兄们。再说,我结拜义兄也嘱托我照顾剑林庄一二,我真的离不开啊。”柳千灵推辞道。
“对了,你的结拜义兄叶元圣如今正在我们万鸣洞做客。”金婵玉道。
“我的义兄姓元……”
“不是,他的真姓是‘叶’。‘元’姓只是他为了躲避仇而改的。你即便不愿去太公那儿修炼,也可以和我回去见见他,只待少许时日便回来,如何?”柳千灵正要回答,这时,殿外忽然有人来报:“禀帮主,寨外有两人求见,其中一人声称姓元,是帮主的结拜大哥。”柳千灵大喜:“正说着呢,他就来了!快快有请!”金婵玉却有些不安,另外一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尉迟风了,两人本该守在万鸣森林,缘何突然来此?
莫非是虫部出了什么事?那两人进厅之后,发现金婵玉也在,颇为吃惊。
待叶元圣细说之后,金婵玉方知他们是为了甄家而来赤熛域的。既然叶元圣来了,柳千灵也就不必去万鸣洞了。
当晚,柳千灵摆了酒宴,一来为慕容蝶、费徒空和金婵玉三人饯行,二来为叶元圣、尉迟风接风。
不过,人人心中都有心事,酒宴并不尽欢。翌日清晨,费徒空他们要上路了。
诸人皆到寨外送行。柳千灵十分不舍得慕容蝶,母女俩唧唧哝哝地说个不停,柳千灵甚至顾不得当着帮中守卫的面,落了不少
“金豆子”。金婵玉和尉迟风、叶元圣交谈着,也许是在商议甄家的事。
唯独费徒空抱着胳膊,阴沉着脸站在一旁。他在等,等柳千灵过来跟他道别。
谁知,柳千灵似乎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擦干眼泪之后就和慕容老太挥手道别了。
金婵玉与慕容蝶都在前方等着费徒空,费徒空径直走向柳千灵,不满地说:“你就没话要和我说吗?”
“有什么好说的?”柳千灵的视线依旧在慕容老太身上,
“啊,对了,还真有点话要说。”费徒空面露喜色。
“你可要好好照顾我娘!将来再见她时若是不比现在,我可要拿你是问!”费徒空的心透凉,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伯母算是我的恩师,我自然会好生服侍。可是我呢?此番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你就一点儿也不挂念我?”柳千灵轻笑了笑,从腰间拿出一块木牌:“差点儿忘了,这是我昨夜亲手雕的,拿着吧!”费徒空接过来一看,木牌上刻着白鬼帮的标志——一朵雪莲,花瓣上雕着
“白鬼”二字。
“即便身在外,也千万不要忘记了帮里的好兄弟。牢记,自你当上白鬼帮的副帮主那天起,一心就得分成两半,一半儿为自己,另一半儿则是为了弟兄们。好了,快上路吧,后会有期!”柳千灵拱手道。
费徒空失望至极,将腰牌往腰带里一塞,也不跟柳千灵道别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千灵目睹三人离去,坚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她转身对叶元圣和尉迟风道:“事不宜迟,我们也上路吧。”于是,三人升空,疾速往东边剑林庄的方向飞去。
自离开苍云岭时起,费徒空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慕容老太与金婵玉的交谈,他既不聆听也不插言。
“许多年了,我一直掏心掏肺地对她。即便是块石头,早也该焐热了吧?若是讨厌我,她就明说呀,偏偏又不说,弄得我总是热脸贴冷屁股……”他心想。
金婵玉和慕容老太早就注意到他情绪低落。慕容老太道:“嗨,别沉默了。临行之前灵儿给了你什么好东西?也拿给我们瞧瞧呀!”
“哼哼,让你们失望了,不是定情信物。”费徒空将木牌拿了出来,
“一块白鬼帮的腰牌而已。您那个闺女啊,把白鬼帮看得比她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我算什么呀?不过一个徒有虚名的副帮主罢了!”慕容老太把木牌翻来倒去看了看,又递给了金婵玉:“金姑娘也来瞧瞧。”金婵玉好奇地接了过去,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与慕容老太相视一笑。
她对费徒空说:“费兄弟,不知柳妹给你腰牌时,还说了些什么话?”
“不过是叮嘱我不要忘了白鬼帮,什么让我把心分成两半儿,一半儿留给自己,另一半儿给帮中兄弟!嘁,她难道不知道我一整颗心都给了她吗?”费徒空大声抱怨。
“哎哟!”他突然痛呼了一声,慕容老太一铁棍敲在他后脑勺上。慕容老太嗔道:“你自己笨,猜不透别人的话,还有脸抱怨?”
“嗯?”费徒空拿回木牌皱眉思索,忽然,他发现木牌侧面有一条几不可见的细缝,联想到柳千灵的话,心中一个激灵,连忙对着细缝抠了起来。
没费多大力气,缝隙就被抠开了,原来木牌是由两片木片拼合起来的。
打开之后,可见木片上刻得密密麻麻的都是小字。字体很秀气,是柳千灵的笔迹。
“致副帮主:临别之际,一时竟不知如何称呼更妥,便以职位相称,勿怪。自你入帮以来,为帮中弟兄铸器铸宝,为我排忧解难,不胜感激。也许是习惯了有你在身边的日子,突然得知你要离去,一时间竟回不过神来。对娘,我可以尽诉女儿不舍之情;对你,我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我知道,我平日对你并不热情,甚至连像对其他兄弟那般友好都谈不上,但那并不是我的本意,真的。你虽然嘴刁一些,有时也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但并不讨人厌,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这些心里话我其实早就该跟你说的,可每次话到了嘴边,看着你嬉皮笑脸的模样,我又都咽了回去,我真的说不出口。可当我屡屡不满自己因为优柔寡断而错失表达心意良机的时候,心中又会给自己找理由:‘嗨,反正他也不会计较这些,就这样下去吧!’也许正是这种无意义的自我纵容,才使得如今连向你真诚地道声珍重的勇气都没有,所以才不得不用这种隐晦而又笨拙的办法倾诉我的心声:费徒空,我期待着你修炼有成归来的日子。到时你若不嫌弃,我就以白鬼全帮相托,由你来当帮主,好吗?说真的,写下这些话我也犹豫了好久,不知该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你,也不知你能不能看到这些话。如果没看到,也不一定是件坏事,对吗?呵呵,我这是在问自己么?胡言乱语,我的心已经乱了。还是希望你能看到。千灵敬上”费徒空读了一遍,欣喜的同时,一向灵光的脑袋却有点儿晕晕乎乎的。
柳千灵能坦露心声,他固然高兴,可说了半天,柳千灵只是想将帮主之位传给他?
“呵呵,恭喜你啊,费兄弟。”听完之后,金婵玉倒是满脸堆笑地贺起喜来。
“谢谢。可是,我根本不稀罕当什么帮主啊!要不是为了灵儿,以我这懒性子才不愿意……”
“咚”!慕容老太又是一棍子敲在他的脑袋上,
“亏我闺女鼓起勇气说了这么多,她都以全帮相托了,你这个呆子还不明白?她让你当帮主,意思是她想退位当帮主夫人!”
“啊!”费徒空开心得嘴角一直咧到了耳根。fpz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