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温泠他们冷静下来,其他修士也渐渐回过神,开始井然有序地继续完成任务。
然而半刻钟之后,就有几道人影出现在半空。
“温泠。”为首的乘风居士扫视一眼众人,最后问道,“此处发生了何事,你一一道来。”
温泠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还请借一步说话。”
乘风居士也不多问,直接带她遁至一处人烟罕至的地方,其余人也都跟着离开。
“小丫头,若是说不出个三五六来,让我们白跑一趟,你可能承担住后果?”一位白衣翩然,玉树临风的男修噙着笑道,漫不经心地威胁温泠。
“您这是选对人了,没人比我更了解始末。”温泠自信一笑,坦然直视着他的眼睛。
“廉贞,别来找招我家弟子。”乘风居士瞥他一眼,警告一声,转而告诫温泠,“这老魔就是喜欢惹小孩儿,不用理他。别看他人模狗样的样子,相好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莫要被迷惑。”
每次见到魔修,温泠都会感到一阵惊奇。
廉贞模样端正,一身正气,若不是他主动开口,恐怕谁也看不出来他身上的邪气。
枯骨真人也是魔修,若不是那副白骨架子,他倒像个性格古怪的小老头。
由此可见,修真界还真没有什么相由心生的说法。
“别吵嘴了,还让不让人小丫头说话?”一位鹤发童颜的女修及时打断将要反驳的廉贞。
温泠收回心神,开始讲述事情的始末。
“胡言乱语!枉然老祖人品贵重,怎么可能对玄辰界不利?”鹤发童颜的女真君乍一听到枉然的名字,激动地打断温泠,眼神如利剑射向温泠,“恶意造谣,该诛!”
她周身威压如山岳般往温泠压去,温泠瞬间跪倒在地,面露痛苦之色。
乘风居士一挥手,将温泠搀起来,挡在她前面。
“白凫,话还没说完,你先冷静。”一位面容严肃刻板的男修抬手制止住情绪激动的鹤发女修,回头安抚温泠,“枉然是他们奉天宗的老祖,地位崇高,白凫向来敬重其为人,所以有些失态,小友多担待。”
廉贞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煽风点火,“啧啧啧,这才是欺负小孩子呢。”
白凫真君冷着脸负手别过头,是暂退一步的意思。
乘风居士面色平静,小心地将温泠拉到身旁,给她塞了颗疗伤丹药,用灵力将药力化开,才示意她继续。
温泠垂眼,遮住眼中的厌烦,咽下涌上喉头的血,再开口时脸上是跟乘风居士如出一辙的平静,“后来……”
她不疾不徐地将始末一点不落地讲述得清清楚楚。
听完全程的真君们忽然安静了。
白凫真君拉着温泠,低吼道:“带路!”
温泠满心莫名,她想发问,但是抬眼却对上她满含沉痛的双眼,于是又闭了嘴。
她看到乘风居士悄然向她点头,于是放松戒备,随着白凫的力道为她指点方向。
一行元婴真人浩浩荡荡疾行,温泠指着视野中出现的坟冢,“在那里。”
只差片刻,他们便能触碰到坟冢,然而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一阵迷眼的风过,温泠下意识闭上双眼,再次睁眼,简陋的坟冢成了平地,坟前简陋的无字墓碑也成了碎屑。
白凫真君忽然发疯似地冲上去,但临到那堆琐屑前,又忽地止住脚步。
她行了个大礼,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将碎屑捧起,动作近乎虔诚。
修士少有行跪礼,但白凫的动作却毫不犹豫。
周围的人安静极了,连同怨魂的哀嚎,都在一瞬间归于寂静。
乘风居士突然道:“他们那边结束了。”
巨人族魂魄已被灭杀,英魂也得以转世,一切尘埃落定,也许过一段时间,累累白骨彻底被埋在地下,阳光重新普照遗迹,这里又会长出一片生机勃勃的花草来。
温泠茫然地看着白凫重新站起,然后走到自己面前,屈尊给她行礼,“误解小友,我之过也。以及,多谢。”多谢温泠,阻止枉然铸成大错。
枉然本该享受荣光,不该因为一时执念背负骂名。
她说完再度行礼,这次,温泠反应过来及时避开。
“道歉也不够啊,这伤了人,总要补偿点什么吧?”乘风居士拦住想要开口的温泠,半是玩笑地调侃白凫。
白凫想了想,拿出一个牌子。
温泠抬头去看乘风居士,见着她眼底闪过的惊讶,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过。
“她既然有心,就收下吧。”不论如何自家的弟子总不能白白受伤。
接下来,温泠与御宿宗弟子随着乘风居士回到云梦城,在路上,乘风居士才告诉她发生了何事。
原来那些英魂早在多年前差点被巨人族的怨魂厮杀殆尽。
而枉然却是那个千千万万里挑一的幸运儿。
他不仅没在与怨魂的对峙之中处于劣势,反而阴差阳错地恢复了神识,转修了鬼道。
意外的是,他在鬼道上的天赋竟然比修仙天资更胜一筹。
岁月更迭,枉然越来越强,但是周遭的同伴却越来越虚弱。
枉然开始怨恨那些曾经许诺过会带他们的魂魄回家的人,他们一直不来,许多英魂支撑不住,或被吞噬,或就此湮灭。
但他到底不忍心同伴们就此消散。
若说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痛苦的事情是什么,莫过于无力。
枉然亲眼看到巨人族肆虐在玄辰界,看到无数修士、凡人如同肉食一样被吞吃入腹,也曾看到无数同道为了同一个理想而毅然付出生命,难道他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并肩战斗、同生共死的伙伴们失去最后的希望吗?
他苦恼于无力改变现状。
但他不甘心。
也许是因为执念太深,某一夜,他再次看到一个同伴彻底消散,那时他凝望着夜空,满心痛苦无处安放,然后他便顿悟了。
是法则的力量。
他是象征着死的鬼修,却领悟了生之法则,只因为那颗虽然逝去但仍旧含有温度的心。
他以一己之力,挽回无数英魂的生机。
但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枉然付出的代价还不仅仅是无法进阶,更重要的是,他在透支自己的魂力。
最后经过温泠的解释,枉然想通了,支撑着他的那股恨消了,劲儿消了,但是也释怀了。
他选择放年轻修士们一马,更是放过自己。
乘风居士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因为这里的故事都写在碎屑里了。
温泠看不到,只是因为她修为太低。
“怎么了?”乘风居士看到她的表情奇怪,忍不住询问。
温泠回头看向遗迹的方向,低声道:“这样未免也太残忍了。”
让一个人牺牲两次,那是为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他们太过弱小,只能依靠别人的牺牲来换取生机。
温泠一点也不想感受那种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