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七仙庙,青水宗弟子将几辆大车围成了一圈,里外扎了数顶海青色的帐篷,每顶都画着三条道纹。
在最大的帐篷里面,有一人正坐在一张行军凳上,就着一个稍微低矮的木箱,拿着毛笔在白纸上写些什么。
忽然,一道男声从帐篷外传来,“白师姐,请问您是否方便说话?”
帐篷中写字那人抬起头,正是白天那在村民面前御空的女子。“谁?”
“师弟是单渡。”
她一只手揉了揉额头,柳眉像用眉笔画上去的一般干净,“师弟进来吧。”
一位小眼睛男子掀起帐篷门帘,弯下腰走了进来。
柳眉女子继续写着東西,“有什么事?”
“师弟刚才去村里巡逻回来,在外面听到一些声音,说是有些村民被今天早上那件事吓坏了,怎么都不肯配合搜查,还与其他师弟起了口角……”
“所以呢?”
单渡看了一眼这位比他年纪小上许多的师姐,深吸一口气,问道:“白师姐,今天在这么多村民面前,把那老头的手掌斩断,是否……过于严厉了?”
柳眉女子手中笔不停,低头应道:“这是门法,我只不过按章行事罢了。怎么,师弟觉得有何不妥?”
“可是,这里毕竟不在城里,而是在乡下,村民不晓得规矩。如果在众人面前直接这么做,恐怕会引来他人担忧,甚至导致冲突……”
“所以你是说我做得不对?”
单渡欠了欠身,“师弟没有那个意思,但是为了之後出行的方便,想请白师姐下次遇到这些事情,手下留情,留几分余地,减少些误会。”
柳眉女子抬头,“师弟,若是他人也就罢了,你身为戒律堂弟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也知道师姐是执行门法,但是这里不比监阳城里,不是青水宗弟子常行走的地方,如果执法过严了,之後会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就不方便了,难道还要为他人的方便违背自家的门法?”
“话虽如此……”单渡吞了口唾沫,“可是门法未免有些严苛,若真的依法执行,恐怕会让他人……”
柳眉女子一双桃花眼直视单渡,“师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门法既然定下来,弟子自当严谨遵守,哪里还有不执行的道理?”
单渡皱起眉头,还待再辩,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句:“……难道监阳城弟子的纪律便是如此吗?”
他忍不住直起身子说道:“师姐是青阳城弟子,办完此事便回去了,可曾想过一旦惹恼了这里百姓,後果却是我们监阳城弟子来担?”
柳眉女子冷冷地说道:“惹恼便惹恼,那门法本来就是惩治侵犯我门弟子之人,难道还要让他们几分?难道为了少招惹些事,便让人欺负到头上,折了本门的脸面?”
单渡感觉一股怒气从脚底直升到胸口,“白师姐!监阳城弟子这几天来配合着你,急行赶了这么多天路,搜了这么多地方。如今只不过请求你执法松一些,我们好与村民交代。难道在师姐眼中,居然是怕惹事之辈?”
“啪!”柳眉女子一掌拍到木箱上,“单渡师弟,你莫要颠倒了。正是因我门门法严格,执法森严,江湖中人才会对青水宗起尊敬之心,那些普通百姓也才愿意听从青水宗的指令!”
“你身为戒律堂弟子,居然本末倒置,实在有愧师门教导。”
她站起身来,厉声道:“昨天凌晨,大队到达七仙庙,本该由你负责安顿。可是当我找到车队時,你却和其他几位弟子私自离队,外出寻材,玩忽职守,我还没向你问罪呢!”
“下次若是再有此事,我回城定会禀报,到時候将你逐出戒律堂!”
单渡腿一软,不由自主地退後几步,刚才的怒气蓦地全消,手心捏出汗来。
柳眉女子走到前去,问道:“既然你说到那个老头,我问你,那人现在离开了吗?”
“还……还没,”单渡低头说道:“还在跟杂工们一起,养着伤。”
“马上赶出去!”
“可……可是,他毕竟是提供情报之人……这……”
“他的赏银已经给他了,消息也已经送到了,可以让他离开了。”柳眉女子眼神犀利,“也让他记得,不要惹我们青水宗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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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水宗车队旁边的竹林里,两个饿了一天的人蹲在地上,对着地上指指点点。
“所以我听下来……你的计划是让那位美女掉进陷阱?”碟子歪着头,“你为什么要惹她呢?不是说了她很强吗?”
饭桶用竹枝点了点地上画的一幅图,“不是的,我说的是让那位青水宗弟子,跟着假人进来,然後看着假人踏入陷阱沉到地下,这样就成功啦!”
“她光是看着,有什么用呢?”
“就是要让她看到‘我’掉进陷阱被淹没了,‘我’才能真正自由,明白吗?”
碟子五官挤在一起,像是用力地在思考着什么,“好吧,所以我只要让那位美女跟着假人跑进来就行了对吧?”
“你能做到吗?假人肯定跑的没有那位弟子来得快。”
“这倒没啥,我在她路上布下幻术就行,她以为追上了,其实没追上,总是差那么一点。”
“还有就是,那个假人要跑到对的地方,直接进去陷阱里。”
碟子苦笑,“这有点难,我变出来这人不归我管,他想去哪里去哪里。”
“就没有一个控制他的幻术吗?”
碟子摇摇头,“要是有就好了,那我也不用担心我那个假人幹什么出格的事情了。你看今天,就被割了手掌嘛。”
饭桶站起身来,望向远处扎着帐篷的青水宗车队,摇摇头,“这青水宗也太残忍了,虽然说他是摸了别人的屁股,有点罪有应得,但是直接断手掌还是严苛了些……”
碟子跟着站起,伸了个懒腰,“反正这个假人本来就是竹枝竹叶做成的,虽然看着血腥但是其实也就是断了片叶子,没什么的啦。”
饭桶突然瞅見青水宗车队传来一阵说话声,似乎有什么人从帐篷里面出来了。
碟子也凑到跟前,眯着眼睛看了看,“好像是个人耶……是出来巡逻的弟子吗?应该不会吧,他们今天七仙庙里里外外都扒遍了,怎么还会……咦?怎么这个人……”
「是碟子的假人!」
一个褐衣老人拿着布包,一拐一拐地走出了车队,手上缠着被血染红的绷带。几个杂工站在车子旁,目送他离开。
碟子说道:“奇怪,看样子他像是被赶出了车队啊……”
饭桶问道:“我们要接他过来吗?”
碟子挠挠脖子,“现在这么多人看着……我还真不好去接他……”
饭桶心念一动,“那你现在能引着他过来吗?我们不妨趁机试一试。”
“我试试。”碟子伸手捉了一些小石子,口中念念有词,随即猛地往空中一洒。
老人猝然停下,呆呆地望着天空,脸转向了饭桶和碟子藏身的竹林。
“他怎么了?”
碟子眯着眼睛,“他应该在眼前看到了一只小猫,在我们这片竹林附近来回走动。”
“小猫?”
“对,那是我以前养的一只猫,叫盘子,跟了我很久,很可爱。”
“小猫能吸引他过来吗?”
“不好说,我也是试试看,”碟子叉着腰,“他现在就是另一个我。所以我想当他看到盘子的時候,可能会因为恋旧跟过来。”
结果老人伫立半响,竟然缓缓地蹲了下来,抱住双腿抽泣。
青水宗车队围观的杂工摇摇头,一个个地走了。
“看来他对盘子的感情很深啊……”碟子神情有些落寞,“去年牠死的時候我也是哭了好久……我猜他可能要半天才会过来……”
“那有没有什么其他東西?”
碟子耸耸肩,“我现在挺难想到还有什么東西会吸引我过来的,我又不是磁铁。”
饭桶忽然有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伸手到布包里面掏了掏,拿出一本画册。
碟子瞥了一眼,脸上露出不自在的神情,“你现在拿这个做什么?”
“用这个试试看。”
“什么?”
“我在想……你当初是因为这本书吸引过来的,那么他会不会也……”
“我才不是这样的人!”
“最好是……”
碟子嘴里嘟囔着接过画册,翻开其中几页,想了想,掏了一些竹叶,轻轻一吹。
外面看上去没有什么动静,可是那老人却忽然抬头,似乎看見了什么极其离谱的事情。
“他可能会停在那里流着口水,傻傻地看上一天吧……”话音未落,碟子噎住了。
老人骤然拿起布包站起,直直地往竹林走来。
“看来不是一般的有用,”饭桶眨了眨眼睛,“那么这个就作为假人的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