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的插嘴,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说书人的讲述还在继续。
——“书接上回,关二爷对貂蝉动了杀机。可貂蝉也似乎有所觉察,又呜呜哽咽哭了起来。梨花带雨好不可怜,连关二爷也心里发酸,舍不得下手。”
——“貂蝉抽泣说道‘当初董卓乱政,吕布助纣为虐,众朝臣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束手无策,王恩公为了江山社稷这才巧设连环,为国除害,贱妾虽是女流,但亦知道社稷与儿女私情孰轻孰重,这才为保国安民,委曲求全至今,现在社稷渐稳,不想却成了千古罪人,无数人欲杀之而后快?何况,妾刚刚才诞下一女,不过襁褓婴儿,妾死了,她如何安?”
“咯噔…”
这话脱口,那红衣女子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她的一双眼瞳瞪大,几欲爆出。
说书人的讲述还在继续。
——“关羽听了,一声长叹,貂蝉之言倒是非常在理,不禁有些犹豫不决。”
——“正在此时,小兵来报‘三将军酒后纵马而至,口口声声要为国除佞,杀死貂蝉。’貂蝉一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关二爷放自己母女一条生路!”
——“关羽略一思忖,立刻安排人将貂蝉带下去,然后换上小兵的衣服,夹杂在其他身材相仿的小兵之中,由关二爷带队,朝着城外而去。”
——“话说,城外有一小庵,关羽之前曾来,山青水秀,猿啼鹤鸣,十分幽静。”
——“到了地方,关羽勒马停下,给了貂蝉黄金五百两,让她从此在此安顿,更嘱咐会派人将其女抱出,与其母女团圆,貂蝉得知关羽放自己一条生路,感激不尽,正准备行大礼,却又被关羽止住。只好深深一揖说‘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关将军大恩大德’。”
——“却不曾想,貂蝉前脚刚迈开,身后就是杀喊声连连,只见尘头起处,喝醉了酒的张三爷挺丈八蛇矛飞驰而来,叫嚷着‘貂蝉何在,燕人张翼德来取你首级!’”
说到这里时,无数围观的百姓顿时间热血沸腾。
宛若想到了当时的画面。
一些急不可待的当即问道,“貂蝉走了没呀?”
红衣女子的心情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却听得那说书人道。
——“哪里走得了?”
——“关二爷拦在了张三爷的身前,张三爷怒斥关二爷,‘二哥要此女人,就不要我与大哥了么’?关二爷心知张飞是个莽夫,如若今日没个交代,怕是真要中了那曹操的离间、连环之计!兄弟三人势必嫌隙丛生…”
——“当即关二爷手起刀落,月色昏暗,只见‘貂蝉’的身躯缓缓倒下,青龙偃月刀上还带起一缕白色的衣带!”
——“张三爷这才转怒为喜,拉着关羽非要请他喝酒,赔礼道歉。”
——“如此,便是‘关大王月下斩貂蝉’!都说红颜祸水,貂蝉为报义父养育之恩,为汉室社稷除害,不惜委曲求全甘当司徒王允连环计之棋子,何错之有?可那关云长面对孤儿寡母,最终还是起了杀心,义从何来?
精彩…
精彩纷呈。
无数百姓哗然一片,纷纷议论着这桩事儿。
还是那句话,很多事情,百姓是没有办法知道真相的,他们能相信的…唯有这市井中传播的话语。
倒是这时,有百姓好奇,“话说,这貂蝉被关二爷一刀劈了,可她那女儿何在?她那女儿姓甚名谁?”
这问题倒是把说书人给难住了。
说书人摇着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唯独可以确定的是,从那以后,便再无貂蝉与她女儿的故事…”
“嘿嘿,今儿个就说到这儿,各位有钱的打个钱场,有粮食的分上一些,谢过了,谢过了!”
说书嘛,最后讨个钱,不寒颤。
倒是那红衣女子,当得知这故事中的真相后,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愤恨。
她坐回了马车,却没有吩咐周围的仆从离去,泪水已经夺框…宛若那断线的珠链。
“啪嗒,啪嗒”的泪珠滴落在马车上。
十息…二十息…
五十息…一百息…
这种情绪根本无法抑制。
就在这时。
马车外有仆从问道:“小姐,江陵城那边的商贾拒绝了小姐的报价,少量连弩他们不卖!”
“不卖么?”红衣女子像是一瞬间收敛住了心神。
她再不是哪个催泪哭泣的少女。
她尤自抿着唇,过了良久方才开口,“查一查,现如今去江陵,要走哪条路?”
这…
很明显,马车外的仆从惊了一下。
“小姐要去江陵?”
不怪他惊讶,虽江陵距离洛阳有许多官道可走,直接南下即可,直线距离的话不算远。
但…考虑到如今曹魏与孙刘联盟的关系,要从洛阳赴江陵,可绝不是“千里江陵一日还”那么简单。
单单各处设下的关卡,想要通过都是万难。
除非…绕道!
从徐州东海走水路,绕道而至…只不过,路途就…
似乎是想到了路途的遥远,这仆从再三提醒道:
“小姐可要三思啊…这路可不好走。”
“安排下吧,明日就动身。”这红衣女子款款道:“按照传回的消息,刺杀那曹贼少不得那连弩,何况…我还有一些事儿,要去那边讨问个明白!”
言及此处…
红衣女子微微咬唇,自言自语的又补上一句。
——“冤有头,债有主!”
江陵城,贼曹掾属院内的守卫们正抱怨着鬼天气,突如其来的暴雨令地上泛起了蒙蒙一层水雾,这让他们鞋袜尽湿。
就在这时…
却见得他们的曹掾关麟从牢狱中走了出来,连带着走出的还有关银屏与张星彩,以及…“主记事”马秉与几名衙役押解着的那酒肆掌柜王七。
一行人趁着夜色匆匆而去…
马秉特地还又招呼了一些守卫,一起去帮忙。
距离贼曹掾属不远处的一处宅院。
关麟一行来到了这里。
那酒肆掌柜王七很明显有些惊慌。
“你们带我来这儿干嘛?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不是你宅子么?”关麟反问。
“怎么会是我宅子。”王七连连摇头,“我若有这么大的宅子,我还何必去经营酒楼?”
“噢…”关麟饶有兴致笑了笑,旋即给左右使了个眼色,左右还没反应过来。
“咣”的一声,张星彩一脚已经破门。
看着那敞开的大门…关麟笑道:“还是不招,那只好带你参观下你这宅子咯!”
说着话,关麟笑吟吟的当先走了进去。
王七被衙役架着胳膊,可肉眼可见的,他的眼神中多出了无限的茫然与失措。
大半夜的,这宅府中,突然响起了“嘿咻”、“嘿咻”的声音,就像是在动土一般。
这声音极大,惊醒了在树上睡着的鸟儿,也吸引到了周围不少的百姓。
因为夜里不许出门的缘故,一些离得近的透过窗子,或者爬到房梁上翘首朝这边看来,却见得夜静更阑,贼曹掾属的衙役正挥汗如雨的在挖土。
雨水将这宅院的泥土浇的松软了许多,这也让整个挖土的过程十分顺利。
“王掌柜?现在,还不招啊?”
关麟指了指那正在挖掘的一干衙役…
此刻的王七是蹲着的,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已经在不断的滴落,他就蹲在地上,抱着头一言不发。
终于…
“咦?”张星彩像是看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惊呼。
所有人均望了过去。
下一刻,所有人惊骇的发现,在那松软的土中,一个个箱子跃然呈现。
关麟饶有兴致的又看了看王七,这次,他没有说话,反倒是挥手示意,让衙役们将箱子搬上来。
一箱,两箱…
随着挖出的箱子越来越多,一排排的箱子纷纷摆在关麟的面前。
关麟示意,让衙役们打开箱子。
而这不打开还好,一打开之下,明晃晃的金子堆满了其中!
都是金子,是珠宝…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出晶莹的光束,煞是夺目…煞是震撼。
这里的许多人,不…是这里除了王七意外的所有人,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金子,足足…足足有几万两吧?这要折合成粮食,少不得一、二十万斛。
当然,关麟并不意外。
诚如,历史中蜀汉阵营会花重金收买一些敌对阵营的官员,比如…刘备为了招降马超,特地收买的张鲁手下的重臣,汉中大族的族长杨松!
蜀汉阵营如此,曹魏阵营也会如此。
江陵何其重要的位置?
曹魏岂会不派魏谍暗藏于其中,秘密的收买敌将,而这些收买的钱,不可能从襄樊走水路运过来,只能事先就藏匿于此。
诚如关麟此前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只要有一就会有二,哪怕掩藏的再好,也总会有破绽。
何况,自从这些“魏谍”暴露后,丐帮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呢?
而随着这些箱子打开,酒肆掌柜王七已经崩溃了。
关麟笑着问:“你说这宅子不是你的,这些金子也不是你的咯?”
“不是我的!”王七有些语无伦次,“这…这是谁…谁…谁把这么多金子埋在我家院子里了!这…这不是成心陷…”
不等王七把话讲完。
关银屏再也忍不住开口,她怒喝道:“你承认这是你家院子了?”
啊…
此言一出,王七双腿一个踉跄,他整个人一下子跌倒。
人恐惧到了极致,就会神志不清。
而关麟一步步引导他陷入了的,就是这份神志不清中。
“抱歉,我三姐脾气不太好…吓到你了。”
见王七跌倒,关麟缓缓的蹲下身子,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
只是…如今在王七眼里,关麟这人畜无害的笑…更像是阎王爷勾魂的铃铛。
反观关麟,他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封竹简,缓缓念道:“七日前的夜晚,你勾结‘交州’商贾的手下‘张无忌’,你们就来到这处宅府,就是那间房间…”
关麟回首指向书房。“你们约定,一万金,换取那匹军械的藏匿之所!”
“一日后,你内人,噢…不对,是扮演你内人的另一名魏谍,派人将埋藏在这宅院的金子,取出一万金,秘密送到了那‘张无忌’约定的地点。”
“又一日后,你与城门校尉李虎勾结,秘密将张无忌趁夜送出江陵城,再与驻守汉江的文吏张锋联络,秘密将‘张无忌’连同一枚‘连弩’均送到了襄樊!”
“还有…再一日后…”
“别说了!”王七迅速打断。
这一刻,他的眼芒木讷、绝望,空洞,宛若…他浑身上下,被眼前的公子窥探了个干干净净。
一丝不挂…
他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一丝不挂呀!
别说这魏谍王七了。
就连关银屏与张星彩也不由得对眼前的这个“弟弟”侧目、惊叹不已。
他的话术太可怕了…
一步一步的引诱、引导,然后将对手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个过程太可怕了。
偏偏…
关麟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在笑,就好像…他不是在审判对手,他只是在戏弄对手,不…不是戏弄,而是戏谑对手!
“还不招么?”关麟依旧是露出淡淡的笑意,“你那假内人已经招了,连你‘夜莺’的代号都招出来了,你手下也已经有十几个招了的,你们的代号,你们联络的方式,走哪条路?哪些江陵官员收过你们的好处,我统统都知道!”
关麟的话锋突然锋锐。
“还嘴硬,是担心你的家人吧?你们的家人都在邺城吧?嗯,这倒是符合曹操一贯的作风,将家人藏匿于后方,这样的话,你们就不会背叛,也不敢背叛!”
说到这儿,关麟的手突然伸出,他一把拖住这王七的下巴。
他让这王七的目光直视他。
“只不过,曹操有张良计,本公子也有过墙梯,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依旧效忠于你那北境的主子,誓死不招,若如此,我会把魏谍被一网打尽的行动,归结于是你背叛了曹操,泄露了消息,倘若曹操知道这消息是你泄露的…那你北境的家人…不…是你北境的族人,势必会被你这‘好主子’一网打尽!”
“啧啧…反正曹操也不是第一次屠徐州了,再多屠一回你们这些徐州人,也不过是‘头点地’那么简单的事儿而已!”
——“咚!”
关麟的话,让本倚靠着胳膊撑地的王七,又一次栽倒。
后背与湿漉漉的地面碰撞,发出“咚咚”的声响,还有泥水飞溅…
关麟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继续徐徐的开口。
“别紧张,你还有第二个选择,背叛曹操,将魏谍的名单、曾经的行动全部都告诉我,然后我会想方设法让你假死,把泄露消息的事儿嫁祸给一个嘴巴最硬的魏谍,如此一来,你邺城的家人必定会被曹操善待,而你则到我身边来,你对曹魏的了解,对曹魏间谍的了解,对我,对我爹,对我伯父都极其有用!我们不会亏待你。”
言及此处,关麟命人将王七押入屋中,马秉搬来了一个案几摆在他的面前,案几上有笔和竹简。
这是要他供出所有魏谍的名字、地点、下落、行动。
当然,关麟并没有逼他,他只是笑吟吟的循循善诱。
“具体怎么选,在你?”
——“话说回来,你也不想你那北方的家人有事儿吧?”
这番话脱口,关麟自己都觉得挺阴森的。
没办法,后世谍战文,谍战剧都是这么写,这么演的,关麟也不过是有样学样。
当然了,多少这话,有点儿后世岛国“太太,你也不想让你丈夫失去工作吧”的阴森,但是架不住,就是好用啊!
果然…
在关麟那如秋水般深邃眸子的逼视下,王七妥协了,他…他颤巍巍的提起了笔。
这一写…就写了整整一夜,整整十七个竹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