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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修筠踩过松软的泥土,冒出点儿头的嫩绿的草微微下陷,他手中拿着九支黄菊花。
初春刚至,万物苏醒,林中鸟雀叫得正欢,还有一种淡淡粉紫色的小花,一蓬蓬地生长着。
只是有些意料之外的,那小小的墓前,已站着一个偏瘦的清癯背影。
陆修筠脚步微顿,那人听到了声响回头。
“……皇上?”
陆修筠喊出这个已经很是陌生的称谓。
李弘琅颔首,又将目光放到面前的新坟上,过了好一会儿,开口:
“她是怎么走的?”
男人的声音成熟稳重,令陆修筠心里很有几分感慨。
他听出了对方叙旧的语气。
“很寻常的一天,她睡着了便再也没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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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修筠目光望向远方。
只要想到温眠,他的内心便是奇异的平静和坦然。
她离开得很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有已经失去温度了的躯体证明,她醒不过来了。
陆修筠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够承受她的离开。
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反而没有悲伤。
只要想到这么一个人与他一同度过漫长岁月,存在过他身旁,心中便皆是充盈的温暖。
“你一生未娶?”李弘琅突然问。
陆修筠回过神来,莞尔笑道:“看来你早就找到我们了。”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李弘琅沉寂的心底泛起一圈圈波纹。
他语气带上了些冷硬,
“你把她当亲妹妹?还是有别的心思?”
陆修筠并未被他显得有些尖锐的话语激到,他看向李弘琅,
“谁又能够分得那么清?但这也并不重要,她将我当亲哥哥便已经足够了。”
陆修筠缓缓摇头,“人生在世,幸运遇见的能用心珍惜已是不易。”
李弘琅忽然笑起来,笑声中掺杂着苦涩,声音逐渐增大,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一样。
陆修筠并不言语,静静地看着他。
“你说……”李弘琅终于不再笑了,而是有些惘然,
“人为什么总有在事情过去之后才能成长?”
他终于达成了他一开始的夙愿。
皇权稳固,昌盛繁荣,然而他在一旦闲下来的时候,则会有无限的后悔,无限的遗憾。
他痛恨自己原来为什么那么弱小,事情临门一脚又退缩,机会都摆到他面前了,他还自欺欺人将其推开。
他永远无法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陆修筠可解答不了他,又或者说他明白,李弘琅并不需要回答。
他蹲下身,将花放至墓前,轻声说道:
“眠眠,又是一年春天了。”
……
突厥的北漠还是一片寒冬。
雪地中,有个男人躺在无边无际的白茫茫中,如同死去一般,一动不动。
他的头发、睫毛和胡须上,已经结了白色的冰晶。
很难想象他到底躺了多久了。
“阿越!”
远处传来一声粗犷的喊声。
由远及近,里面的怒气越来越难以抑制。
但最终到了男人的面前,来人憋来憋去也只叹出了一口气,
“这么冷的天,真的不要命了!”
男人艰难地睁开眼,嗓子哑得说不出声音来:“思力,怎么了?”
思力没听清,凑过去竖起耳朵:
“你说什么?”
秦越却无力地咳嗽了两下,又要闭眼。
思力一看这还得了,抓住他的胳膊就将他扛在肩上,飞快跑起来,
“你别是要被冻死了吧?”
肩上的人半天没回答,就在思力准备去探他的鼻息的时候,听到了男人缥缈的声音:
“那里,该逢春了吧?”
“什么?”思力一边跑得气喘吁吁,一边大声喊,
“没听见!什么叽里咕噜的!在我面前说什么狗屁中原话!”
但肩上的人已经彻底晕过去了。
他决心将人好好教训一顿,摆出自己这个堂哥的权威。
然而等秦越醒过来,那双冷漠如狼的眸子扫过他。
思力:“呃,阿越,你得保重身体啊不是?再怎么好的身体也经不住你这么造,以后你身上都是病的时候就知道后悔了!”
他说完连忙跑了。
秦越坐在床上,被冻僵的手脚缓缓恢复知觉。
回温的过程有些难熬,又冷又热,像是蚂蚁在爬。
他缓缓垂下长睫。
病?
他早就有病,病入膏肓。
而且他知道,自己究其一生也再也没办法治好这个病了。
那天她转身的背影成为他心底最痛彻心扉的一根刺。
她很清醒地逃离了他。
是他太过于妄想,奢求他这么伤害过她了,她还能原谅。
她那么好,合该是要与一个性格正常的人在一起的。
秦越被深深的自我厌弃所折磨。
他不能再去打扰她了。
他怕只要一看到她,就会忍不住,又疯狂地想要占有她,伤害到她。
这些年,他总是会梦到她。
美梦也有,噩梦也有。
她甜甜地对着他笑,慢悠悠地喊他“阿布”。
她突然将冷冰冰的小手贴到他后脖颈,看他被冰得龇牙咧嘴,眼神狡黠的笑意。
他每日只盼着能在梦中与她相见,既是欢愉,又是无尽的空落和痛苦。
每当他以为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会忘记许多的时候,梦境便告诉他:
不是的。
在梦里面,细节清清楚楚。
甚至就连他当时并没有所品味到的,温眠离去之前复杂的眼神,都在梦中反反复复地解读到了。
这更犹如钝刀子割肉,折磨而看不到边际。
他的骁勇自失去她以后就没有了。
他现在好像只剩下了一堆七零八落的阴暗过去,还有一身的伤痛。
他躺下去,缓缓闭上眼睛,
“眠眠,今天可以给我一个好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