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回过头，发现一位老太太正好站在她身后。
是位头发斑白的老人，保守估计她得有七十多岁了。虽然穿的很精致，但很明显的看出她年轻时吃过苦头。长期生活优渥的女士是不会有一双长满老茧的手的。
她拄着拐杖，有些吃力地让自己保持站姿挺直，但脊背还是不可控的微微弯曲。
米娅不确定地问：“刚才是您在跟我说话吗？”
老人点点头。
“您有什么事吗？”
“这些画的作者，你认识吗？”
“她是我的母亲。”米娅如实相告，眼前的老人与她素不相识，她不太明白老人突然找她搭话的原因。
那位老太太听到此番回答，看向米娅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连带着她那双有些浑浊的绿色眼睛都有了光泽。
“或许有些冒昧，我家里收藏了一幅你母亲的画，它很特别，我想请你随我去看看。”
老太太的来意让米娅有些疑惑。
“特别的画？”她问道。
“是的，我认为那幅画对你来说应该是与众不同的……”她似乎身体不适，忍不住咳嗽一声。
缓了一口气，见米娅对她有些防备，又接着说：
“我知道这话确实很难让人相信，今天也只是碰了个运气才见到你。如果你怀疑我是坏人的话，你可以和这里的负责人确认我的身份。”
“我叫玛格丽特。”她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米娅虽然不担心一位上了年纪，身体还不好的老人能对她不利。但惦记着上次吃过的亏，还是谨慎为妙。
跟负责确认宾客名单的人员打了声招呼，这也证实了老太太没有说谎。
玛格丽特让她的司机把车开到酒店门口。米娅见她身体孱弱，便干脆伸手搀扶住她，好让她走的不那么吃力。
汽车一路开进了一座庄园，庄园的外围一圈是茂盛繁密的树林。它们如同尽忠职守的护卫，簇拥着最中心的白色主建筑。海豹小说网首发 www..
打开车门，便已有人等候着来迎接庄园的主人，也就是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先下了车，却没急着搭上女佣伸出来的预备扶她的手。而是等米娅走到她跟前，两人并排走入那扇不染纤尘的纯白大门。
穿过宽敞的大厅，紧接着又上了一层楼梯。偌大的房子像个迷宫一样，米娅头回觉得在室内她也能发挥出她的路痴属性。
到了二楼，玛格丽特就不让女佣再跟着了。
她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迈着小步往前走。米娅想要扶她，可她偏偏倔强地拒绝。见她坚持，米娅只好作罢。
或许这就是玛格丽特的个人习惯而已。
米娅被玛格丽特带到一个房间门口，房门紧锁。玛格丽特摸着脖颈，从衣领里拽出个小物件。
米娅定睛仔细看，才发现玛格丽特的脖子上挂着条银链子，底部串着把钥匙。她将钥匙取下来，打开了门。
门敞开的那一刹那，一股香气充斥了米娅的鼻腔。她说不上来是种什么味道，像是多种香味杂糅在了一起。
但也出奇的不难闻，反而闻着很舒服，是一种清新淡雅的感觉。
玛格丽特将米娅拉了进来，又将门给带上。
米娅打量着这个房间，正对着门的地方放置了大面积的储物柜，每一个隔层都摆满了不知名的暗色玻璃瓶。
柜子的前面是工作台，上面堆的也是各种化学器皿……
“你一定是闻不习惯吧。”玛格丽特开口道。
“是有些。”米娅揉了揉鼻子。
“还没告诉过你，我是个调香师，这里是我的工作室。”她用拐杖轻点了下地板。
“我喜欢把我调出来的香味留在屋子里，所以门窗总是关着，你闻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麻烦你把墙上那幅画拿下来吧，我这把骨头真是老的动弹不得了。”
米娅顺着玛格丽特的目光看去，一幅画被复古的木质画框框起，孤单地待在墙上。
这正是玛格丽特所说的“米娅母亲的画”，是诺拉擅长的肖像画——典型的油画，画的是一位红发微卷的优雅女子，坐在秋千上，唇边勾起浅笑。
她的眼睛弯成月牙状，似乎是在注视某人。
米娅看着这幅画，这一刻她与画中人视线相对，那女子温暖和煦的笑容如此真切，仿佛随时要从画中跳脱出来，来到她的面前。
居然是这幅画……
米娅突然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眼眶却泛了红，盈了一汪泪。
——一楼大厅
玛格丽特带着米娅走出了她的工作室，又回到了大厅里。
在大厅里的角落，是套实木茶桌椅。这样一件独具中式风格的物件，在整体欧式的装潢下竟也不突兀。
玛格丽特示意米娅落座，她自己则坐在米娅对面。坐下之后，她就开始着手盘弄桌上的茶具。
米娅对茶道只算是略知一二，仅限于理论上。但是看玛格丽特熟练的动作，还是有那份韵味的。
“您对中国的茶文化很感兴趣吗？”
“年轻时的心无法平静下来，到老了竟自然而然地开始寻求安宁了。”她开口说话，手上却没停顿。
“我曾寻访多地去品味不同的香料，在中国我交到了一位好友，她的家乡盛产茶叶，而她教我闻香品茗。”
“第一次感觉到中国茶和英国茶的不同，中国的茶保留了茶叶最原本的香和味，完全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更何况，英式下午茶本质上是享乐和消遣。我那朋友同我说，品中国的茶，可以在其中悟出人生之道，探寻生命的意义……”
“但我不过只是个入门者，还触碰不到如此高的境界。”玛格丽特自嘲地笑笑，将她斟了茶的茶杯送到米娅面前。
“您已经很了不起了，至少我绝对做不到像您一样。”米娅说的是实话，她刚才观看玛格丽特的一系列操作已经是眼花缭乱了。
“那是因为你还年轻，孩子。”玛格丽特笑道。
米娅品了一口茶，心想这确实是别有风味。但她还记得她此行的目的，轻轻地放下茶杯，拿起了那幅画。
“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会笃定这幅画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呢？”这是她一路上都搁在心里的疑问。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肯定，但你看到这幅画的那一瞬间，你的表情告诉我我的猜测是对的。”
“What？”她还是没懂。
“二十多年前，估计那会儿你还没出生。你母亲风头最盛的那个年代，伦敦说大也不大，我这个老人家在当时也是听过她的名字的。”
“不过，当时我还醉心制香，对绘画艺术没有什么涉猎。直到你母亲离开英国后，那些年里她只有这一幅画被拿出来面世拍卖，机缘巧合下，这画到了我的手里。”
“虽然我不通绘画，但是我认为这与调香是有相似之处的。我扪心自问，现在的我即使是照着同样的配方，也还原不出我年轻时调制出的那种香味了。”
她墨绿的双眸定定地看着米娅。
“在这幅画里，我感受到的是朝气，是独属于年轻人的创造力。而后我对比过，你母亲的画在她的生涯中期就不再有这种特质了。”
“而这幅画是在四月一号愚人节那天被拍卖的，人们都当这是你母亲的自画像，多么精妙的一场玩笑啊。”
她方才刚顾着说话，老年人说话速度又慢，慢悠悠地说完，却发现有些口渴了。她细抿了一口茶润润嗓子，看着米娅不语。
“您真是聪慧过人，女士”
“人活了一把年纪，看什么都变得更透彻了。”
米娅此时不由地放松起来，和玛格丽特聊天的氛围让人很自在。
“我能冒昧问您个问题吗？”
“你想知道什么？”
“这么大的庄园，只有您和佣人住吗？您的家人……”
“我是个孤儿，没见过我的父母。这一生也没有选择结婚，如今确实只是孤零零一个人活着。”玛格丽特表现得不甚在意。
“抱歉……”
米娅的手机铃声这时响了，她一听就知道是谁。为了预防错过夏洛克的不定时呼叫，她给夏洛克设置了专属的铃声。
她打开手机，查看夏洛克发来的短信：
有事，速回——SH.
看来又到她的上岗时间了，中午许的愿还是有点效用的。
米娅带着不好意思的目光看向玛格丽特，在谈话中突然离开确实有些不礼貌。
“不要耽误你自己的事情。”玛格丽特如是说。
米娅感激地一笑，准备起身离开。
“把画一起带走吧。”
“它现在属于您，您今天带我来看它，我已经很满足了。”米娅摇头。
“在我这里，它本身的价值就被埋没了。”她又拄着拐杖站起来，走到米娅身边。
“我说过我不懂画，当初买下它也只是佣人说家里空旷了些，该置办些装饰品而已。”她将画递到米娅手里。
“我将它物归原主，是希望你能坚持你的爱好。像我一样，我虽然孑然一身，但这么多年，还有那些香料陪着我。
没有它们，我也支撑不到现在。人总不能放弃自己所爱，不然活着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她的目光这般深邃，却又能够触及人的心灵。
……
米娅还是收下了那幅画。
庄园离市区有些远，玛格丽特派了来时开车的司机再将她送回贝克街去。
玛格丽特在门口与米娅告别，米娅弯腰拥抱了她。也许是长期待在调香室里，她的身上也沾上了那种香味。
“我想起来这是什么味道了！”米娅拍拍脑袋。
“是百合花的味道，但又没有它本身的花香那么浓郁，简直是恰到好处。”
“百合花不适合放在室内，这种香味倒是弥补了这个不足。”
玛格丽特和蔼地摸了摸米娅的小脑袋，然后目送她上了车，一直到车远远地开出庄园，她才让女佣扶着她回去。
——一小时后
米娅被安然送回了贝克街，回到家就直奔二楼。
夏洛克果然在这儿，还是那副模样坐在沙发上。难得的是，他的对面坐了个上门的客户。
那是个身形有些瘦小的男人，他听见米娅上楼的动静，也跟着夏洛克往门口看。
却在看到米娅的那一刻，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他惊恐地指着米娅。
“是……女……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