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原本随意靠着床头的宁唯, 在听到这句话后，缓缓坐直了身体。
男人低沉的嗓音顺着电流传过来。
刚才还在笑的他，说这句话时, 却一本正经的认真。
“宁唯, 我只要你。”
像是在寂静黑夜中突然绽开的烟花。
震得她胸腔都有余音。
宁唯睫毛微颤。
半晌，才很轻地发出一声疑问：“……什么？”
“我的意思是——”回想起被她拒绝的那个夜晚，程晏喉咙里有些发涩，他眯起眼眸，假装不甚在意，
“朋友之间门，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费用，就抵消吧。”
宁唯从刚才那句话的震惊中逐渐回过神来：“行。”
“我主要是怕委屈了你。”
还是这么熟悉的关心语气, 却不是只关心他一个人。
宁唯对任何人都很好。
他不是特例。
甚至，在他前进想要和她拉近关系时, 她会毅然决然地后退。
程晏轻笑一声，指尖的红光明灭：
“不委屈。”
烈女怕缠郎, 这个道理，他花了八年才搞清楚。
18岁的程晏心高气傲, 被拒绝后会潇洒离开，发誓再也不和她有来往。
但26岁的程晏心平气和，这次重逢是他能唯一握住的稻草, 他不肯放弃。
高中毕业的时候, 被众星捧月的程晏也没想到……
有的人, 这辈子都忘不掉。
挂了通话, 程晏把手机扔到一边。
仰头靠在沙发上，喉结轻滚，薄唇里吐出青白色的烟雾。
蒋义走过来捞起游戏手柄, 随口问道：“哥，你怎么做到这么多年只喜欢宁唯一个人的？”
“有吗？”男人盯着天花板吊顶里的柔和灯光，
“我只是再次遇见之后，觉得她还不错。”
蒋义拉长音调：“哟~~你就装吧。”
“咱上大学的时候，宁唯每年生日你都买机票去看她，结果连个招呼都不敢打。”
“这些年给你介绍的相亲你一个都不见，成天就知道忙工作……”说到这里，蒋义贼笑起来，像是抓住了他的小秘密，
“不就是攒着劲儿调回北城吗？”
程晏坐直身体，勾住啤酒罐的拉环，懒洋洋地准备启开，
“老子是为了发展。”
“你就装吧。”
“现在把你调回北城你乐意？”
啤酒罐拉环扯开，发出“砰”的一声响。
男人一记眼刀横过来，似笑非笑：“不说话会死吗。”
蒋义的大胆猜想得到证实。
笑得肆无忌惮。
直到他险些岔了气，大喇喇勾住程晏的肩膀，
“啧……晏哥，咱毕业那会儿，你跟宁唯突然就掰了，是表白被拒绝得很彻底吗？”
程晏仰头灌了口黑啤，又垂下脑袋，声音哑的厉害：
“很彻底。”
深夜。
宁唯的卧室里关着灯，黑漆漆的，只有她面前的iPad露着光亮，映得她整张脸惨白。
严琳琳和汤灿宇陆续接通她的群视频通话。
“hney呀，大半夜的，你不会想去吃海底捞吧？”汤灿宇噘着嘴抱怨，
“我这两天在健身，不吃高热量食物。”
“不吃不吃，”宁唯摇摇头，语气沉重，
“我就是有点怀疑……”
汤灿宇震惊：“怎么了？你家里有人？卧槽！防狼棒赶紧拿出来！”
严琳琳也变了脸色：“小唯宝宝怎么回事？你现在还安全吗？要是被胁迫了你就眨眨眼！”
宁唯哭笑不得：“你们听我说完——”
她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我怀疑，程晏喜欢我。”
听到是这个事，汤灿宇和严琳琳放心了，开始各干各的，随口说道：
“这不是咱们之前就讨论出来的结果嘛。”
“之前都是猜测。”
“说难听点，就是我做梦。”宁唯皱着秀气的弯眉，眼里盛着滢滢的波光，
“但现在，我觉得，这个梦越来越像真的了。”
“这样不好吗？反正你也喜欢他，”严琳琳笑得甜蜜，
“这叫有情人终成眷属~”
汤灿宇抱着胳膊，语气酸溜溜的：“其实他高二那年单独给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但是，程晏对我们都挺照顾的，你俩又没啥特殊的交集。所以我也没放在心上。”
宁唯眨了眨眼，心脏突然被莫名的情绪击中：
“特殊的交集……”
高一暑假，她报名了北城的夏令营，认识了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小伙伴，第一次感受到外面的世界多么明媚。
以前家里穷，她连县城都没出过。
现在确实长了大见识。
最后的那个下午，带队老师给他们放了半天假，让孩子们在安全范围内自由活动。
宁唯去商场给爸妈买了些礼物。
坐地铁回酒店的时候，她昏昏欲睡。
但无论在哪里，宁唯的目光似乎都会被程晏吸引。
在一身黑衣的少年走上来，握住扶手杆的瞬间门，宁唯猛地惊醒，琥珀色眸子盯着清瘦的少年，眼神一点点亮起来。
“程晏？”她抬手挥了挥，“好巧啊！”
少年投过来一道冰凉的视线。
见她坐在自己对面，微微颔首：“嗯。”
宁唯是个活泼的性子，又正是面对程晏勇气最足的时候，起身走过去，握住扶手杆的下半段，笑容灿烂：
“你暑假就要来北城吗？难怪前两天蒋义他们打篮球，你也没在。”
“你是不是没睡好？你坐我那儿吧。”
程晏听得心烦，蹙紧眉心，冷冷地瞥她，
“不用。”
宁唯从小就在老家察言观色，看出程晏现在情绪不好，也不想搭理她，默默收敛了笑容，抱着自己的礼物坐回位置上。
即使这样，她还是忍不住看向他。
直到发现程晏今天的脸色格外苍白，手臂上青色血管暴起，她的心都悬了起来。
地铁又到一站，程晏背着个包，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是不是贫血啊？
宁唯思考着，目光注视程晏的背影，脚步不停跟他走下地铁。
“程晏……”宁唯小声在身后唤着他。
少年猛地停住脚步，眼神像是冰封的利刃一样刺过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
宁唯抱着礼物，吓得也定在原地，喘息都有些困难。
她后悔了。
早知道不该这么冒失地下来。
少女睫毛颤抖，声线颤抖，却还在坚持笑着回应他：“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我怕你晕在路上……”
见她吓成这小模样还强装镇定，程晏扯了扯唇角：
“我好得很。”
宁唯心情平复了些，眼底映着担忧，“你要去哪里？这里是郊区吧，你要是生病的话最好还是先去医院看看。”
程晏转身，从起初的防备状态，改为双手环抱着胳膊，讥讽地笑了笑：
“你怎么对我这么热情？”
现在的他就像是浑身带刺的烈性恶犬，将骨子里的傲慢演绎得淋漓尽致。
是啊，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热情。
是因为……她喜欢他啊。
宁唯被戳破心事，笑得有些尴尬，被这个眼神盯得不太舒服，却还是实诚地回答：“他乡遇故知，我心里很激动，而且——”
她咽下那句“我挺喜欢你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觉得你人很好，我想关心你。”
“……”程晏收敛审视的目光，双手缓缓垂落在身侧。
夕阳斜斜地给他镀了一层光，有些晃眼，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晰，声音却柔和下来：
“宁唯，我去墓地。”
“你敢吗。”
宁唯做什么都很大胆，唯独在面对感情时胆怯又懦弱。
听到他这样说，她毫不犹豫地拍了拍胸口：
“我敢！你要是害怕，就躲在我后面！”
“……？”程晏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神经大条的女孩子。
她就不想想，他是为什么才去墓地的。
“不怕晦气你就来。”
不知道那天的自己到底是被她哪句话触动到心弦，刚和父亲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看谁都不顺眼的程晏，竟然默许了她闯入自己的领地。
他任由她跟在自己身后。
迈开长腿，完全没有顾及她的意思，只一味地往前走。
宁唯体力不支，很快就跟不上程晏的脚步。
处暑的时候，北城依旧闷热，蝉鸣声响彻在耳边，让人喘不过气，很快就汗流浃背。
身后断续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她却咬牙不肯让他等一等自己，闷头跟着走。
还是这么倔，跟他一样。
程晏听着身后的动静，眸子越来越深，脚步放缓了些。
宁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墓园。
放眼望去，满是灰白色，让处在青春期的她受到了极强的震撼。
少年扯了扯唇角：“害怕你就走。”
“我，我不怕。”宁唯回过神，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直到太阳坠入地平线以下，带走了最后一缕红光。
程晏从黑色的背包里掏出祭品。
他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墓碑上，喉咙里溢出低沉的声线：
“妈，我来看你了。”
宁唯意识到他这是要和母亲讲话，转身就要避开。
“回来。”程晏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开口，
“你不用走。”
她默默坐回来，陪着程晏坐在他母亲的墓碑前，默不作声，安静地不像话。
听他低声絮叨一阵，少年突然抬眸，眼眶红红的冲她笑了下：
“程劲松他嘴上说爱我母亲，也不影响他找别的女人。”
“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就把我踢出他的家。”
“我在宿宁跟爷爷过，他只知道打钱，从来不关心我过得怎么样，我有没有想他，有没有想我妈……”
“漂亮话说的一套一套，我要什么给什么，就是没有给我关心。”
“宁唯，说句好笑的，你都比我爹关心我。”
程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难得情绪失控：“你说，我他妈到底算什么！”
换做以前，宁唯肯定会吓得瞳孔地震。
可她看着他红着眼的模样，看着他委屈失控的模样，突然和这个富人家的大少爷，有了一种莫名的共情。
她抬手撑住因为情绪激动而喘息不稳的他，平静地说着：
“以前我爸妈也不在我身边，他们在外地打工，我呢就跟着我奶奶和叔叔婶婶生活。”
“有时候想他们了，我就抱着我们的合照哭，想让他们回来看我。”
“我爸妈性格都爽朗，不太在意细节，”
“他们想让我有更好的生活，就没日没夜的干活，但是，我的童年里……他们不在。”
程晏的眼神变了，不再像刚才那样狠戾。看向她的视线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哪有两全其美的呢。”她笑了笑，继续说，
“你渴望得到父亲的关心，或许他也想得到你更多的理解。”
“程晏，我见过你和你父亲吵架，”宁唯想起那个朦胧的下雨天，还有那辆京牌连号的豪车，
“他看你的眼神，是有关爱的。”
少年反驳：“胡说，他没有！”
“他真的没有疼过你吗？”
“……”一句话，戳中了他心底最脆弱的部分。
程晏回忆着儿时和父母幸福的画面，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傲娇地别开脸：
“我妈死后，就不太疼我了。”
疼他吗？
肯定是疼爱的。
甚至父亲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他身上，只为了弥补他缺失的母爱。
但年幼无知的程晏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在单身几年后，还是选择了再婚，他不能接受父亲的“背叛”。
叛逆期的他，和父亲像是两只斗牛。
谁也不肯让着谁。
少年露出的满身戾气，都因为宁唯的安抚而逐渐平息了怒火，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渐渐温顺地像是一只大型藏獒。
临走前，她还仰着小脸儿，怀里抱着给她爸妈的礼物，在路灯下双眼亮晶晶地劝说他：
“程晏，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爱自己呀。”
“你母亲一定希望，她的宝贝能过得幸福开心。”
程晏觉得好笑。
他居然接受了她的心灵鸡汤。
而且还是一个，童年有残缺的姑娘，灌给他的心灵鸡汤。
“宁唯。”少年回眸，最后看向自己母亲的墓碑，
“我妈的忌日这天，每年都是下雨天。”
他低声说：“今年不一样。”
“今年是晴天。”
今年是晴天，她也是他的晴天。
和朋友挂掉视频，宁唯抱着玩偶坐在床上发呆。
她习惯性点开程晏的微信，看他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照片的朋友圈，反复滑动。
某音又有人艾特她。
宁唯拧眉，点开弹出来的消息框。
她这两天为了维护程晏的名誉，气得每天都在举报那个“Fly阿飞”。
居然敢冒充程晏，还打着他的名义撩妹。
呸！什么东西！
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又是新的一天，她打算继续举报。
点进她的视频，宁唯愣住。
程晏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某音号，今晚还发布了一条某音视频，直到现在，点赞量已经破十万。
【小姐姐！你那个帅哥同学有女朋友了！】
【宝贝快来打假！这个是真的吗？】
【博主还在吗？这个叫“程晏”的是你的同学吗？】
【这个帅哥发了正脸照哎，好帅的！】
【是有人给帅哥买了DOU+吗？我妈也刷到他了哈哈哈】
【他女朋友的后脑袋也好漂亮，呜呜呜，果然帅哥就要配美女】
【小姐姐，有一说一，我觉得你也很好看，唉……】
【年少时喜欢过的那个人，终究有了他的女主角啊】
【小姐姐，你以前应该是喜欢过他的吧？】
【帅哥都有女朋友了，咋还这么多人关注他，我不理解，一个个都没见过男人吗】
宁唯看着视频，眼眶泛红，呼吸也有些短促。
那天的拥抱还印在她记忆里，但她并不知道程晏是什么时候拍的。
也没想到，他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辟谣。
【有女朋友，只喜欢她】
死死地盯着这段简短的文案，直到眼睛发涩，宁唯才移开视线。
无论这话是真是假。
都让她心里燃起一簇火焰。
灼烧着心脏，让宁唯胸口都沸腾起来。
他承认的第一个女朋友，
是她。
宁唯几乎是情难自抑地再次点开程晏的微信。
本想和他发几句消息，却手抖点开了和他的语音通话。
她慌乱挂掉，想要关上手机平静一下。
程晏却依旧打了过来。
“睡不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酥酥麻麻的颗粒感。
宁唯沉默片刻，轻声回答：
“嗯……有点。”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沉沉的呼吸，以及他起身时衣料的摩擦声，伴着一句干脆的，
“我去找你。”
“嗯？什么？不用了——”
程晏随便套了件衬衫，利落地拿过手机，一字一顿，
“我想见你。”
自小就寄人篱下，看惯别人的脸色，从未有人这样坚定的，毫不犹豫的选择过她。
宁唯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呼吸发颤，听着电话那头的脚步声。
宁唯再次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将埋藏心底的猜想问出口：
“程晏。”
“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