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这话说出来,整个屋子里都静谧了一瞬,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只剩下窗外的蝉鸣阵阵。
武承安出生的时候在孙娴心肚子里憋得太久,从小到大心肺就比常人?更脆弱些?。
这会儿被孟半烟吓得连呼吸都止住,直到孟半烟用如葱指段轻敲在小几上,才猛然回过神来爆发出阵阵呛咳,几乎要背过气去。
幸好?反应过来的丫鬟并不慌乱,秋禾找来银勺从鼻烟壶里?出一点儿药粉,搓在掌跟揉散了再涂到武承安人?中?和太阳穴上,旁人?家爷们拿来把玩消遣的鼻烟,到他这儿却成了装药粉的匣子。
药粉的味道不难闻,只?是带着淡淡苦涩。不过看起来效果很好?,至少武承安涨红的脸和急急起伏的胸脯,很快就平复缓和下来。
“你?,你?是不是没听懂我话里的意思!”
武承安算得上一个性子很好?的人?,面对孟半烟的时候就更加从未显露过半分脾气。今天孟半烟上门他本是心虚,但这会儿听她说愿意跟自?己成亲,却气得眼尾绯红,一副十足羞恼模样。
“我把话跟你?说明白?,是想告诉你?不用怕你?父亲威胁。只?要我不答应这桩婚事,你?父亲也不能再勉强你?什么。”
武承安的想法很直接,既然这事是由自?己而起,那就该自?己了结。孟海平对于孟半烟来说有天生的压制,但自?己却不怵他,惹急了武承安当众给他个没脸,新昌侯府那破落户也拿自?己没法子。
“这门亲事不成我就能一劳永逸了?大少爷想没想过,我父亲还会给我寻摸人?家。也许京城不好?找,但他想攀上武侍郎的高枝,就保不齐有人?想攀附新昌侯府的姑爷。
做不成侍郎府大少爷的岳父,那退而求其次,把我许给富商如何?又或者?给外放官员做妻做填房,我想总归会有我的去?处的。”
孟半烟说起自?己的下场时,神色里半点愤怒都没有,一看就是早已把这些?可能再心里翻来覆去?想过无?数次。但武承安没有啊,他只?想到自?己可以?借府里的势压制孟海平,但以?后,他确确实实没有想过。
就好?似当年?那门亲事,人?家不愿自?己就好?心主动退婚,到最后那姑娘不也落了个离京远嫁的下场。说到底,这世道对女子还是太苛刻了些?。
孟半烟简简单单几句话惹得武承安心里又多想了好?些?,通红着脸跟孟半烟道歉。孟半烟也不同他掰扯这事到底谁对谁错,反而回过头安慰他,毕竟当初在潭城县要是没有他的信,自?己说不定比现在更被动。
“活这一世只?要我还是孟半烟,就总逃不过是他生的女儿。即便我眼下跟他闹出个结果,可我的下场呢,我又凭什么为了这么个父亲把我的前程都搭上呢。”
说完这话,孟半烟目光灼灼看向武承安,把刚才收进袖袋里的小印又重新拿出来,“武承安,我已把我自?己的诚意摆出来了。你?呢,你?愿意吗。”
看着孟半烟放在手心的小印,武承安忍不住红了耳尖。他没想到两人?会把话说到这份上,但到了这个地步再矜持再绕弯子也没什么必要,自?己的私印都还在人?家手心里攥着,是什么个意思就不用她再戳破了。
武承安沉吟片刻,又深深吸了口气,才鼓起勇气抬眸对上孟半烟的目光,“那我呢,我能为你?做什么。”
听到武承安的回答,孟半烟原本挺拔的脊背才微微松动了些?,整个人?也从极度紧绷的状态里缓和了一点儿。
“我这人?小气,成了亲大少爷不能有妾也不能有通房,只?你?我二人?一条心过日子。若有一日你?起了旁的心思,或纳妾或娶妻前要跟我说,先与我和离才行。”
“我不求大少爷高官厚禄,但你?别让我困囿在内宅里,我想做的事你?让我去?做,府里的事我也自?不会抛到脑后不管。
你?只?放心,只?要我在一日,这府里就谁也不能占了你?的便宜去?。我也不是空口白?牙许诺哄你?,孟家的买卖在潭城县做了这么些?年?,许多事我见过也经历过。
那些?人?是不比府里那些?公子小姐尊贵,但耍起手段来,怕才是你?们听都没听过的。我能从他们手里抢一口肉吃,总也有我的本事。”
武承安见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带着几分飞扬神色,实在没忍住勾了勾唇角,又拿手掩住干咳了几声才强压下来。
“这两条你?放心,我这身子旁人?看了都恨不得绕着走?,生怕一个不小心我再倒他们脚下,到时候有理说不清。我这院子里本就没通房妾室,日后若你?来,自?是也不会有。”
“我能与孟老板相识相交,就是因?为孟老板与寻常女子不同。成了亲帮不上忙便罢,自?然不能拖你?的后腿。只?要你?不去?造反起兵,其他事情但凭你?愿意,我武承安只?有替你?高兴的。”
武承安本还想再跟孟半烟说,这些?事本不需要她提就该是自?己要做的,他要问的是孟半烟对自?己有什么期许。以?前总想着自?己活不长久不去?想以?后,现在突然生出些?期盼,心也跟着活泛了。
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脸菜色推门进来的安福给打断。跟在后面进来的是早不知站在门外听了多久的孙娴心,唬得屋里秋禾几个脸都白?了。
“好?一个孟家的姑娘,孟海平向来心机深沉嘴里没几句实话,没想到还真生出这么个有胆色的姑娘。”
别看孟半烟现在主动找上门来跟武承安谈两人?的亲事,其实她才是毫无?退路的那一个。
这门亲事若不成,武承安照样做他侍郎府的公子,到那时,自?己除了跟孟海平拚个鱼死网破,怕是就没第二条路了。
见了孙娴心不免有些?心虚,说到底这件事自?己并不占理。只?不过是仗着窥探到了武承安对自?己起了男女知情,才找上门来。
但眼下并不是露怯的好?时候,孟半烟起身给孙娴心道了个万福,等她坐下便主动把孟家的事都给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明白?。
“孙夫人?,我不知新昌侯府那边是怎么跟您说的,但我不能在这件事上瞒着您。我是孟家的姑娘,没道理说为了攀高枝就去?做他新昌侯府的人?。所以?今日我厚着脸皮上门来,自?己给自?己说一门亲事,望夫人?莫嫌弃。”
孟半烟已经很客气了,要真不客气她就得说与其让她爹卖了自?己得好?处,就还不如自?己上门来卖,好?歹还不叫新昌侯府和孟海平占了便宜。
孙娴心没见过这般如刀剑一般锋利的女子,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号。还是武承安在一旁扯她的衣袖,才重新聚拢精神仔细打量孟半烟。
“这事孟姑娘你?能做主?”
“夫人?放心,我娘已经再嫁了,我父亲已经做了旁人?家的赘婿。我孟家的事,我孟半烟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算话。”
“好?,那这门亲事咱们两家可就说定了。改日我带官媒去?府上摆放,还请孟姑娘耐心等一等。”
听完这话孙娴心原本紧皱的眉头松了大半,其实对于要跟新昌侯府做亲家这事,孙娴心也不大愿意。现在能在中?间隔一个孟家,人?却还是那个人?,倒也不错。
事情比孟半烟想像的要顺利许多,被孙娴心身边的妈妈送出侍郎府,又坐上侍郎府的轿子从城东到城南半点没避讳人?,孙娴心的态度孟半烟还算满意。
倒是侍郎府里孙娴心坐不住,好?不容易熬到吃过晚饭,又起身去?了儿子房里,正好?碰上在指挥丫鬟把快积灰的书房收拾出来。
孟半烟白?天说得没错,她是能干也有胆识又心机,但对于京城她了解得太少也见得太少。武承安打算先给她找些?书出来送过去?,再自?己帮她捋一捋往后来了侍郎府,要打交道的人?家与关系。
“就这么高兴?”孙娴心看着精神头十足的儿子,心中?有些?好?笑。人?家都把算盘摆到明面上来了,自?己这儿子却还乐呵呵的不知多心甘情愿。
“娘不也高兴。”武承安笑着扶孙娴心坐下,竟是难得的慇勤,“这门亲事还是娘先打算的呢,儿子如今欢喜岂不正好?。”
“孟家大姑娘人?看着是不错,说话有理有据大大方方的,又不是个傻大胆心里没个计较的。可娘想来想去?,又觉着她这心思会不会太……”
孟半烟在潭州的买卖与为人?处世她之前都找人?打听过了,算不得十全十美?,但总比找个张口规矩闭口贤惠的花架子回来强百倍。
可就是这做派,实在是太市侩了些?。说起自?己的婚事来不像要成亲的姑娘,倒像是在跟自?家做买卖,那气势只?差没再签个契书了。
“母亲这是嫌她愿意嫁给儿子只?是权宜之计,不是真心喜欢儿子。可娘忘了想你?儿子是个什么样子,她那般人?物凭什么无?缘无?故就喜欢上我。”
“这话说得,你?怎么什么样子了。我儿性情好?模样俊,家世人?品哪样拿不出手,只?这身子差一些?,倒也用不着你?来自?惭形秽。”
孙娴心没说出口的话,武承安倒是坦荡荡说了出来。不光说出来,还能反过头来劝孙娴心。
“我性情好?,这世上性情好?的人?多了去?了。模样俊,孟老板难道容貌不好??连她爹都能被新昌侯府的姑娘看中?招赘,一副皮相罢了她早看尽了。”
“家世好?是我投胎好?,人?品好?是我活了这么多年?没吃过苦没遭过罪,连读书科考都不曾去?,从不用争什么人?品自?然端正,人?品这一说得遇了事才能见真章。”
“你?瞧瞧,我才说了一句就惹出你?这么多句来,这还没成亲呢。”儿子很少跟自?己这般说话,孙娴心嘴上假模假式的嗔怪,但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娘,你?别老看你?儿子处处都好?,您想找一个能干厉害的,但是又不想找个太精明刻薄自?私的,最好?模样也别差了去?,顶好?还要心仪于我处处以?我为先的。要真有这样的人?,您也不想想能瞧得上我吗。”
第34章
在孟半烟和武承安毫无约定下见了面,甚至还自己?把自己?的亲事?说定的时?候,另一边的孟海平却格外?焦头烂额。
武家又要给长子说亲的消息,虽没摆到明面上来,但其实该知道的人家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风声。
孙娴心有个堂妹在宫里?为妃,这事?连宫里?都听见风声,孙娴心进宫看妹妹的时?候,还被拉着?手?悄悄嘱咐这回可不兴再说不成了。
为此,堂妹又托人给侄儿另相看了一户人家。两年前刚才从地方调进京城的六品武将府里?的姑娘,据说性子泼辣为人厉害得很。
前几年定下过亲事?,但未婚夫死在边关?了,便传出那姑娘命硬克夫的流言。之后说亲就?一直艰难,她家看上的不愿结亲,想去求娶的她家又看不上,时?间一长就?拖成了个老姑娘绝了嫁人的念想,在家替母亲掌家管事?。
直到调回京城,听说户部侍郎府的夫人在给唯一的嫡子相看人家,才起了想要结亲的心。那武将说话倒是直接,只要武家不嫌自己?女儿命硬,她家就?也不嫌武承安是个吊着?一口气的病秧子。
这话传来传去传到新昌侯府,侯府三房的大姑娘郭珍气得连摔了两个瓷杯,她为了攀上侍郎府是脸面也丢了,那么大的闺女也咬牙认下了,现?在说有人要截胡,她如何能甘心。
孟海平人在潭州的时?候,才会?接到一封连着?一封的家书催他?赶紧带孟半烟回京。郭珍已经受够侯府其他?人近段时?间的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她迫切地需要一桩跟侍郎府的联姻,来提高自己?在侯府的地位,来告诉众人她的选择没有错。
谁知孟海平是把人带回京城了,却没能带回侯府,一个乡野村姑,还说什么不愿意当侯府三房的姑娘,要嫁可以,只能以孟家女的身?份嫁的疯话。
这可把郭珍给气了个倒仰,当初孟海平跟她坦白他?在潭州有妻有女的时?候,郭珍已经很膈应了。
她一个侯府嫡子所出的独女,要不是寡居在家父亲又没能再生个儿子,自己?也不至于要招一个来路不明的孟海平当赘婿。
当年两人成亲之前是私底下就?已经勾搭上了,自己?也确实是喜欢孟海平那张脸,比起她早死了的丈夫,孟海平聪明有野心又英俊风趣,怎么看都叫人欢喜。
但这样的欢喜又不能当饭吃,厮混的时?间长了再刺激的情爱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要不是自家这一房人单力薄,要不是父亲生意场上少个能靠得住的帮手?,要不是父亲一再劝自己?孟海平没了记忆没了故土,才会?死心塌地替三房卖命的好处,郭珍大概是不会?招他?入赘的。
后来成亲以后也过了几年好日?子,女儿出生之后人人都笑话三房都没个生儿子的命,只有孟海平照旧把女儿捧在手?心里?,整天心肝肉的疼呵着?。
郭珍心疼女儿,再看看孟海平掌家以后自己?日?渐充盈的私库,才算顺了大半的气儿。觉着?日?子能这么凑合过下去,也不是不行。
谁知‘无根无故土’的丈夫,突然有一天就?有了妻子有了女儿,虽言辞凿凿对自己?发誓,把女儿带来京城只是为了结亲,但郭珍并没有漏看他?眼底的那一丝希冀。
是啊,都说血肉骨亲,孟海平再是个没良心的又如何。嘴上说着?是为了三房以后的利益,可这么好的亲事?不也是归了他?的女儿。
况且情分是处出来的,孟海平失忆在侯府生活这些年,对于远隔千里?的妻女再有愧疚,也如同蒙了一层纱不疼不痒并不真切。一旦把人接到眼皮子底下养着?,那就?又是另一说了。
只是新昌侯府里?的争斗日?益激化,侯府宫中还有多少家产人人心里?都有数。老太太年事?已高,还能再活几年谁也说不好。
老太太一死新昌侯府要改换门楣变成新昌伯府,嫡庶好几房人,撇开?铁定袭爵要占了大半家产的大伯一家不提,剩下几房谁又是肯吃亏的。
郭珍清楚三房的短板,即便心里?恨毒了孟海平和即将进京的孟半烟,但也只能强颜欢笑把丈夫送出京城。
谁知现?在人回来了,却把那么大的女儿留在府外?。郭珍早就?准备好要给孟半烟一个下马威的各种手?段,想借她出身?商贾需重新学规矩来调教一番的打算,也都成了笑话。
郭珍气不过,拉着?刚回家的孟海平吵了一场又一场,但孟海平皆默不作声,吵得狠了才会?冷冷回上一句‘武家那边还没见过人,这般着?急做什么。’
再逼得急了,也只不过是闷头反驳上一句,本?就?只他?一人入赘侯府,孟家的女儿又不曾卖身?给郭家,凭得什么就?一定要入府来。
一句话又能把郭珍说得暴跳如雷,偏他?照旧那副淡淡模样,自顾自做自己?的事?,让郭珍所有的愤怒都像是一拳打进棉花里?,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今日?又是这样,郭珍已经送了两回帖子去武家,想要请孙娴心过府来商量结亲的事?,但侍郎府那边却一直以武承安回京累着?病了为由,一拖再拖。
郭珍怕到了嘴边的鸭子再飞了,顾不得心里?的膈应,又一再催促孟海平去孟家把孟半烟劝进侯府里?来。这一次郭珍也不说要她搬过来,只想着?先把人哄进府来,到时?候能不能再出去可就?不是她说了算了。
却不想还没等夫妻两个吵出一个结果,就?听见外?面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来的是孟海平派去守在孟家外?的仆人,一路跑回来急出满头的汗也来不及擦,跪在地下先磕头,随后只一句话就?把郭珍和孟海平都给听傻了。
孟海平听到这话的时?候脸上没多余的表情,似乎管事?说的话他?没听懂。还是一旁的郭珍腾一下从椅子里?跳起来质问:“你?说谁,去了哪儿?说清楚些,有半句假话仔细你?的皮!”
跪在底下的奴仆心中发涩嘴里?发苦,但是也不得不抖着?嗓子回话,“回大姑娘的话,是、是侍郎府的武夫人带着?官媒去了孟家,奴远远地听见他?们说话,像是要说媒提亲。”
“什么孟家,孟家老爷在这儿呢!她孟半烟一个女子赁的一个宅子算什么家。”郭珍听了这话气得手?发抖,也顾不得面子拔高了声调,“她、她她……”
郭珍还想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孟半烟要嫁也得要孟海平出面主持才对。再说她都已经退让一步同意孟半烟入侯府从侯府发嫁,要不然她一个商贾人家的独女,凭什么嫁进侍郎府去。
“行了,气有什么用。你?在家等着?,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许是这奴没用,听错了呢。”
孟海平知道再让郭珍说下去,自己?的脸皮就?要被扔在地上踩了。他?也清楚郭珍贵为侯府的姑奶奶,一定不会?这个时?候纡尊降贵去孟家,所以干脆抬手?拦下她接下来的话,只说要自己?去看个究竟。
郭珍已经气得没了理智,前一句要孟海平赶紧去把孟半烟带回来,后一句又开?始翻来覆去的咒骂孟半烟这小杂种果然不是个好的。
‘小杂种’这话郭珍不知在心里?默默骂了多少回,但说出口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