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中风的消息瞒着谁都行,只有沈皇后没法瞒。没有儿子的沈皇后成了隆兴帝第?一个想到的人,半夜醒过?来就含混着把沈皇后找来,让她想办法把皇宫牢牢把控住。
今日几个皇子本就要进宫,为了不打草惊蛇隆兴帝没有下诏单独把大儿子弄进宫,他现在谁也不信,他要做的是把儿子与大臣全部握在手中扣在宫里。要么自?己好了皆大欢喜,要么自?己死了血流成河。
沈皇后本就对隆兴帝没有真心,她在宫里蹉跎这么多年也早没了盼头。他要闹那自?己就看着他闹,反正死的都不是自?己的儿子,怕个屁。
现在一听是孙婵心来求,她就猜到十有八九是老四把她那个好外甥也带进宫里来了,又怎么肯见。
孙婵心也猜到了皇后不会见自?己,但武承安还?被困在宫里出?不去,她必须要再争取一番。是以干脆顶着侍卫的刀,带着自?己身边的内侍和?宫女往皇后宫里冲。
孙婵心毕竟是德妃,身后又还?有孙家满门?清流做靠山,侍卫们不敢杀,只能且拦且退,到底还?是让孙婵心见到皇后。
屏退两人身边的宫女,孙婵心第?一句话便是:“皇后娘娘,这宫里你?没孩子我也没孩子。只有我能明白娘娘的心,娘娘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从来没人敢在沈皇后面前说她没孩子的事,但孙婵心说了,她听了也并没有发怒,而是忍不住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德妃既知道,又何必为了个外甥蹚这趟浑水,老老实实关上宫门?什?么都不管,这事牵连不到你?身上。以后管他谁做皇帝,你?都是太妃。”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不管哪个皇子登基我都是太妃这话不错,但要是是四皇子登基我外甥得?势,我的日子自?然比旁人登基更好过?。
皇后娘娘不也一样,不管哪个皇子登基您都是太后,可除了四皇子其他皇子的生母都还?在世,到时候宫里两个太后,你?说新?帝会以您为主,还?是以生母为主。”
沈皇后嫁给隆兴帝,是为了家族的兴盛。这些?年没有圣宠没有孩子,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便是皇后的地位与权力。现在被孙婵心戳中心里最重要的东西,她本来打定主意要坐山观虎斗的心,难免有些?动摇。
“我本就不是自?愿入宫,这些?年我由着自?己的性子得?罪那么多妃嫔是因为什?么,皇后娘娘该知道的。”
“可我也是个人,是个人就想活着,就想要好好活着。”孙婵心说起自?己不愿入宫时忍不住哽咽了一下,随即又收敛好心情继续劝说沈皇后。
“我的期望都压在我外甥长安身上,他好了四皇子自?然也就好了。如今只要皇后娘娘能帮这孩子一把,我朝又是以孝治理?天下,日后您成了唯一的太后,不怕新?帝不孝顺您。”
沈皇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依旧貌美的孙婵心,她进来这么久连问都没问半句隆兴帝如何了,甚至已经?默认他熬不过?这一关的态度,让沈皇后有些?羡慕。
自?己总以为自?己对隆兴帝没有半点期盼,但其实仔细论起来这些?年来心里未尝没有怨恨。倒是眼前的女人,隆兴帝在她心里恐怕才正经?是个最好没有的人。
“皇后娘娘,您快下决断。您要是不肯,臣妾就只能另想法子了。”
“来人,那我的腰牌跟着德妃娘娘的人去一趟。就说武家公子犯了重病,留在宫里怕给陛下过?了病气,特许送出?宫去。”
宫门?口的侍卫得?到的圣旨是今日进宫的人一律不许再放出?去,但这道命令其实下得?极不合规矩与常理?。皇城里不光有皇帝和?后宫妃嫔,更多的还?是宫女太监和?每日进皇城当值的各处官员。
这些?人每天光是吃喝拉撒都不知要吃掉用掉多少?东西,又要产出?多少?污秽。专门?负责采买的内侍出?不去,整个皇城里的人吃什?么喝什?么,很快就堆积起来的污秽之?物又往哪里堆,这可都不是忍一忍就能忍得?过?去的事。
尤其原本该出?宫的官员都被留了下来,陛下的圣旨只说了让人留下来,可没说要饿死渴死这些?大臣。皇城里的水都是当天派人去城外几口专门?的甜水井里运回来的,现在人出?不去水不够用,那到底是打算先饿死谁。
这些?事听起来都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没一件不要紧。说是围得?跟铁桶似的皇城,其实在皇后的点头下也有不少?人走小门?出?了宫。
现在多一个病重的武承安而已,众人也不觉得?太反常。等到皇后宫里的人跟着孙婵心身边的宫女,找到武承安临时休息的地方?时,孙婵心的大轿已经?停在门?口。
第94章
还没等拿着皇后腰牌的大宫女出声,孙婵心身边的总管太监福全德就?快步从屋里出来抬手拦住。
“丘太医在里面施针,经?不得?打扰,有什么话等会儿再问。”
武承安刚进宫没多久就?发觉出不对,侍卫就?近把他带到的地方算是官员们上朝,或等待面圣时用来落脚等待的班房。今天没有大朝会更加没有等候召见的臣子,正好能让武承安歇歇脚。
说是班房也算有个小小院落,两个侍卫守在院子门口,原本刚刚人都在里边的。偏丘太医一来就?说武承安经?不得?吵闹受不住憋闷,让人都退到院子外面等着,他等会儿要下针更加不能打扰。
两个侍卫虽跟武承安不认识,但他们跟司马仪都熟得?很。虽说在宫里当差的侍卫跟朝中大臣和世?家子弟都要保持距离,才能让陛下用得?放心,但架不住司马仪是个自来熟的。
他跟武承安的情况又?不一样,司马将军早早地就?给儿子在军中谋了个闲职。司马仪这人,世?家子有的小毛病他都有,但好在能放得?下身段,跟普通将领士兵混在一处,不是那等死要面子的草包。
刘懋陵还没从南疆回来时,他就?已经?跟京城内外的驻军禁军侍卫守卫都打好了关系。人人都知道司马家的少?爷一门心思想要守住将军府的荣光,虽然不是个能上战场的料,但却?是个能交往的人。
全京城都知道司马仪跟武承安关系最好,有了这层关系,丘太医说院子里不能站人,两个侍卫也就?卖了武承安一个面子出来守在院门口。
福全德一抬眼,孙婵心身边的宫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就?拉过皇后派来的宫女温声细语寒暄客套,就?是说什么都不让她进院子。
而院子里除了武承安和丘太医,还有半路打晕带路的太监折返回来,翻墙进院的刘懋陵。
他虽然还没弄清公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已经?确信自己的所有兄弟们,要么在进宫的路上,要么已经?被人带去偏僻的宫殿里看押起来。他要想掌握主动权,就?一定不能留在宫里。
武承安现?在身子算不上强健,但是也和以往那个病秧子不可同日而语。要他装病光咳几?声还不够,丘太医往他身上扎了几?针又?灌了半碗冷茶下去,看着他很快变得?难看起来的脸色,才点点头。
“老丘,你这针扎下去真的没事?长安好不容易养好些的身子,万一有什么后遗症,可不是闹着玩的。”
“行了,这时候还说这个。今天要是出不去,你我?都死在宫里面,也就?用不着操心这个了。”
丘太医已经?嘱咐过,行了针喝了冷茶胃会疼,过后仔细养些日子影响不大。武承安不在意这个,自己这个身子自己最清楚,且还到不了要死的时候。武承安不想死,更不想功败垂成,他必须把自己和刘懋陵都带出宫。
有了这样的武承安,丘太医很快就?出去让人直接把大轿抬进院子里来,福全德和大宫女两人故意堵在门口,正好拦住侍卫和皇后身边宫女的视线。
直到几?人看着一道人影闪进大轿里,两人才装作?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上前去搀扶此刻连走路都有些艰难的武承安。
被软手软脚扶上大轿的武承安,又?被福安从侧殿里间找来一床棉被,紧紧盖在身上。原本苍白得?没一点血色的脸颊,又?活生生被烘出一层薄汗。
脸颊两侧更是泛起一片病态的潮红,偏薄唇又?透着浅紫,这么一衬原本七分假的病秧子,也成了十分真。
连被孙婵心派过来压阵的太监总管福全德看着都心惊,一时分不清真假,忍不住握住武承安从棉被里露出来的手掌,“大爷您再撑一会子,咱们马上就?到家了。”
孙婵心这么多年没生育,她身边的侍女太监都知道,自家主子有多看重?武承安这个外甥。
见他这幅生死不明的模样,福全德也不禁露出几?分恓惶,看得?一旁的侍卫内侍也打消了大半的疑虑,不再拦着德妃娘娘的大轿往宫门口去。
到了宫门口,大轿不出预料又?再次被拦住,这一次守门的侍卫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即便有皇后的腰牌开道,侍卫还是坚持要掀开大轿轿帘。他们不能违背皇后的懿旨,但是也不能轻易把人就?这么放出门。
福全德没想到侍卫这么较劲,当即帘嗓音都拔高了些,“两位大人,咱家知道你们也是奉命行事,可大人也别糊涂,你们得?的命令是真,咱家手里拿的腰牌懿旨也不是假的。耽误了我?们大爷的病情,你们可赔不起。”
跟了孙婵心几?十年,福全德也沾了几?分德妃的脾性,在整个宫里都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年轻的时候孙婵心还没成为德妃时,他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收敛的脾气吃了多少?亏。
有人劝他收敛些,他却?咧着被打肿的嘴角说,自己的主子是这个脾气,自己是主子的狗就?也得?是这个脾气。
现?如今德妃和福全德主仆的脾性宫里人尽皆知,他非要强着不肯让人看大轿里的武承安,两个侍卫还真就?不敢贸然动手。还是大轿里突然传出几?声虚弱的喘咳声,才打断了两边的对峙。
“福公公,把这个给大人们。”
一只纤瘦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轿帘,打断了两边的对峙。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张银票,即便他离侍卫也不过一抬手的距离,却?也只把银票递给福全德,十足一副矜贵公子的派头。
紧跟着武承安又?主动掀起轿帘,大轿再宽敞一眼也就?望到底了,“大人,我?这身子骨实在是不争气,劳烦了两位大人,等日后必是要重?谢的。”
武承安嘴里说着要重?谢,眉间却?是带着几?分不耐烦。衬着他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就?更加能震慑人。几?个侍卫都毫不怀疑,要是今天自己再得?罪武承安,过后这个病秧子肯定是要找麻烦的。
银票是武承安现?从荷包夹层里拆出来的,五百两的数额够大了,也不算太夸张。这个数侍卫们只会觉得?武承安是害怕宫中有变不愿留在宫里,要是给得?再多恐怕就?要疑心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急了。
拿了银票,又?有了侍郎府的震慑,德妃的大轿终于从容不迫地从皇城出来,一路走到侍郎府也没停,轿夫直接抬着轿子进了东院,又?等到安福把院门关严实,把院中奴仆尽数挥退。
确定半个外人都没有了,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吊着的’的武承安,才抱着棉被满头大汗从大轿里出来。
武承安扔了被子一把抱住强装镇定但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孟半烟,又?冲被喜妈妈和剑兰扶着,几?乎要哭成泪人的孙娴心说道,“娘,别哭了我?没事。”
?!
?! ! !
扔了棉被的武承安脸上的红很快就?退了大半,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看上去已经?比方才好了许多。
孟半烟被他抱住的瞬间,已经?反应过来大半。这会儿又?拉过他的手掌,手心里虽然出了一层薄汗但还算温热,呼吸有些杂乱但还不算浊重?。这样的状态虽然比不得?刚刚出门那会儿,但也比两人成亲前好多了。
“你装的?”
“也不全是装的。”
武承安生怕孟半烟不高兴,赶紧把手背上现?扎的针眼露出来给她看,“丘太医给我?扎了针又?喝了冷茶,现?在还胃疼呢。”
武承安拉着孟半烟往自己胃脘上摸,果然是硬邦邦的一大块,按压的力气大了点还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的。
气得?孟半烟想打又?舍不得?,不打又?不解气,只好强压着脾气伸手在他腰眼上掐了一把,暗示他这事且还没完。
“四皇子呢?还在宫里?”
“多谢嫂子想着我?,我?在这儿呢。”
妃嫔的大轿都底下有个不大的隔层,冬天的时候拿来放炭火,人坐在里面就?能暖烘烘的。
知道孙婵心是派了大轿过来两人就?立马清楚她的意思,刘懋陵先一步进轿子蜷缩着躺在隔层里,这才偷天换日蒙混过关从宫里出来。
现?在终于安全了,武承安忙着跟孟半烟解释又?顾不上他。堂堂四皇子又?只能灰头土脸地从隔层里爬出来,那样子狼狈得?够呛。
儿子从宫里出来了,还把四皇子也捎带着弄出来了。这让孙娴心整个心都安定下来,问都不问一句儿子在宫里有没有碰上武靖。
就?一边派人去请王苍过来给儿子诊脉,一边吩咐喜嬷嬷派人把东院书房牢牢守住,不许人再进来了。
不过从宫里出来不是万事大吉,甚至只是另一个开始。刘懋陵和武承安在书房一钻就?没再出来,期间孟半烟依旧把侍郎府里里外外攥在手里围得?像个铁桶。
中午之?后,进了宫的大臣们家里就?基本都察觉出不对来。消息灵通些的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消息不灵通的也在上蹿下跳的打听?消息。
先一步往侍郎府来的果然是谢家,谢铨的品级除了大朝会都不用上朝,今天自然没进宫。
但他在定州就?养了一群闲人替他扫听?消息,如今回了京城也没改了习惯。鼠有鼠道,他得?到隆兴帝病了,还把许多臣子和皇子都扣在宫里的消息比好些大臣还要快。
得?知了武靖今日也在宫里,谢铨便起了要来侍郎府接走女儿的心思。他打的就?是趁人之?危的主意,谢铨这人心不正但到底舍不得?谢姨娘这个给自己寄了几?万两银子的女儿。
可谁知道了门口,不管他软硬兼施怎么说,侍郎府连门缝都没开一条。最后听?得?烦了,门房上的小子干脆把前一夜的洗脚水泼了出来,兜头浇了谢铨一脸,这才把人臊走。
跟着没多久司马仪也得?着消息过来,他比谢铨聪明,直接绕到东院一侧的角门上,求了守门的婆子去给孟半烟传话,这才做贼似的进了侍郎府。
第95章
王苍来得很快,一起过来的还有阿柒和小拾。
自从孟半烟进了侍郎府以后,小拾就没再正经摆过摊子,而是把先前在潭州的老本行又捡了起来。
他身后有阿柒和孟半烟撑腰,不缺钱也不怕挨打?,很快就在南城站稳脚跟,甚至还学着阿柒当年收留他那般,也养了几个小乞丐小偷儿?。
不过十二岁的小拾看上去已经很稳重,进了屋不乱看不乱问,给孟半烟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走到?她身后站着,别人没问他就不说。
这是他到?了京城之后学到?第一件事,不要再像在潭州那样装成?一个小孩子,京城里没人会因为你年?纪小,就让自己占便宜。在这里,一定要让人觉得自己能干可靠,才能有?活路。
王苍先给武承安把脉,看过他手背手臂上被扎的几个穴位,就明白丘太医是打?的什么主意。
“老?师下的针只?是暂时阻滞了长安的血气运转,看上去唬人些其实?没什么大问题。放在寻常人身上睡一觉也就没事了,长安身子弱些,我开两副药吃吃也就好了。”
王苍是孟半烟的娘家人,他第一次来府里时,武承安就吩咐下去府里上下都不许慢待。
如今王苍给自己这个表妹夫开药,也比之前要狠心许多,武承安一听又要吃药顿时脸都绿了,那样子看得一旁的阿柒都忍不住毫不避讳地笑出声来。
倒是坐在一旁的刘懋陵满心满眼都是好奇,他没见过阿柒这般明明是女子打?扮却又佩剑而行的女人,更加好奇她如何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还能这般镇定坦然,虽谈不上轻慢但也绝没有?畏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