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向来都喜欢直来直去,搞宣传也是。
二话不说,先把自家所有男丁的头发给剪短。
然后开始讲防疫知识和短发的好处,并要求家人记熟记牢。
然后一群闲着没事儿干的军汉,就主动抱团去集市凑热闹。
一群肌肉坟起,还剃着短发的壮汉走在一起,那气势是相当的慑人。
谁见了都要躲着走。
人家还以为来土匪了,没等他们走到集市上,赶集的百姓就全逃走了,只留凌乱的街道。
就算还有没逃跑的,也没胆子去围观他们搞宣传啊。
得到消息的乡令,战战兢兢的带着差役过来查看情况。
得知是隔壁村的军汉,才松了口气。
询问清楚缘由,心中就开始骂娘。
文官虽然看不起军伍,但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当面羞辱成群的军士。
只能陪着笑容将他们给劝走。
这下给将士们整不会了。
人跑了,宣传工作怎么办?
上面可是交代的很清楚,搞不好回去要受罚的。
最后这些大聪明一商量,集市上你们跑,那我们就去你们村搞宣传。
这下你们总没地方跑了吧?
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我们每人提着一根棍子护身没问题吧?
当几十号手提壮汉手提棍棒,凶神恶煞的走进村子。
要求所有人到村头集合的时候,大家还以为有匪徒进村了。
整个村子的人四散而逃,纷纷找地方躲起来。
自然也有人去乡里报官。
可是乡衙门才只是草创,游檄、缉盗人员还没有配备到位。
就乡令手下那几个人,哪能管得了这事儿,只能向县衙求助。
但这需要时间。
见到村民逃走,将士们根本就不着急,就坐在村头等着,不信你们不回来。
事实确如他们所想,没多久就村民就开始陆续露头。
见这些土匪还没走,而是聚在村头,村民只敢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很快就有村民发现,这些人竟然没有去抢东西。
就有人大着胆子过来询问,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得知是隔壁军户村子过来搞防疫宣传,心里犹如十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但面对这些壮汉,他们也只敢在心里腹诽几句。
村正连忙将大家召集回来听讲,准备敷衍一下将这些贼军汉打发走。
但这些军汉们明显有备而来,不光讲,还时不时的提问。
但凡有人回答不上来,就说明听的不认真,大家继续听。
而且我们辛辛苦苦来给大家做宣传,你们总要管饭吧?
五六十号大肚汉,吃的村子里的百姓心里滴血。
更让他们绷不住的是,这些军汉临走时还留下一句话:
看你们村的男人都不剃头,说明对防疫的认识还不到位,我们改天再来。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这年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五六十号大肚汉吃也能把他们村给吃穷了啊。
这年还过不过了?
纷纷到村正、族老、士绅家里,要求他们想办法。
甚至有些地方的村民直接放话,要么你们想出办法解决,要么你们自己个儿管大肚汉吃饭,要么我们剃头。
村正、族老、士绅们自然不愿意自己管饭。
他们只能去乡里、县里求助。
然而此时的乡令和县令,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一两个村子这样他们还能想想办法,每个村子都这样,他们也管不来。
只能向上级求助。
但他们的上级却纷纷保持了沉默,被问的急了,就说自己想办法。
县令们也没办法了,只能学上级,对前来求助的人说:
这么点小事,你们自己想办法。
乡令也不傻,有样学样:
不要事事都找上面,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下士绅、族老和村正们傻眼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最后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村里的男人都剃了发。
只用了不到半个月,河南基本上完成了剃发工作。
军汉们这才消停,不过临走的时候,依然留下了一句话:
俺们会时不时的过来检查,哪个村子的男人蓄发了,说明对防疫认识不到位,我们就继续过来讲课。
已经破罐子破摔的乡贤们诅咒发誓,绝不让男人蓄发。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悄无声息,很快就汇报给了上头。
陈景恪听闻此事非常震惊,这些人想造反吗?
就准备出宫去找徐达,让他约束一下下面的人。
只是还不等他动身,就被福清公主给拦住了:
“几十万军卒在地方横行,形同谋反。”
“若是没有上面的命令,他们敢这么做吗?”
陈景恪惊讶的道:“谁这么大胆子,敢下这样的命令?”
福清公主说道:“除了爹爹和大哥,谁敢下这样的命令?”
“不过剃发这样的小事,爹爹才懒得管,是大哥下的令,魏国公执行。”
陈景恪不敢置信的道:“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福清公主叹了口气,解释道:“你想想,哪些人最支持你剃发。”
陈景恪想了一下,道:“军方,此事基本靠军队支持才得以推行。”
福清公主摇摇头,说道:“表面看是军方,实则是勋贵们。”
出勋贵最多的地方,就是军方。
“大明立国之初,有两大派系,淮西勋贵和江浙派。”
“经过胡惟庸的打击,江浙派实力大损,就化整为零融入了江南文官集团。”
“后来胡惟庸造反,重重打击了勋贵的势力。”
“在这件事情里,江南文官集团出了很多力。”
“勋贵们都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赵瑁案爆发后,勋贵们本想利用这次机会,打击文官集团。”
“但毛骧的疯狂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同时对勋贵和江南文官出手,双方都损失惨重。”
“经历过此事双方也都消停了,不愿意再为了一点仇怨,闹的两败俱伤。”
陈景恪苦笑不已,没想到私底下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他处在皇宫,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果然,除去穿越者带来的超前知识和思想,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福清公主停了一下,给他消化吸收的时间,然后才说道:
“可有些人总是记吃不记打,这次军改和政改,文官又开始作妖。”
“按照计划,文官担任乡令,从军户中选拔青壮充当游檄和缉盗。”
“可是文官集团在认命了乡令之后,迟迟不肯落实后一项政策。”
“在军功审核上,他们也处处设置障碍,军方和勋贵们对此是极为不满的。”
“恰好你在此时提出要剃发。”
“勋贵和军方就顺水推舟,借助此事给文官们一点教训。”
“所以,表面看剃发是你提出并推行的,实则勋贵和军方才是推手。”
说白了就是,你被人家利用了。
陈景恪除了苦笑还是苦笑,他终于知道,在洛阳的时候那些将士为何会如此听的话了。
深吸口气,他问道:
“那殿下为何要参与进来呢?”
以皇太子的身份,直接参与到派系斗争,是很不理智的。
福清公主回道:“大哥在告诉勋贵和军方,他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的,从而获得他们的支持。”
“而且他确实对文官很不满,如此重要的改革,竟然还要搞内斗拖后腿。”
“你等着看吧,如果文官们还不收手,后面的打击会更重。”
立国之初,掌握军队的勋贵才是国家的基石。
朱标自然要表态拉拢。
难怪他突然给所有人放假一个月,原来是出于这个目的。
只有自己最单纯,以为他是为了帮助宣传剃发。
而且他还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徐达和徐允恭。
自己将他们作为至交好友,没想到到头来也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这是最让他无法接受的。
福清公主一直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自然也看到那一抹痛楚,非常的心疼。
鼓起勇气牵住他的手,安慰道:“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就是真的。”
“而且你还年轻,又要操心那么多事情,才没有留意到这些。”
“有了这次的经验,以后你一定会做的更好的。”
陈景恪抬头看着少女洁白的脸庞,第一次发现她竟然如此漂亮。
强忍着拥抱她的冲动,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谢谢,我没事的。”
躲在拐角处的朱元璋,看到这一幕眼皮子直跳,差点跳出来。
被马皇后及时给拉住拖走了。
老朱不满的道:“你拉我做啥。”
马皇后没好气的道:“你出去做啥?是责备福清不自爱,还是责骂陈景恪调戏福清啊?”
老朱也冷静了下来,哼哼唧唧的道:
“那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
马皇后翻了个白眼,转而说道道:
“福清这丫头聪明啊,也懂的藏拙。”
“什么都看在心里,从来不说也不表露出来。”
“若不是关心景恪,恐怕这番话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朱元璋得意的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种。”
然后又恨恨的道:“就是便宜陈景恪那臭小子了。”
马皇后没有理会他的吐槽,而是说道:
“你说景恪会不会想不开啊?”
朱元璋也担忧的道:“还真有可能,等会儿你去开导开导他吧。”
马皇后摇摇头,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让天德自己去解释吧。”
然后她就叫来一名内侍,如此这般的安排了一番。
他们两个在宫里闲溜达,不知不觉走到这里。
恰好听到福清在开导陈景恪,就躲在一边偷听起来。
然后就看到了方才那一幕。
老朱虽然嘴上说着不乐意,也并没有真的折回去搞破坏。
俩人的婚事都已经确定了,私下拉拉手也不算什么。
不过这样总归是不好,他当即就做出决定:
“等过了年就将婚事给他们办了,免得年轻人惹出什么事端来。”
马皇后颔首道:“也好,景恪的想法是好的,但有些天真。让福清帮衬着点,我们也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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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被未婚妻抚慰了一番之后,陈景恪心情好转了不少。
中午时分,他准备出宫回家。
马上就要过年,自然是要做一些准备的。
刚走到宫门口,就见一人迎上来道:
“陈伴读,家主请您过府一叙。”
这个人陈景恪认识,徐达的家将。
看到此人,他马上就明白,上午宫里的事情传出去了。
大概率是朱元璋做的。
他倒是想听听,徐达准备如何解释这件事情。
反正两家也是顺路,去一趟也方便。
“前边带路。”
沿途街道上热闹非凡。
毕竟是应天城,这里的百姓还是比较殷实的,节日的气氛也更加浓厚。
搁往日,陈景恪肯定会好好欣赏一番,但今天实在没这个心情。
一路来到魏国公府,在大堂见到了徐达。
他正埋头写对联,徐允恭则为他打下手。
见到他进来,徐允恭脸上一喜,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有些尴尬。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陈景恪也没有如往日那般亲切,只是公式化的行了一礼,就站在一旁等着看徐达是个什么章程。
徐达一气将手中的这幅对联写完,将笔放下,挥手让旁边伺候的仆人都退下。
然后才说道:“遭到背叛,心里很难受吧?”
陈景恪坦然的道:“是。”
徐达说道:“难受就对了,难受才会长记性,知道你这一次犯了多少错误吗?”
陈景恪讥讽的道:“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轻信他人。”
徐允恭有些着急,想要解释。
徐达挥手阻止,笑道:“看来你确实很生气……你知道什么是党争吗?”
陈景恪生硬的回道:“不过是党同伐异而已。”
徐达失笑道:“而已?看来你很看不起党争。可你忘了,变法也是党同伐异。”
“朝廷所有的斗争,都可以看做是党同伐异。”
“你进入这个圈子,就离不开党争,就必须正视、学习党同伐异。”
陈景恪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不管怎么美化,党同伐异始终贯穿政治活动。
徐达继续说道:“你认为党争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大家打嘴仗,通过辩论说服对方,让对方认同自己?”
“还是利用各种手段,彻底压服对方,要么遵从自己,要么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