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气道:“你们两个,都被陈景恪给教坏了。”
“等他回来,看咱不打死他。”
朱雄英顿时就乐了:“您可一定要打的重一点,我早就觉得他欠揍了。”
然后他心里补了一句,出门竟然不带我,活该挨揍。
马皇后横了爷俩一眼,没好气的道:“瞅瞅你们俩,还有没有一点人君的样子。”
“陈景恪的为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比你这个放牛娃,还懂得体谅人心,知道民间疾苦。”
“你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了,别什么事情都依着自己的性子来。”
朱雄英也正色道:“是啊皇爷爷,有时候治国真不能太依着自己的性子。”
“更不能制定发泄情绪一般的政策,这虽然会让人获得心理上的满足。”
“但并不一定就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
“您经常教我,君主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
“在这一点上,您做的就不够好啊。”
再没有比最重视的人的劝说,更能触动内心的了。
马皇后和朱雄英,无疑都是朱元璋最重视的人。
两人一起劝说,让他情不自禁的开始反思。
或许役夫真的不是想偷奸耍滑,而是被繁重的体力劳动,给压的喘不过气了。
只能通过染病,获得片刻喘息。
陈景恪的法子能生效,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么是否应该同意李祺的建议,以后征用民夫,允许中途休息?
官吏也同样如此,不让驴吃饱长膘,怎么有力气拉磨?
提高俸禄不就是为了将他们喂饱吗?适当的休沐又算的了什么?
况且,百官对休沐之事早就怨声载道。
最近类似的声音少了许多,但也只是因为大家,正处在提高俸禄的喜悦之中。
等这股高兴劲儿过去,要求增加休沐时间的声音,肯定会增多。
与其被百官裹挟着增加休沐时间,还不如自己主动去改变。
这样还能落个好。
这并不是一个很难抉择的问题。
涨俸的事情都认了,增加休沐时间就更容易接受了。
“但干六天歇一天,休息的太频繁了,就照前朝吧,十天休沐一天。”
“役夫那边也依照此例,每年一个月的徭役,中间正好歇息两天。”
马皇后很是欣慰,说道:“如此便好,天下人都会感念你的恩德的。”
朱雄英考虑的和他们不一样,问道:“这两天算在徭役期内,还是不计算在内?”
朱元璋摆摆手说道:“也不差这两天,算在徭役期内。”
此事就此定下。
这时马皇后说道:“先不要公布休沐之事,不是要建立司法体系吗,两件事情一起公布。”
朱元璋点点头,说道:“好办法,若他们反对司法独立,那咱就说他们还是空闲时间多。”
“既如此休沐也就可有可无,干脆取消好了。”
这和上次军改和政改一个套路,要么就一起同意,要么就全都不同意。
别小看十天一次休沐,对常年无假的大名官吏来说,这是弥足珍贵的东西。
而且以朱元璋对国家的掌控能力,他真要司法独立,谁能反对的了?
还是老老实实,将这颗甜枣吃下去更实在。
不过朱元璋也没着急,在政改完成之前,不宜再大动干戈。
但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在隔天的早朝下令,将大理寺卿的级别提高到了正二品。
大理寺少卿提高到了从三品,大理寺丞提高到了从四品。
大明直到洪武十四年才重设大理寺,级别也比较低,大理寺卿才正五品。
这一次算是飞天式的提升了。
但群臣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盖因历朝历代大理寺的地位都比较高,隋唐时期就和六部平级。
明朝的六部也是正二品,将大理寺卿的级别提高到正二品,算是和六部平级了。
本来就是平级的,现在依然平级,自然没人说什么。
只有大理寺的官员,高兴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这很正常,换成谁平地直升好几级,都会高兴的。
但没人知道,皇帝在下一盘大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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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因为轮休制度的施行,役夫们也不再故意染病。
毕竟生病还是很难受的,而且还有一定的风险。
能正常休息,谁也不想将自己搞成病秧子。
安置病人的村子,一天比一天空。
提出让大家轮休的陈景恪,自然成了所有人的大恩人。
再加上他神医的身份,更是天然受到好评。
而且他一来就将伤寒给控制住了……别管真实情况是什么样子的,大家心里都觉得,他这个神医名副其实。
所以,他才来几天时间,就获得了役夫们发自内心的尊敬。
李祺对陈景恪已经是心服口服。
之前李善长给他说过一些事情,他心中还是有些怀疑的。
但经此一事,他再无怀疑。
之后就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和陈景恪搞好关系。
陈景恪自然不会拒绝他的善意。
虽然老李肯定是要退的,但会有一个体面的退场。
而李祺作为驸马,上辈子都没受到牵连,这辈子被牵连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关键是,李祺这个人确实很务实。
作为黄河改道名义上的总负责人,他竟真的一点都没插手技术方面的事情。
全权交给了白英负责。
而他自己,将组织管理工作做的井井有条。
只看他头发上的那些虱卵就知道,定然是深入一线工作的。
这样的人,确实值得深交。
以后大明要进行的大工程会很多,也需要这样负责任的官吏。
所以两人的关系增进很快。
陈景恪也详细了解了黄河修筑情况。
总的来说分为两段,一段是河南境内,一段是山东境内。
山东那边属于下段,当地百姓自发去修河堤,进度非常快,已经临近完成。
河南境内属于上段,更加的重要,所以由白英亲自带队修筑。
相对来说,河南百姓对黄河改道就没有那么热衷了。
毕竟就算不改道,黄河也照样从河南境内过。
只是从原本的东西走向,变成了南北走向而已。
所以才会出现故意染病之事。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段也基本快要修成,眼看着就可以和下段合拢了。
值得一提的,还是前段时间黄河决堤发洪水,白英冒险提前开闸放水。
他可不是瞎放水,而是做好了详细计划。
因为要搞束水攻沙,新河堤每隔一段距离,就设置了一个泄沙口,修建的有水闸。
泄沙口周围的百姓,早就被迁走了,此时正好用泄沙口泄洪。
黄河水裹挟巨量泥沙,从一个个泄洪口排出,完美化解了洪水。
“泄沙口选择的都是地势低洼之处,黄河泥沙可以将这些地方淤平,稍加改造就是良田。”
“河南境内有几处地方地势低洼盐碱重,有水也长不好庄稼。”
“我特意在这些地方设置了泄沙口……既能抬高当地的地势,又可以靠着充沛的水量,将盐碱压下去。”
“我粗略计算过,这次黄河改道,仅仅是泄沙排沙,就能改造出十几万亩良田。”
“后续有了黄河水灌溉,会有更多下田变成良田。”
白英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画了一幅地图,将新河道沿岸的泄沙区都圈了出来。
陈景恪不禁点点头,其中有几个区域,在前世确实曾经饱受盐碱之苦。
有些地区,还诞生过好些模范人物。
希望白英这一次能成功帮这些地方,摆脱盐碱之害。
说起盐碱地,陈景恪也是头大,中国是世界上盐碱地最多的国家之一。
好像盐碱地的面积多达十五亿亩,排在世界前三的。
当然,这也和国土面积辽阔有关。
可中国的耕地面积也才十九亿亩。
按照比例来算,耕地和盐碱地的比例,达到了一点三比一。
属实是有点高。
这十五亿亩,要是有一半能改造成耕地,那将能养活多少人啊。
还好,前世我国的农业专家,在海水稻上取得了重大成就。
据说已经有上百万亩盐碱地,被改造成农田,耕种海水稻。
只可惜,他是魂穿,没能带点稻种过来。
要不然,光凭海水稻稻种,他都能混个神农的头衔。
接下来一段时间,走访了整个工地,亲眼目睹了这里的人是如何工作的。
没有什么得力的工具,一切全靠肩扛手挑。
几千个人一天的工作量,还不如一台挖机加一辆卡车。
所以,工业化才是人类的未来啊。
但现在谈这个词还太早。
算学是一切理科的基础,不将算学的基础打牢固,一切都是虚妄。
所以他才会组建算学班,并花费大量心思在上面。
壮大计官体系,只是顺带的目标。
真正的目的,是为理科打基础。
在工地呆了一段时间,陈景恪发现自己肉眼可见的邋遢了。
三五天也不洗一次澡,衣服脏的看不到原色,才会洗一下。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皮肤开始变黑,身上也多了很多小动物。
直到有一次,在头上盲抓下来一只吸饱血的虱子,他才反应过来。
找来镜子仔细照了一下,发根上多了许多白色虱卵。
这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更多的是无奈。
环境就是如此。
他平日里已经非常注意了,可还是不知不觉变成了这个样子。
更别提其他人了。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剃发。
能减少头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问题。
说的再夸张一点,仅仅是剃发一项,就能减少当前百姓九成的疾病。
可在这个年代搞剃发,太难了。
儒家又多了一项罪名。
就在陈景恪吐槽儒家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方孝孺。
陈景恪很是惊讶,道:“方兄,你怎么来了?”
方孝孺笑道:“景恪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开了一句玩笑,他才说道:“百姓有千万种苦,徭役堪称是最苦之一,我岂能不来一观。”
陈景恪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问道:
“可有所得?”
方孝孺说道:“确有所得,然并非我想要看到的。”
陈景恪疑惑的道:“你想要看到的是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方孝孺说道:“我想看到的是徭役真正的苦,但这次黄河改道惠及河南山东两地百姓。”
“征用的役夫,也全都是两地的百姓,他们都是直接受益人。”
“所以役夫们并不反感这次徭役,反而很高兴。”
“我是从山东过来的,那里的役夫很多都是自发前来修河堤。”
“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之事。”
陈景恪点点头,确实如此。
否则如此高强度的徭役,百姓们早就造反了。
正因为受惠的是自己,他们宁愿染病偷懒,也没有产生别的想法。
方孝孺继续说道:“我由此得出一个感悟,驭使百姓最好是以利诱之。”
陈景恪深以为然的道:“确实如此,百姓不怕苦不怕累,就怕辛苦付出无法获得任何回报。”
“关键是某些人还认为这是百姓的福报……”
方孝孺接话道:“剥削,这就是你所言的剥削可对?”
陈景恪说道:“对,这就是赤裸裸的剥削。不光剥削百姓的劳动力,还试图在精神上奴役百姓。”
方孝孺点点头,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继续道:
“本来我以为自己的感悟已经很深刻了,但了解了你在这里推行的轮休制度,又有了新的感悟。”
陈景恪饶有兴趣的道:“哦?什么感悟?”
方孝孺说道:“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人就如那弓,不可长时间拉开,也不可拉的太过。”
“否则精神和身体都会过度疲惫,非但容易生病,还会降低效率。”
“正如这一次修河堤,即便黄河改道之后他们会获益。”
“可长期的劳累,还是让他们临近崩溃。”
“驭民亦是如此,役使民力要张弛有度。”
“治国也同样如此,法不可太过,否则很容易演变成恶法……”
陈景恪是相当的佩服,这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竟然这么会联想。
“方兄果大才也,某佩服。”
方孝孺矜持一笑,转而问道:“方才见景恪眉头紧锁,似有难事,不知可方面告知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