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这天反倒越来越热了。(.)
张妈妈抱着一个小匣子走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进了屋,青萝赶紧迎过来说:“张妈来了。”张妈妈冲她笑笑,跟着她进了里屋,二姐正半靠在窗下的竹榻上吹着小风乘凉,屋里还摆着一盆井水。张妈妈看见了道:“这天看着是热,可到底是立了秋了,这凉水盆可是不能再摆了,不然看着是不起眼,到了日后那骨头缝里都会浸上湿气,连下地走一走都不行呢!”
二姐摇着扇子翻着账本,听了就让青萝把水盆挪出去,说:“也是,那以后屋里不放这个了,昌伟和昌福的屋里也不能再放了,现在也就中午这一会儿热点,早上晚上可是凉的。”
等青萝出去,张妈妈把匣子拿给二姐,打开看是一小匣子的碎银子,二姐拿小秤称了后收起来,在账上记上一笔,这是王大贵送来的庄子上这一季的收成。
张妈妈看二姐这会儿脸色还不错,就小心翼翼的道:“听说,前几日米妹嫁的那一家来人了?”
二姐见她这副样子笑了,说:“张妈坐吧,你又不是外人?来人了,听说是她的嫂子,送了亲手做的两双鞋,还有腌的两罐咸菜。难为她还记得我爱吃的那个味,一会儿晚上吃馒头时拿出来,你也尝尝。”
张妈妈坐下啐道:“忘了本的小丫头片子!”
二姐听了只是笑。七斤和米妹嫁了也有半年了,前几天米妹的嫂子来,先是说米妹已经怀了孩子,算命的说这一胎一定是个男孩!二姐听了也替她高兴,就让人拿钱拿东西给她嫂子带回去,结果她嫂子不敢接东西,倒是跪下结巴着说想赎了米妹的身契。
原先这两个丫头出嫁,二姐念着她们嫁的不是院子里的人而是段浩方铺子里的,不能跟红花那样白天在院子里,晚上回家去。刚成亲也不好让她们就离了家,就说等到生完了孩子再回来也行,这边月钱还照样给她们算着。
这本是件好事,其他院子里的嫁了丫头,也就一个月半个月的回一趟家,有的怕丢了差宁肯不回家也要继续留在屋里侍候老爷太太。二姐这么着对七斤和米妹,其他院子里的丫头听了都挺羡慕的。
谁知道米妹这刚怀了孩子就来管二姐要身契了。
张妈妈嫌她忘恩负义,红花更是气得想找过去好好骂她一顿,二姐倒是觉得没什么。现在见张妈妈还生米妹的气,笑着说:“一个丫头罢了,有什么好生气的?家里多少事不够你忙的?倒要为了小丫头费神!”
张妈妈听了才闭了嘴,只是脸上仍是忿忿的。
二姐见她这样,就说:“我倒还记得买她的那会儿。当时婆子给人牙子钱,说她娘还在门口等着,我就问她要不要去再见一见她娘,你记得她那会儿怎么说来着?”
张妈妈当时也在,听了倒想起来了,冷笑道:“她不是不见吗?还说什么以后都不见!呸!就是卖了她那也是她亲爹娘!刚出了门就不认亲娘了!再说这世上卖了孩子讨生活的爹娘有多少?也不见别人都跟她一样的!何况我们吴家又没亏了她?自从她进门,挨过一指头没有?比起那天天挨打挨骂的人命不知道好了多少!她亲娘就是卖了她,那也是存了心的!没把她往那脏地方卖!再说当时不是因为要给她爹治病才卖她的吗?这丫头!就是个没心肝的!”
二姐由着张妈妈骂了个痛快,等她不骂了才道:“对着亲爹娘她都是那个样,对着我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一样米养百样人,她就是这样的人,咱们还是别为了这种人生气吧。”说着见青萝回来了,就让她给张妈妈端碗米酒来,笑道:“喝了消消气。”
张妈妈就着煮花生喝了一碗半的米酒,见二姐这里没什么事就回屋歇着去了。现在青萝回来了,二姐身前侍候的就是她和红花,张妈妈和胡妈妈年纪大了,没什么事都在屋里坐着,或者过来陪二姐说话,要不就去看着昌伟和昌福,倒是不怎么干活了,二姐有事也不吩咐她们。
等张妈妈走了,青萝过来说:“三奶奶,二奶奶想来找你说话。”
二姐一听就笑了,说:“我就说你怎么一去这么久还不回来,在外头遇上人了?”
青萝坐下给二姐打扇,说:“我刚把昌伟和昌福那屋的水盆挪出来,就被二奶奶屋里的那个小春给叫住了。(.)”
听了这名字二姐就忍不住想笑,看青萝也是一脸不自在。小春正经大名是‘春情’,就是之前段浩方卖下来代替米妹送给段浩平的丫头,当然外面看是跟在魏玉贞身旁的人,她原来的丫头卖了。这丫头以前叫什么名二姐没记住,可进了段浩平的屋里后,过了几天再出来人家就叫|春情了。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时二姐都不敢相信,取这样的名字的丫头谁敢用,谁又敢叫?所以院子里的人轮到叫她便含糊的叫‘小春’,可就这也不免让人想起她的大名来。
青萝最看不惯这种事这种人,对着小春更是没有个好脸。她被小春叫住说了半天的话,翻来翻去就是一个意思,魏玉贞想来看看二姐,不知道她有没有空?
“小春还说,二奶奶给三奶奶亲手做了件衣裳,想着奶奶这些日子身子不便,所以这衣裳做得很是用心,特别宽大。”青萝说着心里很不以为然,自从她回来,二姐并昌伟和昌福的衣裳都是她做的,这屋里论起做衣裳来除了她还有谁?想也知道二奶奶不会有她做的好!
二姐有一个没一个的吃着煮花生,听她说完了便道:“一会儿你把米妹送来的咸菜拿一罐给你们二奶奶送过去,就说我谢谢她的心意,来看我什么的就免了吧,我也受不起,说起来应该是我这个弟媳去看她才是。这些日子我的身上好些了,只是大夫说要我养,那少不得要多在床上躺躺,让她多费心了。别的也不用跟她多说,屋子也别进,放下咸菜就走。”
青萝答应着就要去,二姐叫住她道:“别急,等你们三爷回来了你再去。”
天刚擦黑,段浩方就回来了。他一头一脸的汗的进来,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进门就说:“这天,热得邪!”
二姐摇着扇子过来笑眯眯道:“秋老虎嘛。你是这会儿先洗啊还是等吃过了再洗?”
他脱下外面的大褂,再脱了鞋放开脚说:“先吃饭吧,不然一吃饭又热出一身汗。”
二姐以扇掩鼻往外屋躲,一边对着青萝说:“去!给你们三爷打水泡泡他那臭脚丫子!”他听见了笑骂着要过来抓二姐,可衣裳解开敞着怀不好出去,就坐在竹榻上叫躲到外屋的二姐道:“进来!你男人回来了你还不过来侍候着?”
二姐坐在外屋,摇着扇子冲着里屋的他笑:“我这不是侍候着呢吗?三爷你要什么只管说,我替你吩咐人!”
昌伟和昌福听见段浩方回来了也过来了,两个小子玩得一身汗一身土,冲进里屋就扑到他们的爹的身上去了,又叫又笑热闹起来。
段浩方大笑着骂道:“浑小子!身上的土都沾到你爹的身上了!”两个孩子带着一身的土扑到他身上,结果白色的内衣一会儿就被揉得污七八糟的。
这下不洗澡也不行了。
二姐干脆让人抬了大浴桶进屋,由着他们爷三个在屋里折腾,她就坐在外屋让人摆晚饭,然后叫过青萝来说她把咸菜给魏玉贞送过去。
青萝刚走,段浩方一身水气的从屋里出来,道:“她过去那边干什么?”
二姐放下扇子过来替他穿好衣裳,把小春叫住青萝的事学了遍。他便笑道:“瞧瞧,这还不到一个月,那边可憋不住了吧?”说着他扶着二姐坐到榻上,摸着她的肚子说:“你别管那些闲事,好好的顾着咱们的孩子。等把孩子生下来,你多养几天再说其他的。”
二姐也跟他一块摸自己的肚子,现在已经看着有些大了,笑说:“我不管闲事,光是孩子和你我都操不完的心,哪里有功夫去管别人的闲事?”
两夫妻相对而笑,吃完了晚饭再陪着孩子玩了会儿,二姐就让张妈妈把昌伟和昌福领回去准备睡觉了。
掩上门两人上了床,也不急着睡觉,便靠在一起说话。
二姐提起了米妹的事,问他:“那个人调开了吗?”
他虚搂着她说:“调开了,不让他在柜上了,让他到仓库去了。先看看吧,不过这小子倒是个实心眼的,以后看看他好不好,要是好就再说,要是不好,契满了就不再续了。”
二姐点点头。米妹是个机灵人,但就是太机灵了。屋里几个丫头,就是红花嫁了青萝走了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是让七斤管事的。出了段浩平的那次事后,二姐在给两个丫头选人时存了个心。
按着段浩方的意思是想把她的亲信丫头嫁给他铺子上的人,现在铺子里的人多是老人,老人虽然经验丰富,可也有些不服管教。他便选了一些人,都是他看好的尚未娶妻的家里也穷的。他想让二姐把丫头嫁给这些人,丫头的身契自然不给,然后再慢慢的磨着把这些人的身契也给签下来。现在段浩方手里的人多是雇的,就是签下死契的也不是他的人,身契都在段老爷和段章氏手里。他想要自己的人。
二姐知道他的意思,特地选了两个日后可能会当上掌柜的男人。但在嫁人时,给米妹说的那个是个老实的,给七斤说的那个是个精明的。
七斤实心,日后就是她男人那一家不想跟段浩方干了,她也能劝着点,而不是像米妹一样巴不得跟着走。
米妹嫁的那个却是个老实的,就是防着万一米妹心思活络了,那个男的却不会听她的跟她一起离开不给段浩方干了。
她想的是万一,谁知不到半年米妹就来了这一手,二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也不算太意外,跟段浩方通过气后,他的意思也是先把人从柜上调开,日后看着要是还好就再调回去,要是信不过就撵人了。
二姐听说这人调开了,第二天就让红花把米妹的身契给送过去了,还带了些东西给她,算是相处一场。赎的钱也没多要,当初买她是一斗米,二姐按市价折了,不过红花带过去的东西几斗米也值了。
红花回来说米妹给她磕了三个头,哭着说对不起二姐。她一边学一边冷笑:“装吧!哭得再响还不是要走?刚有了孩子就过来要身契了!她竟连等到孩子落地都等不及!呸!老天长眼让她生个丫头!哭不死她的!“
二姐看红花气得两眼赤红,咬牙切齿的骂个不停,心里是哭笑不得。千方百计的劝住了,让她去看看昌伟和昌福,等她出去了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