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十一世纪,1001年,东海岸平原,西村。
日环食当天,埃丝特准时赴约了,她们来到了那个天然形成的洞穴里,做着仪式的准备。
第十三个部族的连接,将会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十二个部族。
为了封印阿蒙,纳芙蒂蒂将荷鲁斯的左眼献祭给了祖先们,荷鲁斯的左眼连接着月亮的力量,因此纳芙蒂蒂选择在满月之夜完成封印。
萨洛米保留了荷鲁斯的右眼,这只眼同样可以连接到祖先的力量,却是太阳之力的展现,因此萨洛米借用日环食来完成这个连接。
在烛光的映照下,她拿出了一个麻布袋子,将荷鲁斯之眼倒在了石台的中央,她双手举着作为神圣迷境钥匙的匕首,嘴里开始念出纳芙蒂蒂曾经使用过的咒语。
念咒的过程中,整个洞穴开始轻微的颤动了起来,埃丝特扶着石壁,向周围环顾了一翻,感到有什么强劲的力量想要破蛹而出。
当这一连串咒语念完,萨洛米将手中的匕首直戳戳的刺向荷鲁斯之眼,刹那间,荷鲁斯之眼仿佛破开的水渠一般,向外涌出大量的液体,这些液体越流越多,很快就汇聚了整个石台,也将萨洛米画好的法阵遮盖了起来。
洞穴内的晃动结束后,这些液体也被法阵吸收了进去,散发出闪烁的金色光芒,萨洛米感受到来自祖先的力量向她涌来,这完全不同于巫师会或阿蒙的力量,如此纯粹且契合着她的身体与血脉,仿佛是与生俱来。
“可以开始了,”她说道“东西带了吗?”
埃丝特点了点头,拿出了一条属于她自己的项链,萨洛米记得这条项链,吊坠是一个小型的香囊求,在未来将机缘巧合的属于下一代二重身,埃丝特与萨洛米签订契约的媒介就是这条项链。
巫师部族的签订建立在三位一体的关系之上,巫师们代表力量——萨洛米是枢纽——阿蒙作为源头,萨洛米用阿蒙建立在荷鲁斯左眼之上创造的咒语和法阵,与十二个巫师部族签订了契约,这条纽带坚不可摧,庞大的力量会通过萨洛米不断输送进神圣迷境,同时回馈给阿蒙。
这一次,萨洛米会用建立在荷鲁斯右眼之上创造的新咒语和新法阵,替换掉阿蒙的咒语和法阵,与埃丝特签订的第十三个巫师部族会和萨洛米形成一个全新的纽带关系,这个三位一体的源头,将会从阿蒙变成驻守着十一条隧道的灵魂——即萨洛米的祖先。
如此一来,阿蒙的力量将被逆转和改写,虽然埃丝特会成为巫师会的一部分,但她和她的部族将完全不受阿蒙的控制,阿蒙甚至不会意识到她的存在,这就像是同母异父的家庭一般,萨洛米作为这个家庭的母亲,孕育了十三个部族,但他们却来自不同的父亲,而名义上的父亲会永远被蒙在鼓里。
媒介物被放在了法阵之上,埃丝特贡献出了自己的鲜血,两人牵着双手,在法阵前念起了咒语。虚空中看不见的连接慢慢显露出来,她们之间的力量漩涡不断的靠近,再靠近,就像两个相撞的星系螺旋,慢慢结合成一个更巨大的螺旋。
契约签订成功了,第十三个部族的出现,打破了巫师会连结纽带的平衡,原本的十二个巫师部族对应了十二条隧道,他们的力量是互相制约的,而埃丝特的部族却出离在这个制约关系之外,她对应的是荷鲁斯的右眼,并通过它直接获取祖先之力,为巫师会开辟了一个新的力量源泉,也为神圣迷境开启了一个新的能量据点。
十一位祖先的灵魂无比强大且与神圣迷境相融合,它们会不断的把力量输送给巫师会,巫师会则越过阿蒙,把得到的力量再回馈给十一位祖先们,所有人都彻底脱离了阿蒙的奴役,这个野心勃勃的恶灵也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萨洛米与埃丝特继续念着咒语,荷鲁斯的右眼碎裂开来,并与石台完全的融合在了一起,祖先的力量涌入了隧道与石台之内,阿蒙的怒吼声从隧道的深处传来,但他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这股强劲的力量拖着他堕入了神圣迷境无边的虚空之中。
仪式结束后,看着石壁上那些雕刻的痕迹,萨洛米有些感慨,她终于封印了阿蒙,可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去我那庆祝一下吧。”埃丝特提议。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的坐在一起用餐了,萨洛米看着一桌的丰盛食物,以及对面微笑着的埃丝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童年的时光。
这一晚埃丝特不同于往日的温柔,但这并没有温暖萨洛米的内心,一想到所有人都变成了吸血鬼,她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这里。”萨洛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你走了尼克怎么办?”埃丝特问。
“他会好起来的,在他能够控制自己之前,我应该离这越远越好。”
想到了塔提亚的结局,萨洛米有些难过,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女人,但看到她被自己爱的人杀死也于心不忍,而萨洛米自己的结局又是什么呢?虽然她没有塔提亚那么脆弱,但也不希望因为尼克劳斯无法自控而与他兵戎相见。
萨洛米接着说:“你应该和我一起走,你的孩子们已经不需要你的保护了。”
“我是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人的,你还有十二个巫师部族,不差我一个人吧?”
“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你,尼克杀了人,已经触发了狼人的诅咒,下一次满月是什么时候?到那时你还能全身而退吗?”
埃丝特沉默了,过了一会她说道:“如果事情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发展,我就必须留下来,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听到埃丝特的话,萨洛米明白了,这恐怕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下一次见面,会是在另一边吗?
这一晚,萨洛米喝了非常多的酒,迷迷糊糊中,她倒在了埃丝特的怀里。
“睡吧,睡吧。”埃丝特轻声说着,就如同过去照顾萨洛米时那样。
午夜时分,萨洛米被极度的痛苦从睡梦中拉了回来,多年以来,这是她第一个没有阿蒙参与的梦境,却一点都谈不上美好。
她的胃中仿佛有一柄镰刀在不断的刮着,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衣服,她开始剧烈的咳嗽,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却再也没有吐出来。
她睁着眼睛躺倒在地,不知过了多久,瞳孔中再次焕发了光彩。
这一次,她终于将肺里的空气吐了出来,但她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她的力量消失了,那些涌动在她身体里的法力,变得无影无踪,她尝试着去感受自己的祭司与巫师们,只在意识中得到一片死寂。
这种联系的消失是非常可怕的,就像婴儿与母亲之间的脐带被切断一样,她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周围的世界看上去变得异常的奇怪,她的身体也变得古怪起来。
来自窗外的鸟鸣变成了穿破耳膜的噪音,一阵一阵的从左边传到右边,她的整个牙床都开始肿痛起来,一股没来由的渴望驱使着她走到外面去,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渴望些什么。
她走到了屋外,外面空无一人,天色还是蒙蒙发亮,她看准了通向隧道的那条路径,朝向林中狂奔了起来。
她必须离祖先的力量更近一些,甚至是离阿蒙更近一些,这样才能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
路上一个凸起的石块将她绊倒在地,浑身的酸痛令她艰难的支撑起自己,这时,一双手将她搀扶了起来。
是莫兰,一个从小就一直站在萨洛米身边的男孩,他总是无条件的支持着萨洛米,甚至在萨洛米要求与他签订第十二个巫师部族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能感觉到,我们失去了连结,力量在慢慢变弱,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不知道。”
“会不会是封印阿蒙的仪式出了什么差错······”
莫兰的嘴在萨洛米眼前一开一合着,但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莫兰脖子上明显的青绿色血管上。
青灰色的天衬着青绿色的血管,让萨洛米感到说不出来的刺眼,她在脑海里想象着铁锈的味道,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美味。
“萨洛米,萨洛米!”
一声声呼唤将萨洛米的神志带了回来。
“看着我的眼睛。”莫兰说着,扶住了萨洛米的肩膀。
她茫然的看着莫兰,直到莫兰的表情从困惑转变为惊异。
“你正在转变当中。”
“转变成什么?”
“和科尔一样的怪物。”
萨洛米第一次,双脚还好端端的踏在地上,就体会到了天旋地转的感觉,意识到了自己身体问题的原因,萨洛米开始绝望了。
“我会死掉对吗?”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听我说,你必须完成转化,”莫兰说道“给我你的匕首。”
“不可以······”
萨洛米永远都随身携带着匕首,莫兰很快就在她腰间找到了,他抽出匕首,向自己的手臂划去,一条竖直的伤口破裂开来。
“从来没有人可以像你一样与这么多的巫师部族签订契约,我们不会就这么结束的,说不定等你完成了转变,一切都会变好,不试试怎么知道?至少你能活下去,喝吧。”
这世间没有任何诱惑能与这涌动的鲜血相媲美,萨洛米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巫师会不再重要,亲情,友情与爱情不再重要,甚至连自己也不再重要。
只要能让这鲜血满足自己,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不必悔恨过去,更不必期待未来,就沉醉在此时此刻。
萨洛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埃丝特杀死,晚餐的食物里掺入了致命的毒药,而葡萄酒则与埃丝特给自己丈夫和孩子们喝过的一模一样。
没有人知道萨洛米遭受过什么样的辛苦,她用年轻的身体,承载着无边的野心和力量,走遍了所有的大陆,她一度认为自己完成了一件史无前例的伟大事业,而这就是她此生的使命,在未来,她还可以铸就一个新的传奇。
可如今一切都毁了,毁在了埃丝特的手里,萨洛米不明白埃丝特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为什么在毁了她拥有的一切的同时,还辜负了她最后的信任和仰慕。
短暂的满足后,愧疚与恐惧抓住了她,在没有任何选择的情况下,她走向了毁灭,而与欲望抗争的结果,竟然是敲开了地狱的大门。
代价比想象中的更加沉重,莫兰死去了,转化后的萨洛米袭击了他,将他的血吸得一滴不剩。
她亲手埋葬了莫兰,并将他戴着的狼牙项链摘了下来,那是他们当初签订契约时的媒介,萨洛米会将它送还给莫兰的家人。
她的手上不知何时被带上了日光戒指,这应该是埃丝特的杰作。
前一天晚上,她还在想着下一次满月的日期,仿佛那是别人的事,这一天晚上,她就亲身体验了如极刑一般的变身过程。
这怎么可能呢?她竟然是个狼人?还成为了混血儿?
她从几个死在她狼牙下的村民尸体中醒来,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她自己的所为,她用颤抖的手褪去了一个村妇的衣服,穿在了自己的身上,头也不回的跑离了那里。
但愿没有人看到她变身的过程,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一头狼。
她跑回村子里,发现自己竟然进不去家门了。
房子的主人是艾安娜,她只有被邀请才能进入。
她站在院子里踌躇不前,她应该这个时候直接逃跑吗?还是去找埃丝特对质?
第二种选择显然有些危险,这个注定会用月光石封锁住自己儿子狼人血统的女人,对萨洛米也一定会做同样的事。
可她并不知道萨洛米是狼人,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只要萨洛米不声张,她还可以留下来,去见见自己的朋友们,甚至是在未来与他们一块同行。
“为什么不进去?”艾安娜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抱着一筐土豆,刚从外面回来。
萨洛米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来,眼看着艾安娜的手向她伸来,她立刻侧身躲了过去。
“我去林子里转转。”
扔下这句话,萨洛米就逃似的离开了家门口。
她在外面游荡了一天,直到太阳落山,也没有回去,林子里猫头鹰的叫声搅得她心神不宁,她只好顺着小径往回走,即将抵达村子边的空地时,萨洛米停下了脚步。
她闻到了血腥味,以及木头和尸体在一起燃烧的味道。
她悄无声息的靠近空地,眼前的一幕让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巨大的篝火架在空地的中央,无数已经看不出部位的尸体堆在火中,而空地的另一头,一个人被戳在地里木桩刺穿了身体,直愣愣的立在那里,像一个失去提线的木偶。
尼克劳斯从另一头的林中走了出来,他看着木桩上已经死去的男人,心痛的跪了下来,他的手轻轻抚摸着男人的脸,观察着男人身上的特征,心中幻想着他活着时候的一幕幕,然而一切都没了。
迈克尔杀死了尼克劳斯的亲生父亲安瑟尔,并将他族群中的狼人几乎全部杀死,这个可怕的男人无情的实施着报复,报复这个杀害了他的儿子,诱惑了他的妻子,又让他蒙羞的无耻之徒。
可在其他人的眼里,他才是那个真正的无耻之徒。
“尼克。”萨洛米来到了尼克劳斯的身边。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甚至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克劳斯望着安瑟尔说道“我终于明白迈克尔为什么不爱我了,我不是他的儿子,我让他失去了自尊,我想要憎恨他,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竟然是我的母亲。”
尼克劳斯将安瑟尔睁着的双眼合了起来,从地上站起身说道:“我昨晚在林子中看到了你,我们是一样的,你知道吗,在那一刻我是高兴的,你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理解我的人,这是我最后的慰藉了。”
他牵起了萨洛米的手,低着头说道:“答应我,我们永远也不要背叛彼此。”
萨洛米感受到了尼克劳斯心中的痛苦,仿佛也是她自己的痛苦一样。
“我答应你。”她回答。
······
萨洛米并不想回到艾安娜那,她怕自己无法自控,尼克劳斯陪着她在地下隧道的洞穴里度过了一晚,他们只是互相倚靠着对方,在冰冷的石台上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一早,萨洛米被一阵争论声吵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埃丝特出现在了洞穴之中。
她的身上不知何时被链条束缚了起来,手脚都动弹不得,链条上被施了咒,即便是混血儿也无法挣脱。
尼克劳斯也被绑了起来,但埃丝特似乎并不罢休,她将一些液体灌进了尼克劳斯的口中,皮肤的烧灼声与痛苦的呻/吟声不断传来。
埃丝特拿着手中的容器,看向萨洛米:“如果你像尼克劳斯一样不听话,这里的马鞭草还多的是。”
萨洛米把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我发誓,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尼克劳斯痛苦的吼道。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衷的,圣灵给了我最后一次机会来恢复自然的平衡,我只是想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她会借此弥补一切,弥补她的不忠,弥补她错误的制造了混血儿,以及弥补她背叛自己的族群,签订了出卖灵魂的契约。
萨洛米冷笑道:“我终于认清你了,埃丝特,我们之中的毒瘤不是迈克尔,而是你,是你毁了所有的一切,圣灵会原谅你吗?别天真了,它们和我一样巴不得你下地狱。”
“闭嘴!”埃丝特怒喝道:“如果我下地狱了,那也一定是跟着你一起。”
火堆中一块扁平的椭圆形石头已经被烤得发亮,埃丝特将一杯液体倒在了上面,呲啦的声音响起,石头被鲜血浸染,白烟升了起来,它变得像是一块烧得发红的烙铁。
萨洛米看着眼前的月光石,已经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也许一切都是埃丝特计划好的,将她杀死,变成吸血鬼,再将她的狼人血统封印起来。
埃丝特用火钳将月光石夹出火堆,不顾尼克劳斯的拼命挣扎,烙印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她再一次把石头放入火中,等到重新发亮的时候,将它贴近了萨洛米的胸膛。
“结束了。”埃丝特说着,收拾起了石台上的东西。
烙印迟迟没有消退,灼伤感也在继续影响着两人,一些狂躁的因子在他们心中变得越来越稀薄,留下的并不是平静,而是冰冷的恨意。
尼克劳斯双目无神的看着眼前,失望与绝望笼罩着他,如果非要将这些痛苦找到一个出口,他恐怕不是毁灭自己,就是毁灭他人。
“这就走了?不再继续留下接受自己儿子的控诉了?你是真的很怕面对自己的自私与卑鄙呢。”萨洛米嘲讽的说道。
听到这话,已经走到洞穴口的埃丝特又折返了回来。
“我确实保守了这个秘密二十多年,那是因为我不得不这么做,而你呢,萨洛米,你明明知道尼克劳斯的亲生父亲是谁,为什么不告诉他,反倒用这件事来威胁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你也是那个令他伤心难过的人之一,我说的没错吧?”
埃丝特的话让洞穴中的空气降到了冰点,在她离开后,还受到束缚的两人不得不沉默的共处一室。
“对不起,尼克,”萨洛米主动说道“我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我从来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一切可以挽回的话······”
“够了。”尼克劳斯的声音平淡中带着沙哑。
两人身上的链条啪嗒一声脱落了下来,尼克劳斯急不可待的跳下了石台,他转头看了一眼萨洛米,红肿的眼眶里泪水早已干涸。
那个眼神里有着萨洛米读不懂的东西,如果说前一天夜里,他牵着萨洛米的手时,眼里还带着一丝光亮,那么刚刚的眼神里就什么都不剩了。
越是纯洁的东西,越是脆弱的不堪一击,就像是柔嫩的花瓣,野兔,孩童,以及青涩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