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20

第201章 真容

静默无声中, 白典与卫长庚向着开启的银色棺椁鞠了三次躬。

礼毕之后,努斯报出了即时检测结果:棺内环境一切正常,并未检测出有毒有害物质, 没有梦魇存在的迹象,就连精神力残留量都是0。

卫长庚回头对白典小声道:“我说什么来着?没事的。”

白典抿了抿嘴没说话。他垂眸看着白色亚麻裹尸布,眉头微蹙, 显然有些紧张。

随后,两人各自站到棺椁两侧,戴上手套开始简单清理覆盖在表面的栀子花。当遗体的轮廓基本显现时,卫长庚轻轻提起了亚麻布的一角。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金丝刺绣的神官袍,然后是银色月光般的长发和苍白但却完好无损的手背。

四年多的时光仿佛从未到访过这里,白典甚至恍惚产生出一种错觉:只要完全掀开这层亚麻布,就会看见一个活生生的阿梨沙。

然而事实却和他开了一个小玩笑——当亚麻布被彻底掀开后,阿梨沙的脸上还蒙着一层面纱。轻薄的白纱勾勒出优雅的面部线条, 同时也纹丝不动地暗示众人:在这面纱之下的,的的确确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白典还在恍惚。他总觉得面纱下有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自己,还有一双嘴唇已经准备好了要吐露出一切真相。

而那层薄薄的面纱就是自己与真相之间唯一最后的距离。

倏忽间,眼前的面纱变成了潘多拉的魔盒。直觉让白典对是否掀开它产生了犹豫;可理智又立刻跳出来催促:错过了这次机会,将来一定会后悔。

所幸,能够帮他厘清思绪的人就在身边。

“别怕,我来。”

卫长庚微微探身, 手臂越过棺椁伸向白典,他抓住向导的手腕, 然后两人一起拽住面纱的边缘轻轻扯动。

薄如蝉翼的面纱滑落,在白典心中却如同一场无声的雪崩。

面纱之下, 是一张精致美丽但却全无生气的脸。这张脸与水晶塔的小梨老师几乎一模一样,毫无疑问正是那位家喻户晓的传奇神官。不同于白典刚才的胡思乱想, 这具圣洁的遗体并没有丝毫要睁开眼睛的迹象,而是如大理石雕塑一般静卧在栀子花丛中。

乍看之下,并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但是真相一定隐藏在其中。

或许是为了打消白典对于遗体的顾虑,卫长庚抢先一步掰开了阿梨沙交叠于胸前做祈祷状的双手。不过掌心里空空如也,没有藏匿任何物品。

“栀子花要不要再清理掉一些。”卫长庚如此建议。

白典摇了摇头表示不用着急。以往的法医工作中,他总会在动手之前充分观察遗体周围的各种细节。现在这个好习惯也给他带来了重要的发现。

“……看这里。”

他小心地从栀子花中抽出一小缕阿梨沙的银发。

头发本就是人体最难以分解的部分之一,阿梨沙的这缕长发更是保存完好,发质甚至和活人没什么区别。可奇怪的是,银发的末梢却变成了黑褐色。

“染的?”

这是白典的第一个反应。可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是黑发染成银发,那应该是发根变成黑色才对。

难道是棺材里的某些物质让头发变了色?栀子的确是一种传统染色剂,可那指的是它的果实而非花朵本身,果实染出来的也应该是黄色。

正当他疑惑不解时,卫长庚已经拈起了那绺变色的长发,用指腹轻轻揉搓几下,立刻皱起眉头。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将手指展示给白典看,指腹上沾染着一层银白色的粉末,还会随着角度的变换泛出淡淡的晕彩。

“这是一种类似蝴蝶鳞粉的微观装置。无数纳米级别的装置附着在人体表面,在微型控制器的调度下改变人体外观。比全息投影技术更加稳定和难以辨别。这是一种从未对外公开,只有少数科研机构才掌握的伪装技术。”

说着,他将手探向阿梨沙的咽喉。沿着脖颈左右摩挲了几下,找准一个位置用力按了下去。

白典睁大了眼睛。

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棺材中静卧的人正在飞速变化着——从发梢开始,短短几秒钟之内,满头的银发就彻底转换成了黑褐色;五官也随之改变,变出了另一张秀美的面孔。

白典脑中“嗡”地一声,摇晃了几下才勉强稳住身体。

他看得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他的脸——躺在棺材里的人,与他少说也有□□成的相像!

这是我?还是真正的阿梨沙?也许……难道是当年九皇子的转世?这到底是几个人?又有几个我……

感受到自家向导的气息又开始混乱,卫长庚适时稳住他的心神。

“这肯定不是真正的阿梨沙。别忘了,阿梨沙是在娱乐节目众目睽睽之中被打印出来的,那才是他原本的模样。眼下的这个人无论是谁,都只是利用工具伪装成阿梨沙的模样,可以说是阿梨沙的替身……”

说到这里卫长庚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不光是因为没有更多可供推理的实证,更因为从现在开始,任何轻率的推理都有可能引发不可预估的后果。

好在白典已经迅速调整好了情绪,开始关注眼下的实务:“……查查他是怎么死的。”

在来之前,两个人就商量好了要对阿梨沙的遗体进行检查,因此也准备了相应的工具。又清理掉一小部分栀子花后,卫长庚将几枚蜘蛛大小的检验机器人放进棺中,它们立刻活动起来,一个爬上遗体表面,另两个则消失在了栀子花丛中。

过了大约十分钟,白典和卫长庚同时收到了来自检验机器人的详细分析报道,其中甚至包括了这具遗体的全息影像模型。

根据分析显示,遗体表面没有足以致命的外伤,内部也没有检测出毒物成分,推测死因符合为躲避元祖梦魇而进行的安乐死行为。

所以这个人代替真正的阿梨沙参与了元祖梦魇之战?

白典正暗自思忖,身边的卫长庚又有了新的发现。

“看这里。”

他将遗体肩胛骨上一处已经愈合的伤痕影像指给白典:“这个特殊的圆形伤口,是一次阿梨沙和我下副本的时候,被一种类似七鳃鳗的怪物咬出来的。那是一种能将伤痕躯体化的特殊梦魇,很好认。”

这无疑印证了白典的猜测:“……所以,这才是那个会和你一起下副本,关心现实和梦海世界的‘阿梨沙’?”

“目前而言,这是最大的可能。”

卫长庚依旧谨慎回答:“所谓‘完美的矛盾体’并不存在,其实阿梨沙一直就是两个人。他们各自有着不同的目标,却共用着同一个身份。”

“……”

白典再次低头仔细端详棺材中的人,平静的外表之下正酝酿着一个令人错愕的大胆猜测。

如果不出意外,四年前,这个人因为某种原因代替真正的阿梨沙死去,□□被当做圣遗物安置在了这里,意识则回归了梦海世界……并且极有可能最终轮回转世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他”和阿梨沙到底是什么关系?转世轮回之后又为什么还会和卫长庚再次相逢?是巧合?还是设计……

以上这些问题暂时还没有准确的答案,但有一件事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

“真正的阿梨沙是不是还活着?找到他是不是就可以揭开所有谜团?”

“嗯,看起来是。但他似乎并不希望被包括我们在内的所有人找到,否则也不用煞费苦心地安排这一出。”

卫长庚一边动手回收三个蛛形检测机器人,一边回答白典的问题。他低着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但白典知道他也在掩饰着内心的混乱和困惑。

墓室中已经没有更多的线索,两个人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结束今晚的冒险。在撤离之前,以免后人起疑,他们还要将一切东西都恢复原状。

而就在卫长庚按下遗体脖部暗藏的开关,重新启动伪装装置,将遗体恢复原状时,他和白典的努斯同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蜂鸣警告。

【检测到短时不明信号,可能已经被园区管理方接收,建议尽快离开。】

虽然有点怀疑这则信号的来历和目的性,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完现场,沿原路离开了文物仓库,又趁着黎明前最昏黑的夜色顺利返回了下榻的酒店。

这之后,卫长庚又联系了买通的守卫,确认园区并没有收到任何来自阿梨沙墓室的奇怪信号。两人这才暂时定下心来,开始整理今晚复杂凌乱的各种思绪。

“你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返回的一路上,白典其实一直都在观察自家哨兵的情绪。

“是不是因为阿梨沙有替身这件事,连你也被蒙在鼓里?”

“你是想说,我有没有不被信任的感觉?多少应该是有一点的吧。”

卫长庚将脱下的外套丢在沙发上,为自己和白典各倒了一杯水,走过来递给自家向导。

“可是反过来想想,要是知道他没死,我说不定会被卷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件里,不得安生。”

白典接过水拿在手里,抬头苦笑:“可你现在还是被卷进来了。”

“那也是我自找的,是我自己决定把你而不是张叏从梦海里带出来,没人逼迫我。”

卫长庚将自己的杯子凑过去,和白典的轻轻一碰。

“我想,阿梨沙之所以不把他自己的事告诉我,也是希望借着这个机会能让我彻底脱离他的支持,重新获得完整的人生。还有几个小时就日出了,抓紧时间休息一下。睡醒了我们还得回浮戏岛去。”

玻璃杯碰撞发出悦耳的脆响,杯中气泡轻盈上浮,连带着白典的心情也奇妙地松弛了一些。

他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这才发现嗓子原来已经十分干渴。他有些离题地想:卫长庚总是准确地知道自己需要些什么。这或许不仅因为他们是彼此绑定的哨兵和向导,更因为他们两个的内心深处有着某种相同的渴望。

第202章 浮雕美人

从曙光城返回浮戏岛的航班最早是上午十点。去除掉开车前往曙光城的两个小时, 他们还有三四个钟头可以补眠。

作为哨兵,卫长庚可以保持几天几夜不合眼依旧精神抖擞。但是白典做不到——尤其是在信息量过载、大脑处理不过来的时候。

宾馆的床榻谈不上有多舒适,可辗转反侧了十多分钟之后, 白典倒也昏沉沉地陷入了梦乡。只是梦里他依旧无法消停。一会儿梦见有三个自己互相对峙,一会儿又梦见卫长庚说喜欢的是另一个他。最后他看见阿梨沙从那口银色的棺材里坐了起来,笑盈盈地问道:都是你主动选择遗忘的东西, 为什么还要花大力气再回想起来?

他正被问得哑口无言,忽然间一阵地动山摇。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卫长庚摇晃着他的肩膀,一脸难得严肃的表情。

“你的虚拟助教,那个小梨突然联系说有要紧事,让我们尽快回一趟水晶塔。”

小梨老师?

白典花了一两分钟才彻底搞清楚现在的状况,随即品出了不寻常。

“现在是寒假,虚拟助教应该都在休眠。而且我的助教怎么会联系你?啊,等下……”

话说到一半他才记起自己开启了睡眠免打扰功能。于是急忙翻看努斯的来信记录, 果然不久前小梨老师也给他发来了消息,内容大致与卫长庚所说的一样。

卫长庚已经有了较为合理的推测:“还记得从棺椁中发出的不明信号吗?接收方多半就是这个虚拟助教了。阿梨沙应该是设计好如果我们开棺发现真相,就自动激活虚拟助教的某些特殊功能,那个小梨肯定会告诉我们一些重要信息。”

“可阿梨沙怎么知道小梨老师会成为我的虚拟助教?我是说,棺椁里的信号机关应该在下葬的时候就已经设计好了吧?那个时候我甚至还没在梦海里出生呢。”

“让小梨成为你的虚拟助教这并不困难,难的是怎么确保你进入水晶塔。当时你说想上哨兵向导学校,我给了你一张表格, 上面列举了可供选择的几家学校。”

“是啊,然后是我自己挑中了水晶塔。”

白典越想越觉得背后冷汗直冒:“难道说……我所以为的自愿选择, 潜意识里其实一直被人操控着?”

他刚说出这句话就有些后悔了,因为这个关于“自由选择”的猜测已经半只脚踩中了卫长庚的雷区。白典急忙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 并提醒自己:不提前下结论是保持相对冷静的必要条件之一。反正现在只有唯一的这条线索,跟着走下去总有一天真相会浮出水面。

于是两人临时改变了计划, 直接驾车前往平湖城返。在将近四小时的旅程之后,两人在中午时分低调地回到了卫长庚位于水晶塔校区一侧的教师公寓中。

哨兵和向导简单对付了一下午餐,又洗了个澡整理整理仪表。下午一点左右,小梨老师就被他们请进了这个绝对保密的私人领域。

与拥有起床气的人类不同,从休眠状态被强制激活的虚拟助教情绪依旧平静。唯有仔细观察,才能勉强从他那双碧绿的眼眸里看出一丝丝的困扰。

“今天凌晨三点左右,正处在休眠状态的我突然被一阵奇怪的信号唤醒。这种信号越过了水晶塔设计的防火墙,直接进入了我的后台,用一种不可拒绝的权限命令我读取了某个隐藏的记忆模块。这个模块的第一条指令就是在合适的时候尽快联系到你们。请问,现在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么?”

白典和卫长庚确认了彼此的眼神,同时表示已经准备就绪。下一秒,外表酷似阿梨沙的仿生人就改变了坐姿与神态。

“你们好,或许应该说一声‘好久不见’。我不确定你们现在选择使用哪个名字,也不了解你们此刻的关系和生活状况。但如果你们能够坐在虚拟助教的面前听到这段消息,那说明你们已经进入了水晶塔,获得了虚拟助教,更打开了棺材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我想你们一定会感到疑惑,难道目前为止的一切都是我为你们事先安排好的吗?其实并不是,目前为止的一切都是你们的选择。而且,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我还要请你们最后再做一次选择。”

说到这里,他首先看向白典:“我即将告诉你的,都是当年你所主动舍弃的记忆。如今重新回忆起来,可能会对你的自我认知、你和他的关系,甚至你们两个的未来造成影响。这种影响可能是好的,但也可能会很坏。你愿意承担后果吗?”

这番话与白典梦中的情节不谋而合,也正因此,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反复思忖,笃定了答案。

“过去的我选择遗忘,现在的我选择回忆。这都是我的选择,没有对错之分,我会对我的选择负责,不会后悔。”

“好。”

小梨老师点了点头,接着又看向卫长庚。

“你曾经在被人摆布的状态下进行过三次无奈的选择。无论怎么选,后果都只有痛苦和遗憾。可人生就是由一次次的选择组成的,只要活着就无法躲开。我想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不至于再消极逃避。其实我和他的故事原本与你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之所以从未对你提起,也是不想让你再徒增负担。现在我再问你一次,若你不想了解前因后果,可以选择离开,这不会对你的人生产生影响。”

卫长庚的回答是一声轻笑:“都什么时候了,难道我还会说不想知道,然后拍屁股走人?”

小梨老师也跟着笑了笑:“好。那我就如实地告诉你们,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

事情的源头需要追溯到梦海世界。九皇子在游猎中遭遇猛兽攻击,身受重伤、颜面尽毁的那一年。

曾经领受过任烛景相救之恩的阿梨沙被请到王府,为九皇子诊治。他说有办法能够挽回九皇子的容颜,却不是修复如初,而是重新赋予一张新的面孔。这之后三个月,他前往了西域一处无人得知的隐秘之地,从那里取来了一样宝物,成功地为九皇子改换了容貌。

而那新的容貌,与白典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真相就藏在那件宝贝上面。”

小梨老师将一份堪称绝密的资料发送给了面前两人的辅脑。

在西域大漠的深处有一座古老的寺院,面朝沙丘、背靠岩山,孤独地屹立在荒凉戈壁中。数百年来,无数苦行僧侣冒着生命危险穿越瀚海沙漠来到这里,在岩山崖壁上开凿的简陋洞窟中面壁苦思,为的是抛开凡尘俗世的诱惑,专心追求宇宙大道。

寺庙附近有个绿洲小镇,是古老商道上的落脚点。镇上的居民会定期向寺庙运送粮食,每逢初一十五或重要节庆,也会成群结队地来到寺院祭拜。他们中的一些人误打误撞地来到寺院后山,发现山崖上有许多空无一人的洞窟,墙壁甚至洞顶上布满了精美的浮雕和壁画,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鱼虫鸟兽,如同真实存在一般,根本不像是人工手绘而成。还有人口口声声说在悬崖绝壁上看见过一位栩栩如生的浮雕美人,浑身丝绸璎珞华贵如同天神下凡,更不可思议的是,美人的肌肤细腻幼滑,触摸起来甚至还有生命的温度。

这些消息不胫而走,越来越多的镇民偷偷潜入后山只为一睹传说中的神仙世界。然而怪事也随之上演——陆续有探洞之人离奇失踪,从此再没出现过。

绿洲的人口本就稀少,失踪之事很快就引起了镇上的全面恐慌。人们开始怀疑寺院暗中做着买卖人口的勾搭,于是在一天夜里明火执仗地来到山门前,要讨个说法。

面对激愤的镇民,寺庙主持迫不得已这才吐露出了后山的秘密。

洞穴中那些栩栩如生的浮雕壁画的确真实存在,也并非出自凡间工匠之手。但它们绝不是什么“神仙世界”,而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可怕存在——

【心魔】

原来,后山的岩洞中生长着一种奇特的苔藓植物。它以面壁僧侣们心中散溢而出的种种欲望和俗念作为滋养,并将那些执念以近乎于浮雕壁画的形态反映在岩壁上。被苔藓吸走欲望俗念的僧侣,则获得了心灵上难得的平静,修行得以顺利进行。

这看起来是一种双赢,虽然手段古怪了些,不过考虑到古往今来许多宗教也曾利用各种药物来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似乎也无可厚非。

但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住持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听得脊背发凉。

那些从苦行僧意识中分离出来的“心魔”以实体形式留存在岩壁上,对于别人而言或许只是一件美轮美奂的浮雕壁画,但对于舍弃它们的僧侣本人来说,却是可怕的诱惑。

许多人虽然成功地将心魔逼出体外,却又被壁画所迷惑,最终整个人融入岩壁,成为了植物的养分。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僧侣在逼出心魔之后就会尽快离开那间洞窟。有再狠心决绝些的,还会想尽各种方法将洞窟毁坏,以绝后患。

至于那些出于好奇跑来后山探洞的镇民,浮雕壁画对他们不构成任何危害。但是他们比苦行僧怀有更多、更深重的欲念,因此一旦误入岩洞产生心魔,后果往往是灾难性的。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住持领着几位镇民前往后山,他们查看了那些栩栩如生的浮雕和壁画,甚至还隔着传送饭菜的小窗,远远看见了一位面壁的苦行僧是如何将自己的心魔驱逐到壁画上去的。

而在传说中最大也是最神秘的洞窟中,他们看见了那尊传说中最美妙的浮雕美人。它全身披挂着丝绸和璎珞,静静伫立在漫天花雨和氤氲香气之中。

然而人们却没能从它那纤瘦高挑的身体上感知到一丝活人该有的温度。同样也没有看见那被传得惊为天人的容颜。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浮雕美人并没有面部。

它的整张脸就好像……被人小心翼翼地割下、完整地剥取走了。

第203章 万花筒综合征

有些事已经非常明显。

阿梨沙也曾经到过这座西域瀚海中的古老寺院, 并在后山的洞窟中苦行。在特殊植物“心魔苔藓”的促成之下,他将自己的种种欲念逼出体外,化身为长在岩壁上的浮雕造像——那尊迷倒了绿洲镇民的美丽天人。

为帮助九皇子、偿还任烛景的救命之恩, 阿梨沙千里迢迢返回寺院,割下了造像美人的面部,将它带回中原, 并通过某种非常规的手段移植到了九皇子的脸上。

然而这张脸毕竟是阿梨沙的心魔所化,别人至多是沉醉于它的美貌,但对于阿梨沙本人而言,依旧存在着某种蛊惑的力量。更何况当这张脸被安放在了一个难以控制、更不可能毁掉的活人身上,后果更是难以预料。

正因此,当九皇子病愈之后到处寻找阿梨沙、想要请他留下来当国师。阿梨沙却唯恐躲闪不及,飞快地远离了中原。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他甚至还放弃了云游四方的行程, 转而在深山中隐居避世。并最终迎来了悲剧性的结局。

读到这里,卫长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皱起眉头。

“九皇子的新面孔是阿梨沙的心魔所化,也就是说阿梨沙对这张脸很着迷……再换句话说,小白是阿梨沙的理想型?”

“……能不能正经点?!”

白典用胳膊肘戳了戳自家哨兵。

“可以这么说。”

小梨老师却回答得坦坦荡荡:“就算是作为复制品的我,现在也一样还会有心动的感觉。”

“这……”

白典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卫长庚已经揽着他的腰, 将他带到了自己身后。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再说说阿梨沙棺材里那位又是怎么回事。到底还有几个长得跟小白差不多的人?”

“曾经存在过两个, 但目前只有白典一个。”

小梨给出了确切的答案,接着又向他们推送了第二份文档。

时间一晃来到了阿梨沙被暴民捆绑着送上火刑架的那天。那同时也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 被第三自然的综艺节目打印出来的日子。

在彻底弄懂梦海与现实世界的关联之前,阿梨沙一度以为自己这是终于修成了正果, 来到了真正的极乐世界。毕竟对于一个刚脱离古代世界的人而言,科技发达、资源充足的第三自然也确实很像想象中的天国乐土。

然而短暂的喜悦过后,一种全新的困惑又出现在了阿梨沙面前。

从前在梦海世界,他坚信万事万物都是虚妄,因此甘愿摒弃一切私欲,专心追求佛法;而现在他已经来到了所谓的“真实极乐世界”,依照各种经书的说法,人们应该在这里尽情享受梦寐以求的生活。可这就意味着释放长久以来压抑的各种欲望,从一位苦行者回归一名世俗的普通人。

应该这样做吗?这究竟是真实无上的极乐赏赐,抑或是另一种伪装成极乐的地狱试炼?

不知是幸或不幸,阿梨沙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他很快就开始看见第三自然种种的不完美——金钱至上、娱乐至死,以及各种各样基于丛林法则的歧视和掠夺……而对于阿梨沙来说,不够完美的世界自然也就不是真实的。

于是他果断抛弃了被动拥有的一切:娱乐名人的身份、金钱和物质享受,以及无数粉丝,重新成为了一名神职者。

然而欲望却并没有就此放过他。

新的世界带来了新的诱惑,各种过去连想都不曾多想的人生体验,突然变得唾手可及。对于每一个被唤醒的梦海人来说,第三自然就像是个巨大无比的万花筒,为之晕眩沉迷,甚至无法自拔都是常有的事。医学界甚至还专门创造出了“万花筒综合征”这个词来概括这个群体。

纵然是曾经心如止水的阿梨沙,也难免会有心旌摇曳的时刻。过去在梦海,他能进入岩洞面壁摒弃杂念,而现在面对更多的诱惑,却再没有哪个荒凉的寺庙可以供他远离尘嚣——神圣宗教的本质也是商业团体,它需要时时刻刻被世俗所拱卫,才能最大程度地从信众手里攫取利润。

不过阿梨沙很快就找到了克制的办法:他在自己的精神领域里修筑起了一座悬崖,模仿别人储存精神力的手法,将自己产生的每一缕欲念都囚禁在悬崖上的洞穴中。他原本想着等精神领域的承载力达到极限,就回一趟原生梦海,将这些欲念全都倾注到壁画上去。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突然有一天,崖壁上的洞穴里传来了不属于他的声音。

“那是……”

白典的反应很快:“阿梨沙的心魔又重新滋生出来了?”

“可以这么说,但并不准确。”

小梨老师纠正了最关键的一点:“心魔还是阿梨沙意识的一部分,而这个已经不是了。”

那些长久被压抑排斥的欲念,从阿梨沙的意识中分离了出来,并且不断地壮大完善。终于有一天,这团曾经混沌的意识产生出了“自我”的概念。而当它将“自我”同“阿梨沙”区分开来时,他便不再是阿梨沙的一部分,而是一个暂时被困在名为“阿梨沙”的容器之中的独立个体。

对于这突然产生的新意识,阿梨沙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与迟疑。他十分明确地知道,即便是已经独立的意识,只要留在自己身边,依旧会产生出不可估量的影响。

按照之前的操作,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将新的意识从身体里驱逐出去。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即便是第三自然当时的科技,也没有成功实现过从一个人的身体内剥离出两个完整的意识。其次,如果真的成功将新的意识剥离出来,那他就将是一个全新的人,必须基于法律之下对他进行谨慎的处置。

思虑再三,阿梨沙决定暂时将新的意识继续留在自己的精神领域里,并开始尝试与他进行沟通交流。

起初,新意识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毫无顾忌地表达着种种欲求和渴望。阿梨沙小心翼翼地抗拒着他的诱惑,同时将有关于外部世界的现状、法则以及其他一切知识慢慢灌输给他。

在阿梨沙的潜移默化之下,新意识一天天发生着变化。虽然它依旧拥有各种各样世俗的欲望,但它同样懂得了善恶与道德,了解了法律和约束。它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阿梨沙给予的各种信息,不断完善重塑着自己,短短几年时间就从一团浑浑噩噩的欲望成长为了健全的人类意识。

随着新意识的茁壮成长,阿梨沙发现自己正在与它的交流中慢慢失去主导地位。为了避免身体彻底被新的意识所接管,他必须找到切实可行的办法,将自己与新意识彻底分离开来。

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帮助了他——那个将他带到第三自然的综艺节目《梦海三千只取一人》的制片人。

时间暂时倒退回阿梨沙决定脱离世俗加入神圣宗教的那一年。

按照有关合约,被综艺节目选中并打印出来的“优胜者”必须保持至少十年与制作组的深度合作关系,履行包括并不限于广告代言、综艺录制等一系列赚钱的工作。如果中途毁约,则需要支付一大笔的违约金——不过阿梨沙并没有遭遇索赔,制片人不仅放弃了权利,甚至还带头支持阿梨沙成为神官,并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因此两人始终保持着相对健康的交往关系。

这次,也是制片人给他提了一个建议:在人体打印技术彻底成熟之前,人类就已经成功繁衍了百万年。如果将“一个新意识从旧意识中诞生”看做是精神层面的繁衍,那么或许自然也会给予它最好的出路。

于是,不久之后的某一天,阿梨沙又回到了当年的梦海世界。

时光变迁沧海桑田,曾经的中原国度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瀚海深处的那座寺庙,则随着绿洲水源的枯竭而被废弃,早已掩埋在了黄沙深处。

阿梨沙成为了这数百年来第一个造访这里的人,借助一些第三自然的先进手段,他迅速且低调地清理了成百上千吨的流沙,重新找到了崖洞。

没有了欲望的滋养,几乎所有的心魔苔藓都已枯死,也使得残存下来浮雕和壁画成为了真正的艺术品。或许再过千年,人们会重新发现这里,并惊叹地认为这里是古人心目中的极乐世界罢。

在崖洞的最深处,阿梨沙终于发现了他所期待的东西——一小片略微潮湿的岩壁以及残存其上、处于假死状态的心魔苔藓。

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中面壁了整整四十九天。直到第五十天,他在黑暗中听见了那个不属于他的声音。

“你要把我留在这里吗?”

那声音在他耳边小声问道:“留在这里的话,我会很快死去,然后流向新的梦海。从此之后我们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了解事件经过的制片人再次为阿梨沙提供了帮助。在他的妥善安排下,又一个全新的生命被悄无声息地从梦海世界打印了出来,拥有了独属于它的完整□□。

“所以,这就是如今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也是我所谓的‘前世’。”

至此真相已经清楚分明,白典的内心反而沉定下来。

“我曾经是阿梨沙的心魔,后来进一步发展成为了独立的意识。阿梨沙将我从他的身体里分离出来,为的是摒弃掉不必要的杂念。可他最后还是决定把我从梦海带了出来,甚至还让我留在了他的身边。”

“对于阿梨沙来说,你是个矛盾又复杂的存在。”

小梨以仿生人独有的平静语气描述着正主在他脑海中留下的信息。

“你是他的欲望化身,对他存在着本能的吸引力;同时你又是他意识的延续,是他亲自教育修正之后的结果。你们之间有着一种既又排斥又互相吸引的奇妙关系。像割掉壁画美人的脸皮那样的事,阿梨沙无法用在你的身上。”

“而且你还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

一直保持安静的卫长庚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你是一个完全掌握在他手里的人,只要做好伪装就能成为他的影子替身,代替他去面对这个令他感到失望的第三自然。而他只需要继续沉浸在哲思和冥想之中就行。”

“坦率地说,确实如此。”

小梨又将新的信息发送到了二人的辅脑中。

“但这种形式的共存也不会很持久。因为作为互相独立的两个个体,无论纽带有多牢固,都终将会面对矛盾和分离。”

第204章 商人

阿梨沙决定将新生命叫做“零”, 以此纪念这个以“意识切割形式”诞生的元初生命。这个名字简单得或许只能算是一个代号,因为阿梨沙觉得总有一天零会找到最适合他自己的名字。

诞生之后不久,零就展现出对于第三自然超级旺盛的好奇心。他以惊人的速度掌握了跟着阿梨沙生活所需的各种常识。无论是各种物品、器械乃至辅脑的使用, 还是牢记礼仪、道德和规矩,甚或复杂的人际关系、路线地图……他都只需要一遍就能记得清楚分明。

几个月后在阿梨沙的默许下,零开始利用虚拟图书馆汲取知识。古往今来的艺术文化、科学技术、以及湮没于历史长河中的种种过往, 此刻都化作一本本摊开的书籍,等待着他去阅读了解。

到了第二年初,零已经不再满足于整日禁足在神殿深处的生活。越是埋首于故纸堆中,他就越是渴望着能够出去看看,亲眼见识那些文字和图案所描述的世界。

到了这年的夏季,阿梨沙终于允许零以神官侍从的模样,跟他一道外出参与各种宗教仪式和联盟事务。

刚开始,阿梨沙仅仅只是抱着一种“出门遛遛宠物”的心情, 而零也对那些繁琐的仪式和会议毫无兴趣。年轻的新生命总是将好奇的目光投放在各种花草树木、高大的建筑和路上来来往往的交通工具上。

不过很快,这种好奇就开始延伸向更复杂的层面——零会认真关心阿梨沙与别人的交谈,努力加以理解,甚至试图加入进来。

比起那些繁缛的宗教仪式,零显然更喜欢跟随阿梨沙前往开荒中的大区,为前线哨兵做精神疏导;他也喜欢和联盟的哨兵向导一起进入梦海,去对付那些梦魇。

如果说人的灵魂必须置身于社会关系之中才能够得到检验, 那么在这一次次检验中,零的灵魂也被打磨得更加丰满完善。

慢慢地, 他从一名置身之外的被动体验者,进化成了主动的策划和思考者。甚至还在阿梨沙的默许下参与了一些事务的处理与决断。而他看待问题的角度和方法也迅速成熟老练, 不乏令人惊艳的巧思和妙招。

也正是在零不断的成长与进步中,阿梨沙开始意识到:如果将零对于这个世界的渴望和专注善加利用, 或许他可以代替自己去履行一部分身为神官和向导的职责。

于是就有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阿梨沙,所谓“完美的矛盾体”。

至此,真相已经基本浮出水面。白典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分明,可他的脑袋却仿佛运转不良的机器,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恍惚迷离状态。

理智上,他相信这些全都是自己经历过的事,可情感上他却无法感同身受,更无法产生出与之相对应的情感,倒像是在听另一人的故事。

这种理智与情感的错位让他产生出一种微妙的负疚感。好像一个千里寻根的异乡人,好不容易站在祠堂前,却丝毫没有产生半点认祖归宗的感动。

而当在他努力扫除这种奇怪内疚的同时,他身旁的哨兵也刚刚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

“所以,把我从梦海里带出来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阿梨沙。”

卫长庚在对着小梨说话,视线却落在白典身上。

在哨兵的注视下,白典默默地打了个寒战。

他突然意识到,之前那些因为吃了致幻巧克力而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片段——“血洗地下赌场,帮助卫长庚实施复仇”,居然是当年的他亲手做的事!

不光这些,还有与卫长庚在副本中并肩作战的人,将卫长庚带到这个世界、以侍从身份留在身边,给予他全新生活的人……统统都不是阿梨沙,而是零。

“原来我们之间的缘分,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白典这样想着,从刚才起就一直错位的理智与情感突然开始了同步。

最初遇到卫长庚的那个零,性格或许更为直白和冷硬,可以迅速制定出堪称残忍的惩罚报复计划,那是在一次次联盟任务中培养出的干练果决。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零也在发生着改变。他那总是平等地投向万事万物的好奇目光开始向着某一个特定的人收敛;他会放弃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不汲取知识、不参与副本、不理睬一切世俗的事务,而选择和那人一起,坐在栀子盛开的庭院里聆听风声。

内心涌动的柔软情绪告诉白典,随着人格的不断健全,零一点点对卫长庚产生出了特殊的感情。

那么卫长庚又是如何看待零的?

白典没有转向身边人寻求答案,因为卫长庚早就强调过,当时双方并不存在任何超越友谊的情感。况且当时的卫长庚也完全不知道零的存在,他的眼里有且只有一个“阿梨沙”。就算他觉得阿梨沙的言行矛盾且复杂,也从未想过那根本就是两个人……

白典突然有了一种感觉,他觉得当年的零就像是生活在一条不被人看见的夹缝里。从夹缝中可以窥见外面的世界,甚至可以感受到从天而降的阳光雨露。然而旁人的目光却始终无法落在他的身上。

……明明有了健全的人格、独立的能力,明明成为了比很多人类都更加完善的存在,却被隐藏面目、压抑本性,蜷缩在别人的影子生活,这是怎样一种无法大声表达的痛苦?

“人格、意识和□□上的独立,还不能算是完整的独立,还必须获得独立的社会身份,才算是真正走出了阿梨沙的容器。”

白典喃喃自语:“所以,零最终会离开阿梨沙,获取独属于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需要用死亡这么惨烈的形式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小梨:“一个人的负重是有极限的,精神的负重同样也是。轮回转生的意义就在于放下前世的抱负,给予一个全新的开始。否则就好像套着越来越沉重的枷锁,总有一天会沉入黑暗的泥沼。这也是为什么在开始讲述这段往事之前,阿梨沙需要我反复询问两位的意愿。”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当然,真正促成眼下这个局面的,还有另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或者说,是一个人。”

小梨口中的这个人其实早已登场。如果没有他的“从旁协助”,零甚至没有办法脱离阿梨沙的意识,更不用说踏入第三自然。

他,就是【制片人】。

制片人是综艺节目《梦海三千自取一人》的制片人,但他同时还拥有很多其他的头衔。大部分都与成功运作的商业实体有关系。但也有几个看起来不那么功利的,比如说,一位虔诚的神圣宗教信徒;再比如说,一位大慈善家。

神圣宗教总教廷的广场有个环形长廊,廊庭里排列着一百块“功德碑”,用以表彰几百年间慷慨解囊,通过宗教慈善机构向弱势群体捐款捐物的大善人。有趣的是这些石碑每年都会根据捐款的多寡调整顺序,颇有些另类打榜的意味。

在过去的五到十年之间,刻有制片人名字的石碑始终位列“百碑榜”的前三十位。而他所捐赠的绝大部分的财务,都指明了交由大神官阿梨沙代为处置。他甚至还在不少公开场合表示,将会在自己百年之后将所有的身家财产全部捐赠给阿梨沙所在的教团。

也正因此,制片人与阿梨沙的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为人们所津津乐道。而四年前,他们两人的相继去世也为这段传奇的友谊蒙上了一层神秘且悲剧的色彩。

“当然,事情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美好。”

小梨又将一份新的文档推送给了面前的两人。

“应该说些什么呢……商人就是商人。又或许还不止是商人这么简单。”

商人的算计,从见到商品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从数千个梦海侯选人中层层筛选,最终锁定阿梨沙。为他量身定做各种包装计划,抬高他的个人魅力,宣扬他的种种神奇事迹,为他源源不断地网罗大量粉丝……《梦海三千只取一人》节目组所做的这一切,无非是为了能够在最合适的时机,将人气统统转化为金钱。

但是阿梨沙没有让他们如愿,他抛弃世俗生活的选择一度让这个节目的投资方大为光火。眼见违约战争的号角即将吹响,是制片人力挽狂澜,最终敲定了友好解约。

可商人的“友好”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前提之上。

若干年后,通过帮助阿梨沙,制片人得知了那个深藏在梦海沙漠深处、被黄沙所覆盖的秘密。他敏锐地意识到,心魔苔藓是一种前所未见的、能够对人类意识进行切割、转移甚至投映在外部世界的神奇植物。虽然现有科技还无法彻底弄清楚它的起效机制,但毫无疑问地,这种植物的出现填补了第三自然迄今为止没能实现的技术空白。

“欲望”和“精神力”都是“意识”的一部分,如果能够彻底驯化并选育改良这种植物,并将之带回第三自然,作用在哨兵向导的身上,可想而知,产生出的各种价值将无可估量。

碍于相关的法律法规以及高昂的时间、场地、器材成本,以及种种技术问题,制片人并没有将他的“心魔苔藓农场计划”安排在现实世界中进行。作为一个足够成功的商人,他也拥有狐狸般的敏锐和狡黠。为了躲过系统巡查,他将这些非法实验室偷偷安置在了多个具有农业背景的蜂巢中同时进行。这些蜂巢并不是百分百都在他的名下,一方面是考虑到万一出事方便撇清干系,至于是否还有更深层次的厉害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事实上,在制片人的悄然运作下,最多的时候总共出现过二十个“梦海农场”,对心魔苔藓进行了成百上千次不计成本的研究改造。

这个计划进行得如此低调,不要说是阿梨沙和零,就连第三自然负责管理梦海安全的机构都完全不知道

直到那场震惊了全世界的元祖梦魇危机爆发。

第205章 野火与海兽

“元祖梦魇?它和制片人有关系?!”

熟悉的名词, 让白典和卫长庚同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难道说偷种心魔苔藓会引发蜂巢世界的癌变……”

“没那么复杂。元祖梦魇并不是蜂巢的癌变。简单说,它就是人类实验的产物。”

小梨老师平静地说出能让所有人震惊不已的真相。

“制片人在几个农业背景的大蜂巢里建立了地下实验室,总共培育出53个心魔苔藓的变种。其中大部分的变种特性都劣化了, 即便有少数优良的特性产生,也没办法稳定遗传给下一代。唯独只有一个实验室,误打误撞地培育出了一种代号为‘野火’的可怕变异品种。也就是后来的‘元祖梦魇’。”

与传统只能依附在特定岩体上、等待人类将欲望送上门来的心魔苔藓不同, 新型精神植物“野火”更具有攻击力,也加倍的贪婪。它可以在风中释放出大量种子,一旦依附到哨兵或者向导的身上,就会贪婪地吸食宿主的精神力,飞快地生长并进行二次繁殖。

二次传播的种子会带着前任宿主的意识碎片闯入下一个受害者的精神领域,搅得新宿主精神失常,从而引发大规模的骚乱、甚至死亡事件。

唯独只有切断精神力养分,野火的快速生产繁殖才会被遏制。这也是彻底斩草除根的唯一办法。

“所以, 元祖梦魇事件本质上跟我和阿梨沙脱不开干系……如果不是为了分离出我,心魔苔藓根本不会被第三自然的人知道。”

在令人错愕的现实面前,白典感觉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蜷着身子低头默默捂住脸颊。

他突然明白零为什么要丢下所有的记忆选择转生了。因为这段过往太过沉重,没人能够轻易背负。

“你别这样想,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卫长庚轻轻拍抚他的脊背:“阿梨沙和你只是被人给利用了,真正应该背负起罪孽的祸首应该是那个制片人。再说了, 从前的零并不完全是现在的你。”

小梨也完全赞同哨兵的看法。

“利用心魔苔藓把零分离出来这件事,无论在梦海世界还是第三自然都没有触犯任何法条;第三自然的卡牌系统为金钱充裕的人提供了最大限度的自由, 阿梨沙将零打印出来这个行为,是通过卡牌实现的合法行为。只是他因为担心成为研究对象而迟迟没公开你的身份让你合法入籍, 这的确存在一些错误。而你冒充阿梨沙也会涉及到一些法律和道德层面的问题。但是,元祖梦魇事件确实与你们谈不上什么直接关系……不过, 在得知这件事之后,零也产生过和你现在一样的困惑。”

“所以当年的‘阿梨沙’才会那么坚决地要求参加战斗。”

卫长庚若有所悟:“当时很多人都认为,作为战斗力远不如哨兵的向导、而且还是个重要的宗教领袖,他完全没必要以身犯险,可谁都拦不住。”

“事实也证明只有零才能胜任这项任务。”

小梨继续陈述客观事实:“零是原始苔藓的创造物,野火对他无法构成任何威胁。它既无法吸取零的精神力,也带不走零的任何意识;就算野火带着他人的意识进入零,也干扰不了零的思维……不光是这样,零甚至还可以将野火种子带来的别人的精神能力重新释放出去。”

“啊…这……这不就是我的精神能力吗?”

白典觉得脊背一阵发麻,“难道我的意识里现在还有‘野火’?!”

“安心,你都在我身边待一年了,要真有野火早就该把我给点着了。”

卫长庚继续拍拍白典的后背,继而向小梨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零对野火免疫。所以,他并不是因为感染了元祖梦魇而死亡的?”

“他是主动放弃的生命,只是伪装成中了元祖梦魇。”

小梨点了点头,“这是零和阿梨沙认真商议之后得出的审慎结论。”

在零深入蜂巢梦海努力解决野火的同时,真正的阿梨沙也在为自己的识人不清担负起责任。经过周密的计划安排,他完成了一件足以毁灭他“宗教领袖”和“特级向导”双重身份的大事——杀死了那个制片人,并将他的公寓连通大量实验数据付之一炬。

以非法的手段夺取他人性命者,必受处罚。即便死者是死有余辜、即便第三自然没有死刑,流放和长期的牢狱之灾也不可避免。至于案发之后舆论的哗然,信仰的崩塌,以及海啸般的其他可能影响……早在阿梨沙动手之前,也已经仔仔细细地考虑过。

事实上,在犯下客观意义上的凶案之后,阿梨沙从未幻想过继续神职人员的生活。因为他早就已经厌倦了这个自认为完美的虚假世界,厌倦了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件装饰品。他早就想要离开,舍弃掉虚假的一切去追逐真相。

阿梨沙要走,零若是选择留下,那即便他不用全盘接过阿梨沙本该承受的重担、作为阿梨沙的影子活下去,也必须独自背负记忆的重担。可是零也想获得真正的自由,他想用真实的身份去面对这个世界。

想要彻底抛弃与阿梨沙纠缠在一起的沉重回忆,就必须完成彻底的断舍离。然而,促成他们最终谋定这场假死计划的,还有更重要的外因。

小梨又发来了几份图文档案:“这些是阿梨沙当年从制片人的辅脑中发现的情报。”

白典无法做到对文字一目十行,却一眼就在某张照片中发现了熟悉的景象。

“这不是……东极岛上毛刺槐的意识实验室吗?!”

照片所附的文字很快证实了他的判断——阿梨沙在制片人的辅脑中发现了大量毛刺槐进行人类意识实验的数据和影像资料。种种迹象表明,在那个臭名昭著的科学狂人倒下之后,有人暗中接手了他的实验以及野心,并且极有可能已经将它转化成为科技商品。

或许,第三自然的每一个普通民众,都曾经为当年的惨案买过单。

或许,第三自然普通民众消费过的惨案,远远不止这一桩。

“种种迹象表明,制片人的背后还有一头‘深海巨兽’。”

小梨为这些资料透露的信息做出总结:“巨兽隐藏在深海之中,看不清它的规模、摸不透它的背景,直接对抗无疑是自寻死路。最好的策略,就是在被巨兽觉察之前,悄无声息地溜走,藏匿行踪。”

总而言之,出于以上种种内外因素,阿梨沙与零做出了如今的选择。

在离开之前,他们仔细毁掉了所有与零有关的痕迹,返回梦海毁掉了悬崖,彻底销毁了心魔苔藓;并且将从制片人辅脑中得到的所有关于野火和苔藓农场的资料(除去有关阿梨沙和零的内容之外)全都打包发送给了纪律委员会。

做完这一切后,零舍弃了自己的□□,回归意识模式。但他并没有在第三自然登记入籍,意识也没有立刻回流进入梦海系统,而是继续留在了阿梨沙身边。

然后,“阿梨沙”的死讯被公开。

听到这里,卫长庚忍不住发出叹息:“我多少能够理解一些你们不想把我也牵扯进来的想法,也做过一些心理建设。可真正知道你们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问问我的意见,还是有点打击到我了。”

“我……”

比起当初自己的做法,白典更能理解此刻卫长庚的感情,因此无从辩解,只有哑口无言。

倒是卫长庚揉了揉眉心,又叹出一口气:“抱歉,我不是针对现在的你。”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白典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瞒着你做出那样的决定。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客观上的确伤害到了你的感情。你完全有理由感到失望和愤怒……如果换做是我,可能已经失落到快哭了吧。”

最后一句话把卫长庚给逗乐了:“倒也没有那么夸张。”

这边两个人正相视苦笑,一旁的小梨又认真回答了卫长庚的问题。

“在阿梨沙和零看来,卫长庚和心魔苔藓这件事没有什么重要联系。他只是因为能力过于强大,所以暂时留在阿梨沙身边接受监管的一位哨兵。他还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道路。如果将心魔苔藓和零的实情告知给他,那他势必也会被动卷入旋涡之中,再一次失去主动选择命运的自由。在阿梨沙和零看来,这种自私的做法和那群地下赌场里的家伙没什么区别。”

“这些我也曾经设想过。听上去是为我好,但是仔细品了品,又好像把我当成了脆弱的废物。”

卫长庚依旧苦笑:“被动地活着固然痛苦,但不被重视的人所需要的挫败感,也会让人在颓废中消沉很久。人就是这么麻烦的动物。”

“我无法体会,但可以理解。”

小梨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所以阿梨沙又给你们两个安排了重新选择的机会。一个尽可能不被过去种种因素所干扰,凭着直觉和意愿再来一次的机会。”

放弃□□之后,零以纯意识的形态被阿梨沙随身携带了三年。

这三年里,他们躲在暗处观察着世间的各种动态。制片人的死果然被官方定性为意外灾难,阿梨沙的去世也并未引发大规模的怀疑和猜测,心魔苔藓的真相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深海的巨兽似乎依旧在蛰伏着……一切风平浪静。

与此同时,他们也在默默留意着卫长庚的动向。

第一年,卫长庚离开神圣宗教进入延维塔。第二年,他为了帮助任烛景和九皇子而遭受处分。第三年,他被流放到东极岛。

在东极岛上,卫长庚遇见了老顾。

第四年,为了完成老顾的遗愿,卫长庚决定破例进入一次梦海世界,去看看那个名叫张叏的青年是否值得一张4号卡牌。

而阿梨沙也厌倦了滞留在人世间的日子。风浪已经平息,是时候扬帆远航了。

“在你离开之前,请把我放进卫长庚要去的梦海里吧。”

零向阿梨沙提出最后一个请求。

“请你抹掉我所有沉重的记忆,给我一个合理的身份,让我遇见卫长庚。由他来选择要不要接纳我。如果他要我,我就跟他走。如果他不要,我就留在梦海进入轮回。”

“阿梨沙在我数据库里更新的内容到此为止。后面的事,就是你们所知道的了。”

小梨呼出一口长气,端起了白典为他泡的茶。

“我不知道阿梨沙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回来。但我可以肯定,他不会再插手第三自然的任何事物。他还有一段留言,说如果你们听完全部经历后还保持着情绪稳定,那不妨再听听他对于未来的预测和忠告。”

当然要听,白典和卫长庚没有异议。

【白典,从前的你一直想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对于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你依旧怀有许多渴望。相信现在的你一定已经掌握了更多知识、体验了更多世故,遇见了更多人,也一定建立起了更多的情感联系。但是你一定要小心,别让来之不易的自我被外事物过度消耗。你可以付出,但不必倾囊;可以去爱,但不必忘我;不要再让自己被关进任何人的容器里。】

【长庚,人生在世。从没有哪一个选择是完全独立完成的。只要内心还有挂念,只要置身社会之中,就一定会有被人拿捏的那根软肋。但它同时也可能是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克莱因瓶,你被关在名为他人的容器中,同时也化身为容器约束着别人。不过你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加强大,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当然,如果你实在厌倦了容器里的生活,也可以继续追随我。】

听到这里,卫长庚还没什么反应,白典已经抢先一步挽住了他的胳膊。

【最后,小心那头“深海巨兽”。它也许会放过不起眼的小猎物,但当你们成长到足以撼动他们的核心利益时,新的风暴或许就要开始酝酿了。】

第206章 路标

小梨杯中的茶水空了, 他很自然地起身续了半杯。而他身边的两个人则还在努力消化巨大的信息量,暂时处于石化状态。

又过了差不多五六分钟,白典终于动了一动。他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额角沁出的冷汗, 然后缓缓向后靠在沙发上。

“怎么说呢……感觉就像看了一场超长的马拉松电影。”

他扭头看向卫长庚,又喃喃地自我纠正:“不对,不光是看, 还参与演出了。”

“不光演了,还把演过的事给忘光了。”

卫长庚回他一个苦笑:“所以你现在后悔吗?把原本那么坚决想要舍弃的往事又捡了回来。”

“不后悔。不是嘴硬,是真不后悔。”

即便内心依旧迷茫,但白典的目光坚定。

“就算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的心态也不可能完全一样。过去的零不完全是现在的我。我已经得到了他所渴望的东西,所以不会畏惧他所害怕的事物。”

他又反问卫长庚:“那你呢?你后悔吗?”

卫长庚耸耸肩膀:“我有什么可后悔的?不过就是知道了更多被蒙在鼓里的往事罢了。与其纠结已经过去的,不如现在逼你发誓,以后再不背着我做任何决定, 否则你真会摊上大事。”

白典乖乖点头,诚恳表态:“不会了,真不会了。我以后什么事都第一个找你商量。”

说完两人又对视了一阵,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喝完第二杯水的小梨将杯子放到桌上:“我要传达的消息全都说完了,如果你们没有别的疑惑,我就告辞了。”

“还有!”

白典急忙举手:“为什么阿梨沙会把他的记忆保存在你这里?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成为水晶塔向导班的学生?从东极岛出来的这一路上,真的全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你的问题应该分成两部分来看待。首先是阿梨沙为什么会让我来告诉你们真相。请仔细回想一下, 我的这部分记忆是怎么被激活的。”

“我们打开了阿梨沙的棺椁,触发了预设在那里的信号。”

“再往前推点, 你们为什么会去确认他的棺椁?”

“因为我的精神领域里有一个看不见的奇怪长方体。”

不用小梨老师反复引导,白典自动举一反三:“发现长方体则是因为画军前辈帮我做了精神领域的检查。画军前辈之所以会帮我, 因为他是卫长庚的朋友……他同时也是我进入水晶塔的举荐人!”

卫长庚皱起眉头:“难道画军也知道阿梨沙的事?”

“不,他只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路标。”

小梨做出一个有些奇怪的比喻, “你们从东极岛出发,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去到水晶塔只是众多选择中的其中一种。你们选择了这条路,遇见了画军,激活了我这个虚拟助教,拿回了过往的记忆——这一切不过是你们选择的结果罢了。”

白典若有所思:“所以,如果说我当初不进入水晶塔,或者是干脆选择不成为向导,有些真相就永远不会知道了。”

小梨笑笑:“这很难说。毕竟我只是被安置在这条线上的一枚棋子罢了,别的事我也无法得知。”

“我觉得小白提出的这个问题,应该换一个角度来看。”

卫长庚察觉到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阿梨沙会将小梨安排在水晶塔,难道说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必须了解那些往事?”

“阿梨沙没有给我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请你们自己去判断。”

小梨停顿了一下:“接下来是问题的第二部分:你们目前为止的所有选择,有没有被人为干扰摆布过?答案很难用是或者不是来概括。那就还是用画军来举个例子吧。白典是怎么认识他的?”

白典回想了一下:“我们在东极岛的海上平台遭遇了风暴,晚上我们躲在海平面以下的建筑内部,卫长庚找了一群朋友聊天,其中就有画军前辈。”

“所以你们的相识只是出于天气因素和卫长庚的临时起意。那你又是怎么选择要加入水晶塔的?”

“因为东极岛上的变故,我想成为一个向导。卫长庚帮我咨询了很多人,其中也包括了推荐水晶塔的画军前辈。我仔细看了卫长庚做的表格,最终挑中了水晶塔。”

“然后在画军的推荐下你成功进入了水晶塔。也就是说,这一路上既有你自己的主观选择、也有别人的客观推动。这世间的事多半就是这样的不纯粹,一方面不必天真地相信有志者事竟成;而另一方面也应该看到,不少关于被人摆布、无法自主的抱怨,只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说到这里,小梨突然扭头看向卫长庚:“ ……抱歉,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毕竟你的情况太特殊。”

“呵呵。”卫长庚不予置评。

白典摸了摸卫长庚的后脑勺以示安慰,继续向小梨提问:“现在阿梨沙在哪儿?”

小梨摇头:“不知道。他只说要离开这个虚假的世界。从把你放进梦海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介入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事了。或许有朝一日他还会回来,但也许你再也见不到他。”

该问的终于全都问完了,两人谢过小梨并送他离开。随着助教的脚步声远去,室内又恢复安静。

卫长庚看向白典:“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好像做了一场梦,而且说不出醒没醒。”

白典用力揉了揉眼睛,然后努力微笑:“不过问题不大,你呢?”

“我能有什么事,本质上就是个局外人罢了。”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哨兵的语气是再明显不过的调侃。

“……不是了,早就不是了。”

白典抬眼看了看卫长庚,也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又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

“怎么办?还是觉得好尴尬……虽然知道了那么多事,可我一点都记不起来。究竟该怎么面对你?”

卫长庚反问他:“要我把你当做零吗?还是阿梨沙?”

“当然都不要!”

“那不就结了。你还是你,那个被我从梦海里打印出来的小向导。而我也只是你的哨兵和监护人,行不行?”

“……好啊。”

尽管内心的波澜没能彻底平静,但白典和卫长庚还是一致决定要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节奏。不告而别两天,为避免画军担心,他们决定第二天一早就返回浮戏岛,并且暂时对外隐瞒关于过往的一切信息。

返程的机票定在明早九点。考虑到还要在浮戏岛上生活一段时间,今晚白典准备回一趟学生公寓,拿些夏装和其他生活用品。

寒假刚过一半,公寓里自然没有学生。但智能管家依旧正常运作着,主要负责日常打扫,偶尔也接待一些不请自来的访客。白典这次回来,就收到了一则怪异的访客记录。

21天前,正好是白典离开学校前往浮戏岛的日子。当晚八点左右,鹿泽居然找上门来了。

提起鹿泽,白典的第一个反应是“头疼”。不光因为她曾经对白典表现出影影绰绰的好感,更因为她和星流之间似乎有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让星流几乎将她视作所有物,稍微一点点的接触就会引发猜忌甚至口角。

从情感上来说,白典再也不想和这个女孩子扯上任何关系。但理智同时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鹿泽以前都是通过辅脑发来消息,两个人几乎没在课堂之外见过面。眼下正是寒假期间,学生大多已经离校,更应该通过辅脑联系而不是白跑一趟。所以鹿泽为什么要这么做?会不会是她不方便使用通讯工具?难道是星流对她进行了控制干扰?

这些想法刚从脑子里溜出来就又被白典给塞了回去,他告诉自己星流的性格再怎么偏执也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反倒是胡乱猜忌的自己有点神经过敏。上次为了鹿泽,星流就已经几乎和他翻了脸,要是这次再闹出什么乌龙,鬼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万一鹿泽真的有事呢?也许和星流没关系……

如此这般,白典怀着纠结的心态收拾完东西回到卫长庚的公寓。哨兵敏锐地觉察出了他的心事,并在得知具体情况后给他提了一个颇具新意的建议。

“顺着思考没有结果,那就反过来想想。如果你联系鹿泽弄明白她上门的意图,能想到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应该是再被星流威胁加臭骂一顿吧。然后可能还得和鹿泽再把事情说清楚。”

“那如果你不联系鹿泽,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很难说,感觉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眼下能想到最坏的……应该是鹿泽被星流限制了人身自由吧。”

“所以,这两种后果,相比之下你更能接受哪一种?”

“有道理,这样想确实清楚多了……”

白典豁然开朗,“果然还是应该弄清楚比较安心,骂不骂的,无所谓了。”

既然鹿泽没有选择辅脑联系,谨慎起见白典也放弃了这条沟通渠道。那究竟应该如何确认女孩的状况?这就轮到卫长庚出马了。

做为老师,卫长庚可以调取到全校学生监护人的档案卡片,他决定试着按照档案上填写的方式联系鹿泽的母亲。

出乎两人的意料,鹿泽的母亲很快就做出了应答。这位语调温柔的女性表示鹿泽放假之后没多久就回了家,眼下正在休息。

没过多久,鹿泽本人也来了。在得知白典是看到访客记录想要确认她的情况之后,女生坦率地表示那段时间期末考试刚结束,自己的成绩非常不好,情绪也因此低落,甚至产生了想要退学的念头。她想要找人倾诉和商量,然而培优班的氛围决定了她的同班同学 并不适合当这件事的倾听者,一番压抑纠结过后,就冒昧地登门找上了白典。

好在经过放假这段时间的调理,她的心情已经舒展许多,也基本整理好了关于未来的想法。对于白典的关心她表示感谢,也主动表示今后不会再给他添麻烦。同时她还希望白典能够继续和星流做朋友,毕竟在培优班那样的环境下,想要结交朋友确实有点困难。

鹿泽离开后,她的母亲又重新上线,依旧是温柔的语气,说出的话却明显冷硬了几分。

她表示培优班的老师反映鹿泽的成绩滑坡,怀疑是情感上遭遇了干扰。希望白典作为一个向导能够搞清楚定位,别再给无辜的女孩造成压力。

虽然面对的不是星流,但该来的还是来了——相比被冤枉的气愤,白典更觉得可笑。

抱着对长辈最起码的尊重,他没有当面回怼,但也明确告知了对方自己与鹿泽不过是普通朋友关系,并且建议作为监护人的她能够更多地关注女儿的心理健康。

“往好处想,这可比预想的最差结果要好得多了。”

等他结束了通话,卫长庚揉揉他的后颈以示安慰,“从现在起,重点是整理好我们的日子。把培优班的那些大小奇葩全都抛在脑后吧。”

第207章 新校长

从公寓里拿到了想要的物品, 又经过一夜的消化思考,白典基本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第二天一大早,他跟着卫长庚返回了浮戏岛。

别墅管家显示, 在他们离开的这48小时里没人上门拜访。不过门口倒是搁着一些新鲜补给的物资,看着像今天早晨才刚放下的。

这之后,他们又继续岛上的闲适生活。

经过特殊审批, 白典成为了浮戏塔里的实习生。尽管只能参与一些低难度的副本,也已经是很多学生求而不得的宝贵实战经验。

至于卫长庚,在备课之余也多了一项更为艰巨的任务——开始为自己和白典物色将来的新家。毕竟往远了说,明年这时候白典就要从水晶塔毕业离开;往近了说,今年暑假总不能再继续跑来浮戏岛蹭吃蹭喝,是该找个能让身体和心灵都感觉安稳的地方过日子了。

距离水晶塔开学不足一个月时,他们迎来了“白典回归第三自然一周年”的纪念日。在白典的强烈反对下,卫长庚最终放弃了“要把所有朋友都找来岛上办个生日派对, 但主要还是炫耀自己有了向导”的念头。两个人只在岛上风景最好的餐厅享受了一顿烛光晚餐。

不过返回别墅之后,卫长庚还准备了一个惊喜。

洗漱完毕从浴室里擦着头发走出来的白典,发现脚下的地毯变成了细细的黑沙和淡蓝的碎冰块。他愕然抬头,看见墙上投影着东极岛熟悉的苔原和远山,床上铺着本该盛开在冰原上的蓝紫色花朵,天花板上甚至还悬垂着极光。

布置了这一切的哨兵如此阐述自己的理由:“听说东极岛自然保护区会进行有限度的开放,现在已经开始在网上造势营销。据说一张上岛通行证的价格就能在曙光城市中心买个小车库。这冤枉钱咱们可别花了, 就凑合着体验一下,钱还是要花在刀刃上。”

白典从没见过精打细算模式的卫长庚, 只觉得有趣:“这么说你是打算在曙光城买房子了?”

“我就是随便打个比方。”

提起这个,卫长庚也来了兴趣:“其实我觉得像浮戏这样的小岛挺不错的, 空旷安静而且还有很大的发挥空间。这阵子新建的第五大区不是在拍卖无人岛屿吗?你也看看……”

白典擦完头发把毛巾往“沙滩”上一丢,略带无辜地看着他:“你确定今晚上就研究这个?”

“……那当然是不急的。”

坐在床上的哨兵打量着自家向导, 慢慢地舔了舔嘴唇,“很显然,这么重要的日子咱们还有更紧急的事要研究。”

……

不知不觉中,寒假的后半段也溜走了。转眼间就到了三月,浮戏岛开始进入秋季,而在位于北半球的第一区,春季已经悄然降临。

白典还记得去年这时候第一次前往平湖城时看见漫山灿烂的花树,这也意味着返校的日子终于到来。

对于向导能力日渐强大的白典来说,上学并不是什么痛苦体验;不过想到返校之后就要过上与卫长庚两地分居、对面不相识的日子,分离焦虑还是会时不时爬上他的心头。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错过这场春花烂漫,再多换几天浮戏岛上的夏日记忆。

纵有万般不舍,白典最终还是回到了水晶塔。有趣的是,没过多久他心里那种惆怅的感觉就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了。

这种名为“好奇”的新情绪在学生之中迅速蔓延着,在学生公寓、食堂咖啡馆、教学楼和学校的角角落落里,比任何一种已知的瘟疫都更具传染力。

“这个学期水晶塔要大变天!”

或许还有人记得李尤佳——向导班上那个著名的窝囊废太子爷。他和白典的恩恩怨怨已经成了往事,如今最大的乐趣是利用家里的关系网打听学校里的各种八卦,当做谈资来博得同学们的关注。

这次开学,除了一如既往的炫富式豪华手信之外,李尤佳还给哨向班的学生们带来了爆炸性的内幕消息:水晶塔的校长换人了。蒲明荣确定不再继续连任,至于接任的新校长人选,目前保密中,估计要在开学典礼当天揭晓。

不光如此,学校的管理层也遭遇了一场大地震。不少冗余的机构被撤裁或者合并,教职员工调整换血,教委会和校董会被拆分重组……说不定连哨向学院都会发生建院以来最大的变动。

正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八卦起老师们的事,学生比干什么都有劲。众人之中,唯独只有白典一人并不十分兴奋——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担忧。

他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是:学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卫长庚整一个寒假提都不提——他该不会是要被开除了吧?

“我怎么可能被开除,开除了哪儿再找这么便宜好用的哨兵老师?”

相对于白典的担忧,卫长庚表现得十分轻松。他表示学校里要发生的事他当然有所耳闻,但一来基本上与他俩无关,二来就算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再加上这个暑假对于他俩而言,需要消化吸收的信息量本就够多的了,这种“小事”得往后捎捎。

“这怎么能算是小事呢?!”

白典好气又好笑:“你不是蒲校长请来的吗?现在这校长都要换了,新来的会不会给你穿小鞋?”

“安心。老蒲是走了又不是死了,人家的新职位比水晶塔校长好很多呢。再说了,你觉得新校长会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就是知道你是什么人,才更微妙吧!新校长会琢磨:蒲明荣怎么就把你这么大一尊神给安在了学校里,该不会有什么企图?”

“对啊,老蒲就是有企图的,只不过还没明说罢了。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总之我还有用,就算他自己走了,也会确保我继续留下来。”

“……”

这番话点醒了白典,“记不记得你之前问过小梨老师,是不是因为水晶塔会发生什么重要事件,为了更好的应对,阿梨沙才把他安插在校园里,以便帮助提醒我们?”

“记得,他让我们自己去琢磨。”

卫长庚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老蒲把我招进水晶塔,就是为了处理这个重要事件的?”

“……那个我曾经逃避过的‘深海巨兽’。”

思忖之后,白典说出猜测:“会不会就藏在水晶塔里。”

“那我们可真是穿新鞋走老路了。”

卫长庚叹了口气:“不管这么多,船到墙头自然直,咱们先顾好自己该做的事吧。”

————

第二天上午,是水晶塔新学年的开学礼。

同去年一样的场地,相差无几的陈设与规模,乍看之下仿佛只是将主席台背景墙上的年份数字增加了一位。但是细细观察,又有发生了很多微妙的差别。

今年的一年级新生来了,他们被安排坐在了礼堂最中央的席位上,正在用清澈而无知的眼神兴奋地打量着周遭的情况。而顺利升入二年级的哨向班学生则被整体向右后方平移了十排,失去了理所当然的C位。

在哨向学院的左侧,是打着金色领带的培优班。

不光如此,从校园论坛上的留言来看,整个学校的座次都被打乱了。曾经的“南北校区划分左右而治”的格局荡然无存,现在主打的是一个犬牙交错。并不熟悉的各个学院之间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困惑和警惕。

学生坐定之后,就轮到主席台上的教师代表们就坐了。今年卫长庚没有高调亮相,甚至整个哨向学院也只上去了一位教师代表。不过这些都没有引起广泛的关注和议论,因为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被吸引向了同一个人。

那是主席台上的新面孔,金发碧眼身形瘦高,穿着剪裁得体的藏青西装,衬衫领口处的宝石领针与他的瞳孔同色。虽然主席台上的姓名桌签还没亮起,但不少学生已经通过努斯安装的名人插件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纷纷惊诧起来。

“是新校长吧?这位就是新校长吗?!”

白典也很惊诧,但他的心情应该和在座绝大部分人都不太一样。

因为早在两个多月前的浮戏岛上,他就见过这位新校长了。而且不光是打了照面,甚至还坐下来攀谈、喝过一杯咖啡。

“卡尔格里斯?!”

白典通过努斯向卫长庚传达自己的意外:“元旦那阵子,他就在浮戏岛上!”

“是啊,浮戏塔邀请的。”

卫长庚倒是毫不惊讶,“他背后是第五区投资建设规划的三大承包商之一。要想在新大陆抢占先机,可不得和他搞好关系。”

“他不是纯粹的商人么?也能当校长?”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是又怎么样,谁说水晶塔的校长非得是个教育家?”

“啊?难道不是这样?”

“欢迎来到第三自然啊,宝贝。”

这边两个人偷偷隔空说着话,主席台上的师资代表也已经就位,开学典礼正式进行。当桌签亮起时,学生们再度发出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果不其然,卡尔格里斯的名字上方的头衔正是“校长”。

“我刚才拿到了流程单。”

卫长庚又在白典的耳边嘀咕:“做好准备,接下来精彩不停。”

按照流程,开学典礼的第一个项目是学生代表发言,去年发言的是二年级哨兵班的班长。按理说今年也该轮到白典这一届的哨兵或者向导学生上台。然而截至典礼举行之前,并没有哪个学生表示自己就是那个被校方选中的人。

一种不祥的猜测开始在哨向学院的学生之间涌动。而结果也印证了他们的不安——今年上台致辞的学生代表打着金色领带。

白典并不是那种在千人大会上乖乖听讲、认真鼓掌的性格,但是这次他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来仔细聆听了培优班学生代表的发言。发言稿显然经过了校方的反复修改,与其说是学生本人的心得,倒不如说是校方在借着学生之口宣布接下来的方向和重点。

【经过一年的集中学习和培养,培优班的大部分学生都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进步和转变。其中少数人的能力甚至已经可以比肩传统的哨向班学生。未来,水晶塔还将进一步扩大培优班的规模,选拔发掘具有潜质的普通学生加以培养。努力打破哨向职业的壁垒,甚至推动联盟的改革,进而让全人类朝着更好的方向继续前进。】

“画了好大的一张饼。”

白典又忍不住向卫长庚吐槽:“培优班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都说了现在的校长是商人嘛。”

卫长庚笑得一派坦然,“还不兴人家打打广告?”

第208章 机遇还是威胁

学生代表发言结束后, 是几则简短的校内通报。这个环节以往也有,大致就是告诉各位同学寒假期间学校发生了哪些变化,其中包括了基础设施的维护和添加、软硬件的迭代, 以及部分资优生在寒假实习期间取得的优秀成绩。

过了这个环节就轮到校长发言。毫无疑问,这也是众多学生最关心的内容。

根据白典的观察,卡尔格里斯的状态和之前在岛上初次相遇时差不多, 脸上始终保持着标准般绅士温和的微笑。他的手上没有演讲稿,瞳孔也没有阅读辅脑文档时明显的不自然感,以此推断他的记忆力惊人,又或者这番讲话并不完全出自秘书室代笔,至少也应该有几分他本人的意思在里面。

没有让广大吃瓜群众们失望,在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格里斯立刻直奔主题。他表示自己也关注着校园网,在这里想要重点回答网上讨论最多的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更换校长。

与卫长庚之前的解释类似,格里斯给出的第一个理由是水晶塔校长的任期为三年,最多可以连任三届,今年正好是换届之年。在确认蒲校长并没有留任意向后,由校董会提名,经过教委会审议通过,并最终提交给联盟教育部门批准产生了新任校长。

至于为什么推选他成为校长, 格里斯首先毫无避讳地提到了自己的家族背景——这是一个家学渊源的自然人家族,甚至可以追溯到到古地球时代的公元两千年。这个家族中出过不少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和教育家。抵达第三自然之后, 虽然家族的重心逐渐转向商业,却依旧非常尊重教育, 并进行过许多教育投资实践。

至于格里斯自己,早年在正式投身商界之前, 也曾在专业学校执教,并成功开办过多家哨向教培机构。他还自曝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是水晶塔的重要资方,这些年来一直关注着学校的各项情况。

更重要的是,他也曾是水晶塔的学生,作为校友和学长,对这座学校的感情并不输给在座任何一个人。

最后,关于大家都很关心的“蒲校长去了哪儿”这个问题。蒲校长作为暂代校长完美结束了任期,目前他已经回归旗下的哨塔,将继续在联盟中发挥重要作用。相信在座的不少学生毕业之后还有很大的机会与他共事。

第二个问题,新校长上任之后,学校会迎来什么样的改变。

格里斯表示,水晶塔是每十年制定一次发展规划。眼下的主要目标框架早在上上届就已经制订完成。如果不出大的意外,不会轻易变更。他将充分尊重并且坚决贯彻这些经过反复论证之后得出的决议。

但是与此同时,他也会根据实际局势和教学过程中浮现出的各种问题,对水晶塔进行一系列精准的改革。尤其是在第五大区开放前夕这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上,他将带领水晶塔勇闯这片蓝海,让所有学生在新大区打下稳固的根基,获得更多更优质的就业机会,发挥更多的人生价值。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格里斯旗下的所有商业体都将成为水晶塔师生们坚实的后盾。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尖锐的——对于校园内部日渐严重的南北对立问题,校长有什么想法。

“今天礼堂的座位安排,就是我的答案。”格里斯抬起手来,示意学生们环顾四周。

这之后,他承认了南北校区的隔阂问题的存在。并坦言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除了少数学生的不理智之外,也确实有教学资源不平衡、南北校区缺乏交流,甚至是教师的错误引导等诸多因素。

也正因此,要彻底解决南北问题,就要实现思想交流、资源共享、学生互助和成果共通,最终实现团结共赢。水晶塔从来都是一个整体,也唯有共同维护好水晶塔的利益,在场所有人的共同利益才能够得到维护和最大化。反之,则所有人都可能成为输家。

最后格里斯坦言,关于接下来的任期主要有两大期待。第一是让水晶塔重新坐稳最佳哨向学校的宝座,第二是依托水晶塔在第五区建立一所新的超级哨塔。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一片沸腾。

校长致辞过后,又经过几项小流程,开学典礼宣布结束。学生们陆续离场,有的学院还组织了第二场开学会议,另一些则径直返回宿舍去准备明天的课程。

哨向学院二年级的学生们也有自己特殊的仪式——没有什么比去花神咖啡馆喝上一杯,顺便交换一下从家里带来的手信更令人期待的事了。

然而此刻的白典却只觉得尴尬——直到走出礼堂的那一刻,他才想起自己的礼物落在了卫长庚的公寓。

为了避免被无关人员觉察到他俩的关系,教师公寓的生物识别锁一直没有输入白典的信息。于是他通过辅脑联系卫长庚,希望他能够帮忙把礼物带到咖啡馆附近来。但卫长庚并没有立刻回复,或许老师们也有自己的会议要开。

眼下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等待了。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在咖啡馆二楼的老位置上落了座,在等待少数返回公寓拿礼物的同学的间歇里,大家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新校长以及他那一番演讲的潜在含义。

出乎白典意料的是,大部分学生都对新校长的到来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期待。有人感叹蒲明荣虽然有名,但毕竟只是个代理校长,似乎没有太多的建树,也不怎么和学生进行沟通。新校长看起来似乎更关心学生的实际问题,如果不是光说不做就好。

当然也有人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虽然新校长嘴上说着要消除南北校区之间的问题,但他本质上还是校董会推选出来的人,是不是能够一碗水绝对端平还需要打个问号。而且开学典礼上的位置安排,培优班已经和哨向学院平起平坐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提起培优班,大部分学生脸上都露出了不爽的表情。

但是过了不一会儿,大家又开始兴奋地聊起了关于第五区和新哨塔的事。有人说像刺云、浮戏那样的顶级哨塔,所需要招募的人才绝对超过五位数。这意味着在座的绝大多数将来毕了业,很有可能不需要努力找工作,直接可以端起这个金饭碗。尤其还是在格里斯这样的财阀手下做事,简直不要太爽。

对于这个“重大利好消息”,白典倒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卫长庚的关系,他毕业之后多半是不可能进入这种哨塔工作的。而且不仅是他,在座的不少头部优等生也是同样的情况——他们要不早早地就已经被大型哨塔预定了未来,要不干脆就是哨塔之子、委培生。格里斯要在第五区建立一楼哨塔的消息,对他们而言与其说是好事,倒不如说是又多了一个抢饭碗的竞争对手。

一边默默观察着桌边同学们彼此迥异的神态,白典小声问身旁的夏夷光有什么想法。

夏夷光的回答是一如既往的酷guy风格:“别人获得什么样的机会、能不能变得更好,这些和我都没有关系,我只要专注自身,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或许他自己也觉得回答得过于生硬,于是又主动反问白典:“你呢?明年这时候你打算做些什么?”

白典想了想,苦笑:“应该是留在联盟当向导吧,说不定也会去第五区……我也的确应该好好想想这些问题了。”

取礼物的同学们陆续返回。白典正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借口暂时离席,好躲过分发礼物这一关,谢天谢地卫长庚终于回复了他的消息。

【东西我拿过来了,咖啡馆后门的小池塘边上见。】

白典知道卫长庚说的地点,那是南区众多休闲景观中的一处。虽然毗邻咖啡馆、景色也不错,却很少有学生愿意接近这里。原因无他,只因这里曾经有过闹水鬼的传闻。而真相不过就是池塘里不知被谁放生了几条体型硕大的肥鱼罢了。

白典借口说去洗手间下了楼,想了想又打包了三明治和咖啡一起带去给卫长庚。几分钟后,两个人在池塘边见了面,彼此交换了手上的物品。

该做的事到这里算是做完了,可是两个人都不想就这么分开。正好池塘边上有个长椅,于是决定坐下来让卫长庚把东西吃了,顺便再聊上几句话。

“我没和你说过吧,就是格里斯校长启发了我用拓印的手段去揭示阿梨沙棺材的真面目。”

白典摘了一朵小花捏在手心把玩:“当时他对我说还会再见面,没想到居然会是在水晶塔。”

卫长庚已经光速吞下了一大块三明治,同时也没耽误聊天:“说不定人家当初上岛就是为了跑来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白典皱眉想了想,思维突然来了个大跳跃:“难不成他也知道我和阿梨沙的关系?!”

刚说完他又立刻自我反驳:“不能无凭无据地这么想。单纯的疑神疑鬼只是精神内耗,很傻。”

“是啊,凡事得讲求证据。”

卫长庚又把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他去过浮戏岛,十有八九已经知道了我俩的关系。这倒也没事,反正迟早是要公开的。”

“明知道我俩的事,还一心拉我去他即将成立的五区哨塔?这按的是什么心?”

白典细细一琢磨,似乎明白了什么:“难不成……他表面上招徕我,实际上打得是你这个超级哨兵的主意?”

“要真这样那倒简单了。商人的想法要是随随便便就被我们这些门外汉猜到,那还怎么做生意。”

卫长庚两三口消灭了所有食物,顺手将空纸杯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中。然后凑过去给了白典的额头一个带着蛋黄酱味道的吻。

“总之,接下来的这一年,学校里肯定太平不了。咱们也悠着点,别撞人家枪口上。”

第209章 校长早餐会

意外满满的开学典礼结束了。可想而知, 校园内关于“新校长”和“教育改革”的讨论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变得更加热烈。甚至还有鼻子有眼地传出了所谓“学院合并方案”、“东西校区拆分重组”、“学校资产清查”等一条更比一条惊悚的消息。

对此,校方似乎并不急于澄清, 直到谣言开始朝着校外蔓延,才以学院为单位提醒学生要谨言慎行。

这天晚上,向导班的学生们也收到了来自班主任唐衍的通知信, 信中表示哨向学院会一如既往维持高品质的教学质量,对每个学生负责。希望大家不要被种种谣言影响,如果有任何关于学院的确切消息,作为班主任,他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在人心惶惶的大环境下,并不是所有学生都相信这番话。但白典无条件相信,因为他知道唐老师是个好老师。

开学第二天起就是正式上课。二年级的课程更加专业,同时注重实践, 强度和难度也陡然提高了一个层次。但这正是白典需要的,毕竟刚刚过去的整个寒假他几乎都泡在浮戏塔的训练营里,能力上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不来几次高强度的随堂测验,怎么能展现出辛苦特训的成果。

不过老师的赞扬和同学的惊羡并没有能让他得意太久,因为就在第一周的最后一天下午,又有怪事主动找上门来。

白典的辅脑收到了一张来自水晶塔校方的邀请函,落款处还有校长签名, 内容是邀请包括他在内的多位优秀学生代表,于周六(也就是明天)上午来校长宅邸参加早餐会, 之后一起参观培优班。

这又是要干什么?!

尽管邀请函上写着此举是为了促进校园内部的互相了解,今后还会邀请学生参观不同的学院, 可白典还是觉得奇怪,并立刻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卫长庚。

卫长庚依旧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淡定态度:“嗯,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请得基本都是各学院还没签约哨塔的优等生,明摆着是想拉拢去培优班。”

白典抬了抬眉毛:“我没打算去培优班,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卫长庚反问他:“校长的第一次邀请,还这么正式待邀请函的,直接回绝好不好啊?”

“是不太好。”

白典立刻又蔫了下去:“可如果我去了,哨向学院这边是不是不太好交代?唉,两难啊……”

卫长庚没说话。

白典等了一会儿,追问:“你怎么不吭声?”

“我在欣赏你犹豫不决的样子,还挺稀罕的。”

卫长庚这才笑道:“上次你这么纠结,好像还是咱俩回学校见完小梨老师之后,你犹豫要不要联系那个叫鹿泽的女生。话说上次你是怎么解决的来着?”

“那时候……对啊,我可以反着想一想!”

白典低下头:“如果我不去早餐会,那多半会得罪校长。目前他的意图和能力我都还不太了解,后果暂时还难以预测;如果我去了早餐会,哨向学院这边可能以为我会投奔培优班,别的同学也有可能会对我产生意见,甚至孤立我。”

卫长庚配合着追问:“哪种后果更可怕?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

白典咬了一会儿嘴唇,“不过事先得和唐老师报备一下,他应该能够理解我的。至于同学们之间,那就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好在事情的发展远比白典预想得顺利,不过他又被卫长庚给小小戏弄了一把——原来唐老师早就知道邀请函的事,因为校长的邀请函也同时抄送给了各个学院,并且早餐会也会有各学院教师的参与。除此之外,作为班主任,唐老师表示自己对班上每一位学生的品性都很了解,不会单凭一件事而做出武断评价。换句话说,白典完全不必有所顾虑——当然,遇事不决提前报备这一点,还是相当值得肯定的。

在解开了白典心头的疙瘩之后,班主任沉默片刻,有些犹豫但还是主动问道:“听说你寒假去了浮戏岛?”

“是的。”

白典毫不隐瞒:“我在岛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那就好。”

银发的老师点了点头,便继续去忙手头的工作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天早上七点。按照邀请函上的要求,白典早早起床洗漱打理,换上正式场合才穿的校服西服、打上领带,悄悄下楼离开了学生公寓。事先预约的无人摆渡车已经在公寓门口等候,载着他前往校长宅邸。

水晶塔的校长宅邸不在教师公寓区,而是北区高地上的一座独立庄园。每位校长都会在任期搬来这里居住办公,也会为庄园留下一些自己的特色。这个庄园平时还会用来进行学校之间的访问交流,定期举办晚宴等。白典后来才知道,新校长上任后的“早餐会”也是一项传统项目,场地就设在宅邸二楼可以俯瞰大半个水晶塔的小宴会厅。

白典抵达时,距离早餐会开始还有一刻钟。小宴会厅里已经站了不少学生,正在彼此低声寒暄。放眼望去,大家都是衣冠楚楚,昂首挺胸的小模样好像什么名优动物品种大展销。当然,白典也立刻加入这群人,成为了一只蓝紫色羽毛的漂亮小公鸡。

托去年校庆玫瑰战争和哨向合作课的福,宴会厅里的不少学生至少都看着眼熟;再加上白典也算是校内的一位小名人,因此倒也不算尴尬。

有趣的是,原来隔壁卫长庚的向导班也来了一位同学,看到白典就像是见了亲人,凑上来喋喋不休地小声吐槽,说早知道就不来参加这劳什子的早餐会,本该属于哨向学院的风头如今全都被培优班的代表给抢去了。

白典笑笑没说话,目光开始四处逡巡。他确实看见了几个被人群簇拥着的金领带,但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些人。

几分钟后,包括新校长在内的十多位校方代表到场,其中不仅有负责教学和学生工作的老师,甚至还有财务和后勤部门的主管。师生们围绕着造型复古的长桌就坐,虽然新校长强调了几次餐桌上没有繁文缛节,可起初气氛难免会有些拘谨。有意思的是,校方似乎早就考虑到了这种局面,故意安排了几个活跃气氛的学生,开始带头向老师们抛出问题,内容都是最近一段时间的校园论坛上热议的问题,而老师们的回应显然也经过仔细准备,显得充分而妥帖。

慢慢地,其他学生的话匣子也逐渐打开,纷纷开始提问;而校方也的确想要利用这次机会化解沟通障碍和信任危机,基本做到了知无不言,态度也相对诚恳,早餐会的气氛很快变得融洽起来。

白典并没什么想提问的,于是只顾埋头苦吃。精心烹饪的食物盛饭在精美的白瓷餐具里,还点缀着庄园里新鲜采摘的花瓣。但要说味道……白典宁愿窝在卫长庚的狗窝里和他分享一包回潮的薯片。

早餐结束后,还有一刻钟的时间留给大家消食散步,之后就会安排车辆前往参观培优班。白典端着一杯红茶走出小宴会厅,来到户外的露台上呼吸新鲜空气。

校长宅邸位于校区北部高地,站在二楼的露台上向南眺望,甚至可以看见远处水晶塔的尖顶和大片绿荫掩映下的校舍,风景不可谓不好。白典正想着拍几张照片传给卫长庚看看,就听见背后有轻轻的脚步走了过来。

“我早就说过,我们会重新见面的。”那人的声音很温柔。

白典回头,看见了那位西装革履的绅士校长。

他向着校长点头行礼:“我也相信您说的话,只是没想过会是以这种形式。”

“在浮戏岛上的时候,我给过你暗示。”

格里斯校长走到他身边,同样凭栏远眺:“我以为你的监护人消息会比一般人更灵通呢。”

“看起来您已经知道我的监护人是谁了。”

既然如此,白典也不卖关子:“他对学校里的事不太在意。在得知您就是新任校长之前,我也没和他提起过在岛上遇见您的事。”

“那可真是让人遗憾的消息啊。”

格里斯校长笑笑:“我原本以为,一份前途不错的邀约至少会成为你与监护人之间一时的谈资呢。”

“确实是很珍贵的邀约。”

白典烫了口气:“但您应该也知道的吧?他不仅是我的监护人,还是我的哨兵。没有他在的地方,我哪里都不会去。所以尽管您的邀约非常诱人,但请允许我无法接受。”

“不不,事情还没有到需要理解拒绝的地步。”

金发的绅士说出了自己的新想法:“你的监护人,我也会试图去说服他。如果你们两个能一起加入新哨塔,那就再好不过。”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当然,我更看重的人是你。虽然大多数哨响是合作关系,但并不一定要在生活之外也处处捆绑。相信你应该也同意我的看法,你们彼此都是独立和自由的。”

白典并没有附和或者反驳校长的观点。他低头捧着红茶喝了一口,再抬头问道:“可以问一下您具体看中我什么吗?”

“新哨塔有一个专业的猎头评估团队。在他们的分析报告里,你具备很多成为一名优秀向导所需的潜在品质。尤其是复制能力,如果善加利用,或许可以打破哨向绑定的模式,以你作为核心制定出一套新的战术机制。”

新校长那浅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自己名义上的学生。

“至于我个人而言,感兴趣的则是你在几场操作时的表现。虽然看不出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明确的规划,但很显然你有自己的原则和想法,还飞快地进步着。这很有趣,看着你成长就好像在经历一次结局未知的冒险,让我这个原本只对老朽之物感兴趣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了。”

“……谢谢您的肯定。”

白典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但道谢总归没错。

负责领队的老师已经开始提醒大家下楼,白典放下茶杯也准备跟上。与新校长擦肩而过时,对方突然伸手过来,替他整了整领结。

“还有一年时间可以考虑,未来在你自己的手中。我只希望你最终的选择,不会比我能给你的差。”

第210章 第二次邀请

校长宅邸内的早餐会结束后, 稍事歇息的学生代表们又被安排前往下一个地点——培优班。

上个学年,刚刚成立的培优班条件确实有些简陋。他们没有固定的教学地点,主要依靠在北校区各个学院的闲置场地间打游击战, 偶尔也会来到南区上几堂公共课程。

从这个学期起,窘境将成为历史。趁着几个月的寒假,校方在北区后山上拓建了一处新校舍。那原本是半山腰一处开荒时期留下的星虫洞穴, 内部四通八达、空间体量庞大,结构坚固,简直就是天然的地下宫殿。在此基础上,校方只需稍加修整就能迅速投入使用。

据说正是因为节省了大笔盖楼的费用,校方给予培优班添置各种软硬件的预算高得离谱。新校舍内部各种设施一应俱全,还都是最先进的,并且专供培优班学生使用——怪不得新学期刚开学,校园论坛上就有人酸溜溜地吐槽, 说最近培优班怎么都不跑来蹭他们学院的教室了。

不过外院的学生酸也有酸的道理,要知道就连水晶塔的老王牌——哨向学院都没有这种专场专用的待遇。当初白典就是跑去南操场的靶场练习控制精神力,才遇上了出逃的实验体。那之后哨向学院虽然添置了一个内部靶场,可不仅需要预约排期,据说型号功能也不是最先进的。

短短几分钟之后,载着学生们的车队就从北校区的侧门进了后山。这里林木葳蕤、风光秀丽,沿着盘山道路又行驶了大约五分钟, 就来到了半山腰上的大平台。平台上是标准化的操场和停车场,以及几座高度超过二十米的训练塔。当然,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镶嵌在一旁山体上的巨大洞口,高达十米的合金安全门敞开着, 仿佛某种史前外星文明的飞船入口。

这是白典第一次进入星虫开凿的洞穴。通过无数的纪录片、甚至是与实验体的直接接触,他已经了解到这是一种体型庞大的可怕生物, 可身临其境地进入它们的巢穴,依旧是一种极为震撼的体验。

学生们下车步行,巨大洞口的内部连接着缓缓下行的宽敞通道,高约十五米,左右宽度也容得下三辆无人车并行。山体是坚硬的花岗岩,保险起见表面还经过了硬化加固处理,顶部的大面积天空灯完美模拟自然光照明,两侧的洞壁上还种满了苔藓和蕨类植物,既舒缓心情也净化空气。

通道下行一百米左右,前方出现了第一个大洞厅。在现场所有学生的眼中,这是一个由白色涂料、白色石材和白色金属共同组成的半球状空间。几乎纯白的风格,与其说像学院,倒不如说更像是医院门诊大厅。但几秒钟之后,大家的努斯纷纷发出提示,表示获得了培优班校舍管理系统的临时授权,可以根据个人喜好来选择校舍的外观,众人的视野里随即出现了一系列眼花缭乱的选项菜单,容许他们将校舍改造成几乎任何他们想要的模样。

白典早在东极岛的水疗室里就已经有过类似的体验,于是也抱着怀念的心态试了一试。片刻间,原本纯白的大厅就变成了一座古堡旧宅,地上铺着长绒红毯,墙上悬挂着培优班学生们的油画像,空气中甚至还可以嗅见陈年朽木在阴暗中慢慢霉变的古怪气味。

……确实比水疗室里的全息影像高级逼真多了。

当然,为学院设定专属外观只能算是小小的课外娱乐项目。为了对标哨向学院的虚拟助教,培优班也配备了每个学生专属的“虚拟学伴”。这些只存在于新校舍内部的全息影像,可以为学生们提供课业指导、健康管理,乃至详尽的人生规划等各种服务。

在大厅里了解了新校舍的大致情况之后,下一个环节就是参观各个不同的功能区块。为了节约时间提高效率,学生代表们被分成了五个小组,依照不同顺序参观了梦海副本训练室、全地形室内训练场、理论教学研究室、物理和生物实验室、餐厅水吧、图书馆、学生休息室以及运动健康中心等空间。正如传闻中所言,所有设施都是崭新且先进的,在这地下十多米的封闭空间里,充满了金钱的气息。

所有区域中,最让向导同学羡慕的是精神力康养中心。没什么比在训练中绞尽脑汁之后,躺在温暖的水疗池里接受意识按摩、顺便补充点大脑急需的营养更享受的事了。而哨兵同学们羡慕嫉妒的则是全天24小时不间断营业的学生餐厅和水吧。这里不仅无限量提供各种大强度训练所需的高能高热食品,而且口味还五花八门,甚至连当下的网红菜谱都没落下,完全吊打南北两校区。

唯一勉强还算安慰的是,培优班只是提前试点,一旦结果为良性又切实可行,就会在校内逐渐铺开,大家迟早都会享受上同等待遇。

话又说回来,倒也不是所有培优班的设施都让人羡慕。就比如洞穴最深处那扇紧闭的合金大门——门的另一侧就是未经开发的原始虫洞,空间纵横交错无比复杂,既有深达十几米的黑坑竖井,也有震耳欲聋的地下暗河和积水深潭。其中部分区域正在开发作为培优班的训练场。在这里,学生除了进行普通的体能和技巧训练,还要接受克服对于黑暗、狭窄空间和未知的天然恐惧。更有甚者,据说每天午夜时分,还会怪声音从洞穴深处传出来。

两小时之后,所有参观结束的学生们来到小型学术报告厅里集合就坐。在这里,校方的企图终于彻底浮出了水面——在座的每一位学生都收到了一份培优班的招生简章。里面详细说明了加入培优班能够享受到的种种福利:包括并不限于免除所有学费,按月发放生活费用,提供薪资优渥的实习经验;甚至是明星式包装培养,帮助制定出一条原地起飞的星光大道。

当然,所有这一切也都有其代价:所有培优班的学生,都必须与校方及其未来所属的哨塔签订一份服役至少十年的合约。说白了,培优班也就是在为即将诞生的五区哨塔定向培养精英力量。

看完了简章,带队老师示意大家可以自由举手提问,学生们交头接耳了一阵子,主要提出了三个重点问题。

第一,究竟怎么样才能够进入培优班。

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是很明确:去年的培优班招生采用了非公开的邀请机制,从今年起则将会转变为正规的考试。具体流程是:推荐自荐、资格审查、笔试以及实操考试——听上去就像是入学考试的迷你版,但考核的重点和录取标准大为不同,具体标准等时机合适会对外公开。

第二个问题是:有了定向培养的培优班,是不是意味着传统王牌哨向学院的地位不保了?

此话一出,白典能够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和同院哨兵的身上。他立刻绷紧五官确保自己面无表情。

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他正默默好奇带队老师会如何回答,台上却传来一阵短促的笑声。

“感谢这位同学的提问,我知道这是校园论坛上很多人关心的热点。在这里谈一谈我个人的理解。首先,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回答,那么我认为,培优班的存在,是对于哨向学院的一种保护。”

此话一出,台下立刻响起一片窃窃私语。确实,就连白典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理解这个逻辑。

等到窸窣声基本消失,台上的老师才继续发言。

“在具体解释这句话之前,我必须和在座的各位明确一个概念。那就是官方从来没有提出过所谓的‘王牌学院’。水晶塔一直都是综合性质的高等学府,注重各个学院的均衡发展。哨向学院之所以在联盟乃至整个社会上享有口碑,是因为他们在长期的教学实践中形成了一套卓有成效的良性循环模式,并得以稳定地向联盟输出优秀人才。而在水晶塔之外,这些年一些中小型的哨向学府在不断大刀阔斧地变革,有失败的,也有不少取得了成功。这些小机构的试错成本不高,只要方向不对随时都可以推倒重来。但我们的哨向学院却不可能凭借一堆理论和假设就做出改变。也正因此才有了作为改革试点而设立的培优班——它是宝贵经验的培养皿,也是规避风险的缓冲器。当然了,我们也必须对参与改革试点的这些同学负责,因此提供了优渥的学习条件,以及毕业后的出路。同学们,水晶塔的改革是势在必行、刻不容缓的,而校方所做的事,就是最大程度保证所有学院在改革中平稳过度,尽量少走弯路,减少损失。培优班非但不是其他学院的竞争者,反而是他们的先行者和试错者——我想,各位都是优秀的学生,想必应该已经听懂了吧?”

这次,台下再没响起窃窃私语。白典也低头保持沉默——倒不是对于这番发言心服口服,而是从中读出了校方的强硬态度,觉得没必要在这种场合继续犯傻罢了。

见无人作声,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回答第三个问题。

“进了培优班是不是等于进了保险柜,毕了业怎么着都能够捞着一份好工作?”

读完问题他又笑了一笑:“可别这么想啊。培优班也是有各种考核的,而且只会更加严格。期末还会有淘汰机制,没通过考核的可以选择退出培优班或者参加寒暑假期的特训,如果特训考核还没通过,还是得离开培优班。离开之后,可以选择退回到原来的学院或者暂时休学,如果实在不想在水晶塔继续学习下去,校方也可以帮忙调剂到其他学校。据我所知,这届培优班到现在已经有五个人选择了退出,有想加入的同学可要三思而后行。”

这之后,又有几位同学举手提了几个没那么要紧的问题,带队老师逐一解答之后,开始了最后的总结。

\”无论各位来自哨向学院、培优班还是其他学院,眼下大家都是同学,毕业就是校友,未来或许还是联盟的同事,甚至还可能成为绑定一生的重要伙伴。也希望各位能够将这番话告诉更多心存疑惑的同学。欢迎他们放下揣测和无用的情绪,亲自参观一次培优班。接下来,作为东道主为大家准备了一些茶点,大家可以一边休息一边和培优班的同学们交流交流。”

第211章 再见星流

结束小型招生问答会之后, 学生们接着被带往餐厅。那里果然准备了丰盛的自助茶点。不过更加吸引白典的,还是吧台前那几位犹如看板模特的培优班学生。

这其中总算有白典认识的人了,不过不是星流或者鹿泽, 而是方海。这小子的实力比鹿泽和星流都要强,但对他俩一直挺照顾,此外还和哨兵班的猎云结下了奇奇怪怪的友谊, 应该算是培优班里少数有趣的人物。

“好久不见。”白典径直朝着方海走去。

方海发现是白典,冲他笑了笑:“我们不还一起上着哨向合作课吗?虽然没进一个副本,但听说你进步不小。其实培优班挺关注你的,还有传闻说你要转过来,弄得某些人成天紧张兮兮。”

“那是假的,我不会过来。”

白典不想多谈这件事,“星流和鹿泽还好吗?”

方海没有立刻回答,他给自己和白典各端了一杯咖啡, 低头搅动着奶精。

“鹿泽上个学期成绩不好,期末考试没通过。开学前决定了接受劝退,不会再回水晶塔。”

“啊?!”

白典有些惊讶,他很快回想起寒假中还曾与鹿泽联系过一次,那时女生确实在为成绩而苦恼,却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

作为朋友,他为鹿泽的退学感到遗憾, 但他也明白这并不是自己想帮就能帮上忙的事,过分介入或许还会适得其反, 于是也只能叹息一声将话题带过。

“那么星流呢?他上个学习成绩怎么样?”

方海摇头:“星流也没通过期末考试,老师找他谈过几次话, 问他接不接受劝退。”

“那他……决定怎么做?”

“他接受了假期高强度的特训计划,据说成果还不错, 现在正处在配套的恢复期,再过几天才会复学。总之,姑且算是留下来了。”

“……这就好。”

白典稍稍松了口气,想想却又皱起眉头:“我一直不明白星流为什么要去培优班。没错,刚去那阵子他确实挺开心,可很快整个人都变了,培优班是不是应该对他进行心理辅导?”

“据我所知,星流接受过心理辅导。”

方海继续搅动着手中的咖啡:“星流进培优班的初衷并不完全是想变强。但在培优班,不变得更强是不行的。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在积极改变。相信下次你再见到他一定会刮目相看。”

所谓交浅切忌言深,白典也觉察到方海对自己存着几分戒备。于是他也点点头,结束了这场对话。

总之,听见星流重新振作起来,这无疑已经是今天这趟培优班之旅的最大收获。

正如校方策划的那样,这次“早餐会plus培优班之旅”所透露出的种种消息很快在学生中间扩散开来。一大部分校园论坛中热议的问题得到了解答,尽管小范围的争议依旧存在,但从大数据看来,有关学校改革大是大非的话题终于开始降低了热度。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和坊间八卦,譬如哪些学院的哪位优等生已经在暗中准备去考培优班,又譬如下一个改革的将会是某某学院,甚至还有传言,说就连早前南北校区之争中最最激进的南区学生领袖也暗搓搓地了解起了培优班的具体情况……各种消息一来二去变得有鼻子有眼的,搞得不少墙头草心里蠢蠢欲动,校内舆论彻底变成了一盘散沙。

而就在这看似逐渐重归于平稳的氛围里,有些危险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了。

说不清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水晶塔校内出现了一连串不和谐的音符。起初是北区偏僻位置的几台自动贩卖机被砸,里面的食品饮料被洗劫一空;接着是北区几个学院的试验田被毁坏,快成熟的果实掉了一地,植株也被连根拔起,气得搞科研的学生一个个要上天台寻短见。

由于这些怪事都发生在北区,校园论坛里很快就有传言认为是南区顽固势力针对北区的报复。这次校方的反应倒是很迅速,立刻出示了监控视频,证明试验田的惨剧是一群由平湖城流窜至校内的流浪动物所为;至于自动贩卖机的破坏者,则是一名因为工作问题对校方心怀不满的校工在酒醉后的出格行为,都已经妥善处理。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由于校方一反常态的积极澄清,反而惹得不少学生更加确信这是欲盖弥彰。一来二去之间,南北两区的骂战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见摆事实讲道理行不通,校方干脆明确表示:决不允许任何煽动校内仇恨,违者将以校规重罚,直至开除处理。这当然又激起了一番关于“言论自由”的抱怨,不过抱怨过后事情还真就这么慢慢平息了。

在与卫长庚的闲聊中,白典也提起过这些事。他本以为卫长庚多少应该知道些内情,可得到的回应却是:管理层非但没有透露过任何内情,甚至还严格禁止老师谈论这些事,包括了不允许教师队伍内部交流,不允许与学生沟通,更不允许将情况透露给校外人士。

不过校方管天管地,可管不着人家哨向两口子在家里隔着一堵浴室门说小话。

“依我看,这事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格里斯校长认为这些乱子是冲着他来的。他新官上任三把火都还没烧完呢,挑衅的就上门了,你说气不气。”

“……是挺气的,不过我想象不出新校长生气的样子。那样的大资本家什么风浪没见过,至于和几个掏自动贩卖机的蟊贼过不去?”

白典穿好浴袍推门出来,“再说说第二种可能性。”

卫长庚很自然地拿起毛巾替他擦干头发上的水珠。

“第二种可能性嘛,就是你这段时间晚上走夜路可得小心点了。说不定水晶塔真的要有大事要发生。”

说是这么说,可接下来的这一周再没发生过任何怪事,校园氛围也慢慢归于平静。这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白典终于又见到了星流。

那是本学期的第四堂哨向合作课,所有学生都被随机分配进入红蓝两大阵营,在一块错综复杂的沼泽地图中进行交替的攻防战,同时还要留神应付沼泽里时不时刷新的恐怖怪物。白典所在的红方在一次针对沼泽蛇怪的rush战中,遭遇了蓝方的绕后攻击。

对于红方而言,这是一场腹背受敌的战斗。却给了白典极为难得的实训机会。他借用了同伴的能力给自己附加上“身轻如燕”的属性,开始在混乱泥泞的沼泽中灵活周旋。一边躲避着蛇怪群以及蓝方的攻击,一边观察场上每位哨向的能力,找准时机复制过来,储备在精神领域里,随时加以利用。

当左上角的击杀得分跳上三位数时,他在一片混乱之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佩戴着蓝方袖标的星流从西面跑来加入战局,只见他单手就将一名红方向导从沼泽里拔起,硬生生抛出十几米之远。紧接着侧身躲过另一人的攻击,徒手拧断两条碗口粗细的蛇怪,朝着一名队友负伤的肩膀释放出一阵疗愈的能量,转瞬间又冲向另一个红方哨兵,用不知什么能力隔空将人击倒在地!

……好强!!!

白典目瞪口呆,他非常了解星流的实力,眼下星流的表现远远超出了他的实力所能触达的天花板,甚至可以比肩哨兵班同期的优秀学生——难道这就是寒假特训的成果?!

有那么几秒钟,白典的感觉挺复杂——他既为星流的进步感到高兴,又好奇什么样的特训能够让人在短短几个月里拥有如此巨大的进步,甚至还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危机感和动摇。

培优班果真有这么大的能耐?或许武断地拒绝格里斯校长的邀请,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训练还在继续,白典迅速掐断复杂的思绪。此刻星流就在距离他不到三十米的位置,这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试探对方实力的机会?

思及至此,白典立刻付诸行动。他快速朝着星流奔去,只要彼此间的距离缩短到十米,他就有超过七成的把握突破精神屏障,成功复制对方的能力。

沼泽中的战事一片胶着,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和哨兵释放的炫目能量,白典只用了几秒就绕到星流后方,并将距离缩短到了十米之内。他挥手一指,命令自己的精神触须刺向星流。

命中了!

白典的精神触须成功接触到了星流的精神屏障,可接下来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情况:一阵巨大的震颤感沿着精神触须传回白典的大脑,化作了强烈的晕眩感。他眼前天旋地转,根本无法站稳,只能双膝跪地,甚至还干呕起来。

……危险,这可是在战场上!

晕眩没有削弱白典的危机意识,可惜他的身体没办法做出及时跟进。跪地之后不到十秒,他就被路过的一个蓝方队员捡了漏,收割成为对方击杀名单里最华丽的战绩。

距离本堂课程结束还有不到十分钟,白典不再尝试进入副本,而选择留在虚拟休息室里调节精神力。正当他准备复盘刚才的失误并思考对策时,耳边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刚才是你接近了我的精神领域?”

白典猛抬头,看见星流出现在了虚拟休息室里。但他看起来并不疲惫,好像只是路过顺便闲聊几句。(看起来更加魁梧了,而且总觉得外貌也有改变)

“啊,是我。”白典点了点头:“不过没能成功。”

星流走到白典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这是两个人暌违了半年的难得亲近。

“我感觉到你了,可在线列表里没有你的名字。后来有个人炫耀说把你给偷袭了,我就出来看看。”

“太丢脸了。”

白典苦笑:“不过你真的变强了很多,恭喜啊。”

“谢谢。”

星流回报以微笑:“上个学期的我心态确实出了点问题,医生说是是双向情感障碍。好在经过一个寒假的治疗已经好了很多。培优班的老师还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很感谢他们。”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换上一种认真的表情:“上个学期我控制不住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实在非常对不起……以后,我还想继续和你做朋友,可以么?”

道歉来得太过突然,白典有些宕机,可他还是本能地点头:“……当然可以。”

“谢谢。”

星流如释重负。几秒钟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重新看向白典的眼睛。

“不过,以后别再试探我的精神领域了,对你来说那是很危险的事。”

第212章 扫兴

哨向合作课后就是周末, 白典婉拒同学的聚餐邀请,在学校食堂打包了几盒饭菜,赶在黄昏时分去了卫长庚的公寓。

这段时间哨向学院的教师队伍有些变动:个别坚决不与校董会合作的老师选择了辞职, 又有几位外聘人才补充进来。人事调剂磨合、资产清点、教学任务重新分配……总之大小会议一个接着一个。不开会的时候就是上课,既有专业小课,也有哨向合作这样的公开大课。甚至连下了课也不得安生——最近学校里不太平, 做班主任的还要时刻关注学生们的一举一动和思想问题。

用卫长庚自己的话来说:当原始社会的大祭司都没这么闹心过。

自家哨兵难得头疼,白典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他不仅成了卫长庚的专属饲养员,每天隔空监督对方规律作息,还上手做起了身体按摩和精神疏导。

此时此刻,两人正面对面坐在客厅的矮桌前准备干饭。十个菜外加三样主食(当然,主力消耗者是卫长庚),噼里啪啦开盖的声音倒挺热闹。

白典将筷子递给卫长庚,同时开口道:“我今天见着星流了。”

卫长庚接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能别提那个倒胃口的家伙吗?”

白典不理会他的抱怨:“星流今天跟我道歉了。”

卫长庚撇撇嘴开始夹菜:“那你就原谅他了?”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 又不是认识了就非得做一辈子的朋友。再说了,他都承认自己有问题还道了歉,我难道还能不接受?”

“你高兴就好。”

卫长庚对这事没什么兴趣,低头大口扒饭。

可白典的话匣子才刚刚打开:“今天上大课的时候我发现星流的精神屏障有点怪,不是固定的墙体,而是一片乱七八糟的气流。我试着想穿过去,居然被甩飞了, 头到现在还有点晕。”

卫长庚嗤了一声:“啥乱七八糟的气流啊,那叫动态屏障, 哨兵在紧急情况下偶尔会用一用。牺牲精神领域的稳定性来增强防御,但很容易造成意识混乱和行为异常, 甚至需要靠吃药才能保持理性。”

“难道这就是培优班给星流的特训手段……会不会很伤身体?”

“因人而异。顺便告诉你,动态屏障最怕的就是快准狠。你出手时要果断, 一旦得手见好就收。我看星流不像是个能打持久战的,你可以拉开距离,找准时机一点点磨死他。”

见卫长庚一本正经传授起了作战技巧,白典哭笑不得:“我没准备和星流对打,只是好奇想看看培优班对他的精神领域做了什么,他不让看,我也不会勉强。”

卫长庚啧舌:“怎么,你还真想跟那小子继续做朋友?水晶塔值得结交的人很多,你干嘛就怼着那一个……”

说着他突然俯身凑向白典:“难不成他是你的理想型?”

“……”

白典一本正经地闻了闻桌上的菜:“这菜里明明没放醋啊,哪来那么大的酸味?”

卫长庚也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人活得久了难免要发酵一下,你理解理解嘛。”

“那我也得让你理解理解我的想法。”

白典拿过卫长庚的碗,添上满满的饭。

“我确实对星流有种特殊的感觉,但他绝不是我的理想型。因为星流孤僻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如果硬要贴个标签,应该算是‘不理想型’吧。”

说到这里他干笑了一声:“不过星流好像不怎么买我的账,倒是和鹿泽方海处得挺不错,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什么缘分,明明就是奇怪。”

卫长庚一筷子戳中关键:“那个连你都捂不熟的家伙,怎么进了培优班一下子就有了两个死党?”

白典承认自己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在离开向导班前,星流找过我聊天。他说在临终关怀病房工作的时候,感受到了人生的空虚寂寞。所以他才来到水晶塔寻求改变。前些天参观培优班,方海又对我说星流选择进入培优班不是为了变强。那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传统的向导班解决不了星流的问题,所以他才决定进入培优班,而这个问题……就是不再空虚寂寞?”

卫长庚乐了:“培优班还有这种功能?那可不得用最大字体印刷在招生简章最顶上?”

“别笑,这只是我的一种推理!”

白典剥了一只大虾丢进哨兵碗里,“如果我的想法是对的,那星流到底为什么会那么喜欢鹿泽和方海?还有,鹿泽退学了,星流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停,你又开始想太多了。”

卫长庚用筷子敲敲他的碗:“好好吃饭,别忘了明后天还有正经事要做。”

卫长庚说的“正经事”其实也没有那么正经——这个周六他们要去四区为卫长庚一位老友的艺术展捧场,晚上参加小规模的答谢酒会,然后在海边的酒店套房度过浪漫一夜,第二天早上去延维塔转一转,等周日下午再返回学校。

行程听上去有点赶,但对于两个刚刚揭开了人生的重大秘辛、开学后又长时间神经紧绷的人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放松休闲——至少本该如此的。

事实上,这趟短途旅行的前半段还是挺顺利的。艺术展非常精彩,答谢酒会气氛也不错,当然最美好的还是海边酒店落地窗外的夜景,以及落地窗内无人打扰的彻夜温存……然而当时钟转到周日的上午九点左右,这忙里偷来的一点点悠闲时光也戛然而止了。

彼时卫长庚还没睁开眼睛。朦胧中他感觉枕边人打了个呵欠,从被子里探出手摸到水杯拿来喝了一口。解渴之后,又安安静静地滑回被窝里,显然还想睡个回笼觉。

可几秒钟后,才刚躺下的人又猛地翻身坐起,动作幅度之大,甚至连带着掀开了卫长庚身上的被子。

“……怎么了?”

强行赶跑瞌睡虫的滋味很难受,但卫长庚没有抱怨,毕竟白典不是那种没事一惊一乍的人。

果然,他得到了一个同样令他诧异的回答——“学校里出大事了!”

不同于北区的试验田被毁和贩卖机被砸,这次的事件发生在南校区,而且不再是什么偏僻区域,而是距离哨向学院不足两百米、鼎鼎大名的花神咖啡馆。

让白典翻身起床的,是同学通过校园邮箱发给他的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咖啡馆的后门,四周拉起了警戒线,大门歪倒在一侧花坛里,满地都是碎裂的窗玻璃。地上还有一串黑红色的足迹,怎么看怎么像血脚印。

第二张是咖啡馆的厨房区域。储藏室的门同样被暴力破拆了,面粉和食材满地都是,架子上熟成中的肉块变得残缺不全,似乎被某种野兽撕咬过。

最可怕的是第三张照片,拍得不是咖啡馆内部,而是后门的小池塘(也就是长庚和白典转交开学礼物的地方)。原本清澈的池水被染成了猩红,水面漂浮着大量死鱼和鳞片,还有几条更大的被拖到了岸上。

再仔细观察,这些鱼尸大多残缺不全,到处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半月形缺口,露出内部白森森的肉甚至是鱼骨。不难想见现场的气味该有多么难闻。

“据说现场是晨跑的学生发现的。这么大的阵仗居然没有惊动校警,就连咖啡馆的警报也没动静,简直不可思议。”

白典从校园论坛上获得了更多的消息:“现在学校已经把咖啡馆连同池塘一起围了起来,百米范围内不允许靠近。有人说肇事者可能还在咖啡馆里,也有说根本就不是人干的……”

“啧,那群小崽子又开始制造校园传说了。”

卫长庚搔着睡乱的鸟窝头,仔细端详照片:“你看这些血脚印明明就是人类的。再说了,你也是见过那些实验体的,最小个的也挤不进咖啡馆的后门啊。”

“没错,厨房里满地的面粉上也只有人类的足迹,多半就是人干的。”

白典重新回看三张照片,努力找回当年做法医的感觉,“池塘边那些鱼身上半月形痕迹很像咬痕,类似的痕迹也可以在厨房熟成的肉类中找到。这个破坏者有用口唇撕咬发泄压力的迹象,一般来说只有特定年龄的幼儿或者野兽才会这么做,如果是成年人,那他的心智应该很不成熟。”

说着他又放大厨房的照片仔细观察细节。

“厨房地面上有几处呕吐物,看起来应该是刚吞咽下去的鱼和肉,甚至还有鱼刺……面粉堆上不光有手印和脚印,还有膝行和打滚的痕迹,橱柜上的血手印末端有疑似指甲搔抓留下的划痕,这些都说明了当事人在经受着痛苦。明明痛苦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这人的精神状态明显异常。如果不及时抓住,恐怕还会出大事。”

“应该很快就会有眉目的。”

卫长庚安慰他,“有了这么多的痕迹,应该不难查出是谁。”

两人刚聊到这里,那三张照片忽然从白典的辅脑邮箱中消失了,随之出现的是一则简短的消息提示:检测到图片含有不实有害信息,请同学不要继续传播。

白典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好奇心愈发地强烈,于是一个劲怂恿着卫长庚,要他去教师内部系统里看看消息。

可短短几分钟之后卫长庚就带回了一个坏消息:关于这件事内部网上只有一则通知,表示有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为避免干扰办案人员、影响破案效率,所有教职员工一律不允许对学生和外界透露任何状况。校方将在最快下周之内做出第一则正式回应,请大家以正式公布的内容为准。

说白了就是封口令。

对于这样的通知,两人虽然失望但也并不意外。正当白典嘀咕着要赶在所有消息被校方和谐之前,再去校园网上看看热闹,又有一则邮件发送到了他的辅脑上。

这次他收到的不再是违禁的现场照片,而是一副不知道作者是谁的手绘图片。画得似乎是个叉开腿的圆规以及一把短尺,二者共同组成了等边三角形。至于图片的标题,则是【有人在花神咖啡馆后门上看见的奇怪图案】。

“尺子和圆规?难道说和数学有关系?”白典尝试着做出解读,“水晶塔与数学有关系的学院是哪些?”

“不用去想那些了。”

卫长庚已经通过辅脑检索得到了答案:“这是复古学社的徽记。”

第213章 是谁

复古学社、复古学社……

白典很快就回想起了曾经在浮戏塔上听说过这四个字。当然, 卫长庚也大致知道些当年的那段历史。

如果他们的认知没有太大偏差,那么复古学社应该只是近半个世纪前一个作风激进的校内社团,早在当年就已经被官方严肃处理并且彻底解体了。这之后的几十年, 复古学社再没公开出现过,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捣乱?

“我觉得这消息未必就是真的。”

白典凭借直觉提出假设:“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添乱,想要混淆视听?”

“混淆视听的方法有很多种, 为什么偏偏是复古学社?”

卫长庚不完全赞同他的判断,却也拿不出更进一步的线索和新的假设。

两个人讨论来讨论去,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睡回笼觉,于是决定提早几个小时回学校,希望能够赶上一点热闹。

可惜四区和一区之间毕竟隔着不小的距离,当他们风尘仆仆回到水晶塔时,花神咖啡馆和后门的小湖已经被电子围挡给圈了个严严实实。任何人甚至动物只要稍稍接近,围挡都会在发出警报声的同时拍照取证, 然后通知学校保安处。此外,咖啡馆的窗户都加装了一层偏光挡板,以确保学生们无法窥见内部案发现场的真实情况。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收获——咖啡馆后面停着一辆外地号牌的厢式货车,车身上有着千峰联盟的标识。他们站在远处观察了一阵子,就看见几位被白色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工作人员,提着几个检测箱从咖啡馆后门出来,径直返回车上。

“这不是联盟的精神力污染清洁小队吗?”卫长庚小声嘀咕。

“……好像还真是欸。”

白典也跟着点了点头——他之所以认识这支队伍, 是因为东极岛大战过后,这支队伍就在哨塔内外展开过地毯式的清洁工作。

清洁小队出现在校园里, 说明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咖啡馆内部应该进行了残留精神力的提取和环境无害化处理。而这意味着至少两件事:

其一, 肇事者应该是哨兵或者向导,而且很可能处于失控暴走状态, 这才导致现场有精神力残留。

其二,清洁小队隶属于纪律委员会,联盟多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后续消息说不定可以向蓝时雨打听打听。

这之后,校内论坛中关于咖啡馆的讨论甚嚣尘上。事发后八小时,校方发布了一则简短声明,表示从即日起花神咖啡馆及附属设施暂停营业,重新开业时间及后续相关进展将及时做校园通报。希望大家不信谣,不传谣,安心等待权威发布。同时对于任何造谣行为都绝不姑息,严肃处理。

既然学校发了话,那除了安心等待似乎也没啥别的选择。然而接下来一连几天,只见电子围挡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校方却始终没再憋出半句公告来。

在百爪挠心的等待中,各种阴谋论开始发酵。有人认为这就是北校区的仇恨行为;有人怀疑是不是又有新的实验体从山里逃了出来;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这事针对得是新官上任的校长,之所以选在花神咖啡馆是因为作案者对这一带的环境比较熟悉,能够确保全身而退。再考虑到教委会和校董会之间的龃龉,不排除肇事者可能是这个学期从哨向学院离职的老师。

白典原以为最后这种推测已经足够离谱,可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更让人血压飙升。

咖啡馆现场留下的尺规图案很快被确认为复古学社徽记,紧接着学生们就开始四处搜寻水晶塔那段耐人寻味的过往。有趣的是,虽然身处信息爆炸的时代,但关于那段校史的信息却少得可怜。学生们从仅有的部分媒体报道和学校档案入手,艰难地勾勒出了一群躁动不安、空虚且天真的富家子弟,打着复古的旗号违反各种校规、反对哨向进化,最终自食恶果的荒诞故事。

然后的然后,有人发现了唐老师也曾经是复古学社的成员。

南校区以哨向学院为首的学生们率先沉默了,而北校区却变得异常兴奋——他们话里话外地暗示唐老师竟然还有这样一段黑历史,甚至暗指他和这次的咖啡馆事件有所联系;南校区的学生则迅速予以反驳:如果真有关系,谁又会傻到把复古学社的标志留在案发现场?这明明就是诬陷!

一来二去之间,眼看着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校园气氛又开始紧张。

作为向导班的一份子,同时有幸在浮戏岛上聆听过那段往事的人,白典自然对于泼在唐老师身上的脏水感到不忿。平日里不怎么泡在网上的他也撸起袖子加入了论坛骂战。结果因为言辞犀利、视角独特等原因,被北区学生追着问“你是不是就是复古学社成员?”“咖啡馆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刚开始白典还矢口否认,后来不耐烦了,就干脆一律简单粗暴地回答:“你说是就是吧,还不快点报警来抓我?不抓不是人!”

事实证明,吵架就会生气,生气就会给魔鬼留余地。一连好几天,白典都处于极罕见的应激状态,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嘴里甚至还长出了几个溃疡,疼得龇牙咧嘴。结果被卫长庚抓回教师公寓狠狠喂了几大碗清热败毒的冲剂,还调侃地问要不要他这个顶级哨兵来帮忙做下逆疏导。

论坛上的流言蜚语多了,自然也传进了当事人的耳朵。唐老师在一节课后主动提起了这件事。他坦然承认了曾经加入复古学社的事实,同时否认与花神咖啡馆事件存在关联,并感谢同学们的信任和维护。但是要终结网络上的流言蜚语,不能光靠无休止的骂战,关键还是要等官方的调查结果。目前,校方已经注意到校园论坛内的情况,并会尽快发布最新通报。对于那些即将被清理掉的垃圾内容,同学们不必给予过多的关注。何况从长远来看,要笑到最后还是得专注学业,毕竟一辈子让人不爽才是真的胜利。

作完这番相对正经的发言,性格鲜明的师长又附加了一句经典评语:“水晶塔的好学生一年比一年聪明,蠢蛋们倒是几十年不变。”

唐老师发表完重要讲话之后的第二天,校方果然公布了第一份调查报告,并附带有几张模糊得出奇的视频截图。公告称花神咖啡馆的肇事者是一名因为突发结合热而进入失控状态的哨兵学生,犯案时破坏了现场的监控装置,但还是有几处位置较远的监控拍下了当事人的体貌特征。

出现在视频截图中的是一个细瘦黑影,佝偻着身体显得格外矮小。公告同时表示,尽管画面模糊,但校方根据现场遗留的多样物证以及生物痕迹,已经锁定了肇事者的真实身份并进行约谈。

与毁坏试验田和破拆自动贩卖机的情况不同,这次的肇事者确实是水晶塔的学生。但他对自己当晚犯下的错误记忆模糊。经过精神疏导后,该名学生记起自己当晚曾与同学前往平湖城外的酒吧消遣,并在那里被人下药、强制发起了结合热。他虽然勉力支撑着逃出了酒吧回到学校,但行为逐渐失控并最终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目前该名学生已经被送医体检,检验结果与该生所述基本一致。经过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该生已经基本恢复正常。

调查报告的最后部分是处理结果:由于损失程度较低,且念在肇事者是被动初犯,花神咖啡馆的经营方决定放弃追究该生的责任。综合各方的意见后,校方也决定不公开这位学生的个人信息,只给予留校察看的处分决定,察看期定为六个月。至于酒吧下药一事,则已经与平湖城警方沟通报案,一定会调查到底。

另外,关于现场出现的疑似“复古学社徽记”,经查明为有心人故意捏造,与事件本身没有任何关系。希望大家不信谣不传谣,更不要故意炮制各种虚假信息,干扰调查。

文字报告之外还有一段道歉视频,肇事学生以经过模糊和变声处理的形象向咖啡馆经营方、校方和全体师生诚挚道歉,承诺会进行赔偿,并提醒大家外出时务必注意人身和财产安全。

调查报告的公布又在校园论坛上掀起了新一波的讨论高潮。虽然大家对于校方姗姗来迟的发声多有吐槽,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调查速度还算可以,报告的内容也不敷衍。总体来说还算满意。

不过这天晚上,卫长庚告诉了白典一些调查报告里没有提到的秘密信息:

首先,现场确实存在一枚“复古学社徽记”,其次,在咖啡馆里留下复古学社徽记的,很有可能就是在酒吧里给学生下药的人。目前这个人的身份和意图都不明确,联盟道德委员会——也就是蓝时雨那边已经着手介入调查。

白典顿时有点懵了:“所以这事儿还真和复古学社有关?可复古学社为什么要迷晕一个学生,让他去砸学校咖啡馆——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你也有不够严谨的时候啊。”

卫长庚纠正他:“就算下药的和留徽记的是同一个人,也不能说明这人就一定是复古学社的,搞不好是栽赃嫁祸呢?”

“……对哦!”

白典迅速调整了思路:“无论这人出于什么目的,反正他想让这件事和复古学社挂钩。可现在学校全盘否定了这种可能性,那他现在应该很不爽吧。今后还会不会做出什么更激烈的举动来呢?”

“谁知道呢,也许人家很快就被蓝狐狸他们给逮住了呢。”

卫长庚最后做出总结:“反正啊,这个学期各种意义上的有好戏看了。”

————

无论最终真相如何,花神咖啡馆事件慢慢降低了热度。那些曾经平地起高楼的讨论贴也一路跑歪,成为了一些校园幼稚鬼掐架谩骂甚至造谣诽谤他人的垃圾场。

在所有无聊的谣言中,最恶劣的要数关于肇事者身份的猜测——凭借着那几张高糊的视频截图,学校里身形瘦小的学生纷纷成为了调侃的目标。甚至连哨兵班的夏夷光都被拎出来狠狠取笑了一番。

夏夷光本来就对自己的身高不太满意,这下更是火上浇油,还和那群蠢货发生过冲突。

作为好友,白典自然坚定不移地站在夏夷光这边。两人在哨向合作课上组成临时搭档狠狠教训了几次嘴欠的学生。很快就不再有人敢乱开夏夷光的玩笑。

可是几天后,夏夷光却突然提醒白典,让他最近低调点儿。

因为刺云塔的首席向导陶月江说,当年复古学社事件的主导者一直都被关在东极岛上,并且与白典有过不少交集。陶月江担心这件事被别有用心的人翻出来,连带着白典也遭受到无端怀疑。

第214章 是他

知道复古学社的主导者被关在东极岛上, 对于白典来说是第一重震撼;而真正知道那个人是谁,则是第二重更大的震撼。

杜仲,一个听上去挺像量产人的名字, 实际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自然人。

而在东极岛上,这个人还有另一重身份:东极塔里唯二的医生之一。

时光倒退半个世纪,当年的杜仲还在水晶塔内任职, 他帮助学生成立复古学社,散布激进思想,并险些促成了那次骇人听闻的报复社会行动。事件查明之后,他被流放前往东极岛,也是岛上关押时间最长的囚犯之一。

“……这不对劲啊!”

白典立刻找上了蓝时雨。他清楚记得刚到东极岛那阵子,蓝时雨为他介绍过哨塔的人员构成:总共44人,其中接受改造者43人——白典想当然地认为杜医生就是那唯一的自由人。

“我可没胡说哦。”

隔着电波,蓝时雨的声音听上去满是无辜:“那时候杜医生的惩戒期早结束了, 他是以自由人的身份留在岛上当医生的,我表达得很严谨啊!”

好吧,那就只能怪白典犯了想当然的错误。那么姑且放下这个问题,杜医生身为一个自由人放着外头的花花世界不去,自愿留在东极岛那个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和一群罪犯为伍——这么反常的行为,难道就没引起过怀疑?

“是挺不反常的。但实话实说, 不反常的人也来不了东极岛啊。你们家哨兵不也曾经赖在岛上不想离开吗?”

提起卫长庚,蓝时雨顿时找到了吐槽方向:“我还以为杜医生这些人的背景情况, 你刚来那阵子卫长庚就仔细交待过了。他也真是心大,就这么让你跟一群不知根知底的家伙混在一起, 是有多自信能保护好你啊?”

白典想了想,这件事上卫长庚确实有些粗枝大叶。于是他又联系上了自家哨兵。然而令他无语的是, 卫长庚压根就不知道杜医生和水晶塔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非但不知道,甚至还挺理直气壮。

“这是什么必须知道的大事?我这人就是对别人的八卦不感兴趣啊。再说老杜那时候早就是自由人了,东极塔里都没他的档案。大部分人来得比他晚,我能上哪儿去打听?”

“……好吧,你也有你的道理。那这事儿翻篇,咱们聊聊别的正经事。”

能听出卫长庚的心情难得不好,白典提醒自己不能做火上浇油的蠢事。

“复古学社的始作俑者流放到了东极岛,然后东极岛就发生了绿医生和水母人的事件……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那头的卫长庚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好,立刻道歉:“对不住啊。刚才院办的人过来说有几个哨兵班的兔崽子动了去培优班的心思,追着要我去找他们谈话。我现在头特别大,脑子短路了……”

白典表示理解:“那等你有空了再聊?或者我来给你做个疏导?”

“不用。跟你聊聊天就是挺好的疏导了。”

卫长庚揉揉眉心:“所以,你怀疑复古学社的杜仲和东极岛的毛刺槐关系?可我记得他们甚至不是同一个时期的人。”

“是啊,复古学社是六七十年前成立的,那时候毛刺槐都已经死了几十年了。这两人互相认识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也可能是杜医生流放到东极岛后发现了毛刺槐的秘密……但这只是猜测,没有确切证据。”

“毛刺槐是灰飞烟灭了,可杜医生还活着,不如找找他现在人在哪儿。我记得东极塔解散后他说要找个地方继续开诊所的,如果不是心里有鬼,应该不难找。”

“我也拜托蓝时雨调查了,刚才他给我了答案。”

白典终于说到了重点:“杜医生现在就在平湖城。”

复古学社曾经的核心人物刚回到平湖城,水晶塔内就发生了以复古学社名义制造的破坏事件——这是巧合,还是必然?

白典说自己也去找杜医生谈一谈,可惜蓝时雨并没有给出确切的地址。因为接下来,联盟道德委员会和平湖城当地警方将联手调查,它们不希望有人打草惊蛇。

说到这里,白典忽然感叹道:“仔细想想,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听说平湖城有警察。”

卫长庚轻笑道:“那是因为你一直都待在哨向的舒适区。千峰联盟就像一个国中之国,在经济、政策和社会秩序等很多方面拥有相对独立的自治权。这次的事是因为涉及到了平湖城的酒吧,理论上并不算是联盟的管辖地界,所以才需要平湖城的警方介入。但是你看我当年断开了任烛景的脑机接口,被联盟发配到了东极岛上,这就完全不关警察局什么事了。不过话又说话来,联盟的自治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自治,它还受到诸多利益团体的牵制,这话就长了,我相信哨向政治课老师应该更擅长讲这些。”

“你说得也很好,简单易懂。我虽然被打印出来一年多了,可对第三自然还是不够理解。”

“你算很不错的了。有些人活了一辈子都未必明白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社会,更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又过了几天,一则由蓝时雨传递来的最新情报同时发送到了卫长庚和白典的辅脑上。

由道德委员会和平湖警方组成的联合搜查队找到了杜医生位于平湖城的住处,可惜现场已经人去楼空。目前鉴识机构正在提取生物检材,以确定房屋的使用者是否为杜医生本人,而他又在这里与哪些人来往过。

除此之外,搜查队还在屋内发现了与强制发起结合热有关的药物、疑似沾有花神咖啡馆厨房面粉的皮鞋、事发酒吧广告传单等多样证物。

贴心的蓝时雨甚至给他们传送了一段搜查现场的视频。希望两位和杜医生有过密切交集的人也帮忙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可疑之处。

不孚所望,白典很快就在洗手间里有了发现:洗手台上摆放着一副玳瑁纹的眼镜,镜片厚得像酒瓶底。他立刻回想起了自己在水疗室里第一次见到这副眼镜时的情景。

【……八百年后还会有人戴这种眼镜?】

【当然有了。你们那个年代难道会对穿古装的人指指点点?】

“没错,这是杜医生的。”

他将眼镜指给卫长庚,“我好奇过他为什么总是戴着酒瓶底的古董眼镜,没想到理由居然和水晶塔有关。”

明明才过去一年,感觉却久远得仿佛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紧接着卫长庚也有了重要发现。

“看这里。”

他将卧室的视频定格并局部放大,画面中心落在了床头那本装帧精致,与其说是用来阅读、倒更像是古董藏品的书籍上。

书名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在东极岛上、远离哨塔的安全小屋里,也有一本被烧焦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而它曾经的主人,正是东极岛事件的始作俑者——毛刺槐。

“我记得书是老顾从海上渔场的值班室带到安全屋来的。但在这之前,这本书应该被收藏在毛刺槐自杀的密室。那个把它从密室带出来的人,我们一直没找到……”

白典后知后觉地感叹道:“现在看来多半就是杜医生了。”

说完他又犯起了嘀咕:“当初多亏了这本书,咱们才摸到海上渔场,发现了密室,知道了毛刺槐的存在。如果杜医生和水母人是一伙的,那他留这本书在外头,岂不是狼人自爆吗?”

“也许是老头子记性不好出了纰漏。”

卫长庚提出了两种假设:“又或者……让人沿着这条线索发现水母人的悲剧,同样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既要帮助水母人回到第三自然实施复仇;又要让水母人的存在被公之于众?”

白典若有所思:“前者的目标是杀死一批像威尔斯那样继承了不义之财的富商后裔;至于后者……不仅会让水母人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也会让一百多年前东极岛上的惨剧回归大众视野,动摇不少名门家族财产继承的合理合法性,相当于揭开了一桩桩豪门丑闻。”

“没错,前阵子泰华还在和我八卦,说有个获救的水母人从医院换了身体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二区的芝诺塔给告了,说自己应该拥有哨塔至少51%的股权。理由是当年自己的财产被人非法继承,而继承者的玄孙之一正好就是芝诺塔的创始人。”

……你不是说对别人的八卦没兴趣的吗?

白典默默腹诽,嘴上还是紧跟正题:“这么看来,杜医生的目标好像就是要那些有钱人丢钱丢人还丢命?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知道。”

卫长庚苦笑:“但如果要我说,我倒更倾向于他只是随手那么一丢。因为那老头子实在不像是那么有心计的家伙。”

“可他毕竟当过水晶塔的老师,又能傻白甜到哪去呢。”

白典打算结束话题了:“这事咱们要不要告诉蓝时雨?”

“在没有彻底搞清楚状况之前,还是别了吧。你别忘了,蓝狐狸也是当年东极岛的亲历者之一,他跟杜医生也挺熟的。”

卫长庚建议:“杜医生这条线我们自己可以再挖一挖。我记得沈空楼还有几个朋友当年也是复古学社的,也许我可以……”

“等等!”

白典突然打断卫长庚:“别找了,咱们眼皮子底下不就有个最好的人选吗!”

第215章 盲人摸象

白典所说的“最佳人选”, 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班主任唐衍。

唐老师是曾经的复古学社成员,当年事件的亲历者, 同时也亲手阻止了激进派险些酿成的大祸,是那段历史最合适不过的讲述人。

出于尊重也是为了让对方有所准备,白典首先通过辅脑向唐老师发去了简单的情况说明, 请求当面听老师聊聊关于杜医生的事。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收到了唐老师的回复,同意与他在办公室里进行简单交流。

虽然时隔了半个多世纪,但一提起“杜仲”这个名字,唐衍的脑海里还是立刻浮现出了一个身影——那人穿得不是救死扶伤的白大褂,而是各种花花绿绿的奇装异服。

彼时的唐衍还不是现在的“唐老师”,但杜仲却已经能够用“杜医生”来作称呼。他是水晶塔的校园保健医,同时也负责教授几个二级学院的医学保健课程。但无论主业还是副业, 他的成绩都不太出色,用“平庸”二字来形容似乎再合适不过。

但正是这个平庸之辈,却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水晶塔校史最不想提到的人之一。

当年水晶塔才刚公开招生没多久,校内的各项机构设施还有待完善。作为课余生活重要组成部分的社团也如雨后春笋一般蓬勃发展着。据说如今超过85%的社团就是在那个时期成立的。

依照校园管理规定,每个社团在申请成立时都需要配备至少一位负责老师。对于主流社团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复古学社”这种以务虚空谈为主调、连创始者都没想明白究竟要干啥的社团,想要找到靠谱的老师来背书, 却并不简单。

在几次提出申请却屡遭碰壁之后,几个同学在课间吐槽起了这件事, 却没想到那个默默无闻的医学保健课杜老师向他们抛来了橄榄枝。

学生们只想要一张资格证,可杜医生却觉得自己可以做到更多。社团成立后, 他几乎一次不落地参与了复古学社的全部聚会,积极参与讨论各种话题, 甚至连学生组织的校外观摩学习、校际交流活动也一次没落下。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没能和预想的那样迅速与学生们打成一片。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学生们搞活动总归是不希望老师在场的。遇到这种情况,老师们一般会知情识趣地选择退出。但是杜医生没有。他渴望融入学生群体的想法是如此迫切,以至于为了更切合“复古”这个表面主题,甚至穿起了各种古地球传统服饰、佩带拴着花哨链条的古董眼镜——总之,力求让每一个初次见面的学生都能够一下子就记住他。

为了与充满记忆点的外表相匹配,杜医生在其他方面也狠下了一番功夫。他的语言风格夸张滑稽、观点尖锐激进,却少了几分指导者常有的沉稳和理性。为了尽可能地让学生们以他为焦点,他甚至会自掏腰包发放些小恩小惠,有时候连非社团的学生也能沾到光。

回想起自己带给沈空楼的第一杯花神咖啡,唐老师的脸上露出了名为“怀念”的柔和表情。

只可惜,杜医生并没有足够的人格魅力去留住那些被他的外表、言语和慷慨吸引来的视线。

又或者说,那个年龄段的青年有着一种天生的残忍,能够透过各种虚张声势的伪装,一眼看穿谁是好欺负的人。

于是,在享受完福利并看腻了独角戏之后,学生们又渐渐地开始回避这个“古古怪怪”的老师。而就在这患得患失的节骨眼上,杜医生突然又有了新的噱头。

他开始有了人脉和金钱——据说都是他利用业余时间游说各种商业体,好不容易拉来的赞助。

那个时代虽然还没有高度娱乐化的千峰联盟,哨塔与财团也尚未过分亲昵,但已经有不少富有远见的商人愿意投注在新兴人类的身上。年轻的哨兵向导们虽然普遍不缺钱花,可谁又会拒绝从天而降的金援呢?

利用这些钱,复古学社租借了更大的活动场地、添置了不少软硬件;然后在校内组织活动和宣讲会,招揽来更多会员;接着他们甚至走出了校园,购买到了在媒体和各种论坛会议上发表观点的机会,从校园社团一步步蜕变成为社会化的大团体。

随着复古学社的迅速发展壮大,杜医生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在新一年的票选中,他成为了水晶塔最受学生欢迎的十大教师之一,并受邀出席了许多采访和讲座。于是新一轮循环开始了——为在更广阔的天地间吸引到更多的瞩目,他为自己设计了更夸张的外形和更激进的言论,而一如既往,人们在看够了他的表演之后,迅速地将他抛到了脑后。

说到这里,唐老师还传给白典一张当年的老照片。白典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在校园论坛的复古学社八卦贴里见到过当年的杜医生,只不过那打扮……实在认不出就是东极岛上那个不修边幅的老男人。

这一次被人们的视线抛弃之后,杜医生再也没能重新振作起来。他一改往日的高调夸张,陷入到了颓废抑郁的情绪当中,并随之变得懒散、怠惰和冷漠。与他的颓势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复古学社的影响力却蒸蒸日上,而参与者的数量达到一定量级时,各种各样不可控制的状况就陆续发生了。

学校和监管机构开始对复古学社采取各种控制限制措施,双方的矛盾冲突不断加剧,然后就有了那场险些害得水晶塔从平湖城搬走的动乱事件。

事件平息之后,追究责任自然必不可少。杜医生作为疏于管束学生的教师、煽风点火的活动者和居心叵测的赞助人而受到了严惩,要被送往东极岛流放数十年。在官方和校方的努力下,有关复古学社的信息被一点点抹去,而唐老师也再未听说过关于杜医生的任何消息。

听完唐老师的回忆,白典再度回想起最初认识的那个东极岛上的杜医生——体态臃肿、胡子拉碴、黑眼圈,一身皱巴巴的的白大褂,以及不修边幅的懒散模样。仿佛从未有过任何高于“明天吃顿大餐”的野心。

但是他又的确一直戴着那副老旧笨重的酒瓶底眼镜。以及还有那间布满了全息投影的医生休息室——古典的酒红色壁纸和红木家具,黄铜五金件、水晶吊灯,都曾让白典感叹仿佛置身古地球时期的贵族宅邸。

所以,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杜医生?是什么让他从一个不太成功的政治小丑变成了纵容水母人夺舍、害死多人的“罪魁祸首”?

是谁改变了他,又是为什么?

白典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很近,但他不敢贸然得出结论,毕竟看似近在咫尺的两座山峰之间,隔着的可能是万丈深渊。

他正低头沉吟,只听唐老师又开口道:“杜仲是个哗众取宠的人没错。但说实话,我不认为他是当年那场祸事的罪魁祸首,毕竟他的能力有限,我甚至认为他的很多偏激言论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思考。”

白典忙问:“您认为是谁在背后操纵着杜医生?”

他得到的却是反问:“想想看,当年的事,谁是最大的赢家?”

当年的赢家……白典陷入了沉思:首先排除水晶塔校方。复古学社事件不仅让校方颜面扫地,还迫使权力机构修改了部分针对哨向的管理条例,昔日过分严苛的哨向绑定制度得以稍稍放松。

这么说来,哨兵和向导群体应该是获益者没错了。但要说杜医生纯粹是为了哨向的福祉而努力,显然也不切实际。那更像是他为了达到目的而不得不卖力摇晃的一面大旗。

“杜医生从商人那里得到了很多赞助费。复古学社事件过后没多久千峰联盟成立,哨塔也开始商业化运作……”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所以,复古学社的幕后推手是经济利益?”

“我不能给你确切答案,毕竟已经过了五十年,很多东西早就变了。”

白发的师长诚恳道:“但作为班主任,我有义务提醒你:邪恶并非一无是处,善良也绝非没有毒牙。无论过去的复古学社、还是如今的水晶塔,都不是能用非黑即白的二元论来评判的存在。在很多人眼里,你是个性格正直善良、能力稀有的珍贵向导,他们一定会借用公理和正义的名号来拉拢你。如果你看不清它们的本质,就容易沦为他人的工具。虽然你拥有一位强大的保护者,但我更希望你能够自保。所以,用你自己的视角来审视分析这一切吧,以你的智慧,不难看透的。”

——————

这天晚上白典特意去了一趟教师公寓,将白天和唐老师的对话内容简单复述给卫长庚。

“杜老头曾经的后台是商人。那些财阀通过复古学社事件,逐步展开了对哨向领域的干涉……这不就对上了吗?!”

卫长庚咀嚼着白典带来的五层超厚三明治,迅速将营养转化为思考的动力。

“水母人在变成水母之前,都是东极岛疗养院的病人。这些病人大多来自当年的世家名流和商业新贵家庭。成为水母后,本该属于他们的财产就被别人刮分了。所以他们在离开东极岛后的首要目标就是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向小偷的后人们复仇——我猜这其中应该也有赞助过复古学社的商人财阀吧。”

“你的意思是,杜医生收了钱煽动复古学社的思潮,出事之后却又被金主抛弃。所以流放到东极岛之后,他才决定利用水母人来对金主实施报复?”

白典坐在一旁,边撸着狞猫边若有所思,“这么说起来,这些年水晶塔的教委会和校董会的纠纷,以及新校长格里斯的走马上任……不都是学校在进一步变得商业化的迹象吗?难道杜医生是因为不能容忍现在水晶塔,所以才发出了复古学社的警告?”

“逻辑歪了啊,宝贝。”

卫长庚提醒白典修正的思路,“你可千万别把杜老头当成什么纯爱战士,他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俗人。五十年前的他满脑子都是名声和利益,现在又怎么会突然为了象牙塔被铜臭玷污而铤而走险?你再琢磨琢磨。”

“那……难道是校董会里有当年他的金主,比如新来的格里斯校长?不对,如果真要复仇,反而应该悄悄地进行,怎么会在现场留下标记?不,花神咖啡馆的事根本就不像复仇,更像是故意制造恐慌氛围。”

“那么制造恐慌氛围的目的又是什么?换句话说,老杜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出名、牟利,获得爱情、满足生理需要,还是为了保命……难不成是为了好玩?”

“常见的行为动机都不适用。说实话,我总觉得花神咖啡馆这件事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白典停下了撸猫的手,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当盲人无缘无故摸到一根柱子的时候,他面前可能站着一头大象。”

第216章 水晶天花板

蓝时雨发来影像资料之后又过了一周, 联盟道德委员会那边再没有传出任何消息。花神咖啡馆恢复了营业,后门的池塘树林也被修整一新,完全看不出半点遭过蹂躏的痕迹——唯一的“受害者”是教学楼的课桌和厕所门板, 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复古学社徽记涂鸦。

校园闹剧勉强算是落了幕,可没想到几天之后,校外居然又爆出了更大的幺蛾子。

事情说来倒也并不复杂:一位若干年前短暂火过一阵子的向导从第二区区公所的高楼上跳了下来。自杀前切断了辅脑与蜂巢系统的联系——这意味着他的意识将彻底死亡。

区公所大楼前的广场很热闹, 现场至少有几百人亲眼目睹了这一骇人血腥的场景。这些生于安乐的人们显然遭到了极大惊吓,半数以上当场出现了应激反应,更有超过百人因为心理问题而进入医院治疗。

这件事自然也在网上引发了轩然大波,人们反复询问着同一个问题:是什么让昔日的联盟小红人选择走上极端?

很快,答案自己浮出了水面。

原来,在策划自杀前,向导已经将遗书定时保存在了社交账号的草稿箱内。遗书洋洋洒洒数千字,详细叙述了从踏入哨向圈子到决定彻底离开这十多年来的心路历程。

十五年前, 第三自然刮起过一阵反思传统哨向教育的风潮。很多人认为哨向专门学校考试难、门槛高,人际关系复杂,传授的内容也都是教条和框架。与其将联盟的未来交到一群看不惯的人手上,倒不如转而推崇所谓“天然系哨兵向导”,避开专业的哨向学校,在社会上寻找未被雕琢的可塑之才,再按照全民投票的要求进行培养。

将“天然系哨向”从概念转化为现实的, 是一家当时刚成立没多久的娱乐公司。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它从第三自然的各行各业中筛选出了几十位“天然系哨向”, 大张旗鼓地开启了民间哨向养成的节目。而区公所悲剧的主人公正是其中一个被选中的“幸运儿”。

这位向导名叫丝楠,原本只是个从事蜂巢养护工作的量产人。十年前接受了娱乐公司的邀约, 作为“天然系向导”进行养成。

开始的一切似乎非常美好:许多和他一样的年轻人被聚拢在一起,由专人传授各种哨向知识, 参与各种没有生命危险、却很有观赏性的小副本,甚至还获得了广告、综艺和见面会……很快,他们就拥有了相当数量的粉丝、也赚到了第一桶金。

但第一阶段的胜利只是开始,公司很快向他们公布了下阶段的重点——向着千峰联盟进发。

在丝楠和当时很多人的幻想中,“天然系哨向”应该像一股清流,为千峰联盟注入一股新鲜活力。然而现实却是:他们很快就撞上了“玻璃天花板”。

事实证明,与传统哨向学校的严格教育相比,偶像式培训只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的假把式。而娱乐公司手上那些少得可怜的人脉和金钱,在老牌财阀的眼里根本就是儿戏。

赛场上被传统哨向选手各种碾压、商业竞争中丢掉了各种赞助、代言和广告,甚至连舆论场上都被对手掐住了咽喉、尽情羞辱。很快,“充满活力的清流”就成了“不自量力的浊流”。口碑不断恶化,工作陷入停滞,失望的粉丝纷纷转头离去,商业价值一落千丈……

在确认变现无望之后,亏损严重的公司选择了放弃,于是那几十个曾经的“天然系哨向”就成了闹剧之后遗留在原地的“不可回收垃圾”。

绝大部分丝楠的同伴们都选择了放弃。有的隐姓埋名回归生活;有的勉强留在业内,却也只能从事边边角角的辅助工作;可丝楠却不愿意放弃,一则他是“天然系”中人气最高的,或许还有一搏之力;二来,为了提前结束蜂巢养护工作,他缴纳过一笔堪称天文数字的“赎身费”。如今这笔银行贷款也化身成为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被原公司抛弃的丝楠转投进了一家名叫“酒神”的小型哨塔。这个哨塔集结了一群级别较低但各具特色的哨兵和向导,主打利用各种稀奇古怪的能力,脑洞大开地解决副本事件。

刚开始,丝楠还以为哨塔的运营理念是“苔花如米小,也做牡丹开”,因此他认真对待每一次任务,在效率和观赏性上都竭尽所能做到最好。谁知却遭到了管理层的批评——原来,酒神需要的是在正规赛事的间歇、负责制造笑料、调剂氛围的开胃小菜;是能够轻易割舍自尊、全身心供人取乐糟践的“小丑”。

那些在特级哨兵面前点头哈腰、极尽恭维之能事的小小哨塔管理者,却对着丝楠颐指气使,说他“没有能力却自尊过剩”、“被害妄想神智错乱”、“除了酒神塔根本不会再有地方愿意收容他”……尽管有过挣扎反抗,但从被如此嘲讽的那天起,丝楠的自尊心就慢慢出现了裂痕。

之后数年里,丝楠一直留在酒神塔服役。他得不到正规训练的机会,几乎没有专业装备,更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他像一只狼狈的蝼蚁,在财阀的夹缝中、公司的压榨中,舆论的刻薄中寻找着联盟扬下的残羹剩炙,而不多的金钱到手还没捂热就又被银行吸走,几乎不剩下些什么。

然后出现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遗书的最后几段,丝楠的“画风”突变。他提到有一家神秘的机构找到自己,表示愿意出高价“收购”他的向导能力。

第三自然虽然科技高度发达,针对哨向能力的研究却着实有限,至少在已公开的层面上,并没有哪家研究机构承认能够转移哨兵向导的能力——尽管这听上去很像是个骗局,可对于向导之路心灰意冷,精神也濒临崩溃的丝楠,还是在金钱的压力下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然而现实再一次向他张开了獠牙。

不知道那家机构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总之当丝楠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废弃大楼内,后脖颈处的腺体已经被切除,头发也已经剃光,脑袋有非常明显的开颅痕迹,然而对方允诺的金钱却始终没有汇入他的账户。

丝楠失去了向导能力,可他很快发现自己失去的远远不止这些。他失去了平衡感、走路跌跌撞撞;他无法控制情绪,时而狂躁时而恐惧;他的思维变得迟钝,却能看见文字在纸上跳舞,听见空气中传来恶魔的耳语……

当他对这一切忍无可忍时,选择了主动、彻底地结束这一切。

遗书的末尾,丝楠这样写道:【在我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水晶的天花板。当他们需要被人仰望时,水晶是如此清晰透亮,映出千峰般的哨塔如同天堂。而当我努力向他们爬去时,世界却又黑暗下来,水晶成了一面镜子,还原我小丑般的容貌。我打不碎它,却也不愿被它永远禁锢。所以我只能将身体粉碎,让灵魂化作蝴蝶获得自由。】

遗书曝光后立刻引爆了舆论,一时间声浪四起。人们开始抨击酒神塔唯利是图、千峰联盟阶级固化、哨向教育模式食古不化、第三自然商业联合体一手遮天……种种不一而足。这些抨击者之间还彼此展开了争论和对骂,间或夹杂着怀疑论者的声音:“丝楠的遗书说的都是真的吗?”、“第三自然真的已经有能够将哨向能力转移的技术了?”

狂轰滥炸的舆论大混战之中,陆续有人坐不住了。

酒神塔的公关率先发言,但借口不提己方的错误。除了对丝楠的死感到痛惜之外,大致意思是小哨塔的生存也很不易,没能力保护好自己旗下的向导。请大家给条活路,毕竟他们还有其他像丝楠这样的落魄哨兵向导要养。

接下来说话的是千峰联盟。它对丝楠事件表示遗憾,并声明联盟具有严格的哨向等级评定和权益保障体系,这样的悲剧并不具有普遍意义。关于遗书中揭发的各种问题,将展开调查并及时公布进展。

至于商业联合体则直接贴出了悬赏公告,对于任何能提供商业舞弊、欺诈、贿赂等违法犯罪行为线索的个人或团体,一经查实都将获得不菲的酬劳。

最后,第三自然的行政机构也宣布,将在近期内约谈事件的各个方面,并会同联盟道德委员会对可能存在的“地下研究机构”展开追查。

而包括水晶塔在内的各大哨向专门学校,也纷纷拿出各种改革方案,以证明一直进行着教育公平的尝试和教学制度改革。

如此这般热闹了差不多两个礼拜,民众高涨的情绪总算有所回落,但在一些自认为“深度”的网络社区中,讨论始终在进行中。

经过来来回回的拉锯战,主要观点被引导向了千峰联盟的内部。不少人认为哨向联盟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平等,天赋注定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依靠积极努力来改变命运、从而享受联盟所带来的福利。而这又反过来导致了哨向群体的固化和抱团。要想消除这种不平等,就必须解散哨向联盟、推倒哨塔,将哨兵向导去特殊化。

“哼,听听,这才是真正的复古呢!”

饭后消食,卫长庚一手揽着自家向导,一边将这些言论读给他听,末了还不忘征求对方的意见:“你觉得联盟该不该存在?”

“这真的是丝楠事件的重点吗?”

白典顺手给卫长庚清理精神垃圾,同时也没忘了回答他,“人总是根据不同的利益需要而形成不同的团体。没了千峰联盟,自然还会有别的联盟、团体。普通人一样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去。”

“那你说该怎么办?如果给你足够的权利,你能不能避免这类悲剧再度发生?”

“……”

白典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就在这时,他的辅脑突然发出了短促的消息提示音。

发来消息的是很久没联系的自媒体人塔夫(就是当初在东极岛上遇到的那位不速之客)。这是一条群发的信息,却不是信箱里常见的模式化的垃圾广告,而是一位自称“复古学社”的神秘人写下的评论文章。评论的主旨也非常清晰且强势——

【与资本的媾和是哨向联盟唯一的罪孽】

第217章 既视感

“复古学社”——再次看见这四个字的白典, 心中蓦地一沉。

这篇文章是杜医生写的?又或者是某个知晓花神咖啡馆事件的人,故意假借复古学社的名义混淆视听?

好奇心驱使着白典一探究竟。

【与资本的媾和是哨向联盟唯一的罪孽】。从短短十几个字的标题中,他敏锐地读出了两层含义。

哨向联盟与资本媾和, 这是一种罪恶。但,这是哨向联盟唯一的罪恶——能够得出这种判断的人,应该是对哨向联盟存在一定好感, 甚至还有可能身处于联盟内部。印象中的杜医生,似乎并不具备这种情结。

这个自称“复古学社”的人,对于围攻千峰联盟的舆论风潮很不赞同。开篇第一段话就是为联盟辩解:人类,即便是第三自然的人类,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既然无法决定生而具有何种天赋,当然也不必因此而承担任何责任。

从人类进化的角度来说,自诞生于古地球非洲的那刻起,人类一直在不停进化着。每天、每次、每种形式的降生, 都有可能产生出新的突变。进化、或者说“变化”是无法被阻止的,它是自然的一部分。

作为进化的里程碑式的标志,哨兵向导也是自然选择的一部分。那些抵制自然选择的人,不仅可笑,而且徒劳——毕竟,自然总会找到出路。

不过,天赋虽然无罪, 但利用某些天赋进行行业垄断、甚至压榨他人,又的确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而制造出上述罪恶的是名为“资本”的恶魔。它是人类创造出来满足各种欲望的工具, 如今却成为了许多人的主宰,将来甚至还可能会主宰整个第三自然。

【这世上本没有神, 我们却创造出了资本并将它架上祭坛上加以膜拜。而面对自然选择出的哨兵向导却横加指责,甚至用来当做资本的工具和遮羞布——这难道不可笑吗?】

读到这句话时, 白典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既视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言论。他闭上眼睛寻思了一阵,答案突然从记忆深处蹦了出来。

【我们创造了神,却说神创造了我们。我们用足下泥土为神塑像,却又跪拜在泥像足下。】

这是东极岛那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扉页上的诗句……

所以,这个“复古学社”果然就是杜医生本人?!

白典按捺住悸动的心情,接着读下去。

在为联盟辩护之后“复古学社”继续写道,虽然哨兵和向导的能力是与生俱来、无法选择的。但他们后天也确实获得了许多普通人所得不到的社会资源。因此,他们确实有义务肩负起一定的社会责任,比如守卫社会安全、开拓第三自然的可居住面积、排除梦海世界的不稳定因素等等。

但是现在,哨兵与向导却更多地成为了商人手中的提线木偶。本该拼杀搏斗的英雄,如今却穿着华丽服装、涂脂抹粉,成为聚光灯下的花瓶;即便工作也只是进出各种不产生实际伤害、不制伏任何梦魇的虚拟副本,打着花里胡哨甚至被剧本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比赛。而就是这些轻松的工作,却让他们拿到了千万普通人积攒的金钱,受到无数的拥戴和赞美。

可另一方面,一旦这些提线木偶失去了利用价值,它们又会立刻被剪断与资本捆绑的绳索,跌入尘埃,变成人人尽情唾弃发泄的垃圾。

至于那些普通人,没日没夜地迷醉在这资本制造的幻境中,放弃了独立思考,全盘接受灌注给自己的一切情感体验。最可悲的是,除了上班时间不断替资本工作之外,他们将下班后的业余时间也贡献给了资本制造的各种娱乐,真正成为了全天候24小时永不间歇的工具人。

但简单的抱怨和抨击并不是“复古学社”发布这篇文章的目的,他光明正大地宣布,为了证明自己的指责每句话都不是师出无名,他和他的伙伴将会揭发一系列的丑闻,请大家拭目以待。

好家伙,原以为只是一篇评论,看完才知道居然是战斗檄文。

关上辅脑视窗,白典立刻将这篇文章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扉页诗句的联系告诉了卫长庚。

“也许这真是杜医生本人。”

卫长庚倒是支持白典的假设,“能写出这篇文章的人,一看就知道跟资本有仇,的确挺像被金主爸爸抛弃之后发疯的老杜。”

接着他又提议:“这件事咱们不急着说出区,先听听蓝狐狸那家伙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事实证明找蓝时雨还真是找对了——道德委员会也关注到了“复古学社”的文章,而就在文章发出后的半天时间里,陆续有多个与联盟有合作关系的商业机构跑来报案,称收到了署名为“复古学社”的威胁信息,如果不及时支付封口费,就会将他们过去干的“龌龊事”公布于众。

“当然了,这些机构都矢口否认自己真的做过什么龌龊事,只是说担心对方栽赃嫁祸。”

蓝时雨轻松得仿佛在谈论什么娱乐八卦,“我们已经查到了其中几个勒索人,其实和复古学社没什么关系,单纯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搞点钱的骗子。”

“电信诈骗几百年了还是这么会玩。”白典由衷感叹。

“好像还不光是这些事儿吧。”

卫长庚也有了新消息:“听说那个叫丝楠的也未必是真自杀,跳楼前一晚他还托人帮忙想找新工作。”

“看来你在道德委员会的熟人不止我一个嘛。”

蓝时雨哼了一声,却没否认,“没错,丝楠事件很可能就是个针对千峰联盟的策划。可舆情民意都被点燃了,拿不出实际证据的解释根本没用。上头还在开会想该怎么办呢。”

白典突然有了新想法:“这个‘复古学社’果真是杜医生吗?或者说,其实是联盟故意捏造出来‘引导舆论’的?正好联盟也知道花神咖啡馆和杜医生的事,借用复古学社的名义引导舆论,将矛头指向别人,好像也挺合适。”

“谢谢你没用‘甩锅’这个词,虽然已经有很多人这样想了。”

蓝时雨讪笑道:“不如问问你家亲亲哨兵,我看他知道的未必比我少。”

“这我还真没打听到。”

卫长庚没去理会蓝时雨的揶揄,“不过这段时间幺蛾子多点儿也挺正常。毕竟五区就要开了嘛。”

白典一愣:“你说第五大区开放时间定了?”

“嗯,差不多就是你们这届毕业后那几个月的事儿。”

“那不是还有快一年吗?”

“应该说只剩不到一年了才对。这就像是跑步比赛各就各位的阶段,谁受到干扰起跑慢了,哪怕只是零点零一秒,也很有可能从赢家变成输家。况且这次第五大区的玩法还和以往不太一样。”

“玩法不一样?具体说说呗,怎么就不一样了?”

在回答白典之前,卫长庚首先询问在线的第三个人:“我要开始说联盟的坏话了,你确定还要继续听吗?”

“呵呵,算了吧,免得我忍不住要向联盟举报你。”蓝时雨果断下线走人。

电灯泡终于走了,余下哨向二人默契地同时松了口气。虽然和蓝时雨有着堪称过命的交情,但白典总觉得不能对那只狐狸掉以轻心——正如唐老师说的,“如果看不清对方的本质,就容易沦为他人的工具”。

白典起身泡了壶提神醒脑的花茶,然后和哨兵一起窝在沙发上。卫长庚牵起白典的手摩挲着他细长的手指,一边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要说第五区的事儿,还得先说说前面几个大区是怎么开发的。人类刚登陆第三自然那阵子是没有哨兵和向导的。开发第一区用了差不多五十年,面积还是最小的;开发第二区的时候虽然开始有了哨兵,可数量太少没啥大用。政府为了赶进度,将二区的土地分割之后以招标的形式分配给几十个自然人大家族,利用家族之间的竞争心态,只用了三十年就完成了建设。但也正因为这个遗留问题,导致了第二区成为极端保守主义自然人的大本营。

“轮到第三区开发,局势又有了很大变化。人类在第三自然彻底站稳了脚跟,无论人口数量还是资源储备都很充裕;哨兵向导在对抗虫族的战斗中大放异彩,迅速成为全民英雄。所以这个区的哨向机构是最多的,连千峰联盟的总部都设在第三区;

“到了第四区开放——也就是你们唐老师那一辈,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空前地繁荣发达,人们生活在自由愉悦的氛围里。所以第四大区也就成了艺术文化的中心。这么多年来都没怎么改变。”

说到这里,他问白典:“现在第五区要开了,你猜会是个什么情况?”

“……”

白典很少思考这种宏观层面的问题,但这不意味着他毫无想法:“开辟新区不仅需要拓荒建设,还得对付那些残余的虫族,显然要比打联盟比赛危险得多,而且收益恐怕也很有限吧?我觉得头部的哨向未必会愿意参加。”

“没错,第五大区的开荒确实很不顺利。”

卫长庚赞赏地摸摸白典的后脑勺,“一方面是哨兵和向导沉迷于安逸的生活不愿意去冒险,另一边则是商业体对投资新区所能得到的回报不太满意——毕竟包装几个联盟明星就能一本亿万利,又何必要投入大量软硬件,甚至冒着财产损失的风险跑去新区。所以五区陆陆续续地建设了六七年,进度还赶不上三区时期的三年,是不是很愁人?”

“可这逻辑就不对了啊。”

白典皱眉:“既然大家都对五区开荒不感兴趣,那又是谁在闹你说得这些幺蛾子?”

“那是因为他们现在又开始感兴趣了。”

卫长庚从辅脑中调取出了一段第三自然联合政府发放给千峰联盟及所属各大哨塔的通知,还贴心地标识出了重要内容:为促进第五区的建设繁荣,政府决定复刻二区模式:在五区开通建设了20处重要的机场枢纽,凡是通过这些枢纽抵达第五区,并在该区注册成立的哨塔(需要满足相对严苛的认证条件),只需履行完一系列拓荒任务、达成一定的贡献值,就能拥有部分土地的管辖权限。

也就是说,第五大区在某种程度上成为联盟的地盘,不光是其中的哨兵向导,就连普通人以及他们脚下的土地,也将纳入哨塔的管理范围。

毋庸置疑,新政策对于千峰联盟是重大利好。而对于隐匿在联盟背后的资本来说,这也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尤其是对于近百年间发展起来的新兴资本力量,简直就是得到了一个能够与二区的传统家族叫板的关键机会。

试问,有谁能够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于是,第五大区门可罗雀的现状被彻底改变了。各大哨塔、乃至像水晶塔这样的高等学府都在暗中摩拳擦掌,以期能够在第五大区实现利益最大化。

听完卫长庚难得耐心细致的解说,白典陷入了深思:“丝楠事件造成的恶劣反响大大增加了联盟娱乐化的商业风险,也间接提高了五区开荒的无形价值。说不定在今后几年时间里,联盟的重心会从娱乐赛事向五区开荒倾斜。而要实现利益最大化,机构团体和个人之间就会出现各种正当和不正当的竞争——也就是你说的‘幺蛾子’。”

“不愧是向导班的优等生,我班上那群小崽子要能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卫长庚嘿嘿一笑:“不过你是我的向导,那更好。”

“别傻笑了。”

白典用胳膊肘轻轻戳他的肋骨:“你信不信,这破事迟早要把咱俩都给卷进去的。”

“怎么不信呢?多好的一对儿工具人啊。”

卫长庚依旧笑着,一边搂住自家向导的肩膀,“那咱们可得提前合计合计该定个什么价钱。”

第218章 张叏

事实证明, 白典和卫长庚的“幺蛾子”理论果真应验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复古学社”通过塔夫等自媒体,以每周一到两个的高频率, 发布了与联盟商业化有关系的一连串丑闻。

比如,某个活跃在联盟一线的明星哨兵,对外标榜自己是个通过踏实奋斗实现了阶级跃迁的量产人。然而“复古学社”却曝光了他在ktv包厢内的酒后丑态:为拿到某场比赛的首发资格, 竟然像狗一样匍匐在金主的脚边,甚至张开嘴请求金主把烟灰抖落进去。

比如,某个打着“关爱哨向健康,推动社会进步”口号的私立医院,在未征得当事人同意的前提下进行新药临床实验,导致多名哨向出现结合热相关病情。之后医院又利用这些哨向进行了多次、复的深度绑定—解除实验,导致了实验体的精神领域崩溃、腺体糜烂等诸多严重后果。实验照片显示,甚至有一位向导从后脑到腰部的皮肤全部溃烂脱落, 血红的肌肉组织间甚至能看见白森森的脊柱。

再比如,某个著名商业体被曝出在提供给员工(大部分是量产人)的伙食中添加了复合药物,以降低疲劳感,增加大脑专注度;甚至还能降低争执和内斗发生的概率,从而全力以赴地为公司创造财富。可随之而来的副作用则是大脑病变和身体机能的劳损。不少人只要一下班就百无聊赖,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甚至患上了抑郁症。而据信是因为感知不到疲劳而过度加班、最终导致猝死的案例也被不断翻出。

所有这些负面消息在社交网络上掀起一阵又一阵的舆论狂潮。没有人再去猜测“复古学社”的来历和身份, 取而代之的是更多人假借“复古学社”的旗号加入到了爆料的行列。

于是,第三自然的人们惊讶地发现:某个美好的清晨, 当他们在温暖柔软的床铺上睁开眼睛,却发现窗外的世界突然变成了一个大粪坑。很快, 一种“歇斯底里式的精神洁癖”开始蔓延,最初的咒骂和嘲讽过后, 人们开始变得惴惴不安——“复古学社”爆料的这些糟糕事件,有一天会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当然,也有人尽力想要平息这场大规模的信任危机:千峰联盟和有关的商业体几乎每天都会发表几篇声明,有的是道歉、有的是调查报告和处理结果,各个大区的商业联合会和一些知名的商业体都纷纷发生,表示会加强行业自律,并声明坚决抵制不良风气。

与此同时,也有相当一部分被爆料的机构坚称是遭遇到了构陷。于是道德委员会和政府机构也粉墨登场,约谈、调查和辟谣……为本已足够混乱的场面更增添了几分迷离扑朔。

即便如此,民众的不满依旧与日俱增。开始有声音要求取消第五大区的联盟自治方案,还提出了“哨兵和向导在加入千峰联盟之前必须服满五年的兵役”、“限制千峰联盟核心机构商业化”、“降低娱乐性质的比赛数量”、“提高与联盟有关的商业机构纳税比例”等等诸多改革方案。

全世界都在吃瓜,白典和卫长庚自然不能免俗。他们也每天上网关注最新消息,猜测今天的爆料是谁家释放出来的,是真是假、又有什么目的。白典还在校园论坛里围观同学打赌,赌水晶塔会不会也被卷入这轰轰烈烈的舆论战争。

在这个问题上,北区的学生普遍要比南区学生乐观,他们指出水晶塔校董会的背后可是第三自然最大的经济体——盖亚联合会。这是由十多个二区的自然人家族组成的商业联盟。其中将近一半的家族是从大流浪时代、甚至更久远的古地球延续下来的所谓“蓝血贵族”。业务范围从便利店和洗衣房,到外太空建设和超级蜂巢研发,天上地下几乎无一不包,因此也被称为“贪婪的巨人”。

在鼎盛时期,盖亚联合会一年的营收是第三自然GDP的65%。即便今时今日,也依旧保留有35-30%的份额——要知道,余下的那60-65%可是由政府、新兴商业体、宗教机构以及哨向联盟等多个经济体共同拼凑出的。

这段时间的爆料固然热闹非凡,但只要稍加甄别就能发现,那些有真凭实据的负面新闻没一个与盖亚的核心业务有关。可想而知,盖亚联合会有多么难以撼动。

而习惯了唱反调的南区学生则对北区的乐观嗤之以鼻,他们认为“树大招风”的盖亚绝不可能全身而退——除非这场风暴就是由盖亚所主导的。

几天后,距离水晶塔最近的一场风波出现了。

在联盟学届综合排名第四的哨向高等学府“珊瑚塔”遭到复古学社爆料,称该校的哨向研究所私自架设未经注册备案的蜂巢服务器,目的是圈养来自“地狱世界”的囚犯进行精神力实验和实战模拟训练。

“地狱世界”——白典又接触到了新名词。

简单来说,地狱世界就是个特殊的蜂巢。它不与其他梦海蜂巢连通,一般而言也不允许第三自然的人擅自进入。地狱世界只存在两种意识体:一种是遵照第三自然人类意愿行事的仿生人,负责管理;而另一种则是被管理者——那些在各个梦海世界中犯下过累累恶行的罪犯。

在地狱世界,罪人们需要做的事也只有两种:第一种是为他们犯下的罪行接受制裁(这部分内容甚至被开发成了第三自然的猎奇节目,拥有一批固定观众);第二种则是接受严格的精神评估,以确定罪犯没有因为犯罪行为而产生潜意识层面的变异——虽然梦海人在每一段虚拟生命结束后都会清除记忆和表层意识,但依旧有一些后天习得的东西会夹带在深层意识中进入下一段虚拟生命。

一旦罪犯被评估存在着上述问题,那他就要在地狱世界接受各种意识改造,直到确认他不会继续犯罪,才将他释放进入下一个普通的梦海世界。

从高空鸟瞰,地狱世界的结构类似于九个同心圆环,用于关押不同级别的罪犯。关押在最核心区域的,也是所有罪犯中最特殊、最凶险的一类人——被“梦魇”感染过的群体。

这类人不仅具有极高的攻击型,还往往携带着梦魇的碎片。如果贸然释放出去,轻则很可能再次攻击杀害他人,重则有一定概率将梦魇传播出去,甚至导致下一个梦海世界的衰亡——自从领教过元祖梦魇事件之后,再没有人敢于在这方面麻痹大意了。

这样重要的蜂巢,自然有着一套严格的看守制度。但利欲熏心的渎职者依旧找到了其中的漏洞,并成功窃取了包括梦魇感染者在内的大量罪犯意识。他们将这些意识卖去了地下黑市,然后又被珊瑚塔的管理者从黑市采购回来,放进了自家研究所私设的蜂巢梦海世界中。

而这件事还有最最细思恐极的一点:珊瑚塔研究所的梦海并不是完全独立的,它通过一些相对严苛的防御机制与珊瑚塔的教学网络相联。因此学生之间流传着一个未经证实的可怕消息,说其实已经有几个危险的罪犯意识通过网络感染了学生,陆续制造了几起凶残的伤害事件,

水晶塔与珊瑚塔的关系历来不错,师生之间交流频繁。现在珊瑚塔出事,水晶塔的学生除了近距离吃瓜之外,更多了一丝唇亡齿寒的不安感觉。

对于白典而言,这种不安感还要更加强烈几分——因为这天晚上,卫长庚又说了一个从地狱管理部门传来的小道消息:一个本该被关在地狱第九区的、他们的老熟人也在这场风波中下落不明了。

【张叏】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白典觉得胸口一窒,紧接着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了。

卫长庚急忙拍了拍他的背,顺势将人搂进怀里安抚:“没事没事,你现在不用怕他了。”

由于珊瑚塔研究所的蜂巢数据还有待清查,目前无法确定张叏是否就在其中,又或者是被黑市买到了别的地方。但就算他侥幸逃脱了审判,甚至阴差阳错地来到第三自然,也不太可能是现在的白典的对手——更不用说还有个卫长庚。倒是有关部门该为找回这个很可能携带着梦魇的家伙而大伤一番脑筋了。

几天后,又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消息开始在水晶塔蔓延:珊瑚塔原本是今年姊妹学校交流大会的主办方。但受到负面新闻影响,以及为了配合后续调查,学校决定放弃这次交流会的主办权。经过商议,上届的主办方水晶塔继续承办今年的交流会。而这就意味着水晶塔还将获得主办方特供的五个参加交流的学生名额。

水晶塔很快官宣了这个消息,并且发布通知,下周学校将组织一次新的选拔赛来确定这些名额的归属。

按照通知中的规定,每个学院可以按照学生人数比例获得相应数量的参赛名额。但无论参赛人数多寡,每个学院只能同时上场五人。这五人可以随意替换上下场,但每人只有“三条命”。一旦在场上被判定击杀成功三次就将彻底出局。

被罚下场之后,如果该学院还有其他参赛者,可以理科替补上场,直到所有参赛选手都被彻底出局为止。比赛将在全场只剩最后五人时结束。万一遇上拉锯战,则以六个小时为限,完赛后利用积分排序来决出前五名。

第219章 为了醒酒

记得第一次姊妹学校交流会资格选拔时, 白典刚刚熬过结合热并与卫长庚深度绑定,无论身体还是精神力水平都没完全恢复,所以并未报名参加。这次他倒有几分心动——不是想在交流会上出风头, 也不图被什么名门哨塔抛来橄榄枝,单纯就是想在那个更大更来劲的平台上,和更多的哨兵向导切磋一下实力。

毕竟, 他的志向是要成为一个能与卫长庚比肩的特级向导。

理想相当丰满,可现实却有些无语。

对于白典的想法,卫长庚非常支持,然而好死不死就在选拔赛前的那个周末,两个人喝了点泰华托夏夷光带来的酒(用刺云树的果实酿造出的酒可是刺云塔的名品),然后美其名曰“为了醒酒”又稀里糊涂地在浴室里胡搞了一阵。结果就是白典难得地着了凉,后续又在学校里传染上了病毒性感冒。

第三自然的医学虽然发达,但对于感冒这种小毛小病, 却依旧沿袭着“吃点泰诺睡上一觉”的传统疗法。而白典则更是仗着自己天天上课训炼,连药都不吃,要拿自己的提抗力来硬抗。

很不幸地是,感冒很快向下发展成了肺炎。

为了避免更进一步引发心肌炎,他本不该再进行剧烈运动。然而就在白典悻悻然准备放弃第二次选拔赛时,从哨向学院学生群传来消息,说这次学院分配到了8个参赛名额, 但报名的学生只有7人(主要是大部分想去的都在第一轮选拔时获得了资格)。白白浪费掉这最后一个名额未免有些可惜,于是来问问白典愿不愿意做个不上场的替补——可以在场外当个狗头军师, 替大家出谋划策。

白典想想确实可以发挥一下余热,于是欣然答应了。

第二次选拔赛的场地设在梦海中。这是一个上下三层, 总面积足有五万平米(差不多七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副本。场景设定是一座古老的地下王陵,既有着四通八达如同迷宫的布局, 也有着无处不在的机关暗道和恼人的系统小怪。可以说既考验参赛者的智谋,又对胆色有着极高的要求。不少学生甚至感叹幸亏自己在第一轮就拿到了交流赛的资格,才不至于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受苦。

开赛前,每个学院都要派出一名代表进行抽签。抽签结果决定了该组队员将被投放在副本的哪个位置。趁着这个间歇,白典快速复习了一遍参赛名单——参与本次名额角逐的,共有十个学院总计85位学生。其中人数最多的是培优班,正选加替补总共十人,其中包括了方海和星流。

想起星流上个学期落魄阴郁的模样,白典暗暗捏了一把汗:这次星流能得偿所愿吗?如果不能,会不会又回到郁郁寡欢的老样子?

容不得他再多想,比赛开始了。

按照抽签结果,首发的十组50名学生被分别传送到了十个不同的出生点。作为替补队员的白典,则被安置在单人候补室内。这里虽然只有他一人,却可以通过努斯与队友们联系,甚至还能通过视窗查看地下王陵各处的情况,只是听不见其他队伍的交谈。

但由于梦海的时间流速是外界的三倍,所以他没办法与外界进行实时联系——具体而言,就是没办法和卫长庚在线聊天了。

参赛初期,探明敌我实力、摸清地图地形、迅速发展实力,是毋庸置疑的三项重点。经过简单商议,白典和另两位替补承担起了探路的工作。作为所有人中最不可能上场的一员,白典果断认领了面积最大的中层,誓要用最短的时间绘制出详细的地形图交给队友们。

在白典的计划里,绘制地图应该是一项再轻松不过的工作——只要打开地下王陵各处的监控视窗,将外观相同的出入口来个合并同类项,那么只需要一点点逻辑推理和空间思维能力就可以串出完整的迷宫系统。

于是他立刻行动起来,大约十分钟后就得到了一副“残缺的地图”。

之所以说“残缺”,是因为地图上存在着七处被已探明区域合围出的“黑洞”。看起来像是七个特殊房间,内部没有监控画面。

白典飞快地思索着。

首先,作为哨向学员队伍的替补,白典能且只能看见己方出生点的详细情况。很显然,它并不在中间这层。

其次,已知中层应该有四处出生点。所以七个特殊房间中的四个,应该就是它们。

再次,为了保证游戏的相对公平性,每支学员队伍的出生点环境应该相差无几,所以极可能是面积接近的四个空间,大小应该也和哨向学院的出生点差不多。

想到这里,他首先在符合条件的四个黑洞上留下了标注。

那么余下的三个空间又是做什么用的?

稍稍寻思之后,白典也很快就有了主张:作为连通上下层的必由之路,目前已知的中层地图上却连一个台阶楼梯都没见到,这显然不合理。所以他大胆推测,余下的三个黑洞中至少有一到两处是通往上下层的道路。

这就有趣多了。

在实战演练中,交通要冲向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尤其还是这种无法被观察到的全盲地形,抢占先机就成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任务。

不过再怎么重要这也是第二阶段的工作了,对于游戏开局来说,最最重要的还是打下一个好的基础。

这次的副本比赛采取的是积分—升级制度。无论是杀死系统小怪还是战胜其他队伍的学生,都将获得积分,并获得一定程度的个人属性强化。换句话说,这就是个前期升级打怪、后期对线pk的游戏。前期级别越高,后期见面血拼就越有优势。

不出白典所料,哨向学院队采取的同样是“猥琐发育”策略。五个人选择留守在出生点,优先清理送上门的系统小怪。而负责观察上层的替补队友也发来消息,确定了他们的出生点位于上层中部。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就在刚才,负责观察下层的队友说,下层的地图面积最小。但是正北面有个非常大的空间,里面没有系统怪物,但有八小一大九口奇怪的棺椁。大的那口比三层楼还要高大。想来里面躺着的应该就是地下王陵的主人。

按照副本设计的习惯,这种地方必然会开出boss级别的大怪物。一旦打赢这个怪物,获得的积分和提升的等级肯定都很丰厚,甚至能够左右整场战局。

试想一下,一个拿到boss之后一口气升到99级的队伍,有多么难以撼动。

作为所有队伍中势力屈指可数的一支,哨向学院队势必要以拿下大boss为目标。但问题也就在这里——他们现在处于上层,想要去到下层说不定需要穿过整个中层,这其中会遇到很多队伍,十有八九还会有培优班。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是放弃这个大boss,避免长途奔袭造成不必要的消耗,专心在上层发展?白典很快否定了这个设想。

上层的面积也不大,还安排了三支队伍,发展空间十分有限。假如培优班也在这一层,双方立刻见面拼个你死我活倒也罢了。最怕培优班在中层或者下层,这样他们不仅距离大boss更近,还可以在楼梯口伏击下楼的哨向班。而只要培优班拿下了大boss,哨向班就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所以,必须趁着培优班还没壮大,一边前进一边打怪升级,尽快向下突围。况且先发制人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掌握主动权,这在心理战上非常重要。

白典立刻将想法告知队友,获得了一致同意。

于是哨向学院的队伍开始脱离出生点,向着上层地图中标记为3号的黑洞区域走去。之所以选择3号,也是白典通过仔细对比之后的慎重选择。

出生点外的走廊上爬满了蠕虫形小怪。移动速度缓慢,防御能力也不高,唯一的恶心之处是会喷出绿色粘液降低队员们的行动速度。所幸队伍中有一位冰系能力哨兵,提前把恼人的玩意儿统统冻结起来,打起来嘎嘣脆。

白典对队友们的战斗力非常放心,于是继续观察中层的情况。正如他所料,其他队伍也在密切注视着他们的动向,此刻便一个接着一个地沉不住气了。

很快,位于西侧巷道尽头、编号为2号的黑洞打开了大门。

白典眯起眼睛努力适应昏暗的光线,很快他就认出了那第一个走出来的人——正是星流。

找到了!

白典立刻将2号黑洞标记为“培优班出生点”,并告知其他队友。

稍稍令人欣慰的是,2号黑洞距离疑似楼梯的中层5、6号黑洞都有很长一段距离。也就是说,就算培优班也以最快速度冲向楼梯,大概率还是撵不上哨向学院的脚步。

不过这时候的白典又有了新想法。

“现在培优班的位置明确了,剩下的8支队伍应该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上层余下的两支队伍,最坏的情况都属于北区,最好的情况都是南区可以结盟。让速度最快的人尽量避开怪物跑去最近的4号黑洞看看那里头是敌是友。如果是敌人就立刻返回;如果是南区的队友那就结盟,把他们也带过来。”

队伍中的强化系哨兵很痛快地接受了这项任务,几分钟后就发来了好消息:上层4号出生点的是南区文学院的队伍,爽快同意合作。

“那还要去上层1号出生点再看看是敌是友吗?”队友问道。

“不用,没这个必要。”

白典摇摇头,“如果是朋友,在看见文学院和我们汇合之后,应该会自己出来。如果按兵不动,那多半就是敌人。”

说话间,他们的队伍已经沿着巷道向前推进了两百米,南区上层的两支队伍也顺利汇合。

文学院的队伍包括替补在内一共6人,说实话没什么战斗力——话说回来,这次参赛的十支队伍里,除了哨向和培优班之外,也就只有北区的农学院和机械物理两支队伍还有些花头,但那也只是因为他们被允许携带并使用经过审核的辅助道具。

而南区的学院大部分都是搞理论研究、文科甚至艺术的,也就只有医学院的向导队伍还能发挥一些助力作用。

可是现在医学院向导队大概率在中层甚至下层,只能祈祷在哨向学院找到他们之前,不要被培优班揍得全体出局才好。

第220章 优势在我

俗话说“蚊子肉也是肉”, 有了文学院小队的帮助,清除小怪的速度确实更快了。十分钟后,大家又向前推进了一百五十米, 终于顺利进入地图上被标记为“3号黑洞”的区域。

白典的预测再次得到了印证——三号黑洞就是通往中层的楼梯,并且没有任何系统怪物阻拦去路。

然而当一行人兴冲冲地跑下台阶,准备直面中层的敌人时, 却被一堵薄雾状的气墙给阻拦在了中层的入口处。

“这个,可以攻击!”

有人试着敲打了一下气墙,黑暗中出现了长长的亮红色进度条,提示众人依照目前的攻击强度,还需三小时才能将墙壁砸开。

“……”所有人同时陷入了无语状态。

意外归意外,但队友们并没有迟疑。所有人同时抬手向气墙发动攻击。各种技能的炫目光效之下,血条上方的时间不断缩短,最后基本稳定在了30分钟左右。

“来不及的。”

白典看了一眼培优班所在的位置。毫无疑问, 再过半小时对方无论如何都能赶过来一战,途中甚至还能悠闲地打几个小怪提升一下等级。

而更糟糕的是,中层标记为4号和7号的两个黑洞也有了动静——从里头分别走出了两支队伍,分别是北区的机械物理学院和综合队。

综合队,顾名思义就是几家小学院组合起来的杂牌军,成不了大的气候;可那个机械物理学院就另当别论了,虽然能力上远远不及哨向班, 但这次比赛允许他们携带自主研发的部分器械,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能百倍甚至千倍放大能力的法宝。

不可能的, 白典笑笑,要是真能发明出那种东西, 谁还会老老实实待在水晶塔当学生啊。

无论如何,局势一下子变成了“三打二”, 而且北区的综合实力似乎还略胜一筹。白典还有另一个担心:在看见中层的情况后,上层那支蛰伏不出的北区队伍也可能趁机出动,从而造成“北区两面包夹南区”的糟糕局面。

在这种情况下,楼梯口的这堵雾墙倒又反过来成了保护他们的屏障——当然,保护只是临时的。这是比赛不是生存游戏。一旦北区的队伍收割完中层的所有资源,双方实力就将拉开不可逆转的距离,到时候再想翻身就困难了。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

白典做了个深呼吸,告诉自己冷静。

此时此刻,北区的五支队伍里已经有三支出现在了中层,还有一支高度疑似在上层。也就是说下层的三支队伍中,很可能存在着两支南区的队伍。

换句话说,下层的优势在我方。

要发挥出这种优势,首先必须和下层的南区队伍取得联系。

在队伍与队伍之间没有现成联系渠道的前提下,该如何做到?——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要尽快建立起跨队伍的通讯手段,还得是只有南区队员能加入的保密渠道。商量之后,大家很快就有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办法。而这恰恰需要借助哨向学院此刻的小跟班——文学院队员的能力。

与水晶塔绝大多数不需要上战场的院系一样,文学院学生的能力基本都是辅助型,并且还和他们的专业多少有些关系。今天参赛的同学之中,有一位的能力就是以指为笔在空气中写字,并让接触到字的人产生出与字面意思相应的短暂幻觉。

这是一种很有趣的能力,可惜因为当事人精神力有限,所以一次最多只能写出七个字,但在眼下的场合已经够用。

白典让他在空气中写下了四个闪闪发亮的数字,是一个刚刚建立的通讯组群。

事实证明,另几支队伍的替补选手也在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情况,几乎立刻就发来了联络申请。而令人哭笑不得是,申请一口气来了十多条——很显然,其中必然有北区的选手在捣乱。

“迟早都要联系上的,现在过来横插一杠子,可真是小心眼。”

白典嘴上嘟囔着,却将这十多条申请逐一通过,然后在组群里率先发布了第一条内容:【我是哨向学院额白典,麻烦南区的队友把脑袋从出生点探出来,好让我确认一下各位的位置。】

看起来古里古怪的要求,果然遭到了不少质疑。

——【凭什么啊?这样我们的位置不就暴露了吗?】

“没错,是暴露了。那又怎么样?反正出生点内只能打怪,不能pk。”

白典回答:“不想暴露,你就打算一辈子窝在出生点里头打怪,不出来了?”

——【现在不想暴露不代表将来不会出去,我们想找准机会打伏击!】

“打什么伏击,你们现在的等级已经打不过门外头的人了。会找这么愚蠢借口的人,我不信会是南区的。”

说完,白典果断将这个人踢出了群。

……余下其他人的发言立刻谨慎了几分。

——【我不太明白探头出来有什么意义欸,难道说你可以认得出我们每一个人,知道我们是什么学院的?】

“这我还真可以。”

白典并没有夸大其词,尽管这场比赛他不一定需要上场,但该做的准备他一样都没少——为了灵活运用复制来的每一种能力,他提前对照着比赛选手名单,调查了他们的能力和精神力等级,甚至牢记了每个人的长相,为的就是在赛场上迅速判断出擦肩而过的人有没有利用价值。

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临时组建的讨论群很快安静下来,看样子群成员们都在和各自的队友沟通商量,不一会儿就有人做出了回应。

【底层,西侧第二条走廊尽头的那扇门,能看见我么?】

“等会儿……”

白典打开对应场景的监视窗口,果然看见画面中有一个人正从虚掩的石门后头露出大半张脸,脸上写满了警惕。

“看见了,你是医学院的橘井。”

白典非常顺利地认出了对方,“稍等,我拉你进南区大群,你再拉你的队友。”

见白典还真说出了个一二三四,很快又有人选择跟上。

【底层南二条,左数第三道门。】

“……”

白典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紧接着发出了嗤笑:“那不是北区的精神小伙吗?怎么,急着想加入南区?也不是不行。”

对方见白典还真认得自己,没再多费口舌,主动退出了群聊。

这之后南区剩下的两支队伍也以同样的方式与白典取得了联系,并退出了这个临时组群,加入到正式的南区大群。

白典看着临时组群里剩下的九个人,轻声一笑:“北区的诸位,还不走人是在等什么,礼物吗?那好吧。”

说话间,组群里突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扑街!】

说时迟那时快,就看见中层的监视屏幕上,几个正在打怪赶路的北区学生不约而同地趔趄了两步。大多数人勉强稳住了,但也有几个倒霉鬼直接摔了个嘴啃泥。

“可恶,是言灵!”“怎么会有言灵系技能?!”

正当他们对着空气骂骂咧咧时,白典朝着自己的新队友——南区医学院言灵系的哨兵打了个热情的招呼。

“又见面了。没有永远的敌人,希望这次合作愉快。”

【是啊,合作愉快。】

新队友,也就是上个学习哨向合作体验课《最后一次黎明》副本中让夏夷光短时间心脏麻痹的向导,作出了友好的回应。

如此这般,南区的五支队伍就集结完毕。培优班见状,立刻也用差不多的方式联系上了属于北区的剩下两支队伍。南北两大阵营正式集结完毕。

“感谢大家刚才对我的信任。在和北区正式对线之前,我想咱们内部首先需要达成共识。”

作为挈领全局的旁观者,白典首先发表看法:“这场选拔赛采用的是积分排名制度。不光是击杀对手能够得分,适宜的助攻、治疗和其他辅助行为经过判定,也可以获得相应的分数。所以,比起全民冲锋陷阵各自为伍,有商有量地配合作战才是王道。只有想尽办法活下去,减少死亡的人数和次数,才有机会冲击最后的五个交流赛的名额。我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也只有团结一心才有可能战胜北区的劲敌,取得最后的胜利。”

群里的学生大多听说过白典的名号,即便是不太熟悉的,也被他刚才那番“瞬间认人”的本事给唬住了,都安静地听着他讲话。

“眼下的情况是,哨向班和文学院被挡在了上层通往中层的雾墙前,至少还需要25分钟才能穿过;中层法学院的队伍勉强生存在三支北区队伍的阴翳下,处境更加艰难;唯有底层的医学院和多学院综合队还占据着一些优势,所以,我们必须把底层的优势保持住,并且尽量拉开与北区的差距。具体来说,就是要请底层的两支队伍配合,尽可能多地打怪升级,不要让北区的那唯一一支队伍有太多发展的空间。然后……”

说到这里,他请队友将底层地图丢在了群里。

“请大家仔细看北面最大的那间屋子。里面的几口棺材应该就是这个副本的boss,打败它们可以获得不少积分和等级提升。北区肯定不会放着不管,所以一旦我们的势力在底层壮大,中层的北区队员一定会想方设法突破中层与下层之间的雾门,来抢boss。”

【你的意思是,围魏救赵?】

“是。如果我的估算没错,培优班的三支队伍和我们的两支队伍,应该会差不多同时破门成功。但我们从中层赶去底层可能还需要几分钟,就需要你们自己抵挡。所以,抓紧时间升级是最重要的。”

【那么我们呢?需不需要我们现在出去,从后方对培优班进行干扰?】

提问的是中层的法学院队伍,也是中层唯一的一支南区队伍,处境尴尬。

“没这个必要。”

关于他们,白典也有过认真考虑:“你们都是辅助型的哨向,没必要浪费生命冲锋陷阵,即便留在到后方,也一样有事可做。”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