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不是还有我嘛!”她用力捏住傅慎的脸颊,气得直跺脚,斥责道“别瞎想!”
“柳轻芸,我有些后悔救你了。”
此话一出,柳轻芸的心脏突个不停,脸上难得露出惊慌的神情,她强装镇定,把眼泪憋了回去,哽咽道“没事……反正就是你救我的嘛!你要是要我这条命,我还给你!”她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
“啊?想什么呢?我只是想说让你也承受着这份长生的孤寂有些内疚,谁要你命了?”傅慎故意露出笑脸盯着她……
那上挑的眼眉令她心动不已,脸红得反光,明显是在刁难。
“王八蛋!”柳轻芸手上的先天之炁浑厚无比,一巴掌直接把傅慎拍飞了出去,整个人慢慢化作沙砾飞走……
“再见!”安静许久,傅慎的残影歪着头,又叫了一声,“小芸。”
“王八蛋!又是分身!你不得好死!”柳轻芸一时口直心快,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去拍了好几下嘴巴,“呸呸呸!呸呸呸!晦气!”
她明明撅着嘴在生气,可一想到那声“小芸”就会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一处连绵龙峰之上——傅慎正居在龙首之位,气定神闲地坐在上面,身前的一张桌子已经备好了茶叶。
他将茶叶捏碎,全部放进了一个杯子里面,那清凉如冰的冷水顿时滚烫,茶香浓溢,他放在鼻前嗅了一嗅,是如此令人心旷神怡。
那杯茶水被他一饮而尽,又煮上一杯……
身后的参天大树掉下来一片绿叶,正入杯盏之中,傅慎将它吹开,又是一饮而尽。
他一步步走向龙尾,慢慢地下了山,此山当真一览众山小,其周边山峰皆被白云盖住,唯有这一山破天际。
然如此高处居然也有动物出没,一只花猫从草丛边探出头来,“喵”了好几声,傅慎宠溺地抱住它。
“小家伙,别怪我心狠,我要是告诉她我在这里,她一定不会好好炼丹了,堂堂天丹盟盟主,岂能这般?是吧?”他又在这花猫身上撸了好几把。
傅慎将花猫放回地上,轻声细语道“走吧。”
花猫往山上跑,傅慎往山下走……“那个家伙在做什么呢?”他感兴趣地捏了捏下巴。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山脚下,一块巨石上刻着两行字——
“今朝红尘我得道,不做神仙也逍遥”
「智雅知州」——
「瀚海文苑阁」内,阁主正与众弟子盘膝促谈……
究竟是行善反而成了作恶更好,还是作恶反而成了行善更好?
看似漏洞百出的辩题,像是没有可选性一般,却偏偏困住众人。
若是前者的话,那和「霍乱天下」有何区别?
倘若是后者,那岂不是人性本恶?
若是以果类推,前者有何资格称善?后者如何知道作恶?
反之以因类推,前者凭何断定为恶?是因为没能满足本意?还是因为没能满足天下人?
后者断定为善也仅是因为满足众人?
因果背离,难得两全法。
究其因而无为,究其果而无性。
阁中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恰逢这时,姜文正回阁内,得知此辩题兴意盎然。
阁里的小师弟立马来了精神,“让三师兄说!他也一定会选择后者!”
如此果断决绝却被姜文当众驳斥,“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从前,我选后者,现如今,我选前者。”
“啊?!为什么?!”小师弟像是被欺骗了感情一样,抱着姜文就蜷缩在他的怀里,说什么都要个说法。
姜文教育道“人心中自有一杆秤,为善而善大好,因善而恶不过是天不遂人愿罢了。若是因恶而善,捧得再高也德不配位。追随自己的本心即可,哪管天下人的七嘴八舌?”
众人幡然醒悟,倘若都是为了作恶,那稍微有些良知的人与不作恶的无为之人都可称善,一者无性,二者无为,善的成本实在太低。
为了行善,善的成本便极高,相较之下,自然恶更多一些,一百个君子相较一个圣人相比,自然圣人善,君子恶。
反之如上,一百个小人与普通人相比,最为阴狠的小人恶,其上之人皆善,这还如何算得上是善?
善恶难定,莫要追随他人之评,心中无愧,自然无愧。
阁主只是不停地捋着白须,这一次之后,瀚海文苑阁后继有人了。
阁主拍了拍手,密闭的阁内声音回响,众弟子全都整齐地回自己的位置盘坐下来,姜文之前空出两个位置。
想来应是不在。
“书生多读书,但是也多妄义。圣人有云,知行合一,行中知,知而行。
任那四书五经写得再天花乱坠,可那终究出自人之笔下,不知其详细,怎知其详义?
有人读书枯燥,有人读书愉悦,有人读书消磨乏味,目的不同,眼界自然不同,眼界不同,结果自然也不同。
读那一本本书是为了丰识,不是为了探求上面所谓的理论。
读书人,要的是实践,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让你们不定时地出去游历,唯有见多,才能识广。
如小文那一番话,人心自有一杆秤,说得很好,这也是我要强调的。
哪怕我们认为自己再为正确也不要强加他人之身,一人一个看法,自己清楚即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接受愚昧者的无知,承认更盛者的渊博。
这才叫仁心宅厚。
何人仁心宅厚?”
四十七名入室弟子齐口同声道出二字——“圣人”
阁主欣慰地点了点头,立马瞪了一眼行居第四的那名女弟子,自打姜文进来后就一直窃窃私语,现如今挨上了后又开始动手动脚。
原是因为是一介女流之辈,所以对她偏爱有加,现在看来是有些惯得过头了。
“咳咳。”阁主先清了清嗓子,阁内顿时安静下来,他质问道,“李梦一,缘何这般逗你师兄啊?”
李梦一瞬间就哑火了,低着头披头散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师弟又与身边人八卦起来……“四师姐是不是看上三师兄了啊?”
“不能吧……三师兄怕是受不了四师姐这般巾帼不让须眉……”
“你懂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万一师兄和师姐看对眼了呢?”
阁主把手中的一卷书摔在地上,被这俩小东西气得吹胡子瞪眼,“吴四九和刘熙,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
“都怪你!”刘熙还不忘抱怨一声再出去……吴四九看着阁主,道“先生,气大伤身啊。”
阁主捡起地下的那卷书就要砸上去,若不是姜文起身拦着阁主,吴四九的脑袋得被打开花。
谁说读书人不善武力?
“李梦一,你给我交代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阁主被吴四九两句话气得上了大火,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姜文从怀中拿出一颗秋梨糖剥开递给阁主。
“先生,这是我在「立文之地」那买下的一些,润喉化痰的效果很好,我已经放在您屋子那柜里面了。”
这阁里的老二也是个不上进的玩意儿,靠着那点儿天赋目中无人,这四十九名弟子里就只有老大和姜文争气,只希望二人莫要为了这阁主之位在以后伤和气。
“小文文,还有吗?”李梦一轻声细语,自以为阁主听不到,实则尽数入耳,姜文挠着头尬笑了一下,又拿出一颗递给她。
李梦一全然没有想到他真的会给自己留一颗,可是细想,他每一次游历后都会给自己带东西的。
“你看!我就说吧!”
“闭嘴!小点儿声!”
屋外突然传来吴四九与刘熙二人的议论声,阁主气愤得更加,袖口瞬间掸出一道「儒气」破门而出,化作两柄铁锤敲打了他们二人几下。
可也只是势头猛,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入室弟子,实在舍不得。
吴四九揉了揉脑袋,“嘿嘿……先生,我先走了!”他拉着刘熙就跑,像极了死到临头都要拉个人垫背的样子。
“小文文,能再给我一颗吗?”姜文看着兜里唯余的五颗糖果,有些不舍得,本是打算给自己、大师兄、二哥、梦一、刘熙、四九一人一个的……
不过他还是把自己的那颗给了李梦一。
阁主又清了清嗓子,明示这二人别再窃窃私语了。
“梦一,姜文他满腹经纶,你这每天招猫逗狗、欺负师弟,人家姜文能愿意娶你进家门吗?”
阁主这毫不顾忌的一番话让屋子里的众弟子全部沉默了,姜文和李梦一更是一时间不知所措。
“小文文……那个……你……”李梦一不知道再说什么了,虽然老是逗这个榆木脑袋的师哥,可是这么明了地说也实在是尴尬……
阁主又幸灾乐祸地把众弟子赶走,“行了,都出去吧。让李梦一和姜文在这面壁思过,不知礼仪!”
等众人都离开了以后,李梦一倚靠在姜文身上,伸手绕过他的脖颈,“小文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猜猜后续?”李梦一不停地往他脖子里吹气,可这姜文就是不为所动。
“没劲!没劲!”李梦一撤开手,也离开了,只有姜文还在阁内跪着,似把阁主的话当真了?
三人在傅慎先生的「长生州」中所辩谈的那番话语开始在耳边回响……
竟忘乎了李梦一刚才那一番作为。
吴四九大口大口地塞着肉包子,两个手同时往嘴里怼进去,吃完两个又拿两个,简直如同饿死鬼托生。
“刘熙,你说是圣人仁心宅厚呢?还是仁心宅厚的人是圣人呢?”
刘熙的吃相就好看了许多,小口慢嚼,掰开茴香肉的包子蘸着醋汁细细品味,“立德、立功、立言。”
“那先生岂不是错了?仁心宅厚者只是立德,怎么称作圣人?”吴四九把两个包子全都塞进了嘴里,抢过刘熙面前那碗醋倒进嘴里顺了顺。
刘熙也习惯他这吃相了,懒得计较,“那你是不是要去和先生犟嘴去?”
“这叫点化!错了就得认!”
“有话直说,你肯定不是为了这点儿事问的。”刘熙实在了解他,两个人也就不兜圈子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这圣人之准并不准?”
“何意?”
“圣人应在律己之上,不应当有所要求。
就像我,要饭的那时候要是有人给我两个肉包,那他就是大圣人!”
刘熙不耐烦道“到底想说什么?”
“圣人之准不准才可为圣人,如此条条框框,那就不是圣人了,那是君子。
君子爱财,圣人尚德。
在我看来,德性出众就是圣人,应当不轻浮在名、功、言、禄之上。”
“那这不就是先生说的?”
“非也非也!”吴四九故作高深的晃了晃手指,“圣人在圣,不在仁,更不在德,所谓圣人德性出众那是于咱们这一行而言。
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对圣的标准,这标准参差不齐,但一定是最准于自己的。”
“唯己道者,你的思想很危险。
别忘了,圣人训,当以佑卫天下众生为己任。”
吴四九得意地一笑,“什么训?”
刘熙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这家伙一步步带到沟里去了,不过仔细想想他的说法,“这所谓的圣人,应当是边境圣人?”
“明白了?”吴四九凑到刘熙脸前,露出一幅得意扬扬的神情。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我还是觉得先生没问题,凡事都应当有个评判基准。”
吴四九还是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手指,“非也非也!每个人的评判基准都是不一样的!之所以冒出这所谓的基准……”他用力地伸出手掌再攥紧拳头,“是为了凝聚这零散的力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刘熙后知后觉,“好啊,你小子!我算是听明白了!你是认为圣人不圣啊!”
“他们成了圣人再给后人留下基准,逼着后人重现他们的旧姿,算得上什么圣人?
圣人为何圣人?因为他上不仇人、下不鄙人,留与他人之道,行他人之事,做他人之圣!
天地圣人,不应当受一丝拘束!更不应当使人拘束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