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扶雪听得一愣一愣,连燕窝都忘了吃。
她怔怔地搅动着燕窝,一边陷入沉思,把燕窝搅得更稀碎了,想:这阿森一个下人肯定不能出于自己意愿来打听别家小姐的事,背后肯定有人指使,除了他的主子祁竹还能是谁?所以,是祁竹打听冯家姐妹。
阮扶雪想起祁竹的目光落在冯小妹身上的样子,总让她觉得不太舒服。她下意识觉得,祁竹问的不是冯家姐姐,而是冯家妹妹。
祁竹这是打什么主意呢?难道真的瞧上那小姑娘了?
而且,这事也挺好笑的。
人生重来一次,祁竹仍然觉得她是个小笨蛋,能随便就收买了她身边的丫头,把她控制在鼓掌之间?可真小瞧她啊。
阮扶雪又觉得生气又觉得好笑。
但这次,人还是那个人,但不是忠心于祁竹的似锦,而是忠心于她的念秋。
上回是似锦向祁竹通风报信,这次是牢牢站她这边,阮扶雪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念秋看阮扶雪在那走神小半晌了,提醒道:“小姐,再不吃燕窝就凉了,凉了对肠胃不好。”
阮扶雪回过神,先把燕窝吃了。
念秋上前要收拾碗碟,被阮扶雪叫住。阮扶雪屈指扣了扣桌面,同她说:“金耳环你拿着就好了,不用交给我,至于祁竹那边,明天你找个时候过去答复,想办法套点话回来。”
念秋就算机灵,也还是个小丫头,她不大明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要问什么啊?”心里挺着急,她觉得自己还是太笨了。
这问倒阮扶雪了。
该、该问点什么呢?
她自觉这辈子变聪明多了,可是,她还是不大擅长勾心斗角的事。她有时也会想,假如她还是在京城阮家的后院讨生活,估计依然斗不过堂姐妹们。
她如今在家,阖家人一块儿宠她。
她能没被宠坏,还有这样子的警惕心已经很好了。
阮扶雪端起小姐架子,道:“这还需要我教你吗?”
念秋便不再问了。
回去以后,念秋自己琢磨,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小姐怕不是在意祁公子吧?你说,这个祁公子没事去打听冯家的事儿做什么?不是她说,街上随便找个人来评比评比,谁都会说她家小姐才是最好的。
可要说祁公子是在意冯家姐妹中的哪个,又不大像,那他为什么上回要跟自己抢差使,还非要进冯家把小姐救出来?
真是奇了怪了。
……
祁竹得了阿森的禀报,独自在窗前沉思。
他当然知道这样的行事有多粗浅。
这样做之后,有两种可能,一是真的收买了念秋,从此以后阮扶雪身边事对他来说又能轻易获知,二是念秋回去告诉了阮扶雪,那么,就验证了念秋是个忠仆,他就可以放心了。
祁竹自然认出了念秋就是“似锦”。
几年前,第一次在阮扶雪身边见到念秋时他就认出来了,当时他还很惊讶,兜兜转转,“似锦”居然提前到了阮扶雪身边。
问了名字之后发现不是“似锦”,是“念秋”,但再问老家、父母之类的,却是一样的。所以他能确定这是“似锦”。
他不禁感慨,阮扶雪现在就是被养得略有点骄纵了,可还是那样的善良天真,也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才会又买了似锦。
不知道在那边,他死了以后,阮扶雪知不知道似锦是他打从一开始就安插下的棋子,似锦还会不会跟在她身边。
似锦这个人并非他从头培养的,是半道买来的,她在好几户人家做工过,被他买来之前曾是前主家少爷的通房,但不容于主母,被硬生生打了一顿,丢出府外,孩子掉了,命也没了半条。那时她还是个小丫头呢,乍一看真瞧不出来。
祁竹买她就是因为机缘巧合,听见她说了一句他们老家话,是骂人的话。
然后他问似锦价钱,似锦说给够钱,到时候放她走,她什么都做。祁竹就把她安排进霍家采买丫头的单子里了,很顺利,阮扶雪就这样把人买下来了。
似锦这人心机深沉、办事妥当,很快就在阮扶雪身边站稳脚跟。
当年他执念也深得刻骨,满身憎气,也才刚在军营里做了个百夫长,他就想,他一定要当上将军,一定要无比风光地回京,让阮扶雪看看,让阮扶雪后悔,再到时候,他会精心筹谋,一定要把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夺回来,让她偿还自己被欺骗羞辱的苦楚。
后来,他把阮扶雪骗来庄子里,得偿夙愿,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那几次,似锦都是恰好被支走的,阮扶雪由阮家大太太身边的丫头送来,就是要让阮扶雪觉得似锦一无所知,还会继续信任她。
但等阮扶雪回去以后,似锦传讯回来,说阮扶雪郁郁寡欢,似有轻生之相,说强扭的瓜不甜,言辞中有维护之意。
祁竹想,就是似锦那种谁都不信、只相信钱的人,在阮扶雪身边待久了,都会对她心生怜悯。
他的芫芫是世上最善良的小姑娘,善良到愚蠢,任谁被她真心相交都会喜欢她的。
其实他并不担心阮扶雪能不能跟冯家姐妹交好,多给点时日,多见几面,谁能讨厌她呢?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让阮扶雪更在意冯家小妹一点。
与未来隆宠无二的皇后成为挚友,对阮扶雪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祁竹回过神,蜡烛也快烧尽了,他吹熄蜡烛,回床上睡觉去了。
阮家的事儿暂且不需要他太过忧心,他还得担心他自己家中的灾祸。
……
要操心的事太多了,祁竹总睡不好觉,但他天生精力充沛,不需要睡很久,每天睡两个多时辰的够了,并不会觉得头晕脑胀。
下午。
他在窗下写老师布置的文章,隐约听见院子门口有响动,好像有人来了,便随意抬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笔最没停。
这要是不看还好,一看,发现是阮扶雪来了,登时心尖一跳,恰好正写到一个“心”字,写在最右的那个点,手一抖,字也抖了。
祁竹草草把纸一揉,放下笔,迎出门去:“你怎么来了?”
阮扶雪回望向他:“我怎么不能来?我娘说新买了一些布,我看着料子挺好,打算给我爹、我小舅舅做鞋子,那你也是我的世兄,总不能漏了你。”
“再加上,也好久没来探望你了。你成日里不是在山上,就是在外头奔波,神出鬼没的,想见你一面都难。既是难得,便来见见你。”
祁竹佯作冷淡地“嗯”了一声,他望着阮扶雪。
一、二、三、四、五……
阮扶雪不自在地别过脸,祁竹也挪开视线。
这算什么?
祁竹其实是个好色之徒,对哪个美貌女子都这样肆无忌惮地张望?又感觉不太像。她被一个男子这样直直地望着,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一些,脸也发烫。
祁竹看着她发红的耳朵,却在想,你哪是不常来看我,你是就没来过,除了我差点死掉那次,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果然,事出反常即为妖。
这下他知道试探的结果是什么了。
念秋一定是把事情告诉阮扶雪了,不错,是个机灵忠心的丫头。
然后阮扶雪这个小丫头片子就好奇了吧?但他没想到阮扶雪居然过来了,这是意外之喜吗?
真笨啊,还是个小笨蛋,不过她还小嘛,不奇怪。祁竹想了想,索性直说了:“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让阿森去问你给冯家礼物送礼物的事吧。”
阮扶雪肯定不能承认的,她还想跟祁竹试试斗法呢,她上辈子被祁竹玩得团团转,这辈子难道还哄不了一个涉世不深的小毛孩子吗?
阮扶雪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其实。”祁竹眼都不眨地说,“其实我最近在跟着我师父学面相,那天我见到冯家姐妹,尤其是他们家那个妹妹,她的面相贵不可言,将来必定飞黄腾达,我想,你或可与她结交一番,必对你是有利的。”
阮扶雪傻眼了,她嘴唇嚅嗫,道:“……你在山上还学这个啊?”
祁竹:“略有涉猎。”
祁竹确实聪明,学什么都一学就会,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阮扶雪将信将疑:“真的吗?”
她心痒痒的,睁圆眼睛,目光清澈地看向祁竹:“那你能看出我的面相怎样吗?”
祁竹:“……”
真是个小笨蛋,这就信了啊?
祁竹端详两眼,认真地说:“你将来会夫贵子孝,儿孙满堂,颐养天年。”
他说得非常笃定,当然并非真的会看相,是他早就下定决心,就算凭着自己可能还是英年早逝,也会想办法给阮扶雪安排好这一生的,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会给她留一条好走的路。
让阮扶雪一生顺遂。
阮扶雪:“……”
真好笑,看来是个学艺不精。
阮扶雪忍不住掩嘴轻轻笑了一声。
人的面相又不会变。她面相要是那么好,上辈子怎么会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她上辈子孤独,这辈子估计不会好到哪去。
她还儿孙满堂呢?她这辈子就打定主意不想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