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聪明人很多,比赵柯更狠得下心的人也很多,赵柯见得人越多,越是不敢过分自满。
郑家父母为了彻底断开女儿、外孙和宋明杰,甚至不惜让郑美珠大着肚子来赵村儿大队。
赵村儿大队对他们来说,可能是郑美珠的磨刀石,帮助郑美珠试错。
对此,赵柯并不生气。
就像她让曲茜茜转达的,赵村儿大队从始至终的需求只有宋文瑞。
宋明杰这个生父,对宋文瑞来说,也是一个磨刀石。
赵柯屋外的房檐下,赵柯和宋文瑞坐在长凳上,一人一瓶汽水,赵柯那瓶,已经下了大半,宋文瑞俩手抱着汽水瓶,小口小口地吸。
赵柯以一个客观的陈述,把郑家前后所有的打算都告诉宋文瑞,然后总结:“孩子在乎对错,大人衡量利弊。”
宋文瑞咬着吸管,思考了好一会儿,说:“我娘没有衡量利弊。”
赵柯想了想,摇头道:“你娘不是不衡量,是她心里有一套自成体系的衡量标准,自圆其说,排除异己。”
又是些复杂的词汇。
宋文瑞用心记,以后慢慢吃透。
赵柯又说起郑母希望他和宋卓交好的事儿。
宋文瑞默不吭声。
赵柯随意道:“没事儿,不乐意就不乐意,没人逼你。”
宋文瑞跟宋卓这个同父异母、同病相怜的弟弟交好,以后肯定会有好处。
但赵柯并不想给宋文瑞灌输这样势利的观念,去促使一个孩子“讨好”、“逢迎”另一个孩子。
赵柯做事,虽然有时候目的是好的,但方式其实不那么正面,这就极其需要摆正心思,把握好自己。
所以赵柯一面希望大家头脑灵活,一面又不断强调正义公平,强调要活得坦坦荡荡。
宋文瑞道:“我不想跟他们交好,我也不想我娘伤心。”
“你开心就行,你的心意最重要。”
宋文瑞迟疑了几秒,点头,“我不想。”
“随你。”
宋文瑞有些高兴,“我真的能自己决定吗?”
“你不是早就在做决定了吗?”
宋文瑞叼着吸管,吸出了响。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宋文瑞咬得吸管上满是牙印,才问:“那个人……会怎么样?”
“离婚,从妻子家买的房子搬出去,被同单位的职工和家属们指指点点,可能会想要靠着外表和工作再蒙骗一个女人……”
宋文瑞咬嘴唇。
赵柯还没说完,“郑家为了彻底拢走两个外孙的心,不会逼得他走投无路,但他想骗到好对象,很难,有可能最终还是找一个他看不上的普通女人,煎熬地过。”
宋文瑞不喜欢,“普通女人凭啥被骗子嫌弃。”
赵柯太喜欢这些孩子了,揉揉他的头,笑道:“人都不傻,大人衡量利弊是真的,所以我给郑家人出了一个小小的主意。”
宋文瑞满眼好奇。
赵柯挡住嘴,神秘道:“恶人自有恶人磨,骗子也有可能被骗……”
新学期,新气象。
赵村儿大队小学的开学日定在九月三号,崭新的小学校门敞开,迎接学生们入学。
开学前,老师们进行教学研讨,确定了每个老师教导的年级。
余秀兰在教学上比较严格,孩子们怕她,很适合给新生打基础;新老师学识能力都很不错,教导二三年级;吴老师负责四年级;顾校长负责五年级。
一大早,老师们就出现在学校。
顾校长站在教室门口,一人分了一块儿门牌。
几个老师领了各自的门牌,站在各自班级的门口,一齐插到门上,而后退了一步,含笑地看着自个儿班级的门牌。
这是属于赵村儿大队小学老师们的新学期仪式。
老师们敞开教室门,站在门前,面带笑容地等着学生们到来。
赵村儿大队的二年级往上的孩子们都很熟悉学校,不需要家长送,成群结伴就来报道。
孩子们走进学校,便自动自发地分流,往各自地教室进。
莫宇莫浩兄弟俩分开,一个进三年级的教室,一个进毕业班的教室。
牛小强和魏如月同班,都是四年级。
余欢和余岳,一个读五年级,一个读一年级,刘三妮儿担心他们两个刚转入读赵村儿大队小学不适应,亲自送他们入学报道。
老太太对余欢没什么好担心的,送她进教室,跟顾校长聊了两句,就拎着余岳往一年级的门口走。
余岳整个人往后坠,拉锯,“我不,我要跳级!我不去一年级!”
刘三妮儿力气大,轻而易举地制住他,“你跳个鬼的级,给我老实去你姑班!”
余岳不干,尤其看见刘小宝站在二年级门口冲他嘚瑟,更气:“我不,我就要跳级!”
刘三妮儿冷酷地拒绝,喊人:“秀兰!你给他拎进去。”
一年级的学生们都是新生,基本都是家长亲自来送,几乎每一个都要聊一会儿。
余秀兰负责一年级,今天属她最忙,见余岳犯熊,严厉地教训:“赶紧进教室,别在外面逗留!”
余岳面对“老师”,有些怂,老实下来。
刘三妮儿对闺女道:“你弟让我把孩子带回来管,就别客气,淘气犯错,该揍揍,使劲儿揍。”
余岳幽怨地看她,仿佛在问:是亲奶吗?
余秀兰瞥他,一本正经道:“一个班学生不多,我们会因材施教。”
余岳一听不会挨打,抖起来。
刘三妮儿拍拍他后脑勺,笑呵呵地说:“因材施教好,听话的文教,不听话的武教。”
余岳:“……”
反正咋都得挨打呗。
接生员孙继红领着她大女儿和大儿子过来,余秀兰叫余岳进去,跟亲妈说了一声,便去招呼他们。
刘三妮儿趴在两个教室的玻璃窗外分别盯了俩孩子一会儿,确定俩人能融入进新的班集体,才离开学校。
孙继红问:“我家闺女是班里年纪最大的了吧?”
她家大女儿今年十一岁了,才上一年级,大儿子则是跟宋文瑞一样,九岁了才入学。
余秀兰道:“不止她一个这么大,今年我班里新生最多,超入学年龄的有八个,你放心,不影响什么。”
孙继红安心下来,又骄傲道:“他们懂事,怕都上学给家里造成负担,来的路上还操心呢。”
“你都出去帮妇女接生了,慢慢儿就好了,让他们好好学习,要是进度快,基础扎实,可以申请跳级。”
“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小孩儿家家的,学习最重要,操心啥。”
孙继红脸上没有了前两年被生活磨出来的无力,笑道:“我和他爹一起干,以后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之前家里俩老人都觉得拖累我们,自打我培训回来看他们精气神儿都好多了。”
余秀兰眼里浮起笑意,“你家老爷子提着锄头冲出去,那气势不减当年。”
孙继红笑容更大,“可不是,村儿里大家伙儿听说了,都去问候他,老爷子又讲起他年轻时候带着突击部队找埋伏点的事儿,他还说呢,要多活几年,住砖房。”
日子有奔头,人就更有活下去的希望。
家庭的磁场积极向上,当然就会越来越好。
赵村儿大队现在几乎家家都是这样的精神面貌。
孙继红瞅见丁巧巧领着儿女过来,他们身后,还有单独过来的宋文瑞,跟哥哥弟弟一起来的包小雨,便对余秀兰道:“我不耽误你,先走了。”
她走后,余秀兰对丁巧巧招呼一声,便低头对宋文瑞、包小雨和丁巧巧儿子许小虎道:“你们先进去随便坐吧。”
她没问宋文瑞和包小雨,他们家长为啥没来。
 
;王英慧那身体、那心性,估计又得躺一段儿时间。
田桂枝那不重视闺女的德性,也难改,包小雨能来上学就行,别的不好多挑。
宋文瑞和包小雨也都没在意他们没有家长送,脸上全都是上学的兴奋,找了座位,坐下后还在新奇地张望。
丁巧巧变化很大。
许正义和她婆婆都生病,她一个人照顾他们,要扛起整个家,还要兼顾学习,选饲养员。
那段儿时间,全村都觉得她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随时有可能绷断。
赵新山甚至还提出,直接安排她干饲养员吧,就当是看在许正义的面子上,照顾他们一下。
但许正义不愿意,丁巧巧也不愿意。
因为许诚,大伙儿就算表面上顾及着老许副队长过去的情分,私底下免不得也要说嘴,许家为了在村里堂堂正正地挺直腰板儿,必须凭本事。
好在,丁巧巧确实靠她自己选上了。
一段儿时间过去,她挺过来了,一贯的低眉顺眼没了,眼神里有了几分当家女人的坚定。
余秀兰跟她聊了一句,明显感觉到她整个人有了活气儿。
“孩子在学校,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人欺负他们的。”
丁巧巧望着教室里过分安静的儿子,手微微揽着大女儿,道谢:“麻烦你了,余老师。”
“没事儿。”余秀兰看向她女儿许小诗,柔下声,“快去教室吧,他们班人快齐了。”
丁巧巧点头,领着女儿去吴老师那儿。
之后,其他几个老师陆陆续续走进教室,余秀兰最后一个进去。
几个新教室的面积格局一模一样,一进门便是讲台讲桌和一个两米长的黑板。
黑板上方,是赵柯特地去公社请段书记和吴主任手写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一个年级单独拥有一间教室,教室格外宽敞。
教室南北,各有两扇双层的玻璃窗,上午明媚的阳光洒进来,有孩子故意仰头去接阳光,其他孩子纷纷效仿,稚嫩的脸上满是纯粹地喜悦和兴奋。
第一天的第一节课,不是正式上课,是老师们给学生们的欢迎仪式。
每个老师的开场白都一样:“同学们好,我是你们未来一年的老师,很高兴和你们一起上新教室的第一节课,这里是你们的起点,未来你们会走出赵村儿大队,走向各行各业,走向不同的光辉人生。现在,我代表赵村儿大队小学,正式欢迎你们入学……”
孩子们身体挺得溜直,小手背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老师们。
他们坐在赵村儿大队最好的房子里,仿佛身上披着荣耀,眼前一片光明。
外村儿的家长们陪着自家孩子来报道,不敢在干净透亮的玻璃窗上留下印子,隔了一段距离向教室里张望,依旧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家孩子的脸。
他们打量着教室,打量着宽阔平坦的操场,打量着浑身文化人气质的老师们,打量着赵村儿大队的孩子们……满眼都是羡慕和期望。
赵村儿大队竟然让全村的孩子都上学了。
赵村儿大队给村里的孩子们创造了这么好的学习环境。
他们的大队,什么时候能像赵村儿大队这样呢?
下课后,外村儿的家长们一个劲儿地嘱咐孩子要好好学习,别辜负这么好的学习环境,别浪费这么好的学习条件。
外村儿来的孩子们同样羡慕地看着身边走过的赵村儿本地学生,郑重地点头。
新教室和开学前的动员课效果十分好,学生们一直对上学保持着极大的积极和热情,每天到点儿就从四面八方往学校去,到点儿再从学校四散开。
赵村儿大队的托儿所也开了,分成了两个班,大班五到七岁,小班三到五岁,从村里扫盲班选出两个生育过的年轻妇女带他们。
两个托儿所老师也都是正经考核出来的,有工资拿,甚至因为责任重,任务重,大队每个月额外按人头数给她们一部分工分。
累归累,照顾孩子也比以前繁琐,可风吹不着日晒不着,拿着不低的工资,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上升,两个妇女毫无怨言,干劲十足。
郑母陪着郑美珠在赵村儿大队坐月子,自然发现了赵村儿大队新学期的变化。
村子里少了很多疯跑的娃娃,上下学的时间,总能看见孩子们从赵新山家门前走过,而且时常能看见宋文瑞。
小宋卓经过这一遭事儿,性子变得沉闷了不少,一直黏在姥姥和妈妈身边,只有学生们上下学的时间,才会站在外面盯着来来往往的孩子。
郑母既要照顾女儿,又要照顾小外孙女,多少有些分身乏术,可也关注到了外孙的情绪,便提议送他去赵村儿大队的托儿所玩儿。
小宋卓表现得很抗拒,抱着她的腿流眼泪,好像没有安全感似的。
郑母安抚他的情绪:“等你妈做好月子,咱们就回家了,你可能就见不到赵村儿大队的哥哥了,要趁着剩下这段时间,跟他说说话吗?”
小宋卓很犹豫。
他没有过哥哥,还羡慕过大院儿别的孩子有哥哥,但他又怕离开姥姥妈妈……
郑母替他做了决定,“我们去玩儿一天,如果你不想在托儿所,我就不让你去了。”
小宋卓低着头不吭声。
没拒绝,就是默认了。
当天,郑母就跟赵新山说,想让小宋卓去托儿所。
这不是什么大事儿,赵新山直接就答应了,于是第二天,小宋卓就出现在托儿所。
他穿着干净的衣服,安静孤僻地坐在小班一群乡下娃娃中间,格外不同。
小班老师想要带他一起玩儿,他很听话,却并不融入,总是往门外看。
赵柯兑现承诺,最近闲着没事儿就到学校来带学生们折腾娱乐器材,各个年纪的学生经常出现在这一片区域忙活。
下课铃声一响,小宋卓就会走到门外,在里面找宋文瑞的身影。
孩子们知道他是宋文瑞同一个爹的弟弟,有时候会碰宋文瑞的胳膊,提醒他看。
宋文瑞刚开始会回头看,后来知道是宋卓在那儿,就当不知道。
郑母和郑美珠都没说过宋文瑞的不是,偶尔还会在宋卓面前说两句宋文瑞不容易,小宋卓对宋文瑞没有恶感,看到哥哥不喜欢他,失落地不敢靠近。
第一天结束,郑母问宋卓还去托儿所吗?
小宋卓没有摇头。
第二天,第三天……小宋卓会悄悄靠近宋文瑞一些,见他没有赶他,就会再靠近一些。
与此同时,宋明杰和宋母回到了电厂。
两个人对左邻右舍的打听询问都只能敷衍过去,不敢细说。
宋明杰第一天想回他和郑美珠的婚房,钥匙怎么都打不开门,听到邻居说郑父换了锁,只能落魄地回宋家挤。
宋母和宋父凑不出一千块钱来,还想拖着,又害怕赵村儿大队找单位,一家人为了筹钱,整天愁眉不展,到外面还要装得跟平常一样。
宋明杰心里愁闷,上班的时候走神,差点儿给单位造成了损失,被领导点名批评,越发抑郁,就打了些酒在电厂附近的小公园喝。
天色暗下来,宋明杰喝到半醉,忽然听到有女人喊“救命”,然后狼狈地跑过来,撞到宋明杰怀里。
宋明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女人揪着跟一个凶悍的男人对上。
“同志,帮帮我,他要欺负我~”
女人可怜兮兮地依着宋明杰。
宋明杰就算喝了酒,本质也是趋利避害,并不想对上那男人。
可那男人似乎忌惮宋明杰,几秒后主动退开。
女人得救,对着宋明杰好一通感激,为了感谢他,强烈要求请他吃饭。
宋明杰看着女人不便宜的衣服以及不俗的谈吐,下意识地答应下来。
两人去市里有名的国营饭店吃了饭,女人显露出优越的家世,又时时对他表露出好感,甚至在得知宋明杰为了经济有些紧张的情况下,直接借了他三百块。
宋明杰几乎毫不犹豫地决定钓她上钩,为了安全,就得尽快扫除障碍——先给赵村儿大队寄钱,等郑美珠回来离婚。:,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