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这只是为了针对礼部尚书设的一个局,可第二日这件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春闱第一名不仅才疏学浅,且就连举人都是花钱得来……
这些骇人听闻的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使人不信都不行。
“会试第一名是谁?”沈羲和昨日没有过多关注。
“姓何,梧州人,说是国子监祭酒的远房亲戚……”珍珠将人的基本信息告知沈羲和。
“去东宫。”沈羲和听了之后面色凝重。
这不是萧华雍临时下的一盘棋,这应该是酝酿已久的大局,牵扯之人从京官到地方,一个不慎只怕要将朝廷半数官员换掉。
“呦呦来寻我,为何不早知会一声,我好多备些呦呦喜爱之物。”萧华雍端了一盘樱桃递上来。
春果第一枝,樱桃是京都最受追捧的果子,新科进士放榜都要举办“樱桃宴”,此物矜贵稀少,每人之多赏下一小碟。
五光十色的琉璃盏,盛放着娇嫩欲滴、晶莹剔透、红润光泽的樱桃,看起来极其美味诱人。
“殿下您……”沈羲和一怔。
若是她没有记错,萧华雍是因为一碗酪樱桃才导致体内毒素缠绕十二年,沈羲和以为他会痛恨甚至忌讳樱桃,却没有想到他如此大大方方递到她的面前。
萧华雍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呦呦以为我忌讳它?”
萧华雍擦了手,捻起一颗,小心去了樱桃梗,又十分熟练,不流一滴果汁,将之掰开,去掉了里面的核,将之放到另外一个琉璃盏上,推到沈羲和的面前。
“遇你之前,我不允许我有软肋。”他的确曾经对樱桃深恶痛绝,当他决定站起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吃樱桃,吃到对樱桃再无任何不适,才练就了他如此娴熟的手法。
没有任何人任何物能够令他畏惧和迟疑,直到他遇上了沈羲和。
他想这世间人人都应该有柔软的一处,沈羲和就是他丢失多年,不可拒绝的柔软。
“尝尝,这是东宫后花园栽种的樱桃。”萧华雍在东宫栽种了很多果树,每一种都是两颗,原是觉着一颗不审美观,现在到觉着两颗成双成对,早有寓意,“再过段时日,还有枇杷。”
沈羲和对萧华雍如此坦然面对樱桃,有些敬佩,她没有拒绝,拿起双箸,尝了尝樱桃:“甜醇可口,柔润绵长。”
是樱桃中的极品,沈羲和往日在临川吃过,西北没有此物,临川的樱桃并没这么可口多汁儿,令人吃了还想吃。
“这两颗樱桃树在东宫栽种了七年,初时果子又酸又涩,我去寻了许多种樱桃的老农取经,这才花了三四年的工夫,让它结了甜果。”萧华雍看沈羲和喜欢,就继续为她去梗去核,“明儿起,我让天圆每日给你送一盘。”
樱桃要长在树上才新鲜,亦不能多食,每日给沈羲和送去一盘最佳。
“此物金贵,太后与陛下……”
“这是我之物,祖母和陛下尽尽孝心便是,祖母不能多食,易腹胀。”萧华雍打断沈羲和,“我还知晓几道樱桃为材做的吃食,改日邀呦呦来共享。”
“定然赴约。”沈羲和想着到时候自己也带些其他吃食来,又想到萧华雍竟然还去寻老农取经,尤为难得,“殿下去过很多乡间么?”
“嗯。”萧华雍道,“当日我问太傅,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君主。太傅说,我若能看懂百姓,看懂商户,看懂民与官,看懂贫与富,就能成为一个君主。”
那时他只是想要成为主宰生杀之人,太傅看出了他眼底的不敢与怨恨,所以让他去看这些,看多了自然也就会放开心胸,知道得多了自然也就会成为一个不怨天尤人之人。
“这个天下,没有我看不懂的人。”萧华雍垂下眼帘,手上的动作未亭,“我知呦呦今日来,为着科举舞弊案之事,这是我三年前就开始谋划。”
“殿下的目的,仅仅只是要更换一批朝臣,培养自己的势力么?”沈羲和其实就是看不明白萧华雍此举全部的含义,这才来东宫直接问他。
“这只是顺带。”萧华雍对沈羲和知无不言,“你可知我曾化名参加过科考,陛下为了打压士族,尝到了扶持寒门的甜头,此举的确对朝廷对家国大有裨益,可凡是欲速则不达。”
当年清除宦官之后,陛下连续两年开恩科,迅速培养了一批寒门子弟,之后每年大量录取有才之士,以此来瓦解了世家,却不知他重视寒门之子,让多少寒门子弟为了一朝鲤鱼跃龙门而铤而走险。
有商贾之子重金请人代考,有富庶之家千金买通考官,更有人使钱买通搜查之人,夹带入考场,这些都不是最恶劣,最恶劣的事情是萧华雍亲身经历,他的考卷在考场内被人替换。
“替换!”沈羲和惊愕。
“替换,正是在梧州。”故而这次他拿梧州开刀,“阅卷考官将我的考卷之名堂而皇之换成了旁人,我去官府讨要说法,被视作扰乱公堂的刁民投入大牢。”
当时萧华雍隐忍不发,是因为知晓他能够在这里肃一肃风气,却不能威慑其他地方。
要想让这些人知晓他们的举措是多么天理不容,日后再不敢心生歹念,就只能来一场腥风血雨的扫荡,至少十年内,人人都谈之色变,才能让真正的有志者脱颖而出。
“原来如此。”沈羲和对萧华雍越发敬佩,或许是所处的位置不同,所经历之事不同,萧华雍比陛下更清醒和周全,太傅让他学到的东西,是旁的皇子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他日后若是为君,只怕没有人能够在任何事情上糊弄他。
二人聊着,不知不觉萧华雍将一盘樱桃挑完,沈羲和也将之吃完,萧华雍抬头对上沈羲和钦佩赞叹的目光,忽而笑容又变得多了一丝意味不明:“呦呦若是再这般瞧着我,我可就要克制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