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者’这个称谓,只在《苍诀子》一书中出现过数次,其他的书籍中,我没有见到过别的这么有统括性的名字,但是各个地方的书籍也都记载过一群跟我们长相相仿、语言相通、掌握修炼之法的神秘人。这些人曾神秘地在这片土地的各个地方出现,在官修正史或者稗官野史里留下只言片语,随后又游戏人间一般地悄无声息离去,在典籍汗青中的夹缝中留下无数谜团和遐思。
“之所以说这些文书记载的都是‘天行者’群体,主要基于其中的共同点:一是记载中,这些神秘人的能力都是远超凡人想象的——无论是移山填海还是传授下来的修行之法;二则是这些记载中一个奇特的用词趋势:有的书说他们‘比肩神明’,有的说他们‘有神仙之伟力’,有的又说‘朝觐神祇’,这些汇总起来,就表明‘天行者’们本身并不是神,而是一群有跟神相仿能力的外来者——所谓的‘外’这个概念对于我们来说,最多只是两个国家之间互相称呼对方时用到的那个‘外’;但是对于能比肩神明的人来说,他们的‘外’又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呢?如果说神创造了这个世界,跟进一步讲,这里相当于是神明的寓所,那么这些‘天行者’算不算是神的客人呢?……”
云素馨期初还能保持冷静,但是随着剖析的不断深入,她越讲越兴奋。这个状态,跟花拉子模家族每一代最杰出的智者跟人辩论的时候如出一辙。情到难自禁处,她的音量也渐渐有些控制不住,正在兴头上,但却忽然被车夫在肩膀上拍了一下,示意她停下来,隔墙有耳。
后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车夫轻轻旋踵靠近门口,将门开了一个勉强能放走一只苍蝇的小缝隙,将视线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磨坊里堆放牲口草料和用具的一间仓库留给了车夫和学徒住,而另一间存放粮食的则分给了史维、他的金钱和咸鱼,以及厚着脸皮跟上来的卡斯特与罗。
史维虽然精明,但终究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商人,在大部分场合都比较好糊弄,而且一旦有生意上门,很多事情他都可以往后搁置;卡斯特就不一样了,“赭鸮”这个名号就能代表很多东西。
比如,这个冠名可以代表着,这个不太着调的男人所拥有的的实力,强大到足以让车夫丧失了将其灭口的信心。
甚至还有可能一个不小心偷听到对方的秘密,被卡斯特给悄悄灭口了。
所幸的是门外没有人趴墙根,只有在远处扶着树干起夜的史维。
车夫轻轻掩上门扉,转过头示意云素馨不要再讲话了。云素馨也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关上了话匣子。
待史维走远后,车夫又开门到外侧,仔细探查了一番才折回屋内,低声问询:“殿下讲的那些典籍也好,推论也罢,老臣真的是一窍不通。不过老臣倒是隐约听出来了,殿下似乎是认为,那个形如云国人的少年,就是所谓的‘天行者’?”
“难道您不这样觉得吗?”云素馨奇道。
“那名侍卫倒也罢了,那个少年的身手真的是稀松平常,带着伤甚至连常人都有所不如。这跟殿下您说的‘移山填海’的能力之间的差距,似乎有些过于悬殊了吧?”
“……”
“殿下何故对那个少年如此青睐?”
云素馨脸上闪过一丝绯红,佯嗔道:“义父您乱说什么呢!”
“老臣失言了,请殿下责罚。”
“您明知道我不可能责罚您的……再说了,那个不能算是青睐,只能说,有那么一丝信任?”
“殿下何出此言?”
“可能是直觉吧?有几次我透露给他一些云国的事,他都露出一种思念故土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但是他描述出来的云国的一切,跟我听父王讲过的、书里描绘的又大相径庭。最后被我揭穿以后,他眼中多出来的神情不是错愕与惊慌,而是感伤。
“我相信在他心底也有一个魂牵梦萦的云国。只不过那并不是我们的云国。”
车夫眼神闪动。殿下将“我们”咬得特别重,看来她心中的执念依然没有消减半分啊。
云素馨继续说道:“如果他是‘天行者’,那么或许我还有机会借助他的力量,去……”
去做什么,云素馨没有说破,但是车夫已经完全明白了。
车夫继续引导着追问:“那如果他并不是‘天行者’呢?”
“那他就和这世上其他千千万万人一样:如果他愿意成为我的助力,我会欣然接纳。但如果他胆敢挡在我的道路上,”云素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果决,“我不介意让路途上多沾染一个人的鲜血。从闪族人的王帐到亚琛的皇城,哪怕是未曾去过的云国的宫墙,这其中哪一处的王座不是由尸山血海堆砌起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