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需求 1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安全需求。

对于我来说,每天我都必须要做些事情,一些让我知道,我不至于会饿死,不至于会让人看不起的事情;对于大海来说,他必须要留着头发,让他不用去面对自己的头发。

每个人满足自己安全感的方法不同,但是需求一样。

吴总也是人,他当然不能例外。

他的哥哥,就是那一缕解决他安全需求的“头发”。

当听到和尚的喊声之后,大海看到了一样奇怪的事情。吴总居然立马冷静下来了,虽然还是在狂奔,但是不再像方才一般没有目的,他只是飞快地掉转头跑向了他哥哥的那个浴池。

如同一个饥饿的孩童扑往母亲的****。

所以,大海很奇怪。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难道跑到他哥哥面前,我就不办他了吗?”

这个时候,大海也已经走到了离和尚他们很近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整个浴场都变得鸦雀无声。

一个穿得整整齐齐,手里还领着液化气罐与手枪的人,出现在只有的地方,想不被人发现,想不被人震惊,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于是,所有的人都看着大海。

在无数的眼光中,大海开始朝着和尚他们飞跑起来。

吴总是老江湖,和尚与他的朋友们当然更是。于是,有几个人立马大喝着从浴池里爬起,想要阻拦大海。

这个时候,周围的顾客们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聪明的已经开始悄悄爬出浴池,跑向门外。不聪明的也知道要张开嘴,大声惊呼了。

对着大海跑过来的人,没有动手,他们站住了。因为奔跑中的大海举起了手枪。

大海说,和尚当时做了一件很像是个哥哥做的事情,他居然伸出只手将吴总挡在了身后,对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大海说:“朋友,有话好好说,怎么回事?”

大海说,一开始见到和尚的时候,他是准备动和尚的。但就是和尚的这个举动让他改变了主意。那一刻他看出来,吴总对于和尚的重要性。而且,对于他来说,吴总远远要比和尚安全。

大海确实是个聪明人,大大超过我想象的聪明人。

没有人不会怕,在那样的情况,包括大海。

所以,大海又做了一个最安全的选择。他跑过去,抡起手上的液化气罐拍向了和尚的头。液化气罐虽然是火锅店里那种微型的,但是分量也不会很轻,起码一定要比砍刀重。

重的东西,速度就会慢。所以,他拍下去的过程中,和尚已经有足够的时间躲开。

和尚也是人,就算他爱自己的弟弟,他也是人。是个人看见液化气罐拍向自己脑袋的时候都会躲。

和尚躲了,躲向了身侧的浴池中。

“扑通!”水响声里,吴总再次露了出来。

随着这一下,顾客们的尖叫声变得高亢,而和尚身边的那些朋友们也蠢蠢欲动起来。

大海只有一个人,他们好几个。大海有枪,却不开,用了液化气罐。这帮老油条当然会认为大海没有开枪的种。

他们当然就准备要制服大海了。

那些人身形刚动,却又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呆如木鸡地停了下来,包括池子里面扑腾着想要爬上来的和尚也一样。

因为他们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虽然很熟悉,天天都能闻,却绝对不应该在浴场出现的味道。

煤气!

大海已经飞快地将液化气罐的阀门拧了开来,反转右手对准了正在“嗤嗤”往外喷着煤气的罐口,看着所有人,他说:

“动一下,一起死!”

那些人也许不会相信大海的决心。但是一个能够在水云天这样的浴场,很惬意地洗浴桑拿的流子,他的生活一定不会很差。

生活过得舒心的人,往往都惜命,无论他相不相信别人的决心。

所以,没有人再动了。

大海伸出拎着液化气罐的左手,飞快地勒住了近在咫尺,已是面无人色的吴总脖子,用枪顶着他肥大的脑袋,一步步后退着。

喜欢洗浴的朋友们都知道,每个浴场都有桑拿房,泡澡的浴池一般都在浴场的中央,桑拿房则基本都会设在浴场靠墙的两旁。

大海带着吴总,走进了桑拿房,赶跑了桑拿房里面几个还不知道情形的顾客之后,大海带着吴总站在了桑拿房的半透明毛玻璃门前。

跟过来的和尚这才又说话了:

“朋友,到底怎么回事?你开句口,莫乱来,没的什么深仇大恨,没的必要这么搞。朋友,都划不来!”

大海没有回答和尚的话,他松开面前的吴总,关上了液化气罐阀门,然后,他做了一件让和尚永远都忘不掉的事情。

“哐!”大海一罐砸在了吴总的头上。

已经吓得噤若寒蝉,如同筛糠的吴总,那个肥大的脑袋顿时如同玫瑰盛开,一片嫣红,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已经翻倒在地。

在和尚心疼的惨叫与旁边几人的怒吼,以及远处看客们有些兴奋的尖叫声中,大海再一次将枪口对准了阀门。

待到众人安静下来之后,大海将液化气罐放在脚边,腾出的手摁住吴总的头,用膝盖压住吴总的身体,在吴总的求饶与和尚的阻挠声中,把枪抵在了吴总的脑袋上。

他居然又一次抬起头对着和尚笑了笑。

再然后,所有的人看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画面,先后听到了三个声音。

首先是“啪”的一声。

大海一把抓起吴总的耳朵,将其扯直。枪管平放吴总后脑,斜斜向上,从后往前,对着近在咫尺的吴总耳郭开了一枪。那一刻,吴总的眼睛睁到最大,一直在剧烈挣扎的身体突然停滞下来。

“杀人了——”

有人高声惊叫。伴随着四下里水花溅动和脚步跑动的声音,阔大的浴池达到了沸腾的最高点。

“啊——”一声掺杂了恐惧、痛楚、绝望、无助,极为凄厉的惨叫声,从已经瘫在了地上的吴总口里发出来。

鲜血如同泉水般,从吴总的右面颊喷涌而出。

和尚起初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弟弟已经被打死了。但随着吴总那声惨呼,他庆幸自己错了。随即,他清晰地看见,吴总的耳郭被子弹穿过后,所形成的四分五裂的情形。他更清楚地看见大海微笑着,用手缓缓将那只耷拉在脸上,不再像是耳朵的一团东西,缓慢而又坚定地扯离了吴总的身体,扔到了一旁。

和尚疯狂了,他大喝道:“小杂种,老子要弄死你!”

不顾大海已经抬起的手枪,和尚想要冲上来。

他疯了,他的朋友们却没有疯,他们抱住了他。

直到这个时候,大海才说出了他的第二句话:“一个小时之内,我不看见我大哥完完整整出现在面前,我们就一起死!”

将已经半晕半死的吴总拖进桑拿房,大海轻轻掩上了门。

大海一进桑拿房,方才被这血腥恐怖的一幕震惊到六神无主、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突然之间变了一个模样,就像打了鸡血般立马清醒亢奋了起来。

想要逃走的人不走了,原本已经逃到门口,如同一只只王八般只敢探出个脑袋窥视的人,也昂头挺胸走进了浴场。大家开始交头接耳,谈个不停。就像是这场危机已经完全过去,此起彼伏地高声讨论着自己的看法,表达着自己观点的独特,经验的老道。甚至有人已经走到了和尚几人的面前,给他出谋划策。

还有些人捶胸顿足,如丧考妣般惊叹着,痛恨着,不可思议着。

仿佛他们来是活在一个真实的乐土,而这个乐土上朗朗乾坤、远离黑暗、生而平等,没有邪恶、没有剥削、没有流子、没有血腥。现在却出了鬼,打破了安详的气氛。

只可惜,乐土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他们生活的地方,也从来都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每一天,都有一些千奇百怪、耸人听闻、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这片土地上发生。

比如人民币可以打开手铐,比如躲猫猫可以死人。比如开运动会需要限制老百姓出行,为外国友人让路。比如住了一辈子的房子被陌生人强拆,宁可****,也不反抗。比如发廊不剃头,学校像衙门。比如女学生穿得像婊子,婊子穿得像女学生。比如奶粉可以喝死人,比如上网要翻墙,比如先谢国家,才能再谢父母……

时时刻刻,都有这么多真真假假,却颇具传奇性的传说在这片土地上演着,开一枪,打一架,甚至死个把蚁民的事情,哪里没有,哪天不出?

这些让红布与黑幕遮盖了双眼的人们,这些遇事之际纷纷逃走,休管他人门前雪的人们,对着大海这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恶徒所藏身的桑拿房,道尽了心中良知、诉完了胸里不忿之后,他们做出了一个高度一致的决定。

报警。

也许在人们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是有一部分真正的正义感与社会责任感存在的。不过,套用一句鲁迅先生的话来说:“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国人。”

中国人,本来就多有一个看戏不怕班子大、别屋起火只恨小的群体。

在这部分真正的正义感与责任感之外,我觉得,大抵还是想要看热闹的人更多。所以,无论作为当事人的和尚一方,还是浴场一方如何反对,还是有人悄悄报了警。

于是,继和尚与大海之外,第三方势力——警察,随后赶到了现场。

按道理来说,这样恶性的案件发生,有人报警之后,应该会由市局,或者是刑警大队之类更为高级的部门派员处理。但是没有,当天赶来的仅仅是水云天所属片区派出所的一张警车,上面坐着一位当晚值班的副所长和三个民警。

更为奇妙的是,警察并没有进到出事的浴场里面来。

连警笛都没有鸣响的警车,刚刚开到洗浴中心门口的停车坪时,就被已经等在那里的浴场经理和保安拦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但是每个人都猜得出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没有进来的原因并不是不能管、不敢管,而是不想管。

因为,水云天浴场的老板姓金。

如果一个姓金的老板平日给你送了很多的“金”,他的场子遇到点不方便外泄的小事情了,难道你还不给点面子,让他自己内部解决?何况,这位金老板还是我市出了名后台极硬的金子军呢,金子军岂会有自己摆不平,还要劳烦派出所大驾的事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就是那些聪明睿智、恬不知耻的老祖宗当年混迹官场时,为我们这些后人流传下来的千古哲学。

在第一批警察过门不入、打道回府之后不久,当天的第四方势力也赶到了现场。

那就是我,和我的兄弟们。

当接到和尚打给我的电话,知道具体出事地点之前,大海还在追踪吴总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大海走的时候,曾经交代小黑,让他护送备受惊吓的险儿父母回家。但是,那种情况之下,哪个父母真能做到没心没肺地安然回家呢?所以大海一走,在二老连哭带骂的要求下,小黑和他们一起赶到了场子里,出现在已经回到场子里面的我和小二爷面前。

看到险儿的妈妈哭着准备要跪在我面前,求我想办法去救救他儿子,我吓得赶紧跳起来,扶住老人家。

那一刻,巨大的恐惧笼罩了我。

因为从险儿父母的举动中,我意识到险儿出事了,出大事了!

一天之内,我们兄弟三人几乎同一时间出事,这代表着什么?

其实,当时我并没有想到是和尚!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对和尚是有些轻敌的,我并不真的认为这个从来没有干过什么惊天动地大事的,只靠人际关系混出头的老油条,能对我造成很大威胁。

我心中想到的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让我从小怕到大,睡都睡不安的人。

黄皮!

所以,当我听到小黑在险儿妈妈的哭泣声中,说出所有一切,得知绑架险儿的人是吴总几个之后,我的心中居然感到了一种释然和安心。甚至还有些绝对不应该有的喜悦。

小二爷和地儿的反应则与我截然不同。

他们愤怒了,非常的愤怒。

第一时间当中,他们就已经分头叫上了几乎所有能够叫上的人。

在他们做这些的时候,我没有阻止,却也没有参与。

一方面,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也许今夜确实有必要叫人;另一方面,我还沉浸在那种对头不是黄皮的侥幸当中。更重要的是,当时我的心头一直在想着两个问题。

不是险儿的安全,而是和尚敢一反常态,这样明刀明枪与我对干,他的背后站着的那条财鱼,究竟扮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

这个问题让我感受到的危机,虽然比不上黄皮,却同样巨大。

人到得差不多了,小二爷和地儿在不断打电话,托朋友四处打听消息。我和小黑不断地联系大海,却无人接听。

就是这个时候,我接到了和尚的电话。

和尚是在大海进了桑拿房之后,第一时间托人问到我的号码,通知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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